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希赛儿
我从戏服间偷了一件斗速给他披上，拉起兜帽遮住脸庞，免得走在彼加尔区的街道上，被人看到那种非我族类的长相。今晚夜风冰凉，星空闪烁，上弦月的光芒让巨魔之火派不上用场，原本在他身边形影不离的光球消失了，感觉非常诡异，就像此刻竟然由我带路一样，行进之间，崔斯坦满怀戒备，一直望着天空，彷佛期待有一颗星星刚好飞越天际，砸在我们头顶上。他不是看着天空，就是东张西望，打量饮酒寻欢的路人、看看煤气灯、欣赏漫步经过的坐骑，甚至关注对我们狂吠的小狗，东看西看就是不看我。我们之间有太多疑问和话语想倾诉，什么都不说反而让我神经紧绷、难以放松，而且不需探索就知道他也有同感。
「别出声，有人在跟踪我们，两个人。」
我的胃上下翻搅，勉强克制不去抓住他的手。除了艾登爵士和凯瑟琳，还会有谁跟踪我们?
「怎么办?」
「逮人，快，在这里转弯。」他把我推过转角，闪进一栋建筑物的大门口，酒气和尿味扑鼻而来，就算光线昏暗，依然看得到他恶心皱鼻的反应。
我们沉默地等候，没过多久他们就现身了。「我没看到人。」女声低语。
「他们走这边。」她的同伴应道，两个耳熟能详的声音。
「噢，老天爷。」我掠过崔斯坦，闪到门口。
莎宾和克里斯被我吓了一大跳。「希赛儿!」
「你们跟踪我做什么?」我怒斥。
「我们想看看他要带妳去哪里。」莎宾解释。
「正确的说法是她带我走。」崔斯坦步出阴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我只能倚赖她仁慈对待。」
莎宾伸手摀嘴，克里斯的眼珠几乎要爆出来。「崔斯坦?真的是你?」
「正是在下。」他的注意力转向莎宾，表情好奇无比。「妳是莎宾小姐，对吧?」
她戒备地点点头。
「久仰大名，很高兴终于见面了，有人说了妳很多好话。」
她下颚绷紧。「真希望我也有同感，只是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抱歉令妳失望。」
「你很清楚不是那样，」她嘲弄地说，嫌恶地扬起嘴角。「只是我以为你会长得很抱歉，就姑且可怜你、原谅你对她所做的事，看来我错了。」
「崔斯坦，」克里斯抢着打岔。「其他巨魔呢?你是怎么出来的?现在有什么计划?」
「唯独我有这样的荣幸恢复自由，」崔斯坦瞥了我一眼。「至于为什么会这样，和究竟怎么做到的，要问希赛儿才知道，因为她也尚未拨空告诉我事情的经过。」
他讲得轻松自在，彷佛答案对他而言无关紧要，但我知道不是这样，也知道原因是什么。名字，那是他最大的秘密所在，他从来不曾告诉任何人，包含我在内，不知怎地却被我知道了，还使用了。那奇特而复杂的音节产生了巨大的约束力，让他必须听我指挥，如同朝阳东升、夕阳西沉一样自然。对他而言，这可非同小可，肯定让他寝食难安、心神不宁。
「希赛儿?」发问的变成克里斯。
「我……」一阵风吹来，夹带木头燃烧的气味。「有东西烧焦了。」彼加尔区的木头建筑栉比鳞次，只要星星之火，就足以引发大灾难。此外，更有一股莫名的担忧浮上心头。
「那边。」克里斯举手一指，我们抬头，看到远处橘红色的火光。
「不，」我呢喃。「不，不，不要!」我拔腿就跑，一手拎起裙襬，急忙奔向凯瑟琳店铺所在的街道。一过转角，就看到一群人挤在那里，手忙脚乱地传递水桶，试图扑灭攫住店铺的大火，但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尖叫声传入耳朵，我愣了一下，原来是自己在尖叫，我摀住嘴巴，睁大眼睛，再次拔腿狂奔。
快步转向隔壁的街道，沿着马路跑到与庭院相连的建筑物。我推开前门，不管住户大声嚷嚷，穿过一张张床铺，直奔后门，跑进院子，纵身一跳，攀住围墙上面的石头、爬了上去。
