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崔斯坦
「就是这些?」堤普展开设计图摊在桌面上，当他发现这和父亲提供的方案天差地远时，脸色铁青，看得出来他在心里盘算着白白浪费了好几个月的工作时数，还得花力气拆毁所有的石头重新来过。
「那是什么?」他指着红色污渍问道。
我倾身查看。「如果我记得没错，应该是覆盆子果酱。」
堤普嗤之以鼻。「你父亲给的图稿没有食物污渍。」
我耸耸肩膀。「这就是假图的第一个线索。」
他磨耗了很久，一页一页慢慢翻阅，彷佛要牢记所有的细节，我不催促，径自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我非常疲累，昨天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没有，连续失眠三晚，只觉得头昏脑胀、神智不清，需要好好睡一觉，因为接下来的日子绝不容许犯错。
只是每每闭上眼睛，灾难的场景就像瘟疫般降临，包含已经发生和可能发生的事情。母亲试图杀我，阿姨不省人事地垂在她背后，马克脸上凶狠的表情，我很担心他会陷入疯狂。
还有希赛儿的安危。
想象力如同洪水猛兽，难以控制，我总会幻想可怕的灾难落在她头上，而我无能为力，完全帮不上忙。对于她的近况、她在做什么我都一无所知，人类不许踏进溪水路的界线，就算联络人有新消息，也没办法连系，无法将讯息传递出去通知希赛儿。
还有更糟的念头紧跟在后，应该算是白日梦，在夜里也是一种另类煎熬。我幻想着我和希赛儿未来真有机会厮守，形影不离，她彻彻底底地属于我，我也配得上她。
每当回忆起她时，我彷佛依稀嗅到她秀发的香气，湛蓝的眼神幽幽凝视我的眼睛，当我亲吻她的喉咙、她拱起脖子的模样，叫我如何睡得着?可能要花上几千个失眠的夜晚迷失在这不切实际的白日梦里，我才能稍微平复。
「有什么计划?」堤普打断我的沉思。「要让大家知道我们被骗吗?再一次起义?我们毫无准备，然而一旦消息传出去，不管喜不喜欢，都可能再次发生血战。」
我睁开眼睛，椅子往前倾，双手小心翼翼地架在桌上，鲜血逐渐渗透裹住金属的布巾，可以依稀听见血答答地滴在木头上的声音。「我们先来讨论别的事情。」
他卷起蓝图放在旁边。「你说的是派我们去送死之前，我谎报真名的事情。」
「撇开全名，先谈说谎这件事。」我回应。「问精确一点，你怎么做到的?」
堤普转动肩膀，忸怩不安。「这比实话实说更困难，需要练习很多很多遍，上手以后才比较容易。」
「请解释。」
他瞄我一眼，目光游移不定。「就像有些话必须说，又很不想说一样，感觉喉咙紧缩、口干舌燥，很想使尽全身力气把这些话留在肚子里，但你不管怎样就是强迫自己说出来。」
思索着他的比喻，我点点头。「举凡有人类血统的都可以，或者唯有……」我想说得委婉一点。「主要是人类?」
他哼了一声，摇头以对。「意思是像我这样的人?」
「对。」再拐弯抹角没有意义。
「很难说。」他的手肘靠在桌上。「这种事又不能公开讨论，但我知道有几位主要血统是巨魔的也能够睁眼说瞎话，但也有几乎对魔法一窍不通的混血种即便为了保命都掰不出来。」他迟疑许久。「我猜，说谎的潜能来自于人类血缘，但实际上能与不能还有别的因素决定。」
「看意志力?」我建议。
「或许。」他叹了一口气。「也可能是固执，当我们发现年轻人说谎，他一定无所不用其极，只差没有把再次说谎的念头从他脑袋里连根拔除;这是非常危险的游戏，万一被有心人发现，不只他们的性命岌岌可危，这会拖累所有的族群。这是我们最大的秘密──宁愿杀死同类都不能外泄。如果被纯种巨魔发现这些年来我们都谎话连篇，他们大概会吓到做恶梦。」他畏缩了一下。「不是说你……」
我摆手表示不在意。「你说得对，这是你们的优势，巨魔一定非常羡慕这一项能力。」我转动脖子发出啪啪声，一边思索他说的。「安蕾丝死了。」我终于开口。「就在我把希赛儿送出厝勒斯的那一夜，她帮忙制服我父亲因而被杀。」
堤普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可能，我亲眼见过她好几次!」
「那不是本尊，」我说。「而是有人冒充，我本来不确定冒牌货怎么办到的，直到你一时失误，才让我想通是混血种戴上安蕾丝的面具。」
堤普从牙缝中吸气。「只有一位办得到，」他说。「就是你妹妹。」
「同父异母。」我嘟囔。「没错，是莱莎，她法力强大，终其一生跟安蕾丝住在同一座屋檐下，直到希赛儿陷害戴米尔夫人，才被让渡给我父亲。没人会留意混血女仆的踪迹，不管她有多大的能耐，来来去去都不致引人注意，加上她有说谎的能力，绝对是顶替安蕾丝的不二人选，这一切策画得天衣无缝，彷佛有预谋。」话一出口，就有一股反胃的感觉。「他知道。」
「什么?谁知道?」堤普焦急追问。
「我父亲，」语气跟心情一样严肃。「他肯定知道你能说谎，我敢拿性命打赌，你的秘密不是秘密，至少就他而言。」
堤普脸色惨白。「不可能，如果他知道，不会坐视不管。国王痛恨我们──倘若发现混血种能说谎，我们早就死光了。」
「他不恨你们，」我心不在焉，凝视堤普后方的墙面。「他只恨那些跟他有过节、有私人恩怨的，只要他认为这个情报有利用价值，就不会冲动行事、贸然掀底牌。」我脑中隐约浮现一个计划，这显然过于轻率大胆，以前也不曾想过它的可行性，但现在或许有成功的可能。
「我怕得不敢问。」堤普咕哝地说。
「换一个方向想，」我说。「他知道你能说谎，你却不晓得他知道，这么一来，他不只能够用来对付你，还可以运用他的仇敌也被蒙在鼓里的优势，利用你去对付他们。」
堤普扬扬眉毛，阴沉地看我一眼。「这就是我很讨厌和贵族打交道的原因──你们都疯了。」
我咧嘴而笑。「这是妙计。」
「对。」
我倾身向前。「你被我逮到的事有告诉别人吗?」
堤普皱眉，「还没，找不到勇气告诉他们我的失误。」
「太好了。」若不是手痛，我会兴湛地职掌。「我有个主意，不是普通的疯狂，如果运气不好，我们会人头落地，但我相信会成功。」
「只有疯子才会被你说服，但我决定要义无反顾。」堤普倾身靠近桌子，两眼炯炯有神。
「有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