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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希赛儿

  我无聊地拨弄早餐,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我立刻起身,当地一声丢下叉子,不管受惊吓的母亲,径自抢在女仆前面去应门。

  「收件人是卓伊斯小姐,」门外的男孩宣布,盒子上的浮雕显示是一家广受欢迎、价钱不斐的糖果品牌。还有一张卡片。

  「谢谢,」我笑得阖不拢嘴。「如果方便请等一下,我想请你回送谢卡。」我从盒子里掏出太妃糖,顺手塞进嘴巴,拆开卡片阅读。

  最亲爱的希赛儿:

  但愿妳平安收到信,并如我记忆的那般享受美妙的甜点。即使最近才抵达崔亚诺,我却发现自己无心欣赏这个城市的风景,满心渴求妳令人心旷神怡的陪伴。我受邀出席今晚的芭蕾舞剧演出,若不能挽着妳同行,就必须婉拒盛情的邀请,因为少了妳的风采和倩影,剧院只是一个黯淡无光的地方。请求妳务必于今晚挤出空档,容我六点整到妳母亲的宅第去迎接。

  仰慕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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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悦和兴奋让我浑身发热、脸颊泛红──相较于近日逐渐累梢的挫折,这更是个受欢迎的改变。明知道我们从事的任务险峻又严肃──处心称虑要刺激一个五百岁的女巫攻击崔斯坦,从而暴露出她的真实身分,然而五天不见,由衷的期待宝在是情不自禁。

  我一直缺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经验,苍鹰谷的男孩都知道我将远离家乡,懒得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到了厝勒斯,崔斯坦无法这么做的理由十分明显。偶尔任性的时候,常常自艾自怜,让我更加渴望纵情享受这样的时光,不去在意背后的动机。

  再吃一颗太妃糖,我走向书桌拿出卡片。

  莫庭倪先生:

  你对甜点的品味卓越超凡,使我犹似身在天堂,我很乐意应邀出席芭蕾舞剧,今晚六点见。

  希赛儿

  我把卡片交给信差,外加一枚钱币,交代送去指示的地点,顺手关上大门,倚门闭上眼睛,舔掉指尖的糖。

  「希望妳婉拒了邀请。」

  我睁开眼,看到母亲站在书桌旁边,握着崔斯坦的卡片。就知道她会拿起来看,才故意留在桌上,这出戏不只为了安诺许卡,也需要母亲参与。

  「当然不,我为什么要推拒?」

  她愁眉苦脸,沉默许久。「接受临时邀约会让人显得心急如焚、迫不及待,而且无心做事,这些特质都欠缺吸引力。」

  我不耐地翻白眼。「别说儍话,就我对他的了解足以让我自己判断。」

  「既然从未提过这个人,妳这么说真让人玩味。」

  「那是因为我从没想过还有重逢的机会,」我假装低头挑糖果,免得说谎还要直视她的眼睛。「今年夏天我们在柯维尔认识,后来受了伤,吉瑞德父子急忙把我送回苍鹰谷,甚至没机会道别,最近收到他的来信,这才晓得他得知我在崔亚诺。」

  「妳跟这个年轻人究竟认识有多深?」

  她的语气和言外之意显而易见,让人涨红脸。「没那么深,母亲。」

  她松了一口气。「幸好。」

  我拉着她的手走向长椅,塞给她一颗咸味焦糖,这是她最爱的口味。「我想这是妳希望的安排,」我说。「所以才给我这样的训练。」

  「他不是个好对象。」

  「为什么?」

  她把糖果放在桌上。「听妳说了你们认识的过程,我自作主张稍微打听了一下。希赛儿,他不是合适的人选,年纪太轻,过度英俊,要什么有什么,这种人我见过很多,刚开始虽然热情如火,但瞬间就熄灭,而且他不够谨慎低调。妳还有更好的抉择。」

  「例如侯爵。」我酸溜溜地说。

  母亲点头。「他会供应妳一切所潘,对妳要求不多,又没有心碎的风险。」

  她拿起糖果吃掉。「这个年轻人只会让妳伤心,」边说边牵起我的手。「他终会结婚,把注意力转向家庭,你们门户不相当,地位也不一样,不可能是他结婚的对象。不管怎么说,他都会自认为高妳一等,妳真要走上这条不归路吗?」

