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千年之咒2:許諾> 9希赛儿

9希赛儿

  我迟到了,但母亲更晚才到。

  我们一组人聚集在剧院休息厅,这里通常保留做为参与首演的女伶和赞助的绅士贵宾相互认识的交谊场所。室内金碧辉煌,壁柱高耸连接优雅的拱门,湿壁画的天花板,四周的镜面反射出正中央大型水晶吊灯的灿烂光芒。

  名声响亮的舞者和女高音的画像环绕整个大厅,镀金的小天使雕像紧紧抱住每一个做工繁复精致的画框,就某方面而言,这些画像代表了崔亚诺的歌剧发展史,虽然建筑物本身的年代不算久远,绘画日期却可以追溯到两百年前剧团草创成立的时期。这里让我联想起厝勒斯图书馆那间悬挂诸王画像的美术厅,真希望自己当时有好好花时间参观一下历代皇后的画像,因为脸孔和服装可以陈述历史的沿革,艺术家用油彩和画笔诉说人物背后的故事。

  看着母亲的画像挂在墙面最显著的位置,我不禁纳闷,画像背后又述说了什么关于她的秘密。看着她脖子上的金锁片,我的手指似乎自有主张,跟着轻触喉间的小锁盒。

  「希赛儿?」

  我眨眼睛,发现莎宾蹙眉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说。「你刚说朱利安怎样?」她正告诉我昨晚一起演出的男主角闹了哪些笑话,但我心不在焉,没有听进去。

  她眉头深锁。「发生了什么事?」

  我点头证实。「克里斯和我有一场冒险之旅,稍后再告诉妳。」

  「很糟吗?」

  我严肃地点头,我们曾经约定如果有别人在场就用暗号交谈,但是现在没时间。

  我在绒布椅上欠动身体,脱掉鞋子,把脚缩起来。我们必须改变话题,免得引起注意。

  「有谁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我环视周遭询问。

  「我知道。」朱利安窝在他自己的位置说道。他看起来神采奕奕,宛如睡了一夜好觉,其实按照莎宾的说法,他跟我一样几乎没阖眼。

  「你要不要先透露一下,让大家心里有个底?」我问。

  他嘻皮笑脸地摇摇头,「这个消息要由吉妮宣布。」

  我心里对他们的亲昵颇不以为然。犹记得母亲甚至不许爸爸用相同的昵称,由此可见她和朱利安交情匪浅,有时候连我都不舒服。

  很多年前,母亲「发掘」了朱利安的天赋,在街角发现了靠唱歌卖艺赚钱的孤儿,将他纳入羽翼底下照顾,后来更造就他变成明星。除了佛雷德,我们一家人都被瞒在鼓里,不知道过去四年来朱利安一直跟母亲同住。直到我抵达崔亚诺那一天,他才被扫地出门,因为我们同住一个屋檐下可能引人非议,所以只要有一点点脑筋的人都看得出来,朱利安为此把我当成眼中钉。

  我环顾四周观察受邀的名单,各个都是剧团的重要成员,外加少数几位戏服和布景设计,整组人马都是精挑细选的成员,意味着演出场地在剧院外面。

  「我们应邀出去为某贵族做私人演出吗?」我问道,希望可以挫一下朱利安的锐气,如果猜对的话。

  他笑颜逐开,牙齿雪白。「比那更好。」

  我低着头,无精打采。随便啦,不管什么对象或场合都不重要,多一场表演意味着更多的排练,而我时间有限:必须出去寻找安诺许卡的下落,这种想到外面街上去做点什么事的迫切需要,就像身上有痒处却搔不到,让人坐立难安。

  初到崔亚诺的时候,母亲定了一些条件,最主要的就是要我经常上台,使出浑身解数表现到最好的程度,若有违背,她会毫不犹豫把我踢出大门,自己去谋生。偏偏在崔亚诺,我没有其他的谋生能力,就算有的话,也不能像歌唱事业这样让我得以接近各阶层的社交圈。这表示我别无选择,只能听凭母亲差遣。

  我闭上眼睛,感受到来自对国王承诺的极大压力。这跟给一般人的承诺差很多,我几乎是无时无刻都在想着要如何去找,自从离开厝勒斯以来,寻找女巫的念头就盘据在心里,现在更糟,好像着魔似地挥之不去。我必须找到她,但要怎么做呢?举凡能想到的办法统统试过了──只差没站在大街上,高声尖叫她的名字,希望她主动现身。

  至于要如何运用魔法增加成功的机率,至今毫无主意。魔法书是我仅有的资源,偏偏手抄本里面不曾提过和找人有关的咒语,我必须找一个师傅,不是泛泛之辈,而是了解黑魔法的人。

  室内寂静无声,我睁开眼睛,看到母亲现身,怡然自得地坐在正中央的椅子上。她向来都是倍受注目的焦点。

  「感谢各位出席。」母亲开口,稍作停顿,接过朱利安递给她的热茶,吹开上面的热气。「我有一个让人兴踅的好消息想和大家分享。」她再次卖关子,制造效果。「在此很高兴向诸位宣布,摄政王的妻子玛丽‧雀斯勒夫人委托我们剧团,为她一年一度的冬至宴会表演一出假面剧。」

