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聚集在他们下方的猿群渐渐分开，三头猿出现在凯撒和科妮莉亚面前，为他们送来了又一份礼物——被他们捧在手中的是熊头与熊皮。在拥挤的猿群中，他们只能缓慢地挪动着脚步，向那对骄傲的父母走过来。凯撒看着他们，却用眼角的余光看到蓝眼的表情变了。这个年轻的猿碰了碰身上的伤口，将目光转向一旁。
那三只猿将熊皮和熊头放在凯撒面前，跪倒下去，低垂下头，各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凯撒回应了他们的恳求，逐一和他们击掌，当他们站起身的时候，凯撒又分别拥抱了他们三个。凯撒的领袖权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些猿并不只是他的臣民，他也不只是他们的首领。村子里的每一个猿，无论毛色是棕，是黑还是橙红，年轻或者衰老——他们全都是他的家人。
凯撒捧起那张熊皮，感受着它的重量。这样一张皮是罕见的财富。他捧着熊皮，来到了篝火的另一边。在那里，科巴正与灰色、石块和他其余的密友们坐在一起。
科巴看到凯撒走过去，便站起身，迎了上来。凯撒点了一下头，向科巴表示敬意，不过并不算恳求。然后，他将熊皮捧到科巴面前。他看到了这位挚友带着疤痕的面孔上的表情。对有过那么多残酷经历的科巴而言，喜悦或关爱的感情总是显得那么不协调。科巴接过熊皮。两只猿拥抱在一起。村子里的每一个猿都在看着他们。
凯撒放开科巴，从篝火边的柴堆中拾起一根树枝，将它一折两段，然后又将这两段树枝折为四段，双拳攥紧四段树枝，把它们高高举过头顶。
“猿⋯⋯团结⋯⋯强大，”他说道。
片刻之间，整个猿群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远处河水的奔流声不断传入猿的耳中。然后，猿们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吼叫声。他们在为凯撒和自己欢呼。是的，团结起来，他们就是强大的。在这一片喧嚣的呼吼声中，凯撒能够听到有许多猿都在做着他们一直都认为是非常困难的事——“猿！”他们在用含混的声音，用尖细的声音，用粗犷的声音吼叫着，“猿！猿！猿！”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大多数猿都已入睡，鼓声停歇下来。蓝眼和另外一些年轻的猿正在熄灭篝火。他们用土将篝火盖住，而不是用水浇湿柴枝。这样，阴燃的火炭第二天就还能重新燃烧起来。
科巴看着凯撒的儿子。蓝眼已经是一头强壮的猿了，但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力量，仍然只是将自己视作父亲身边一个软弱的影子。科巴知道，作为凯撒的影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向蓝眼走过去。蓝眼也注意到了他。当那个年轻的猿看到他手臂下夹着的熊皮时，便又羞愧地别开了目光。
科巴伸出手，拍了拍这个年轻的猿，让他再一次抬起头。
我知道，他对你很严厉。科巴用手语说道。但这只是因为他必须如此。
蓝眼向他皱起眉头。科巴知道这种表情的意思——一个年轻的猿在为自己感到抱歉。他能够理解作为凯撒之子所承受的压力，但他从不相信怜悯会有任何意义，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其他猿。他严厉地哼了一声，又用手语说道——
你的弟弟需要你。你要引领他。有朝一日，你还要引领其他的猿。
蓝眼露出犹疑的眼神，他紧皱着眉头，显得闷闷不乐，依旧没有直视科巴的眼睛。
如果我还没有准备好呢？他用手语问。
你会的。科巴回答。
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映照出这个年轻的猿脸上的情绪，那是交战正酣的恐惧与希望，羞愧和气恼。他看上去非常像他的父亲，但他还没有学到父亲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他还需要指导。
科巴向蓝眼露出笑容。这个年轻猿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应该让他放松一些。
下一次，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狩猎。科巴用手语说道。蓝眼显得迷茫，似乎他还不太明白科巴的用意。科巴摸了摸蓝眼胸前那一片杂乱的伤口，继续用手语说道，这不是什么坏事，伤疤会让你变得更强壮。
这句话被蓝眼听在了心里，他低下头看看自己，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没错。科巴又说道，女孩子们都会盯着你的伤疤，你是她们的武士。