  焦糖黏住牙齿,味道甜得腻人。「如果是呢?」

  「那就会铸下大错。」

  「妳无法确定。」

  她扣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直视她的眼睛。「妳爱他吗,希赛儿?」

  我挣开,不想再谈下去。

  「呃,看来如此。」

  我站起势,收拾糖果和崔斯坦的卡片。「这是我的人生,妈妈,不容妳决定,有时候妳好像忘记这一点。现在我要去预备排演,不好让大家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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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敲了六下,我极力压抑跑向窗口、查看马车迹象的冲动。

  「他跟布乍得在一起,不迟到才怪。」母亲坐在那里看书。她从今早开始转换策略,采用消极式的攻击姿态,试图用冷漠劝阻我走上这条路。「不要烦躁。」

  「我没烦躁。」我抚平蕾丝手套,身着宝蓝色天鹅绒礼服,低胸紧腰、小露的胸部靠着衬垫加强效果。这是新设计的礼服,袖子束紧手肘,蓬松的莆丝垂到手腕处,厚重的衬裙撑开臀部以下的裙襬,天鹅绒衩开露出底下的蕾丝裙。

  织锦的鞋子和脚踝的缎带互相搭配,加上莎宾强烈建议的蓝宝石镶钻耳环,跟礼服相得益彰。她特地帮我挽起秀发,只留几绺卷发烘托脸庞,用墨条描绘眼线,并染红嘴唇。

  叩门声让我一跃而起。「我去开门。」不顾我的急躁,母亲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缓步走向大门。「晚安,莫庭倪先生,」她招呼。「请进,冬天真的来临了。」

  「妳的手还好吧?」崔斯坦问道,我对母亲的回答充耳不闻,径自调整不知调整过几百遍的礼服,等我抬起头,他已经绕过转角,和我眼神交会。

  他以伪装出现,灰色眼珠掩饰银眸,肤色微暗,接近人类的色泽,除此之外维持原貌。就算他真的改头换面,我依旧认得出来,因为他是我心之所爱。强烈的爱意让我胸口紧绷、呼吸喘急,屋内的一切像褪色的油画黯然无光。

  「卓伊斯小姐,」他微笑致意,先看地板,再抬头凝视我的脸。「记忆和本尊比起来失色不少。」

  「真会讲话!」母亲拍手叫好,我们双双吓一跳。「最好赶快出发,你们可别迟到了。」

  一到屋外,我便开口。「今天排演的时候,玛丽的侍女吱吱喳喳地都在讨论你,她显然知道你到了崔亚诺。如果她知道,安诺许卡一定也知情。」

  「很好。」他似乎没有听进耳里,我紧紧抓住他的手肘,慢慢走下湿滑的台阶,不确定他手腕复原的状况,只知道最好别问。

  「那是真心话,」他补充一句。「妳看起来美若天仙,那件礼服……」他中途停住。

  「我要努力引诱你,掏空你口袋的金币。」我开玩笑地说。

  「努力?」他哈哈大笑。「妳早就成功了,我心里只有妳,没有其他念头。」

  「我更欣赏你能够专注于手边的任务。」嘴巴这么说,暗地里却非常得意。

  「若我心不在焉,都是妳的错。打从相遇那一天起,妳就让我弃械投降。」

  车夫拉开车门,崔斯坦扶我坐进去。

  「晚安,希赛儿。」布乍得先生宏亮的嗓音充斥小小的空间。我和这位捐款人见过几次面,他的侄儿也坐在旁边。「晚安,」我说。「听说莫庭倪先生有机会跟我见面,都要谢谢你成全。」

