8希赛儿
「妳没有床吗?」某人用力戳我肋骨，把我从睡梦中唤醒。我睁开惺忪的眼睛，看着前方的哥哥，他的脸和我相距只有几吋，笑意盈盈，充满好奇心。「妳好臭。」他说。
「闭嘴。」我想把脸埋进椅垫里，但布料粗糙僵硬，磨蹭它让我的鼻子好痛。
我为什么会睡在沙发上?昨夜的记忆蜂拥而来。从溪水路入口发生的事情到母亲醉醺醺地回来，涕泪纵横地为自己抛弃我们三兄妹辩白，然后……
我猛然坐起身，动作快得眼前金星直冒，过了半晌才消散。我瞪着茶几上的空杯子。「她对我下药!」
佛雷德扬起一边的眉毛。
「妈妈。」我嘟哝着，拉扯睡衣遮掩身体，直到可以见人的程度。
哥哥哈哈笑，似乎不觉得很有趣。「差不多是时候了，她大概开始厌烦扮演母亲的角色了。」
我闷声同意，佛雷德还不肯罢休。「我相当确定自己偏爱烈酒的原因就来自于这里──她从小就喂我威士忌，阻止哭闹。」
「别又来了。」我浑身战栗，炉火熄了，大厅冷得冻人。「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如此恨她，她所做的抉择你或许不赞同，但这不等于她伤害了你。」
我说错话了，佛雷德脸色一沉，把两封信丢在我腿上。「一封是父亲的信，另一封是莎宾父母的来信，妳必须读给她听。」他转身走向门口。「她会伤害人，希赛儿，或许要等妳吃到苦头才会认清她。」
「等等!」我大声呼叫，他继续走，我翻身滚下沙发，绕过去挡在他和门中间。「好啦，对不起，请你留下来吃早餐。」
他怒目相向。
「拜托?」我学小丑装出哀伤的表情。「我们很难得见面欸。」
「我有工作要忙。」他把我抱起来放到一边，这是我们之间长久以来的相处模式。
「求求你!」我撒娇地恳求。
「我没时间给妳。」他仍是拒绝。
我扑过去抱住他一条腿，他只好一步一步拖着我往前走。「拜托!」我苦苦哀求道。
「放手，哪有声名卓著的淑女像妳这样?妳的表现跟彼加尔区的野孩子一样。」
我抱得更紧了。
他停住脚步，用靴底摩擦我的头发。
「我们有培根肉，」我试着忍住笑意。经过昨晚的事，想到今天还笑得出来就感到罪恶。「还有杏桃果酱。」
他改变方向，拖着我走往厨房，几步之后我松开手，站起来跟在背后。厨师正忙着准备，把刚做好的面团放在旁边发酵。妈妈不喜欢仆人住在家里，嘴巴说是因为要省钱，但我猜是为了隐私的缘故。
「几点了?」
「接近中午。」佛雷德答道，坐到桌边。他穿着制服，配剑手枪一应俱全，向来很高的他几乎到了二十岁，才长肉把骨架填满。他低头检视胸前的阶级徽章，看起来劲头十足、勇敢又帅气。
「我哥哥要留下来吃早餐。」我通知厨师，选了最靠近炉火的位置，妈妈坚持我们要在餐厅或阳台吃饭，但是身为农家女的我不想离开厨房。
「是的，小姐。」厨师头也不抬地继续揉面团。母亲要求我们保持主雇距离，女主人又难缠不好侍候，仆人更迭频繁，让我很难记住他们的名字和脸孔。
「今早我遇见克里斯，」佛雷德静静地说，在隔夜面包上抹奶油。「他说妳那些隐居在南方的朋友想要惹事生非。」
我边叹气边点头承认，那一瞬间真希望自己没告诉他事实，但就算可以隐瞒成功，我也不曾想过要对家人保密。