蓝眼的目光又转向科巴。他在仔细端详科巴的面孔，还有科巴肩头和胸口上浓密毛发中的其他伤疤。这些是科巴的战绩，他因为它们而骄傲。就连他那一颗死去的眼睛也是自豪的资本。他曾经战斗过，然后活了下来。
现在，他看到了从一开始就想要看到的东西——蓝眼对他感到仰慕。
是的，科巴想，你尊敬你的父亲，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你钦佩科巴，是因为科巴的力量。他转过身，缓缓地向自己的寓所走去，同时不断摇晃身形，让那块熊皮在火光中摆动，让蓝眼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
凯撒统率猿群。让凯撒率领他们是正确的，但猿们也会看到科巴的力量——这也是正确的，他同样能率领他们。
第二天，村庄里一片宁静，每一次庆祝仪式之后都是这样。猿们在睡觉，休息，他们的肚子已经装满，心情也格外安逸。
科妮莉亚因为体力过度消耗，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新生儿一直被她抱在胸前。凯撒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确保能够随时听到他们的声音，而又不会过于靠近，打扰科妮莉亚休息。他的手中握着两块石头。他在用其中一块雕刻另外一块，并将第二块石头的粗糙边缘打磨平滑。
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中，凯撒不由得回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岁月。他们逃离人类城市时的那种疯狂，然后是人类逐渐消失。他知道，面对新生命，回想往昔旧事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正是过去的一切把他们带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方，让他面对这个时刻，开始为了两个孩子的未来而殚精竭虑，背负起这种会伴随他整个生命的羁绊。所有猿都是他的家人，但只有科妮莉亚，蓝眼和这个新生儿和他有着血脉之亲。
凯撒已经为他们起了一个好头。他会继续领导猿群，直到他失去这样的能力。然后，他的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将遍及这个世界。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回到他们所逃离的城市。凯撒从屋子里向远处眺望。这里所面对的并不是峡谷，而是丛林密布的丘陵和海洋。在很远的地方，落日正闪耀着橙红色的光彩。凯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爬上巨大的红杉，眺望城市时的情景。那时候，威尔还活着。那座城市还是那样生机勃勃——汽车在街道上奔驰，轮船在水面上滑行，飞机在天空中翱翔。城市上方覆盖着一层黄褐色的空气。
现在，他依然能从更遥远的地方看到那座城市。那里的天空已经变得清澈湛蓝，城市中也不再有那么多活动的物体。当太阳落进大海的时候，建筑物的阴影中也不会再出现闪亮的灯光了。
凯撒继续雕凿着手中的岩石。他需要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树枝上传来一阵窸窣声。凯撒立刻将视线从渐渐黑暗的城市那里拉回来。他看到莫里斯正要爬上他所在的平台边缘。老红毛猩猩的头、肩和一只脚已经到了平台上，但却停了下来，似乎是不知道凯撒现在会不会不喜欢有别的猿打扰。
凯撒挥手示意他上来。他们一同移动到树冠更高的地方，以免吵醒刚经历过生育之苦的科妮莉亚。
莫里斯坐到凯撒身边，拍了拍他的脊背。
又一个儿子。他用手语说道。
凯撒点点头，微微一笑。
让我不由得想起，我们经历过了那么多事情。
莫里斯也向他点了一下头，然后顺着凯撒的目光向人类的城市望去。沉默了片刻，他又打起了手语。
那真的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还会想他们吗？
人类？凯撒答道，有时候会。他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五味杂陈的心境。他张开一只手掌，来回摆动。这是他们从人类那里继承的一个手势，代表“不确定”的意思。
莫里斯看着他的老友，回答道。我不像你那样了解他们。我只看到了他们坏的一面。
无论是好是坏，现在都没有关系了。我们看到他们自相残杀。这就是他们的本性。
这回，莫里斯也在摇手。
猿类也会互相争斗。他用手语说。
但我们是家人。凯撒坚定地回答老猩猩的质疑。我们全都是。
莫里斯考虑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但凯撒能够看出来，老猩猩这样做并非是因为赞同，只是不愿与自己争执。太阳几乎已经完全沉入海里。橙色和粉色的卷云在天空中凝聚，让凯撒想起了威尔在一次林中旅行之后让他尝到的冰激凌的滋味。
