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崔斯坦
格尔棋盘砰然落地,我一起盾牌挡开四处飞溅的碎玻璃,阿姨跟着施展魔法,试图保护母亲,却白费力气。魔法力道强大得足以震碎玻璃,发自母亲身上的能量当然可以轻而易举地推开阿姨的魔法,剃刀般尖锐的碎片划破母亲的皮肤和衣服,但她几乎没留意,脸上血迹斑斑,暴怒的情绪让五官扭曲在一起,类似的表情我只在罗南脸上看过,这样的模拟让我心惊,意味着母亲已经陷入无法理喻的程度,只能强加阻止。
我从眼角瞥见某些动静,艾莉站在门口,盘子和食物散落在脚边。「快走开!」我大叫警告,但迟了一步,母亲转向她发飙,两眼无神、视而不见。
我一跃而起挡在中间,但针对女孩的魔法力道强大,撼动我竖起的防护罩,让我整个人踉跄地倒退好几步,跟艾莉撞成一团,跌出外面的走廊。不过一瞬间,另一道能量冲击墙壁,幸好有千年魔法能景的累积,一层层地众固城堡,天花板才不至于崩塌下来。
我手脚并用、赶紧起身,一把拉起艾莉。「快跑,」我命令。「通知父亲这里出事了。」
「你要怎么办?」
「我得阻止她。」
我狠下心,用魔法裹住手腕的环铐,不敢犹豫以免失去勇气。我用力扳开,剧痛让我几乎不支倒地,魔法的能量没有了金属的荼毒和压抑,狂涌而出,疼痛纡缓,让我可以打起精神,返回房里阻止母亲。
屋里烟雾弥漫,灰尘漫天,只能勉强看见母亲造成的混乱场面。所有东西都惨不忍睹,家具四分五裂,油画和织锦在冒烟,部分天花板凹陷,从裂缝露出城市上方黝黑的洞穴,我仔细搜寻阿姨的光芒,只看到橘红色的火光,浓烟刺痛我的眼睛,引发剧烈的咳嗽。
攻击来得尖锐又突然,但我早有防备,她接二连三地出手,雾气中隐约可以看见她的身影,阿姨瘫软无力地垂在母亲背上,希望她只是昏迷不醒,我根本不敢想象其他可能性。
「妈妈!」我提高嗓门,试图压过魔法撞击的响声。「我是崔斯坦。」
但她充耳不闻,认不得人,只想发泄怒火,将这里毁灭殆尽。单单保护自己闪避攻击就让我捉襟见肘,疲于奔命,实在看不出来要怎样切断她的法力。她太强悍,而且无所顾忌,逼得我一方面防御,同时还得分神劈开她和我周围崩垮的碎片和瓦砾,她一心要摧毁我,就算因此赔上性命也无所谓。
我需要父亲支持,而且越快越好──不然皇宫很快就成为废墟,一旦没有围墙阻隔,她的法力很可能危害大树的稳定,把厝勒斯推向毁灭。若真是这样,就必须阻止她,虽然我一点都不想伤害自己的母亲。
抵挡她就像抵挡暴风雨,她的攻击力连绵不断,一再冲撞,乱无章法,只有蛮力。烟雾和热气吹向我的脸庞,脚边的瓦砾越堆越高,几乎要害我失足跌倒。我不知道要怎么阻止她,如果是决斗,杀她轻而易举,但阻止的同时还得保护她的安全,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出手太重怕伤了她,力道不够又只会火上加油、让她更暴躁,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她聚焦在我身上,降低对周围的危害,以免灾难扩大。
拜托尽快赶到,曾几何时我竟这么急切地盼望父亲在场,现在真的很需要,他会知道怎么做才好,
隔间的墙壁垮了,地板不住摇晃,皇宫侧翼快要支撑不住了。
「美妮妲!」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
听见父亲的呼喊,母亲猛然一震,怒火来得突兀,去得也快,她瞬间平息下来,困惑地环顾周遭,似乎无法理解自己是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发生了什么事?」
「走开。」父亲把我推到一边,大步穿过瓦砾堆,用衣袖擦拭母亲脸上的血迹,表情出奇地焦虑。「妳有受伤吗,亲爱的?」
她摇头,流下脸颊的泪水染成了粉红色。「我很生气,气炸了。」她手按额头,试着回忆,当她把片片段段拼凑在一起时,肩膀开始颤抖,挣扎的模样让人于心不忍。「崔斯坦?」她哽咽地呼唤。
「他没事。」父亲转头看我一眼,似乎想证明我没有受伤。「他没事。」他重复一遍,把她拉近。「希薇?」
「没关系,反正我一直想要重新装潢。」阿姨的语气似乎无动于衷,但是连母亲都听出她的嗓音在颤抖。
母亲崩溃地趴倒在父亲胸前,悲伤啜泣,微微发光的魔法笼罩在阿姨四周,像围墙似地把她们隔开,出于尊重,我也应该这么做或是离开现场,但我反而坐在尘埃密布的废墟上看着父母。
「对不起,亲爱的,这不是妳的错──都怪我。」他一一摘掉母亲发间的碎石,想要拨开灰尘,但是成效不佳。父亲将下巴靠着她的头顶。「很抱歉害妳承受这些折磨,我会弥补,让一切回归正轨。」
我发现他是真心道歉,他向来对母亲和颜悦色,只是没有证据显示关怀是出于真心,或是有夫妻之爱,也没有迹象能够证明我不全然是政治联姻和社会因素考虑下的结晶,我屏息以待,担心些微的动静会转移焦点,破坏眼前这一幕的温馨,我不希望它结束,亲眼看见他关心母亲,意味着他可能也在乎我这个人。