  「乐于从命。」马车缓缓起行,他对崔斯坦眨眨眼。「我要求他证明自己不是信口雌黄,原来你们真的相识。」

  「噢,是的,」我朝崔斯坦微微一笑。「今年夏天我们在柯维尔相识,当他决定加入崔亚诺的社交圈,我真是喜出望外。」

  「从现在开始,有问题找希赛儿就对了,」布乍得说道。「她不像你那么沉默寡言,凡事守口如瓶,莫庭倪。」

  我笑呵呵。「恐怕他保守秘密跟守财奴看紧金币一样,我花了一整个夏天挖掘推敲,只勉强看到冰山表面。」

  「我有充分的理由。」崔斯坦回应。「这样才有神秘感,如果什么都告诉妳,妳可能会觉得我很无趣。」

  「我怀疑……」马车撞到路面的凹洞,把我震向崔斯坦。

  「稳住!」布乍得高声叫嚷,拍打隔板。「该死的路面,早就应该处理了。」

  但我一点也不生气,即使隔着一层又一层裙襬,依旧感觉得到崔斯坦髋骨紧贴,手臂靠着椅背,外套的布料摩擦颈侧,呼出的气息挑动我的发梢,我很想靠过去,但是同车男子笑意盎然的表情,显示我已经跨过淑女应该谨守的分际。真希望他们不在这里,就可以甩开礼仪教养的约束,而且从我脑海深处的热流判断,崔斯坦应该也有同感。

  妳不必有所顾虑,他是妳丈夫,近来这个念头不断闪过脑海,现在再一次爬上心头,我跟着众人哈哈大笑,其实心不在焉,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我径自潜心思索以前克制和受限的理由,主要是无法面对生小孩的复杂问题,不只生存岌岌可危,更不敢去想如果我们双双遇害,宝宝又有什么未来。一个混血婴孩,万一落入国王手里,如果没有立刻被杀,就是卖为奴隶,就像他对待莱莎的模式?而且只要咒语效力存在,另一个无可避免的结果就是孩子或许必须返回厝勒斯城?是孩子出世的瞬间就发生?或者在那之前?惊悚的念头让人不敢想下去。

  马车停在拱门入口外,这里专门保留给捐款人和其他贵宾,崔斯坦先行下车,再转身搀扶。「妳在想什么?」他悄悄询问,引导我走向穿制服的男仆拉开的大门。

  「那股强制的力道越来越厉害。」这是真话,他需要知道,因为我不愿意承认唯有想入非非的意念能够抗衡。

  「妳该牢牢记住,妳已经很努力要完成诺言了,」他轻声说道。「她知道我的打算,迟早会针对我而来。」

  他想安慰我,只是一提到安诺许卡试图要伤害或杀死他,恰得反效果。他自己不担心,但是我很害怕。世上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巨魔的能耐,如他一样强悍的人也有一位死在她手下。

  崔斯坦察觉自己的安慰适得其反,用另一只手捏捏我的手掌,低下头来,温暖的气息吹向我的耳朵。「我知道妳想的不是这个。」

  我脸颊发烫,笑容绽放。「或许吧。」

  刚到崔亚诺的时候,母亲曾经带我来歌剧院参观,那之后,我逐渐淡忘它宏伟壮观、令人叹为观止的一面。镀金的柱廊支撑蓝色天花板,巨型的水晶枝状吊灯接二连三地照耀着深长的大厅。

  剧院成马蹄形,迟到的我们直接走进布乍得位于二楼的包厢就座,灯光已然熄灭、布幕拉起。舞台上,纤细如柳枝的女孩们穿着白纱舞衣,轻盈地飞跃而过,即使类似的演出已经看过无数次,对她们优雅的舞姿、踮起脚尖露出的闪亮缎面舞鞋、手脚的灵活和柔软度依然难以置信。崔斯坦倾身靠着栏杆,看得目不转晴,心醉神迷,这场表演跟其他许多事情一样,都让他大开眼界。

  目光转向他的手腕,我悄悄将外套和衬衫袖子微微拉起,介于袖口和手套中间的皮肤被黑布裹住,我的胃纠成一团,赶紧转向舞台,以免被发现。五天了,依旧没有好转迹象,真该问他是否可以让我治疗看看。

  侍者端酒过来,崔斯坦靠着椅背浅啜美酒,依旧盯着舞台。我忍不住纳闷面对这么多人类,他在想什么?缤纷的色彩、充沛的活力、丑恶和美善、人类的脸孔和五官跟厝勒斯的巨魔迥然不同,他对我的感觉是否也有改变?