我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都不复存在了。他用手语说。
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冬天。莫里斯打着手语。最近这两个冬天里，看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老猩猩耸耸肩，他们一定是全都消失了。
凯撒却不那么想。人类曾经非常强大而且聪慧：能够创造出伟大的城市；让道路贯通整个世界；建造了能够在空中飞行的机器。威尔告诉过凯撒，人类甚至曾在月球上行走。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如此强大的种族尽数消亡？他知道，当猿类变得更聪明，从城市中逃出去的时候，有一些人类罹患了疾病，但猿有时也会患病。
没有一种疾病能把他们全部杀死。
夕阳最后的余晖照亮了那座大桥橙红色的顶部，跨过从远处看如同潺潺小溪般的河水，那座桥正连接着人类的城市和猿群现在居住的土地。每次看到那座桥，凯撒都会回忆起十年前，他率领猿群跨过大桥，逃出城市的情景⋯⋯
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把猿群带往何方。他只想带领他们摆脱牢笼和痛苦。那一天的景象永远不会离开凯撒的脑海。
那时，他第一次骑马。
大猩猩巴克不惜牺牲，将⋯⋯对，那东西叫直升机。巴克把它从空中拽了下去。
随后是一段更加黑暗的回忆。当科巴即将把残破的直升机推下大桥边缘的时候，那个名叫雅各布斯的人类还在不断苦苦哀求。
威尔向他告别。
猿群冲向港湾对岸，沿着一直延伸到丘陵地带的街道全速狂奔，翻过一座座山丘，逃入密林之中。当然，人类在追赶他们。那些人类有枪和卡车，还有更多的直升机。然后，人类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凯撒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当人类的疾病开始蔓延的时候，他猜那些人类大概正在自相残杀。
逃出城市的最初几年是一段艰难的岁月。猿们因为冰冷和饥饿不断死去，直到他们渐渐学会了采集森林中的食物，知道哪些野兽是能够捕猎的。
现在，他们夺取自由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这片森林是属于猿的。就像莫里斯说的那样，他们已经有两个冬天再没有见过人类的影子了。
人类曾经有那么多，凯撒想，他们真的全都消失了？他衷心希望如此。但这种念头又让他感到哀伤。人类曾经残忍地对待他，也曾经对他悉心照料。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但他也会想念威尔，还有其他人类。威尔的父亲，以及另外几位曾经善待他的人类，但这样的人类并不多。绝大多数人类都害怕他，想要把他关进笼子，或者是杀死他。
也许人类还是完全消失会比较好⋯⋯但这依旧让凯撒感到哀伤。
他看着太阳消失在海水中，将最后一缕光线从天空中拽走。缓慢堕入黑暗之中的人类城市随之被从他的视野中抹去。那片黑暗中再没有一盏灯亮起。
也许有一天，猿类会回到那座城市，看看人类在那里留下了什么。凯撒曾经和莫里斯讨论过这一行动。老猩猩认为这很危险。如果那种疾病也感染了猿类，又该怎么办？凯撒也认为，老猩猩的顾虑不无道理。猿群应该继续生活在高山之间。这里有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凯撒的孩子们会生活在一个没有囚笼，没有钢针，没有戴面罩的人类的世界，一边说着安慰的话语，一边让猿类感受痛苦。
如果要创造这样一个世界，人类必须全部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莫里斯打了个哈欠，摇摇摆摆地走到平台边缘，伸手抓住了一根藤条。去睡了。他打了个手势，就跳出了凯撒的视野。凯撒听到莫里斯落在下方的树枝上，沿着小路向远处走去，自己又独自坐了一会儿，仰头看着繁星。人类会讲述许多关于星星的故事，但凯撒并不知晓那些故事的内容。也许那些故事都被记录在了书里。或者也许猿类能创造出自己的故事，那些星星并不一定只能拼缀成人类专有的图案。
他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下环绕树干的螺旋形小道。他的寓所不同部分都连接在这条小道上。在卧室外，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他嗅到了篝火残余的烟尘，湿润草地的丰饶，还有远处河岸边水中岩石上青葱的苔藓。
猿类在这里做得很棒。
