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希赛儿
上半场的乐音在大厅回荡，相较于母亲的歌声，奇特的伴奏旋律有喧宾夺主的味道。不，不是母亲，是安诺许卡的歌声。明知这是不争的事实，理智却拒绝接受，一径阻止我采取必要的行动。
「希赛儿!」
嘶哑的呼唤让我转过头去──莎宾就站在几步外的距离，身着华丽的晚宴礼服，挽起头发，耳朵带着璀璨的珠宝，显然她是跟着崔斯坦进来的。她举步朝我走来，护送的守卫匆忙过去拦住。
「卓伊斯小姐现在没空，表演完毕再说。」他压低嗓门，把莎宾推回布幕。
莎宾可以去警告崔斯坦，把他留在大厅里，等我跟他解释之后，再重新拟定行动方案。
「我要跟她谈谈。」我向守卫说道。
另一名守卫拉住我，摇头反对。「表演过后再说。」
原来音乐已经到了尾声。急着攀龙附凤、抢夺艾登爵士的少女们从舞台上蜂拥而下，突然有尖锐如爪的手指抓住肩头，转身一看，母亲戴着那个邪恶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庞──安诺许卡的脸。
「准备上台了吗，亲爱的?」
国王的魔法瞬间掌控大局，一股蛮力驱策我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手劲大得连自己都不敢置信。杀了她!
面具下安诺许卡的下颚绷紧，试冈抽身退开。「看起来妳有点紧张。」
就算我想出杀她的方法，当下也没有武器，而且还来不及动手就会被守卫制伏。但他们挡不住崔斯坦。霎时之间心底有一股邪恶的快感，他的名字浮现脑海，另一个影像是安诺许卡死在我的脚前。
事情不会到此结束，接着将是一场混战。守卫会攻击崔斯坦，那会带出多少死伤?最好等她一个人的时候，既然她打算今晚杀我，这一点应该不困难。
我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松开她的手腕。「紧张死了，」我用力吞咽。「妳可以看着我吗，妈妈?就在前台我看得到的地方?」
她伸手摘下可怕的面具，微微一笑。「当然可以，亲爱的，我不会错过妳的演出。」
看她走向布幕，这才转身查看是否还有机会跟莎宾交谈，但她不见踪影，连阻拦的守卫也走掉了，我只能祈祷她是回去找崔斯坦，但愿自己顺利度过接下来十分钟的表演，没有意外发生，下台再去找他说出一切，只希望……
我把杂念推到一边，一屁股坐在秋千上，拉好裙襬，用力抓紧绳索，再对负责拉升的工作人员点头示意。舞台灯光淡出，音乐响起，我升到半空中，支撑秋千的桁梁慢慢转动，把我带到舞台上方，垂降几呢定位之后，我脚一踢，秋千轻轻地前后摆动，跟着提示开口演唱。
这时灯光亮起，舞台呈现出天堂的模样，湛蓝的天空泛出金黄和纯白的色调，观众赞叹不已地呢喃。
台下正中央，摄政王和玛丽夫人端坐在宝座般的椅子上，贵族众星拱月围绕在旁，艾登爵士神情肃穆站在母亲后方，我在秋千上摆荡，做出仁慈和蔼的表情，慢条斯理地俯瞰观众席。从眼尾余光看见母亲贴着墙壁缓步前进，不时点头招呼，停步跟其他人寒暄，但崔斯坦在哪里?
我终于在阴暗角落发现了他的踪迹，他用眼神追踪着母亲身影，但没有过去的意思，感情用事让我忐忑不安，冒上一切的风险对他保密，但我又能怎么办?母亲已经抵达最右边那扇门，靠着墙壁，双手抱胸逡巡一遍。她不是妳妈，是安诺许卡!
我挪开目光俯视舞台，参与选秀的少女，一上台，踩着复杂的舞步，乐团的舞者穿梭其间。舞姿曼妙、合声优美，我唱的曲子美丽动听，但不至抢走未来王妃人选的风采。
旋律终了，我停住秋千的摆荡，微微倾身向前，佯装非常关注侍女的下一步，每个少女轮番上前，报出自己代表的美德，再朝艾登爵士深深屈膝，后者尽职地点头回应。若不是因着担心随后要发生的事情，这一幕简直像出喜剧。但我明白这些女孩当中有未来要取代玛丽夫人的角色，奉献一生保护我要追杀的女人。
我从眼角瞥见崔斯坦那边有动静，很想转过头，却又不敢，只能微笑点头，示意女孩轮番上阵介绍，心底却在诅咒美德的名单又臭又长。介绍的阵仗终于结束，音乐再起，我恢复摆荡，看到莎宾就站在舞台旁边，但她目光的焦距不在我身上，而是面对后方，眼神凌厉、僵硬地瞪着我母亲。当我想起时已经迟了──当时莎宾跟我一起看见凯瑟琳记忆中的影像，那面具显然让她留下深刻的印象。
当莎宾举步走向崔斯坦，我是靠着多次排演和训练才从麻木的双唇逼出第一句歌词，握住绳子的手套几乎因为手汗湿透。理性要我不要介入，直觉却要我跳下秋千冲过去阻止她。
这时轮到朱利安出场，他绕着女孩兜圈跳舞，极力引诱，试图掳走美好的节操，却被她们识破诡计加以唾弃，最后他和我决斗落败、仓皇逃离舞台。之后再唱一首小曲庆祝战胜的喜悦，称颂女孩的勇敢，这一段就算结束。
我唱得比预期吏大声，却感受不到胜利的喜悦，因为真实的处境没有赢面，再怎么选择都避不开痛苦的后果，不论怎么做都是输。再过几分钟莎宾就会走到崔斯坦旁边，告诉他实情，他会试图杀死我母亲，只有一个方法能够阻止。
妳为什么要阻止?她是杀人凶手。誓言提醒。
她是我妈。
他永远不会原谅妳……
你不确定。
妳已经许下诺言……
我落入天人交战，眼前一片模糊，随即清晰对焦，莎宾突然停住脚步，即便音乐声震耳欲聋，从嘴型就能看出她在诅咒，她猛然回头，不管别人大惊失色的眼光，径自冲了出去。我的声音微微颤抖，转眼望向崔斯坦原先伫立的地方，只看到他夺门而出的背影。
恐慌在血液中涌流，顾不得是否会被眼尖的观众发现，我直接在秋千上转过身去，努力搜寻母亲的身影。
她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