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崔斯坦
眉头深锁看着眼前高耸的石柱，使出魔法用隐形手握笔，潦草地计算了一下。用这种方式写字需要花时间练习，但有它的必要性，因为就算麻痹的手指头还能握笔，下笔时的颤抖也会造成字迹难以辨认，远不如花时间练习这种方法。我低头看手，不必脱掉手套就知道五根手指头缺乏血色，了无生气，插入手腕的尖刺周围的皮肤发黑，让我病恹恹地浑身乏力，偏偏我又持续运用魔法，无异是雪上加霜，不只榨干精力，虚弱的身体更容易因为铁锈中毒更深。
觐见厅热血沸腾的那一瞬间，我豪爽答应了堤普的要求，没有多做考虑就轻率保证，现在开始承担后果。我要活着才能建造这棵树，但是手腕上联结的印记颜色变黑，意味着希赛儿的精力在恶化。相互间的牵连，加上手腕锈毒扩散，在在证明我的生命来日无多，这样的危机感驱策我更加卖力工作。
我无法煞车，几乎是不眠不休、不吃不睡。持续耗损身体能量的结果，导致铁锈毒化更加严重，所以我更是努力工作，卡在这样的循环里无法解脱，除非情势改变，结局无法避免。就算可以抗拒这种不断努力、近乎卖命建造的冲动，重点依然在于另一个问题──我喜欢这份工作。
用喜欢来形容不够贴切──事实是我热爱它，热爱把抽象的理想化为具体的物质，热爱创造永恒不朽的东西，热爱自己有能力解决众人的问题，不像我名单上那一大串无所事事的家伙。
至于莱莎对父亲说了什么让他大为光火的事情，依旧无解。她是父亲放进安哥雷米家里的间谍，这一招非常有效，也可能是因为她发现某些重要的情报，或者和弟弟有关，这个念头让我忐忑不安。也可能是莱莎个人的行径激怒了父亲，虽然我无法想象这么做的原因，毕竟他们是同阵线的盟友，必要的情况下，父亲还是有可能除掉她。我躲着她，犹如躲避蛇蝎，单单保持距离就知道她还活得好好的，毫发无伤。部分的我其实很希望她死掉。
「殿下?」
我应声转身，一起工作的混血种站在他们小心翼翼切割好的大石块旁边。「预备好了?」
他们点点头，兴奋地睁大眼睛，我暗自纳闷还要举起多少块大石头之后，那种目睹大树逐渐成形的喜悦和快感才会递减，对他们、对我皆然。
我岔开双脚保持平衡，魔法环绕巨大的石块，将之举向空中，靴子后跟在碎石地上用力摩擦，就算魔法把力气扩大上千倍，来源依旧是我，我可不想在举起重物时因失去平衡，跌个四脚朝天，让大家看笑话。我退后一步，光球变亮，才能看得更清楚。轻轻把石块堆上石柱顶端，一个工人手脚并用地爬上高架顶端，大胆攀悬在结构上，确定石块放得四平八稳。
「非常完美，王子殿下。」他从柱顶往下嚷嚷。现场欢声雷动，大声叫好。
「很好。」我疲惫地回应，「过几天再见啰。」
拎起帽子和外套，走向预定的下一站，顺便查看沿途的工地，不过两星期的成果，已经是他们过去三个月努力进度的四倍，剩余的工作量依旧大得吓人，混血种空闲的时间有限，大多在工会卖命工作，很多人都是牺牲私人睡眠时间，挪来切割石块，看见石柱增加几码的高度，就觉得心满意足。
他们对我的态度软化很多，不确定是因为携手共同努力建造的成果，或是因为堤普在背后搓合的缘故。至少过去二十四小时之内，不必担心要工作、又得分心应付混血种试着刺杀我的风险。
「让我告诉你，笨蛋，它夜里移动过!你看!你看!」皮耶的吼叫几乎要刺破耳膜，我加快步伐，上前查看究竟有什么事情让他如此气急败坏。
「太好了!」他一看到我就大叫。「终于有人能够了解事态的严重性，殿下，拜托开导一下这几个死脑筋的儍瓜。」
三个建筑工会的成员已经疲惫得不太在乎被他侮辱，他们的脸看起来很熟悉，但不知道姓名。一位长相正常，唯有咻咻的呼吸声显示他的问题在内部器官，另外两位的缺陷显而易见，一个多了一双手臂，另一个该是眼睛的位置只有平滑的皮肤。