金属相互撞击、铿锵有声,转头一看,扯断的手铐从瓦砾中升起,浮在空中。热气四散,魔法融化金属、重新塑形,直到完好如初才掉到地上。我抬起头,父亲直视我的眼睛,表情神秘、难以辨认。「下次看到你,这些东西最好戴回手臂上,不然我就把其他东西加回去。」他不发一语,径自牵着母亲手臂,搀扶她走过瓦砾堆,消失踪影。
我的期盼不过是一场空,真相晦暗又伤人。
我把额头抵住膝盖,试图将过往的伤害推回严密的石墙后方。
「王子殿下?」艾莉怯生生地呼唤,我动也不动──感觉全身乏力,挪不出力气。
「崔斯坦?」艾莉轻触我的肩膀。
部分的我想要甩开一切,告诉艾莉、混血种和这座该死的城市,有问题自己去处理,别来烦我。然而我对阿姨说的话是不争的事实──当前除了我,没有更好的人选足以和父亲对抗,而且不只我父亲,还有虎视眈眈的安哥雷米。
考虑阿姨给我的线索,邪恶黑心的公爵早就掌控了我的弟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欺骗罗南透露全名。现在一想,事实似乎很明显。他不会违背我的吩咐。拍卖场上安哥雷米说了这句话,背后的意思不言而喻:他会听从我的命令行事。如果父亲明天驾崩,加晏为王的或许是罗南。统治权却在安哥雷米手中。
不论个人的意愿如何,我都必须参与这场游戏。
「什么事情激怒了皇后?」艾莉的嗓音打断我的沉思。
「激怒她?没有。」我抬头直视她的眼睛。「妳目睹的是我父亲的怒火,所以问题在于激怒他的是什么事或什么人?」
「是我们吗?」她抽回手,我一声不吭,从艾莉脸上思索的神情看出她在问自己,而不是问我,安静许久之后她才开口。「我感觉到你所做的,从今以后你不能再指挥我做事。」
「我可以。」我说。「只是听与不听,由妳自己做决定,妳愿意吗?」
她毫不迟疑。「愿意。」
我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显然赢得她支持的重要性远比我察觉的还多。我们认识很久,选择她和柔依保护希突儿有一个独特的理由,她们姊妹的忠诚度和勇敢已经到无可挑剔的地步。
她似乎看透我的心思,问道。「她好吗?」
「目前还可以,」我望着手腕的伤口,鲜血直流。「但她对我父亲许下承诺,答应不计代价寻找安诺许卡的下落,而我们刚刚亲眼目睹父亲耐心磨光的结果会是什么。」
「她有危险?」
我点点头。「我们都有危险,希赛儿、妳、我、大家皆然。我敢用魔山所有的金矿来打赌,在情势好转之前还会再恶化。」
「有可能好转吗?」她垂着头,发丝掉在颊边。「有时候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
我身历其境,很能体会那种无望的感受。
「不确定,」我只能承认。「很有可能努力啻战的结果还是输了,但是……」隔着残破的家园眺望外面的城市,断垣残壁的大理石上缘就像巨型怪物的尖牙利齿。「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等于坐以待毙,只会输得更彻底。」
艾莉扬起下巴,拨开脸上的头发。「那就战斗到底。」
「对,战斗到底。」我附议,眼尾余光瞥见之前逃走的人溜回来偷看母亲造成的破坏程度,这个话题不能再持续。
「希赛儿呢?」艾莉发现窥视的眼神,压低声音提问。
「她绝对不是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如果有人能够找到安诺许卡,那人非她莫属。」这些话让我的胃纠结在一起。我迫切希望可以保护她的安全,心里知道即便有可能,希赛儿也不是那种愿意置身事外、看着朋友陷入水深火热、袖手旁观的类型。「我们只能相信她可以实现承诺,专注自己手边的任务。」
「意思是人类的问题由她去应付,我们有自己的战争?」
我笑得很僵硬。「没错。」
五六名父亲的守卫穿过断垣残壁,表情严肃、眼神凌厉,艾莉也发现了。「我碰到国王的时候,他已经走到半途要来找你母亲。我确定他是从书房出来的。」
「我们必须知道他跟谁在一起。」我呢喃。
「有可能是收到信件,他通常不许任何人进入私人起居的空间。」
「有道理,」时间迫在眉睫。「妳可以吗?」
「我试试看。」她明智地起身,预备抢在守卫靠近之前先离开。
「可以帮个忙吗,艾莉?」我询问,看她点点头,这才捡起依旧温热的手铐,强颜欢笑说道。「妳可以把这个当成是为妳们俩姊妹报一箭之仇。」
她嫌恶地倒退一步。「就算想报复,也不会用这种方式。」
「那就当人情?」接触金属的皮肤开始发痒,我花了不少力气才没有扔开它们。「妳若不愿意,就是他们来下手,我敢说,他们不会手下留情的。」
艾莉咬紧牙关,闭上双眸。「好吧,我已经想到要交换的条件。」
「随妳开口。」
「等你当上国王,我要你变更法律规定,允许混血种有联结的权利,和……选择的人在一起。」
放眼当前,这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要求,然而当一个人被奴役了一辈子,即使是微小的幸福都很重要。「如果能够撑到那一步,我会颁布。」
「谢谢你。」她把手铐接过去。「预备好了吗?」
我放声大笑。「当然不。」但也只能伸出双手,父亲已经出招,很快就要轮到我。
好戏上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