他走进卧室，一边用手指抚摸着在莫里斯来到之前自己一直雕刻的那块石头。在这个房间靠近树干的一侧，远离熟睡中的科妮莉亚和新生儿的地方，有一张摆放着棋盘的桌子。凯撒在这张棋盘上与自己下棋。他将雕刻好的棋子放在棋盘上。那上面已经摆放了一些棋子，它们的外形和威尔棋盘上的棋子并不一样，但能做同样的事情。小一些的棋子列在前排，可以向前进军，保护后面更有用的棋子。他回想着这些棋子不同的移动方式。这些威尔都曾教给过他。
凯撒拈起新棋子，向前移动两步，落在另一枚棋子上——就像他刚刚成年时，威尔教他的那样。然后，他又将棋子放回原位。他还没有将这种游戏教给蓝眼，现在他应该开始这种教导了。以后，蓝眼还会把它传授给他的弟弟。猿能够将知识传递给其他猿，知识就是力量。
他来到自己的伴侣和孩子身边，凝望着他们。现在，他不必思考，只需要感受。凯撒悄悄绕到床的另一边，安稳地躺倒在科妮莉亚身侧。他感觉很好。现在该是入睡的时间了。
当他闭起眼睛的时候，他听到科妮莉亚的呼吸发生了改变。她喘息着，挪动身体，侧转过来，又将孩子抱在怀中。凯撒抬头倾听，这个动作吵醒了科妮莉亚。她看到凯撒就在身边，便微笑着重新闭起眼睛，恢复了平静。凯撒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清醒。
凯撒平躺在床上。当科妮莉亚再次发出喘息声的时候，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刚才那场与疾病有关的讨论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将耳朵贴近科妮莉亚，仔细倾听，竭力想要判断出她的呼吸是否有问题。新生儿发出轻微的叫声，睁开了眼睛。凯撒再次感觉到第一次与蓝眼对视时心中升起的情感。一个新的生命，刚刚看到自己周围的世界，看到了他。
他伸手到科妮莉亚怀中，轻轻抚摸小儿子的手。这只手张开来，抓住了凯撒的手指。凯撒不由得面露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儿子的眼睛，感觉儿子手指的抓握，直到他们两个都渐渐睡去。
第二天清晨，蓝眼和阿什站在河边的浅水中。白雾依旧弥漫在峡谷高处。太阳刚刚升到能够照亮河面的位置上。前一天被熊爪扫出的伤口还在疼痛，不过上面已经开始结痂了。不管怎样，蓝眼还在因为自己在狩猎时的急于求成而感到惭愧。他破坏了父亲的计划，几乎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这一切都要比皮肤上的一点撕裂伤更糟糕。
他同时也在因为父亲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愤怒。谁能知道那里会有一头熊？蓝眼知道，如果不是一直要跟随在父亲身边，他已经可以率领一支狩猎队了。他本可以亲手击杀一头麋鹿，或者是参加到一支驱散鹿群的队伍中去。
阿什就是这样做的。从村中到河边的一路上，他都在谈论这件事。他的父亲洛基带领阿什做了许多凯撒绝不会让蓝眼做的事情。凯撒至今都把他当做婴儿看待，这几乎要把蓝眼逼疯了。昨晚，是科巴，而不是他的父亲在努力让他感觉更好一些。凯撒心里惦记的只有他的新弟弟。
所有这些思绪如同野马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飞奔而过。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他的双脚，他低下头，看着河面，端稳长矛，只等待着有鱼儿游过来。河里的鲑鱼与河底岩石的色泽非常相近，当太阳升得更高时，它们便都会为了躲避水鸟的捕食而转移到河道中其他的地方去。捕捉鲑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围坐在篝火旁享受烤鲑鱼肉的时刻让现在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那里。蓝眼看到了鱼鳍的闪动。突然之间，一条鲜活的鲑鱼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刺出长矛，却错过了目标。矛头击中了一块岩石。他以最快的速度再次发动攻击。鱼儿却早已游远了。在上游位置上的阿什发出了笑声。
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能做得更好。蓝眼用手语说道。
阿什一步迈进没过大腿的深水中，停了一下，然后刺出长矛。他兴奋地嚎叫一声，挑起长矛，将它平端在水面上。一条鲑鱼正在矛尖上不停地翻腾挣扎。
和你做的一样。阿什用没有握矛的那只手打着手语。蓝眼快要无法忍受这些了。阿什把一切都做得很好，所有事对他来说都很容易，他的父亲更是会放手让他去狩猎。蓝眼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火气在心中升腾。凯撒教过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实在是太难了。他再次端稳长矛，目光却从河水转向了阿什。阿什正将长矛的尾端插进河岸的泥土中，这样他就能腾出双手去抓自己刺到的鱼了。