除了家人之外，只有莎宾，克里斯和他父亲知情。奶奶的魔法不足以完全治愈我的伤势：必须另找医生，我们只好被迫编故事，她告诉别人说我被疯子攻击，因着神的恩典，恰巧被吉列德父子发现，他们及时把我送回家，捡回一条命。这个说法半真半假，然而每一次脱掉衣服，看见六吋长的红色伤疤横跨整片肋骨，都在提醒我这个记号会陪我一辈子。
「妳没有告诉地吧?」他看了厨师一眼，才朝二楼方向点个头，想必母亲还在床上。
「你疯了?」我咬牙说道。「当然没有，跟她说等同是昭告天下，人尽皆知。我让她以为是我一时恐慌，临阵脱逃，跑去南方躲了一整个夏天，就这样。」她没有追问细节，不确定是不关心，还是凡事喜欢保密的她尊重我的隐私权，总而言之，这样刚好符合我的需要。
「也好，她很擅长想办法利用情报，谋取个人利益。」他凝视远方，有些心不在焉。「不过让整个该死的小岛都知道或许更好。」
我紧张地提醒。「佛雷德，你答应过要帮我保密。」
「我知道。」他望着在我背后忙来忙去的厨师。「只是不喜欢这样，我认为应该采取行动，趁他们毫无防备的时候，发励攻击，让他们措手不及。」
我皱眉。「你打不过他们的，究竟要解释多少遍你才明白?」我扭头望了一眼。「他们有魔法。」改用嘴型强调。
他嗤之以鼻，抿着嘴唇。「那就改方法，阻断补给，饿死他们。」他倾身凑近。「我见过摄政王的儿子，艾登爵士，他很年轻，顶多比我大几岁，是个行动派，常常和部队同进同出，我可以私下求见，告诉他……」
「不!」我听到厨师停下脚步，赶紧压低声音。「不行，佛雷德，不可以，他们大多数是善良的老百姓，不该面对这种命运，还有……」
「崔斯坦?」他挑起眉毛说道。
从哥哥口中听见他的名字，感觉很怪。我别开目光说道。「是的。」
佛雷德双手握拳。「我倒很想找他聊两句。他偷走我的小妹，利用天杀的魔法让我担心会伤害到妳而不敢揍他，真是人渣!」
厨师低声嘟哝，抱怨军人嘴巴不干净，佛雷德眉头皱得更紧。
「呃，嗯，你说对了。」我低语。「如果你不关心那些无辜挨饿的百姓，至少想一下自己妹妹的性命。」
他咬住下唇，眼睛瞇成一条线。「对于人性的判断，妳实在儍到可以，希赛儿，总是不肯看清楚黑暗的一面，即便就在眼前，依然拒绝去看。」
他说的是巨魔还是妈妈?
我双手平贴桌面，直视他的眼睛。「你不认识他们，佛雷德，你也不了解他。」
「我不必了解!」他猛然起身，用力踢了桌子一下。「我听不下去，我要走了。」
佛雷德正要走向门口，突然又绕回来给我一个大熊抱。「我爱妳，希──儍──儿。」他对着我的头发呢喃。「只要碰上妳所爱的人，妳就变成盲目的儍瓜，听我的话，妳要睁开眼睛看清楚。」
我听着沉重的脚步声远去，暗暗希望他会改变主意回头，但他还是走了。
大厅钟响报时，把我从沉思中唤醒。当，当，当，总共数了十二下。「妳知道我母亲预备几点起床吗?」我问厨师。
「她很早就醒了，小姐。」厨师的语气有些鄙夷。「几个小时前就出门了，还留了一张字条给妳，就在前厅的桌上。」
我蹙眉地走向玄关，对折的纸条上写了我的名字。
亲爱的，希望妳今天早上恢复神采，中午时请到歌剧院找我──有一个好消息要跟妳分享。
我瞥了一眼水钟，再看看手中的纸条。「天哪!」我拔腿狂奔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