「夜里有震动，」皮耶对空挥舞拳头。「程度不大，但石头还是可能移位，他们只会来回走动，把能量灌入大树，却不去检查是否有变化。他们一点概念都没有，这会害死大家。」他眼神狂野，目不转睛望着头顶漆黑的洞穴，彷佛随时会有石头掉下来砸中脑袋瓜。
「皮耶，冷静一点。」我说，「我不便插手，父亲严加命令要交给工会负责。」我的注意力转向巨魔。「不过他是对的，这不是静态不变的结构，不能掉以轻心。」
「看起来似乎没问题啊。」呼吸咻咻的家伙往天空看了一眼。
「看?」我重复一遍，特意望着漆黑的头顶。「处理这棵树不能用眼睛看，必须仰赖摸索的感觉。」我低声诅咒好几句，把外套、帽子丢向皮耶的椅背。「有人来就警告一下。」
勉强剥开手套放在一边，探入最近处的魔法柱，感觉温暖的能量从指间流出，我闭上眼睛，任由魔法直上天花板，每一块石头都像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有少许改变，但不需要担心。正想抽身退开的时候，一位盲眼的成员走了过来。「可以告诉我您是怎么做的吗，王子殿下?」
「凭感觉。」幸好走上来的是盲眼人，至少他看不见我双手受伤的状况。「你必须牢记每颗石头的位置，只要稍有移动立刻会知道，接下来判断重量和平衡的变化，再调整穹顶来弥补。」
男子微微一笑，伸出手掌贴着石柱，安静半晌，开口说道。「西北方编号六十三和六十五稍微低了一点，但不严重。」
「是。」我皱眉以对。「但你本来就知道了，对吧?」
「嗯，」他转向正在跟另外两位巨魔争辩的皮耶。「我只是找借口跟您攀谈。」
我好奇心大起。「谈什么?」
「我知道当时混血种的工程不可能成功。」他轻声说道。「那些声音听起来的感觉就不太对，而且不只我有这种感受，其他人也发现端倪。」他的手绞在一起。「我们知道您父亲在愚弄我们，只是没有人敢违抗他。」
我犹豫了一下。「为什么告诉我这些话?」
「只想让您知道，不只混血种愿意揭竿而起，推翻您父亲，让您坐上王位。」他转过脸来，虽然缺少双眼，但我敢发誓他看得见。
「工会里充斥着拥误您的成员──很多巨魔相信您是我们存活的关键，唯有您能够解放我们得到自由。」
心里闪过千头万绪，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皮耶吹了一声口哨。「有访客。」他嘶声警告，努起下巴，指着街道那边上下震动的光球。
我抽身退开，让球光黯淡下来，愚蠢地期待靠近的人认不出我来。
约莫和我同龄的男孩雀跃地来到这里，身上制服繍着建筑工会的铁锤和凿子标记。「皇宫传来天大的消息!」他看到我在场立刻睁大眼睛。「对不起，殿下。」他本来要鞠躬，但中途停顿，瞥向年长的成员寻求指引。
「不必因为我吞吞吐吐。」我倾身靠着墙壁。「有什么消息?」
「是您弟弟，」他说。「罗南王子。」
「我知道我弟弟是谁。」轻快的语气难掩几乎动怒的情绪。「他怎样?」
「国王刚才宣布他即将订婚。」
我扮鬼脸，他至少要满十六岁才能和别人联结，即便要等好几年，依旧让人同情那位不幸雀屏中选的女孩。想到任何人在情感上要和我那个疯疯癫癫的虐待狂弟弟唇齿相依，我就为她感到难过。「跟谁订婚?」
男孩舔舔嘴唇，东看西看就是不肯跟我正眼相对，我开始七上八下──感觉不对劲，父亲有什么诡计?「快说。」我咄道。
「我猜你应该不会高兴，因为你……跟她……」
四周天旋地转，不，不，不!「快告诉我是谁!」
男孩用力吞咽，「殿下，是莱莎小姐，罗南王子的订婚对象是安哥雷米公爵的女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