阿什洋洋自得地把鱼从矛尖上拽下来。鱼却一下子从他的手里跳了出去。他急忙撇下长矛，再去抓鱼，终于又抓住了鱼尾巴，但鱼实在是太滑了，只扭动了两下，就从阿什的手中再次挣脱出来，落回到河里去了。
现在，轮到蓝眼哈哈大笑了。阿什则只是忙乱地跑回到了浅水里。蓝眼看到那条鱼从身边游过，便拍了一下河水，想要抓住它。他没能碰到鱼，却还在不停地笑着。阿什还在沿着岩石河岸蹦跳着。蓝眼跟在他身后，故意朝他的身上泼水。他知道，鱼已经跑掉了，他们再也没办法捉到它了。
阿什朝一块突出在河面上的岩石跑去，仿佛那条鱼会躲藏在那里。蓝眼一边和他在水中奔跑，一边在他的眼前打着手语。
你应该抓住它的鳃。当阿什也向蓝眼泼水的时候，蓝眼笑得更厉害了，阿什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
蓝眼踩在一块河底的石头上，脚下一滑，倒进河水中。他挣扎着站起来，继续追在朋友身后。阿什这时已经踩着大片大片的水花奔到了岩石前，突然在那里停下脚步。蓝眼又向他泼水。这一次，阿什却根本没有理他。蓝眼便一边朝他叫唤着，一边踏着水跑了过去。
然后，他的身子也僵住了。
他们正站在那块突出在河岸边的岩石旁，浅水处的急流从这里散开，汇入到下游的河道之中。河道在不远处转了个弯，变得更深，河水也渐趋平静。在凸出河岸的岩石后面，河水形成了一个缓慢转动的漩涡。那里的河道两侧则是相对平缓的斜坡河岸。
在那里的河岸上，一个身影正蹲下来，两只手伸进水中，把河水注入到一个容器里。那是一个人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那三只猿将熊皮和熊头放在凯撒面前，跪倒下去，低垂下头，各伸出一只手，手心向上。凯撒回应了他们的恳求，逐一和他们击掌，当他们站起身的时候，凯撒又分别拥抱了他们三个。凯撒的领袖权力是毋庸置疑的，但这些猿并不只是他的臣民，他也不只是他们的首领。村子里的每一个猿，无论毛色是棕，是黑还是橙红，年轻或者衰老——他们全都是他的家人。
凯撒捧起那张熊皮，感受着它的重量。这样一张皮是罕见的财富。他捧着熊皮，来到了篝火的另一边。在那里，科巴正与灰色、石块和他其余的密友们坐在一起。
科巴看到凯撒走过去，便站起身，迎了上来。凯撒点了一下头，向科巴表示敬意，不过并不算恳求。然后，他将熊皮捧到科巴面前。他看到了这位挚友带着疤痕的面孔上的表情。对有过那么多残酷经历的科巴而言，喜悦或关爱的感情总是显得那么不协调。科巴接过熊皮。两只猿拥抱在一起。村子里的每一个猿都在看着他们。
凯撒放开科巴，从篝火边的柴堆中拾起一根树枝，将它一折两段，然后又将这两段树枝折为四段，双拳攥紧四段树枝，把它们高高举过头顶。
“猿⋯⋯团结⋯⋯强大，”他说道。
片刻之间，整个猿群陷入了绝对的寂静，只有火焰的“噼啪”声和远处河水的奔流声不断传入猿的耳中。然后，猿们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吼叫声。他们在为凯撒和自己欢呼。是的，团结起来，他们就是强大的。在这一片喧嚣的呼吼声中，凯撒能够听到有许多猿都在做着他们一直都认为是非常困难的事——“猿！”他们在用含混的声音，用尖细的声音，用粗犷的声音吼叫着，“猿！猿！猿！”
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大多数猿都已入睡，鼓声停歇下来。蓝眼和另外一些年轻的猿正在熄灭篝火。他们用土将篝火盖住，而不是用水浇湿柴枝。这样，阴燃的火炭第二天就还能重新燃烧起来。
科巴看着凯撒的儿子。蓝眼已经是一头强壮的猿了，但他还没有发现自己的力量，仍然只是将自己视作父亲身边一个软弱的影子。科巴知道，作为凯撒的影子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他向蓝眼走过去。蓝眼也注意到了他。当那个年轻的猿看到他手臂下夹着的熊皮时，便又羞愧地别开了目光。
科巴伸出手，拍了拍这个年轻的猿，让他再一次抬起头。
我知道，他对你很严厉。科巴用手语说道。但这只是因为他必须如此。
蓝眼向他皱起眉头。科巴知道这种表情的意思——一个年轻的猿在为自己感到抱歉。他能够理解作为凯撒之子所承受的压力，但他从不相信怜悯会有任何意义，无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其他猿。他严厉地哼了一声，又用手语说道——
你的弟弟需要你。你要引领他。有朝一日，你还要引领其他的猿。
蓝眼露出犹疑的眼神，他紧皱着眉头，显得闷闷不乐，依旧没有直视科巴的眼睛。
如果我还没有准备好呢？他用手语问。
你会的。科巴回答。
渐渐黯淡下去的火光映照出这个年轻的猿脸上的情绪，那是交战正酣的恐惧与希望，羞愧和气恼。他看上去非常像他的父亲，但他还没有学到父亲不可动摇的坚定意志，他还需要指导。
科巴向蓝眼露出笑容。这个年轻猿的神经绷得太紧了，应该让他放松一些。