「希赛儿，妳在做什么?」崔斯坦大叫，但我置之不理，跳到围墙另一头的泥土地。火势很强，热气四散，让人不敢靠近，弥漫的烟雾刺痛眼睛，泪水汩汩而下，凯瑟琳背叛我是事哲，但一开始是我把她牵扯进来，假如她在屋里，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不顾一切地走向火场，被烟雾呛得几乎喘不过气，不住地咳嗽，魔法突然揽住我的腰，把我拉回去。
「妳疯了吗?」崔斯坦大吼，把我拉向围墙边。
「凯瑟琳或许在屋里。」我试图挣脱他的掌握，想要跑回火场。「我必须救她。」
魔法之手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在雾霾中直视他的眼睛。「如果她在里面也没救了，妳无能为力。」
理性知道他说得没错，可是想到凯瑟琳被烧死在屋内，我就无法忍受。泪水滂沱，流过炙热的肌肤。「安诺许卡的魔法书在她那里，我必须找到她，我需要它保护母亲平安。」
「妳在说什么?」
「我需要魔法书!」我气急败坏、对他大吼大叫，绝望让我失去理智，狂暴错乱。
崔斯坦诅咒着，接着就听到他跟克里斯交代了几句，内容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因为当下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女巫，任何牺牲都没关系。
崔斯坦把我推向克里斯，自己快步走向火场。「他要做什么?」
这就是妳要的。我突然领悟自己竟然把书的价值放在崔斯坦的生命安危之上。彷佛被一巴掌打醒，我匆忙爬过去要拉他衣裳，但是克里斯把我往后拉。
「希赛儿，冷静一下，」他对着我的耳朵嚷嚷。「他会照顾好自己。」
火苗向上窜升，烧向两边屋顶。面对炼狱般的烈火，水桶接力灭火的努力无异是杯水车薪，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抗拒如此的高温。木头劈啪碎裂的响声意味着屋顶快要撑不住，理性告诉我魔法能够保护崔斯坦全身而退，本能还是让我大叫出声，警告他赶快出来。
在烟雾弥漫中，终于看见崔斯坦的身影。他走向我们，一个虚弱无力的身躯浮在半空中。
克里斯松手，我急忙跑过去，隐形的魔法绳索把我拦住，卷到空中，放在庭院另一处。
「你在做什么?」我一边咳嗽，想要扯开魔法。「我可以帮她。」
「已经没救了。」崔斯坦把她放在草地上，雾霾底下根本看不清楚。「还是别看得好。」
「放开我!」
崔斯坦摇头，不管看了一眼就倚在墙边干呕的克里斯，继续说道。「她死了，希赛儿，被人割开喉咙再放火烧毁尸体，我不希望妳看到那样的惨状。」
我不配被保护，应该亲眼目睹凯瑟琳的下场，因为是我把她牵扯进来，这些阴谋远远大于她能够了解的程度。「魔法书呢?」
「不在身上，若在屋里，也烧成灰烬了。」
唯一的希望灰飞烟灭。我沮丧地坐在地上，脸颊贴着长出苔藓的围墙，看着店铺烧个精光。旁边突如其来的动静引起我注意，柔软的舌头正舔拭我的手指。
低头一看，有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狗。「小老鼠!」我把牠抱在胸前，抚摸牠的毛，低声安慰，希望自己也有同感。这时候，一部分的屋顶突然垮了，带出一阵热流，建筑物的后门碰一声炸开，吓得我抬起头。
我手指冰凉，突然渴望刚刚小狗的暖热。眼睛瞥向后门，我顿时睁大双眼，脑袋理解得很快，只是一时反应不过来。
「崔斯坦，」我沙哑地呼唤。「克里斯!」
我的语气引起注意，他们转过头来，看我发抖地指着后门，凶手是谁已经真相大白。
木板上有个大大的红字「A」──安诺许卡杀了凯瑟琳，还留下记号。
最糟糕的是，我相信那是写给我们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