  指尖接触的感觉把我吓了一跳,酒杯前后晃动,崔斯坦仍然面对前方,暗暗和我十指相扣,藏在蓬裙的皱折里。

  他靠过来,轻微的动作很难察觉,我从眼角观察布乍得的反应,确定他没发现异样,才敢靠过去,肩膀触及他的手臂,热流涌过全身,凝结在胃里。小啜一口酒,舞台的灯光似乎亮得让人眼花撩乱。感觉他的膝盖和我碰在一起,我深吸一口气,上衣紧紧箍着胸口,我的肌肤泛红,欲火苦无宣泄的管道,徐徐积蓄在体内,脑筋一片空白,想来想去都是他是否会邀我一起回旅馆?或者我应该主动询问?

  布幕突然降下,灯光大亮,崔斯坦彷佛被烫伤似地松开手指,诧异地盯着我看。中场休息,我以嘴型解释,他微微点头。观众纷纷起身,往走道移动,我们也随波逐流。我注意到好些人朝我们这方向打恭作揖、行屈膝礼,只是身高不够,看不到是哪位王公贵族大驾光临。

  崔斯坦完全不觉得有什么异状,强烈的怒气涌入我心里,我抓紧他的手臂,踮着脚尖东张西望──恰巧看见艾登爵士的目光落在崔斯坦身上,佛雷德和另一名侍卫随侍在后。哥哥发现我男伴的身分,脸色一沉,周围的绅士纷纷鞠躬,我屈膝施礼,使劲拉一下崔斯坦的手臂,他跟着鞠躬,动作轻微无比。

  「你远离了家乡,莫庭倪。」他转向我。「真是厉害,卓伊斯小姐,我低估了妳。」

  「你不是第一个,大人,」走道的气温突然往上窜升,甚至高于夏天的正午时分,我的指尖掐入崔斯坦臂膀,祈祷他不会有意外之举。「肯定也不是最后一位。」

  艾登爵士的目光回到崔斯坦身上。「我想跟你聊几句,莫庭倪。」

  「悉听尊便。」崔斯坦语气冷淡。

  好些人发现他语气不够恭谨,诧异地挑起眉毛。随着他们回到包厢,我发现布乍得惊恐的眼神,只能无奈地使个眼色,彷佛那股紧绷的张力只是两个年轻人各有立场,无须瞎操心。

  「不许外人打扰。」艾登吩咐另一名侍卫站岗,只容佛雷德跟入。

  门答一声关上,魔法罩住走道的交谈和乐师调整乐器的噪音。佛雷德皱起眉头,悄悄握住腰间的手枪。

  「不要轻举妄动。」上方的枝形吊灯突然大放光明,佛雷德眨眨眼睛,转身看我,一脸难以置信。

  「别用那种表情看我!」我咆哮。「看你做了什么好事。」

  「那是为妳好,」他解释。「我试着要帮妳。」

  我气忿地摇头否认。「你那么做是只是因为你不赞同我的决定,因为你想阻止我释放巨魔,或是想对他效忠。」我朝艾登的方向点头示意。「但你不可以说都是为了我,因为你我心知肚明,你想控制我。」

  「希赛儿,」他语带恳求,伸手要拉我,但我倒退一步。「因此你才如此痛恨母亲?因为你不喜欢她的决定?因为她无法符合你期望中的母亲形象?」

  这是卑鄙的攻击,佛雷德脸色惨白,但我气过头,根本不在意。

  「不,不是这样,」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妳弄反了,是她逼我在父亲和她之间做选择,我不肯……」他用力吞咽。「她就要我付出代价。」

  「所以你也这样对付我。」说完,我走过去站在崔斯坦旁边,他靠着看台,感觉彼此的怒火在对方的火上加油,这不是好现象……

  「你想怎样?」我对艾登没好气地咄道,努力克制想要报复他的欲望。他不只对付我,还不放过我的朋友。

  「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杀死她,」他质问,「你们大可以拿书走人,凯瑟琳只是颗棋子──不必为此丧命。」