下一次，也许你可以和我一起狩猎。科巴用手语说道。蓝眼显得迷茫，似乎他还不太明白科巴的用意。科巴摸了摸蓝眼胸前那一片杂乱的伤口，继续用手语说道，这不是什么坏事，伤疤会让你变得更强壮。
这句话被蓝眼听在了心里，他低下头看看自己，脸上露出一点微笑。
没错。科巴又说道，女孩子们都会盯着你的伤疤，你是她们的武士。
蓝眼的目光又转向科巴。他在仔细端详科巴的面孔，还有科巴肩头和胸口上浓密毛发中的其他伤疤。这些是科巴的战绩，他因为它们而骄傲。就连他那一颗死去的眼睛也是自豪的资本。他曾经战斗过，然后活了下来。
现在，他看到了从一开始就想要看到的东西——蓝眼对他感到仰慕。
是的，科巴想，你尊敬你的父亲，因为他是你的父亲。你钦佩科巴，是因为科巴的力量。他转过身，缓缓地向自己的寓所走去，同时不断摇晃身形，让那块熊皮在火光中摆动，让蓝眼即使在很远的地方也能看到。
凯撒统率猿群。让凯撒率领他们是正确的，但猿们也会看到科巴的力量——这也是正确的，他同样能率领他们。
第二天，村庄里一片宁静，每一次庆祝仪式之后都是这样。猿们在睡觉，休息，他们的肚子已经装满，心情也格外安逸。
科妮莉亚因为体力过度消耗，一天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新生儿一直被她抱在胸前。凯撒一直陪在他们身边，确保能够随时听到他们的声音，而又不会过于靠近，打扰科妮莉亚休息。他的手中握着两块石头。他在用其中一块雕刻另外一块，并将第二块石头的粗糙边缘打磨平滑。
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中，凯撒不由得回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岁月。他们逃离人类城市时的那种疯狂，然后是人类逐渐消失。他知道，面对新生命，回想往昔旧事是一种很自然的反应。正是过去的一切把他们带到了今天的这个地方，让他面对这个时刻，开始为了两个孩子的未来而殚精竭虑，背负起这种会伴随他整个生命的羁绊。所有猿都是他的家人，但只有科妮莉亚，蓝眼和这个新生儿和他有着血脉之亲。
凯撒已经为他们起了一个好头。他会继续领导猿群，直到他失去这样的能力。然后，他的孩子们和孩子们的孩子将遍及这个世界。
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回到他们所逃离的城市。凯撒从屋子里向远处眺望。这里所面对的并不是峡谷，而是丛林密布的丘陵和海洋。在很远的地方，落日正闪耀着橙红色的光彩。凯撒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爬上巨大的红杉，眺望城市时的情景。那时候，威尔还活着。那座城市还是那样生机勃勃——汽车在街道上奔驰，轮船在水面上滑行，飞机在天空中翱翔。城市上方覆盖着一层黄褐色的空气。
现在，他依然能从更遥远的地方看到那座城市。那里的天空已经变得清澈湛蓝，城市中也不再有那么多活动的物体。当太阳落进大海的时候，建筑物的阴影中也不会再出现闪亮的灯光了。
凯撒继续雕凿着手中的岩石。他需要做些事情来打发时间。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树枝上传来一阵窸窣声。凯撒立刻将视线从渐渐黑暗的城市那里拉回来。他看到莫里斯正要爬上他所在的平台边缘。老红毛猩猩的头、肩和一只脚已经到了平台上，但却停了下来，似乎是不知道凯撒现在会不会不喜欢有别的猿打扰。
凯撒挥手示意他上来。他们一同移动到树冠更高的地方，以免吵醒刚经历过生育之苦的科妮莉亚。
莫里斯坐到凯撒身边，拍了拍他的脊背。
又一个儿子。他用手语说道。
凯撒点点头，微微一笑。
让我不由得想起，我们经历过了那么多事情。
莫里斯也向他点了一下头，然后顺着凯撒的目光向人类的城市望去。沉默了片刻，他又打起了手语。
那真的都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你还会想他们吗？
人类？凯撒答道，有时候会。他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五味杂陈的心境。他张开一只手掌，来回摆动。这是他们从人类那里继承的一个手势，代表“不确定”的意思。
莫里斯看着他的老友，回答道。我不像你那样了解他们。我只看到了他们坏的一面。
无论是好是坏，现在都没有关系了。我们看到他们自相残杀。这就是他们的本性。
这回，莫里斯也在摇手。
猿类也会互相争斗。他用手语说。
但我们是家人。凯撒坚定地回答老猩猩的质疑。我们全都是。
莫里斯考虑着他的话，点了点头，但凯撒能够看出来，老猩猩这样做并非是因为赞同，只是不愿与自己争执。太阳几乎已经完全沉入海里。橙色和粉色的卷云在天空中凝聚，让凯撒想起了威尔在一次林中旅行之后让他尝到的冰激凌的滋味。
我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都不复存在了。他用手语说。
