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希赛儿
花儿的马蹄踩过冰雪掩盖的泥泞街道,发出轻脆的嘎吱声。黎明时分,我悄无声息地溜出大门口,一路跑向马厩跟克里斯碰头。
幸好他说服我今天早上骑马去见凯瑟琳。彼加尔区向来治安不良,现在有两股势力透过中间人密切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感觉更加危险。我知道国王的信差会继续追踪我的进展,现在又几乎确定玛丽和安诺许卡连手,应该会随时出手阻挠,这就勾起另一个疑问:她为什么不试图杀我灭口?即使为此失眠一整晚,我还是想不透。
一到店铺门口,我从马背上滑下,抬头看着克里斯。「一小时之后见?」
他点点头。「没有我,妳就别想走。」他将牡马掉头,小跑步离去,直到背影消失,我才举手叩门进去。
「我还在想妳会何时出现。」凯瑟琳探手转动门栓。「这回不要重复上次不愉快经验。」
我跟在后面,小心翼翼闪避在裙边嗅来嗅去的小狗。「你今天安静多了。」我弯腰拍拍这只名叫「小老鼠」的小狗的头。
「他只吠陌生人。」凯瑟琳静静地在店铺中穿梭,收集药草、树皮和骨头装进小锅里,拿着火柴,连同所有物品走到前方,席地而坐。她把锅子放在膝盖,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再把着火的木头丢进去,绿色火焰顿时窜向空中,她又将咒语重复一遍。
「那是什么咒?」我问。
她瞥我一眼。「嫌恶咒。任何人走近,都会感觉有一股恶臭扑鼻而来──那是臭鼬的骨头。虽然赶不走有决心的人,但也不会引人疑窦、跟巫术扯上关系。」
我想请她传授各式各样的咒语,以备不时之黹,但眼前还有更重要的问题要寻求解答,她在店内不经意地走动,调整瓶瓶罐罐、整理纸张,感觉很紧张,考虑她的处境,又有谁能从容不迫?没有仓皇逃走就够让人惊讶的。转念一想,她或许是无路可走,从褴褛的衣着判断──上次碰面也穿同一件──应该没什么钱,这个店铺很可能就是她仅有的财物,就算命在旦夕,放弃这一切仍不容易。
「妳传承哪一方?」
凯瑟琳突然开口把我吓一跳。「什么?」我疑惑不解。
她扬扬眉毛,抱起小狗。「妳跟大自然的能量密不可分──这通常是天生的遗传。」
「我知道……」轻轻碰触肋骨旁边长长的疤痕。「是我奶奶,但她没有……」我寻找适当的措词。「……施法,顶多运用植物和药草的功效帮人治疗,基本法则都是她教的。」
「那就不能说她没有施法。」
「的确,可惜不是妹妹遗传到这种天赋,」我喋喋不休地解释。「她对这些感兴趣的程度远远超过我。」
「通常每个世代只会有一位。」凯瑟琳说道。小老鼠抬起头,突然跳到地上,匆匆往屋后走,她目送小狗的去向,继续问道。「妳母亲也有吗?」
「哦,奶奶是我父亲这边的。」我更正,不安地笑着说:「我妈妈……不,她不是女巫,对魔法一窍不通。」我又笑了,实在压抑不住,笑声在屋里回荡。「不是说她不好,虽然有时惹人厌烦,但她不是……」我倒抽一口气,默默从一数到五。「总之,魔法的遗传来自奶奶那边。」
凯瑟琳的目光似乎要穿透表面、窥视我的内心。「妳是个大嗓门。」
我蹙额,涨红了脸,红晕一路扩散到胸口。「对不起,是职业病。」显然紧张的不只她而已。
「没错,」她坐在对面。「那妳为什么不回去问她?」
我咬着嘴唇,希望自己显得更有自信。「因为奶奶对我感兴趣的魔法一无所知。」
「妳说的是什么魔法?」她脚点地,木头地板发出砰砰的声音。
「血魔法。」
脚打拍子的声音戛然而止。
「特别是咒语那方面。」我赶紧补充,免得失去勇气。
「妳凭什么认为我会知道?」她从口袋掏出内有绿色液体的小瓶子,仰头喝了好几口。
我耸了耸一边肩膀。「摄政王宫到彼加尔区这条路很漫长。」
她脸上有条肌肉抽动不已。「是啊,远得让我足以学到教训,这种东西不能碰。」她算是婉转承认自己的确熟悉黑色魔法。
「我对施咒没兴趣,」我说。「只想知道破除的方法。」
除了脸上肌肉的抽搐,看不出她对我的问题感到诧异。「不可能。」她叹了一口气。「这么说不完全正确,杀死下咒的女巫,咒语自然就会破除。」
「没有别的办法?」
她犹豫了一秒钟。「没有。」
她勉为其难的态度让人觉得有所保留。「为什么?」我锲而不舍地问。
凯瑟琳仰头喝了一口,不肯直视我的眼睛。「诅咒是个人意志和渴望的展现,透过祭品的魔法凝聚在一起,直到施咒者的意愿改变,或者至死方休。」
我挺直背脊。「诅咒需要人名吗?」
她沉重地吐了一口气。「女巫应该知道对方的名字,但我想这不是必要条件,名字的功用就是凝聚专注而已。」
「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再次犹豫。「如果她改变心意,咒语自然会停止效力。」