  多数的剧团成员面面相觑,表情困惑。刚好艺术史也是我在厝勒斯研究过的题材之一,我清清喉咙。「假面剧不是已经失传了两百年,早就退流行了吗?」

  母亲扬扬黄褐色的眉毛。「老戏可以新演啊,亲爱的。」

  她最痛恨别人质疑她的想法,总是坚持己见,要别人让步。

  「什么是假面剧?」莎宾提问。

  「是一种演出方式,」朱利安打岔。「宫廷中有重要身分的名门淑女都会参与演出,玛丽夫人打算不惜血本,花费巨资筹备这场宴会。」他起身,掏出一迭纸张分给每个人。「我演魔鬼,」他递另一页给我。「恶与善分别由吉妮和希赛儿担纲。」

  我稍稍浏览内容,专业的兴趣暂时凌驾了苔伯特强迫的督促,但也只有短短一瞬间。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就像繁忙的蜜蜂嗡嗡作响,我没有加入,满脑子想的都是时间紧迫,根本没空参与。我伸手揉搓太阳穴,按摩似乎无法缓和脑部紧张的压力。

  「注意!注意!」母亲用颤音嚷嚷。「还有一件事要宣布。」

  交谈声戛然而止,众人转过头来,面面相觑,好奇母亲还有什么袖里乾坤要公布。一旦掌控大局,沐浴在每个人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她便好整以暇地享受众人的关注,慢条斯理抚平衣服的蕾丝。「这件事有悲有喜。」她开了尊口。

  大家竖起耳朵、倾身向前。

  「我……」她欲言又止,嘴角微微向下。「我做了决定,摄政王府的假面剧将是我的最后一场演出。」

  我的下巴几乎掉在地上。没有人吭声,大家都吓儍了。吉妮薇要退休?怎么可能?

  「许多年前。」她继续说道,似乎对我们恧策的反应沾沾自喜。「我做出了决定,把个人事业摆在家庭前面。身为艺术工作者的你们,想必可以理解我这么做的原因,后来我也很少有机会为此感到懊悔。」

  她的话像针一样刺人,摧毁昨晚我在不知不觉间建立的体谅和好感,回忆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就在她答应回家探视的日子,数不清多少次我坐在通往农场的小径上痴痴等待,每一次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返,她很少信守诺言。

  搬来崔亚诺以前,我帮她找了千百个借口,想象她是万不得已才以演艺事业为重,其实内心深处更渴望回家团聚。明知跟事实相反,她依然能够随心所欲操纵我的情感。佛雷德说得对,我是笨蛋。我的茶杯撞到茶盘,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看了我一眼。

  「但是,」她凝视我的目光。「我觉得自己已经到了事业的巅峰。我扮演过所有伟大的角色,也在最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面前登台献唱。我在舞台上已经别无所求,宁愿急流勇退,省得面对人老珠黄、被嘲笑过气的困窘。」

  「不可以!」朱利安脸色发白,猛然站起来,把大家吓了一跳。「妳不能离开!」

  母亲双眉深锁。「我不是离开,朱利安,只是退出舞台,全心栽培希赛儿的未来,这样她的画像才有机会挂在那些墙上。」

  朱利安转向我,神情怨怼凶狠。「都是妳的错,崔亚诺的一切都毁在妳手上,真希望妳死在柯维尔别回来!」

  我忍不住畏缩,以为他会扑过来,结果他怒发冲冠、大步冲出门。

  「朱利安,亲爱的!等一下。」母亲匆忙起身追出去。

  众人不约而同地转向我。「我完全不知情,」我举手否认。「我跟大家一样震惊。」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各自臆测朱利安是否会原谅我母亲,讨论她想退休的真正原因,有的更关心摄政王府演出的假面剧效果如何,我一言不发,径自瞪着手中的剧本,脑袋开始隐隐作痛,彷佛因为自己的心不在焉而被处罚。我痛到连剧本上的字句都看不清楚,眼前一片模糊,那疼痛似乎另成节奏,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说:「去找她,去找她……」。我站起身,仓促逃进走廊,绕过转角,站在舞台侧边的楼梯间。

  我从衣服口袋掏出魔法书,恶心的封面不知怎地竟然缓和了头疼的症状。我翻开书,浏览咒语的分类,即使目前派不上用场,能够拿回魔法书总是好事。我先左右张望确定四下无人,才把注意力放在崔斯坦身上,拉长距离之后,我们之间情绪的联系比起在厝勒斯的时候微小很多,但我依旧感觉得到他的痛苦和怒气。