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个冬天。莫里斯打着手语。最近这两个冬天里，看不到他们的任何踪迹。老猩猩耸耸肩，他们一定是全都消失了。
凯撒却不那么想。人类曾经非常强大而且聪慧：能够创造出伟大的城市；让道路贯通整个世界；建造了能够在空中飞行的机器。威尔告诉过凯撒，人类甚至曾在月球上行走。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如此强大的种族尽数消亡？他知道，当猿类变得更聪明，从城市中逃出去的时候，有一些人类罹患了疾病，但猿有时也会患病。
没有一种疾病能把他们全部杀死。
夕阳最后的余晖照亮了那座大桥橙红色的顶部，跨过从远处看如同潺潺小溪般的河水，那座桥正连接着人类的城市和猿群现在居住的土地。每次看到那座桥，凯撒都会回忆起十年前，他率领猿群跨过大桥，逃出城市的情景⋯⋯
那时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把猿群带往何方。他只想带领他们摆脱牢笼和痛苦。那一天的景象永远不会离开凯撒的脑海。
那时，他第一次骑马。
大猩猩巴克不惜牺牲，将⋯⋯对，那东西叫直升机。巴克把它从空中拽了下去。
随后是一段更加黑暗的回忆。当科巴即将把残破的直升机推下大桥边缘的时候，那个名叫雅各布斯的人类还在不断苦苦哀求。
威尔向他告别。
猿群冲向港湾对岸，沿着一直延伸到丘陵地带的街道全速狂奔，翻过一座座山丘，逃入密林之中。当然，人类在追赶他们。那些人类有枪和卡车，还有更多的直升机。然后，人类突然就停住了脚步。凯撒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当人类的疾病开始蔓延的时候，他猜那些人类大概正在自相残杀。
逃出城市的最初几年是一段艰难的岁月。猿们因为冰冷和饥饿不断死去，直到他们渐渐学会了采集森林中的食物，知道哪些野兽是能够捕猎的。
现在，他们夺取自由已经有十个年头了。这片森林是属于猿的。就像莫里斯说的那样，他们已经有两个冬天再没有见过人类的影子了。
人类曾经有那么多，凯撒想，他们真的全都消失了？他衷心希望如此。但这种念头又让他感到哀伤。人类曾经残忍地对待他，也曾经对他悉心照料。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骄傲，但他也会想念威尔，还有其他人类。威尔的父亲，以及另外几位曾经善待他的人类，但这样的人类并不多。绝大多数人类都害怕他，想要把他关进笼子，或者是杀死他。
也许人类还是完全消失会比较好⋯⋯但这依旧让凯撒感到哀伤。
他看着太阳消失在海水中，将最后一缕光线从天空中拽走。缓慢堕入黑暗之中的人类城市随之被从他的视野中抹去。那片黑暗中再没有一盏灯亮起。
也许有一天，猿类会回到那座城市，看看人类在那里留下了什么。凯撒曾经和莫里斯讨论过这一行动。老猩猩认为这很危险。如果那种疾病也感染了猿类，又该怎么办？凯撒也认为，老猩猩的顾虑不无道理。猿群应该继续生活在高山之间。这里有他们所需要的一切。凯撒的孩子们会生活在一个没有囚笼，没有钢针，没有戴面罩的人类的世界，一边说着安慰的话语，一边让猿类感受痛苦。
如果要创造这样一个世界，人类必须全部死去，那也是值得的。
莫里斯打了个哈欠，摇摇摆摆地走到平台边缘，伸手抓住了一根藤条。去睡了。他打了个手势，就跳出了凯撒的视野。凯撒听到莫里斯落在下方的树枝上，沿着小路向远处走去，自己又独自坐了一会儿，仰头看着繁星。人类会讲述许多关于星星的故事，但凯撒并不知晓那些故事的内容。也许那些故事都被记录在了书里。或者也许猿类能创造出自己的故事，那些星星并不一定只能拼缀成人类专有的图案。
他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下环绕树干的螺旋形小道。他的寓所不同部分都连接在这条小道上。在卧室外，他停下脚步，深深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他嗅到了篝火残余的烟尘，湿润草地的丰饶，还有远处河岸边水中岩石上青葱的苔藓。
猿类在这里做得很棒。
他走进卧室，一边用手指抚摸着在莫里斯来到之前自己一直雕刻的那块石头。在这个房间靠近树干的一侧，远离熟睡中的科妮莉亚和新生儿的地方，有一张摆放着棋盘的桌子。凯撒在这张棋盘上与自己下棋。他将雕刻好的棋子放在棋盘上。那上面已经摆放了一些棋子，它们的外形和威尔棋盘上的棋子并不一样，但能做同样的事情。小一些的棋子列在前排，可以向前进军，保护后面更有用的棋子。他回想着这些棋子不同的移动方式。这些威尔都曾教给过他。
凯撒拈起新棋子，向前移动两步，落在另一枚棋子上——就像他刚刚成年时，威尔教他的那样。然后，他又将棋子放回原位。他还没有将这种游戏教给蓝眼，现在他应该开始这种教导了。以后，蓝眼还会把它传授给他的弟弟。猿能够将知识传递给其他猿，知识就是力量。
他来到自己的伴侣和孩子身边，凝望着他们。现在，他不必思考，只需要感受。凯撒悄悄绕到床的另一边，安稳地躺倒在科妮莉亚身侧。他感觉很好。现在该是入睡的时间了。
