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崔斯坦
在大厅最远处，吉妮薇轻松地走动，神情从容不迫，偶尔停下招呼客人，室内吱吱喳喳闲聊的声音恰巧压过舞台上变换布景的噪音。灯光淡出时，她回头瞥了台上一眼，我跟着望过去，适时看到布幕掀起，希赛儿坐在舞台上方的秋千上。
她美丽动人，即使心里有千百种挂虑，依旧情不自禁被她的美貌吸引。那袭白色丝质礼服稍嫌暴露，肌简上的金粉闪烁发亮，红色长发垂在背部的翅膀中间，羽毛随着秋千来回摆动。唯有我们之间的心电感应让我看透她不像表面那般安然悠闲，她的目光先是追踪母亲的去处，继而转向我，情绪纠结，焦躁、痛心，和……内疚?我试着用笑容安抚，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事情不对劲。
没有按照计划进行。
莎宾人在哪里?
吉妮薇几乎到了大厅另一头，停在出口门边，双臂交叉靠墙站立，灯光太暗，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抓住机会利用阴影公然盯着她看，一面竖起耳朵聆听希赛儿的歌声，我几乎错过整场演出，却知道她每一处的颤音。
音乐的旋律;过近高潮，敲钹打鼓暄嚣的噪音几乎震破耳膜。演出几近尾声，安诺许卡应该会采収行动。正当希赛儿拔高嗓音唱到她音域最高点的时候，吉妮薇背后的门突然开了，伸出一只手摀住她的嘴巴，我看到刀光一闪，还来不及反应，杀手已把她拖到走廊外。
真的发生了。
顾不得周围错愕的表情，我直接冲向最近的出口，以免穿越拥挤的大厅引起更多的骚动，走廊空无人影，我拔腿狂奔，确信最多几秒钟就可以跑到刺客挟持吉妮薇的那扇门。
「崔斯坦，等一等!是她!」莎宾在后面嘟囔，我不敢耽搁，只想抢在安诺许卡杀死吉妮薇、逃走之前找到她们，假如慢一步，族人重搜自由的机会可能化成泡影，一旦失败，希赛儿很可能永远不会原谅我没有尽责看好她的母亲。
我加速狂奔，眨眼问就穿过狭长的走廊，靴子在地板上滑行，第一次转弯……第二次……即使到了这里，音乐还是清晰可闻，却掩不住一个凄厉的尖叫声。我再次转弯，祈祷耳朵不要听错、误判方向。
鞋跟当啷，吉妮薇‧卓伊斯突然跑过来，戴着手套裹住滴血的喉咙。「救命!」她呻吟。「求你羝助我!」
我急忙停住，让她穿过魔法，目光炯炯盯着她背后的阴暗处，她挥舞的手臂触及我的颈项，指尖的金属让我肌肤发麻。「她攻击我!噢，天哪，我在流血，我快死了。」
那一点血看起来不像会死人，但我还是尽责地伸手搀扶，安诺许卡如此轻易地放她一马，简直是匪夷所思，这应该是陷阱。「是谁下的手?」我逼问。「只有她一个人吗?」
「是一个女人，她有刀。」她泪流满面，口齿不清。「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我需要帮助。」
后方传来脚步声，我转过身，预备迎敌。
是莎宾，裙襬拎到膝盖，跑得气喘吁吁。「崔斯坦!」她大声尖叫。「离她远一点!」
我扭头看，以为有袭击，但是走廊没人。
「就是她!」莎宾停在几步之外。「吉妮薇是安诺许卡!」
真相大白，第一个直觉就想推开吉妮薇，把她捆起来杀了，但随即想起希赛儿的警告：我们有一位朋友是敌人，不要信任任何人。她说的是莎宾吗?