我屏息不语。她一定有所隐瞒,有些话没说出口,不确定是什么,就是直觉她有所保留。为什么?我想破解咒语跟她有什么关系?她何必在意?怎么说都跟她扯不上关系,除非……
她继续踏脚打拍子,店里很凉爽,她的额头却开始冒汗。
「真可惜,」我说。「或许还有其他事妳可以帮我。」
「噢?」她望着门口。
「妳透过炉火和我联络,这一招可以教我吗?」
她靠着椅背。「那个很简单,只需要对方的物品和双边的火焰,再把药草撒进去就可以启动魔法,程度中等的女巫甚至不需要借助这些东西。」
「对方的物品是什么意思?」
凯瑟琳耸耸肩膀。「头发,指甲,血迹。」她直视我的眼睛。「有时候,只要是对方的东西就可以,没有一定的规则可循。」
我的心往下沉。我身上当然没有崔斯坦的私人物品,其实应该说什么纪念品都没有。我叹了一口气──反正联系的想法是痴心妄想,他既不是凡人──大自然的魔法不认识他,而且厝勒斯也没有火。
但我身上倒有安诺许卡的魔法书,可以拿来当媒介,这样就能看见她的脸,眼见为凭,哪里还需要证据?「有特定的咒语吗?」我问。
她哈哈大笑,笑声充满揶揄的味道。「妳真的没概念,对吧?」
我双颊滚烫。「我又没说我很懂魔法。」
「也对。」她撇撇嘴唇。「咒语无关紧要,重点在于专注,聚焦在妳希望发生的事情上,有些人觉得嘴巴念念有词比较能够集中注意力,有些人会利用仪式,有些人则什么都不需要。」
「原来如此,等到专注以后……」
「把头发、指甲或是妳要运用的东西丢进火焰中。」她接着说。
我皱眉。问题来了,我只有一次机会,万一她不在炉火旁边呢?我不就白白损失魔法书,瞎忙一场。
「要施法就要有所牺牲,」凯瑟琳似乎看透我的想法。「只有黑法术才不需要女巫有所付出,因为血魔法是豪取强夺,不是自愿的,所以只要用到血,即便仅此一次,也会一发不可收拾。」她不自觉地从口袋里掏出淡绿色的瓶子。「最后报应回自己身上,伤人伤己。」
这显然是她的亲身经历。我轻咬缠在手指尖的发丝,思索要如何选用措辞问下一个问题。「听说妳曾是玛丽夫人的女仆。」
凯瑟琳突然变得面无表情,试图掩饰真正的反应。「这又不是秘密。」
「因为妳是女巫才被她开除吗?」我试探地问。
她哈哈大笑。「当然不,这是我雀屏中选的部分原因。」
我惊讶地眨眼睛,没想到如此轻而易举就证实心底的怀疑。摄政王,或者该说玛丽夫人,显然不像法律规定的那样反对巫术。这点加强了我的推测,相信她暗地里应该帮助了安诺许卡躲开巨魔的追杀。「我应邀在她的冬至晚宴上演出,」我说。「她似乎对我颇有兴趣,让我担心她知道我是……」看到凯瑟琳脸色发白,我停顿下来。
「妳必须离开了。」她突然跳起来,椅子翻倒在后面。
「我才刚到,而且妳答应要帮助我。」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玛丽在监视妳。」她抓住我的手臂,以惊人的力道把我拉到店铺前方。「别回来。」
「怎么了?」我追问,还有很多问题悬而未决,实在不想离去。「她为什么要对付妳?」
「是我多管闲事。」她拉开门栓,门才半开就把我用力推出去。「绝不能重蹈覆辙,一犯再犯。」
碰地一声,门在我面前快速关上。我呆站在那里,像个儍瓜,心想下一步该怎么办。
「呃,看起来不太顺利。」
猛然转身,看见克里斯从窄巷里钻出来。「你在偷听。」
他脸红,有些尴尬。「后门没锁。」
「呃,这样也好,省得我还要重头到尾解释一遍。」我跟着他走向栓马的地方。
「凯瑟琳不会帮妳,希赛儿,她很害怕。」
「我晓得。」瞇眼望着天空,判断时间。「但她知道答案,我得想办法让她说出来。」
「或许有门路。」他伸出手,掌心有一撮头发。「说了半天,她自己应该知道梳子不能乱丢。」
「克里斯托弗‧吉瑞德,你是天才!」我惊呼地接过他手里的头发,小心翼翼收进口袋,想着安诺许卡的魔法书中提到的方法。
抬头一看,克里斯脸色紧绷、刻意低头盯着鞋尖。「怎么了?」
「我还顺手牵羊。」他小声嘀咕。
我扬起一边眉毛。「你还能拿走什么东西?我在里面不过几分钟而已。」
他一脸怪相。「上次就拿了。当时躲在地窖,桌上有一迭书,我顺手拿了其中一本。」
我挑起另一边眉毛,免得一高一低。「你偷的?」
「我原本想放回去──才从后门溜进去,后来听见那段话,知道她不肯帮忙,所以……」
「就决定占为己有?」努力半晌,我终究掩不住急切的语气,一边懊恼他没有事先告诉我,同时深信如果没有好理由,他不会瞒着不说。
「这里。」他从外套里层掏出一本破旧的书,「内容大多看不懂,只知道都是一些肮脏的把戏。」
我偷偷摸摸地左右张望,匆匆浏览一遍,大多是咒语和血魔法,详尽说明步骤并附带插图。我用力吞咽着,回想起凯瑟琳对这一类法术的看法:只要用到血,就算仅此一次,也会一发不可收拾,最后报应回自己身上,伤人伤己。警告声言犹在耳,然而当折角那一页的咒语映入眼帘时,我知道自己将对她的恐吓置之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