当他闭起眼睛的时候，他听到科妮莉亚的呼吸发生了改变。她喘息着，挪动身体，侧转过来，又将孩子抱在怀中。凯撒抬头倾听，这个动作吵醒了科妮莉亚。她看到凯撒就在身边，便微笑着重新闭起眼睛，恢复了平静。凯撒知道，她其实并没有真正清醒。
凯撒平躺在床上。当科妮莉亚再次发出喘息声的时候，他的身子僵了一下。刚才那场与疾病有关的讨论又回到了他的脑海中。他将耳朵贴近科妮莉亚，仔细倾听，竭力想要判断出她的呼吸是否有问题。新生儿发出轻微的叫声，睁开了眼睛。凯撒再次感觉到第一次与蓝眼对视时心中升起的情感。一个新的生命，刚刚看到自己周围的世界，看到了他。
他伸手到科妮莉亚怀中，轻轻抚摸小儿子的手。这只手张开来，抓住了凯撒的手指。凯撒不由得面露微笑，一动不动地看着儿子的眼睛，感觉儿子手指的抓握，直到他们两个都渐渐睡去。
第二天清晨，蓝眼和阿什站在河边的浅水中。白雾依旧弥漫在峡谷高处。太阳刚刚升到能够照亮河面的位置上。前一天被熊爪扫出的伤口还在疼痛，不过上面已经开始结痂了。不管怎样，蓝眼还在因为自己在狩猎时的急于求成而感到惭愧。他破坏了父亲的计划，几乎丢掉了自己的性命。这一切都要比皮肤上的一点撕裂伤更糟糕。
他同时也在因为父亲对自己的不信任而愤怒。谁能知道那里会有一头熊？蓝眼知道，如果不是一直要跟随在父亲身边，他已经可以率领一支狩猎队了。他本可以亲手击杀一头麋鹿，或者是参加到一支驱散鹿群的队伍中去。
阿什就是这样做的。从村中到河边的一路上，他都在谈论这件事。他的父亲洛基带领阿什做了许多凯撒绝不会让蓝眼做的事情。凯撒至今都把他当做婴儿看待，这几乎要把蓝眼逼疯了。昨晚，是科巴，而不是他的父亲在努力让他感觉更好一些。凯撒心里惦记的只有他的新弟弟。
所有这些思绪如同野马一般在他的脑海中飞奔而过。冰冷的河水不断冲刷着他的双脚，他低下头，看着河面，端稳长矛，只等待着有鱼儿游过来。河里的鲑鱼与河底岩石的色泽非常相近，当太阳升得更高时，它们便都会为了躲避水鸟的捕食而转移到河道中其他的地方去。捕捉鲑鱼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围坐在篝火旁享受烤鲑鱼肉的时刻让现在的一切努力都是值得的。
那里。蓝眼看到了鱼鳍的闪动。突然之间，一条鲜活的鲑鱼就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他刺出长矛，却错过了目标。矛头击中了一块岩石。他以最快的速度再次发动攻击。鱼儿却早已游远了。在上游位置上的阿什发出了笑声。
让我们看看，你是不是能做得更好。蓝眼用手语说道。
阿什一步迈进没过大腿的深水中，停了一下，然后刺出长矛。他兴奋地嚎叫一声，挑起长矛，将它平端在水面上。一条鲑鱼正在矛尖上不停地翻腾挣扎。
和你做的一样。阿什用没有握矛的那只手打着手语。蓝眼快要无法忍受这些了。阿什把一切都做得很好，所有事对他来说都很容易，他的父亲更是会放手让他去狩猎。蓝眼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火气在心中升腾。凯撒教过他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这实在是太难了。他再次端稳长矛，目光却从河水转向了阿什。阿什正将长矛的尾端插进河岸的泥土中，这样他就能腾出双手去抓自己刺到的鱼了。
阿什洋洋自得地把鱼从矛尖上拽下来。鱼却一下子从他的手里跳了出去。他急忙撇下长矛，再去抓鱼，终于又抓住了鱼尾巴，但鱼实在是太滑了，只扭动了两下，就从阿什的手中再次挣脱出来，落回到河里去了。
现在，轮到蓝眼哈哈大笑了。阿什则只是忙乱地跑回到了浅水里。蓝眼看到那条鱼从身边游过，便拍了一下河水，想要抓住它。他没能碰到鱼，却还在不停地笑着。阿什还在沿着岩石河岸蹦跳着。蓝眼跟在他身后，故意朝他的身上泼水。他知道，鱼已经跑掉了，他们再也没办法捉到它了。
阿什朝一块突出在河面上的岩石跑去，仿佛那条鱼会躲藏在那里。蓝眼一边和他在水中奔跑，一边在他的眼前打着手语。
你应该抓住它的鳃。当阿什也向蓝眼泼水的时候，蓝眼笑得更厉害了，阿什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把。
蓝眼踩在一块河底的石头上，脚下一滑，倒进河水中。他挣扎着站起来，继续追在朋友身后。阿什这时已经踩着大片大片的水花奔到了岩石前，突然在那里停下脚步。蓝眼又向他泼水。这一次，阿什却根本没有理他。蓝眼便一边朝他叫唤着，一边踏着水跑了过去。
然后，他的身子也僵住了。
他们正站在那块突出在河岸边的岩石旁，浅水处的急流从这里散开，汇入到下游的河道之中。河道在不远处转了个弯，变得更深，河水也渐趋平静。在凸出河岸的岩石后面，河水形成了一个缓慢转动的漩涡。那里的河道两侧则是相对平缓的斜坡河岸。
在那里的河岸上，一个身影正蹲下来，两只手伸进水中，把河水注入到一个容器里。那是一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