才犹豫一秒钟，吉妮薇就开口了，「唉，真让人伤脑筋。」尖爪立时刺入我的脖子，金腰灼烧发烫，鲜血滴在领口上。我使劲一推，她虽然撞到墙壁，却哈哈大笑。「捆住光。」
我的力量彷佛被钳子制住，力道甚于父亲的铁铐，我怔住，奋力挣扎，感觉像在跟自己对抗，的确是这样。我突然想起希赛儿用我的魔法帮我治疗，安诺许卡也是用它来反制我，但这不表示不能赤手空拳杀死她。
我扑过去，女巫轻轻闪开，拖过莎宾挡在前面，枪口对准她的脑袋。「嗯，王子殿下，」她说。「不要莽撞行事。」
她会毫不考虑就下手，少了魔法，我现在除了配合她的要求，没有救人的方法。我当然不愿意。
「妳真的以为我会为了救她让妳逃走吗?」我嗤之以鼻地逼近，她拖着莎宾后退。
「是的。」她的蓝眸闪烁发光。「如果我判断错误，还有备案以防万一。」
击锤喀擦，我僵住不动，微微一转头，看见饰演魔鬼的年轻人──朱利安──站在另一扇门外，武器对准我的后脑。
她轻叹一声。「都过了五百年，你们这些巨魔还是没学到教训。」
「什么教训?」
安诺许卡嫣然一笑。「你们不是所向无敌，百毒不侵，当年没有这些武器，现在就我所知，你们魔法力量再强，小小一颗子弹就足以致命。」
我相信她。「那妳还在等什么。」我说。「开枪吧。」
「不急，」她说。「我需要希赛儿。进去。」她朝我后面的房间努努嘴巴。
我文风不动。
安诺许卡的左轮手枪用力抵在莎宾头上。「既然她的命对你无关紧要，那也不需要留她活口。」
莎宾看了我一眼，眼底带着恐惧，却没有掉眼泪，反而充满决心，轻轻地摇头。
我有把握让朱利安缴械，但要救她又救自己的机会非常渺茫。我跟希赛儿说过，不论对与错，生命的价值有高有低，但从逻辑分析，莎宾的生命价值和我相比又如何?她的死和我命相互比较，后续影响是什么?
这时候的逻辑分析似乎毫无意义。
「可惜妳现在才明白跟巨魔结盟的代价，已经太迟了。」安诺许卡凑近莎宾的耳朵低语。「他们保护妳只是权宜之计，他们没有灵魂。」
「谋杀亲生母亲的黑心女巫说的话能听吗?」莎宾扬起下巴。「别听她废话，崔斯坦，杀了她。」
安诺许卡啧啧有声。「希赛儿决不会原谅你杀死她母亲，还眼睁睁地看着她最好的朋友丧命。」
我深呼吸，慢慢吐气，希赛儿发现安诺许卡和吉妮薇是同一个人，却对我保密，她所立下的誓言驱策她摧毁女巫，要有很强的意志力才能抵挡魔法的催促和强迫，这样的举动肯定源于更深的感情。
那是爱。
就算吉妮薇不配，我了解妻子的用心。她深爱自己的母亲，不让我知道就是为了保全她的命。希赛儿正朝我们而来，心急如焚而且恐惧万分，她是担心女巫怎样对付我，还是忧心我伤害她的母亲?「如果我顺应妳的要求，妳愿意让莎宾离开吗?」保护她的朋友──这是我能力所及的。
「不行，」安诺许卡拒绝，奸诈地微笑。「但我不会让她脑袋开花。」
我不相信她的说词，可是别无选择。「好吧。」我慢慢转身，不想惊动站在背后的魔鬼，对那把枪置之不理，径自走进房里。
安诺许卡接着把莎宾推进去，脚一踢关上房门，那是一间起居室，家具和摆设一般般，唯一的例外是嵌入石墙和地板上的铁链。女巫用力推着莎宾前进，女孩不小心踩到裙襬，若不是我及时伸手搀扶，肯定会摔在地上。
「把他炼起来。」
「不要。」莎宾站直身体。「妳想怎么做都随便，但我不会……」
安诺许卡开了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