  我皱眉以对,他显露出对凯瑟琳死亡的愤怒比指控我们谋杀她更让人惊讶,乍看之下艾登似乎非常鄙视凯瑟琳,只因为情势所需才跟她联盟,或许是我看错了。「我还以为你恨她。」

  他阴沉地看我一眼。「我需要她。」

  那是当然。

  「我们没杀人,」我甚至懒得掩饰嫌恶的感受。「赶到现场时,店铺已然陷入火海,她被崔斯坦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回天乏术。」

  佛雷德肩膀一垮,显然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他嘀咕着。

  我更受伤。「难道你真心认为我会冷酷无情地谋杀女人?」

  「有些人为了报复,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他瞪着地板。「我甚至不敢去臆测他的能耐到什么程度。」佛雷德抬起头,对崔斯坦怒目相向。

  「如果我真是杀人不眨眼,那我在此声明,爵士大人,」崔斯坦嘲讽地说下去。「你肯定是第一个受害者。」

  「既然这样,那就动手吧。」艾登咄道。「请不要假惺惺地伪装凡人,巨魔,露出你的真面目来。」

  崔斯坦卸下伪装,两大步就到艾登前面。「我给你为善的机会──协助希赛儿脱困──结果你只顾及自身利益,另外想出一个计谋,邪恶程度跟我父亲不分轩轾。如果当时你救了她,我自然会竭尽所能帮助你,未来的关系或许大不相同,现在你跟我为敌,将来只会后悔莫及。」

  佛雷德欠动身体,我转身想再次警告他,却发现他眉头深锁,紧盯艾登爵士,显然摄政王的儿子有所隐瞒,没有告诉哥哥实情,他向来不喜欢被别人操纵。

  「我唯一的遗憾是计划失败,没有机会看到少了你父亲和你们那些怪胎兴风作浪的未来!」艾登大声咆哮。「我发誓一定会想出办法,让你们跪地求饶,各个濒临饿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人类大发慈悲。但是让我告诉你,巨魔,我绝不怜惜。」

  崔斯坦怒火爆发,就在来不及眨眼的瞬间,一把拎住艾登的脖子,让他双脚离地,使劲掼向墙壁,佛雷德诅咒一声,试图拔枪,但被我的法力压抑,只好转而拔剑,我想制止他,还来不及说话,长剑就脱离掌心,在空中旋转、插入对面包厢上。佛雷德纵身扑过去,魔法箍住他的身体,将他压制在地。

  我以静制动,事情在瞬间发生,时光的脚步彷佛转成慢动作,让我清楚看见艾登脸色发黑,勉强抽出腰间匕首,跟魔法做困兽之斗,另一只手试图扳开崔斯坦的手指。冷酷、渴望报复的一面让我想要退后一步,静静旁观他断气的那一刻。

  这个男人跟我所憎恨的国王狼狈为奸,还试冈绑架、利用我去对付我所深爱的人,只因他痛恨一个巨魔,就威胁要灭绝一整个种族,这种败类哪里值得同情?

  但如果自己连一点慈悲心都没有,又算哪种人?即便怒火冲天,我依然感觉到崔斯坦心里犹疑不定。我很清楚他的能耐──要捏断艾登的脖子简直是易如反挲,他却没有痛下杀手,而是让死亡慢慢接近,不是因为残忍,而是因为不忍心杀人。天性慈悲的一面,让他与众不同,有别于他的父亲、安哥雷米和罗南的凶残,让我们得以对不一样的未来抱持希望。他必须维持善良的本性。

  「崔斯坦,他是故意刺激你,放手,让他走吧。」我向前一步,强迫大脑冷静下来,浇熄彼此的怒火。「如果杀了他,事迹就会败露,让他称心如意。」

  崔斯坦放松力道,厌恶地哼了一声,把艾登甩在地上,转过身去,阴沉地瞪了佛雷德一眼,松手放开,走向看台眺望远方。

  这个男子命中注定要统治小岛。

  我跪在一旁,看艾登伸手压着瘀青的喉咙,近乎窒息地大口吸气。「因为是人类,你就以为高他一等,」我说。「其实你软弱又自私,而且废话连篇,连管理茅坑都不配,快点滚开,免得我对你的私处下咒语,让你痒到坐立难安,羞于见人。」