  我惹他生气了。

  「妳还好吧?」

  原来是莎宾。

  「妳现在美梦成真,当上本岛最著名的歌剧院的首席女高音。」她说得无精打采。「至少这是妳过去的梦想。」

  这梦想至今依然不曾改变,就是这样才如此困难,只能勉强自己先把它撇在一边。「那是非常吃力的工作,我现在既没时间,也不希望母亲全神贯注在我身上。」但我又不可能拒绝,她心里早有盘算,我若反对,就会立刻被送回苍鹰谷。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宁愿计划全毁,也不会妥协。

  莎宾迟疑了一下,给我一杯看起来像是白兰地的饮料。「妳似乎需要来一杯,这个可以振作精神。」

  「谢谢。」我伸手接过,虽然想到酒就觉得反胃。

  「妳母亲交代了很多工作,我得去赶工。」她说。「或许稍后再碰面,妳可以告诉我发生的事。」

  「我再去找妳。」她没有离开,反而盯着我看,表情有些期待。「妳应该去工作了。」我说。「朱利安激烈的反应肯定会影响到母亲的情绪,她会乱发脾气。」

  「对。」她再次犹豫半晌,终于离去。我的额头贴住冰凉的墙壁,深吸一口气。为什么诸事不顺?几乎才一转身,问题就接二连三发生,我已经焦头烂额,还是想不出解决之道,甚至不知要从处何着手。

  天上突然掉下一个美好的礼物──这是我毕生期盼的机会──我却高兴不起来。当我深爱的男人被他父亲折磨得死去活来;当我被自己的诺言困住,必须找出五百年前那个狠毒的女巫;当哥哥威胁要把我困在厝勒斯的朋友们活活饿死的时候,我一个人当上首席女高音又有什么意义可言……

  母亲宣布退隐的那一瞬间,某部分的我听了很兴奋,因为唱歌是我从小的梦想,是我醉心热爱的事,然而现在有这么多重要危机四伏的事情,哪有心情考虑个人的事业?

  想象一下,如果妳不曾去过厝勒斯,现在会如何呢?

  我推开那个念头。「想象一下如果没去的话,又将失去什么?」我咬牙提醒自己。「我将没有机会认识的朋友和我的爱人。」但这想法反而像冷言冷语,不像慰藉。

  ☬

  回到休息室,每个人都假装很专心地阅读台词,但不时有人偷瞄红着眼睛、怏怏不乐的朱利安和神色紧绷的吉妮薇。除非他们言归于好,不然什么事情都办不了。我得离开这里去找安诺许卡。

  我抬头挺胸,走向朱利安。「你不会真心相信她要退休吧。」我靠着墙壁向他搭话。

  他双手抱胸,一声不吭盯着地板。

  「这很可能只是她用来提升假面剧的招数,用吉妮薇‧卓依斯最后一场演出当宣传主题。」我压低嗓门,模仿舞台经理的口吻。「六个月以后,她很可能跑去大陆演出全新的歌剧,而我又会回复她的临时替身。」

  朱利安哼了一声,似乎不太相信。

  我咬住下唇,凝视白兰地深处。「如果她真有这种打算,一定会在宣布之前,事先告知你。」我说。「她向你吐露了很多秘密──甚至远远超过我,而我还是她女儿。她之所以沮丧不悦,或许就是因为你识破她计谋的核心。」

  「那她为什么要告诉妳?」他嘟哝。「妳们几乎不认识,她不信任妳。」

  我浑身一僵,咬住反驳的冲动,我们母女之间的距离是她造成的,然而这么说只会增加困扰,于事无补。「我知道,」我不予置评。「我很羡慕你们的关系。」

  他嘴角抽动,我知道计划奏效了。坦白说,刚刚说的每一句都是实话,我一点都不相信母亲会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只为了培养我的演唱生涯──她需要舞台,那就像空气一样不可或缺。

  「嫉妒有碍观瞻,」他抢走我的酒杯。「我接受妳的和平献礼,至少目前。」他一口灌下白兰地,眉头一皱。「天哪,这是哪来的酒?尝起来好像摆了一个月。」

  「我……」话还没说完,一股风吹过室内,白兰地的酒渣凝聚成团,从旁边浮到杯口边缘。朱利安眼神涣散,瞬间回过神来,表情充满困惑。

  「搞不懂我为什么在乎,」他双眉深锁。「干我什么事,满座的票房才是重点。没有人想符老太婆演少女一角,坦内说,我很高兴她决定退休,免得人老珠黄更加难堪。演戏是大家的生命,有妳上场保证有票房,钞票也会跟着进口袋。」他放下杯子,酒渣掉落,再次沉入杯底。

  我张开嘴巴又阖起,朱利安的神情和语气没有恶意中伤的意味,就是冷淡、没有感情,纯粹逻辑分析,这违背他原有的个性。

  我拿起酒杯嗅了一下,有一股淡淡的草药味,这里面似乎掺了别的东西。我的皮肤突然一阵刺痒,头痛不见了。招摇撞骗的冒牌货可配不出这种药方。

  这是魔法,更重要的,咒语是针对我而来。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