  管他听不听,我径自起身倒了两杯酒,塞了一杯给崔斯坦,包厢的门开了又关,他们双双离去。「振作一点,」我说。「布乍得和他侄子很快就进来了。」

  他点点头,眼珠转成灰色,看着下方的观众涌回座位里。「咒语的束缚让他们永远不得安宁,」他轻声说道。「里里外外都有危险,我要怎样才能帮助他们?保护他们平安?」

  只有一个答案,但我咬住嘴唇,不吭一声,直到其他人返回包厢里面。

  「没事吧?」布乍得蹙眉问道。

  「好极了,」我说。「第二幕即将开演。」

  「我不知道你也认识艾登‧雀斯勒爵士。」崔斯坦一转身,他立即询问。

  崔斯坦不予置评,我踢他脚踝。

  「我们有一面之缘,」他终于打开金口。「他认识我父亲。」

  布乍得的舌尖上似乎还有话要问,只是时机不对。「布幕升起了,」我迅速提醒。「我们最好赶紧就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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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幕那些女孩跳得好不好,实在不敢说,因为我一心二用,一只眼睛盯着崔斯坦,同时分心思索。苔伯特国王或许认定自己掌控了艾登爵士,但我们亲眼看到所谓的掌控是何等薄弱,显然任何誓言都有应对之道──只要找到漏洞即可脱身,然而接下来呢?他对巨魔的憎恨并未局限于激怒他的人。

  他想灭绝整个种族消恨,这才是困扰崔斯坦的原因所在。他向来认定人民面对的危机来自厝勒斯内部,完全没想过人类对整体会造成威胁,一旦苔伯特过世,或者被艾登找到誓言的漏洞,敌对的状态就很可能发生。

  我们要怎么做?如果百姓生命垂危,崔斯坦要如何应对?为了保护人民的安全,他会不会不择手段?我急于了解他的想法,眼前却不是发问的时机。不管会发生什么事,当下还有一个策略在进行,若弃之不顾,肯定是愚盆的做法。

  演出结束,我们到大厅请舞者谢幕,多数的男人露出垂涎的表情,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唯有崔斯坦例外。他径自浏览墙上的肖像,外表看起来轻松自如,心思却很肃穆。「那条项链在哪里?」他问我。「可以用它取代魔法书吗?」

  我用它买了一头牛,在仪式中作为牺牲,放你自由。

  「卖掉了。」我给母亲的说法是送到珠宝商那里修项链。谎言、谎言、谎言,我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事。

  「买什么?」

  「换现金。」

  「为什么?妳又不缺钱。」

  「她们全都戴着那条项链,让我觉得很怪异,不想再留它。」

  他跨近一步,不想让人听见。「妳错了,告诉我妳典当给谁,我去赎回来。」

  「不是当铺,是街上……偶遇的人,稍后再告诉你去哪里找。」

  伪装的法力稍受影响,他的眼珠稍微发出银光,又恢复灰色。「妳晓得我对谎话的感觉,希赛儿,尤其是从妳嘴巴说出口的谎,这同时还牵涉到百姓的性命安危。为了花钱买珠宝那些玩意儿,很可能丢了我们唯一的机会。」

  明知他怒气的源头主要是艾登爵士的威胁,小部分才是我,但感觉就是不对。我只要求过一个正常的夜晚,假装我们拥有美好的未来,连这么悲微的希望,都要被剥夺撕裂。沮丧的感觉笼罩心头,我要的只有一夜,这样要求很过分吗?

  「我跟牧人换了一头牛,杀牛是咒语的一部分,才能释放你自由。」说完不等他回应,扭头就走。

  我加快脚步,在不致引人注目的情况下离开大厅,穿过后台走向员工出入口,外面一个人都没有。我靠着石墙,吸了一大口冰冷的空气,仰头望着近乎圆满的月亮,多么希望我所召唤的能量来自于如此纯洁的源头。

  「好久不见,希赛儿。」后方传来一个熟悉的嗓音,我从满月挪开视线,愕然发现一把枪对准我的眉心,娶时怵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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