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城市看起来就像有了生命。”凯撒说，“莫里斯为人类感到高兴。”
“人类也为人类感到高兴。”马尔科姆说，“听我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电。我们也能够帮助你们。我们没有必要这样彼此畏惧，对不对？”
凯撒考虑着马尔科姆的提议。
“也许的确没有必要。”他说道。他看见科妮莉亚和蓝眼走出橡树居所，也在注视着人类的城市。马尔科姆拍拍埃莉的肩膀，朝科妮莉亚点了点头。
“她看上去好多了。”马尔科姆说。
“是抗菌素的奇迹。”埃莉说。科妮莉亚正将她的小儿子抱在臂弯里。凯撒朝橡树上攀去，到了科妮莉亚身边，抚摸她的面庞，然后是她怀中婴儿的小脸。蓝眼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马尔科姆能够从这个年轻猿的肢体语言中清晰地看到他的心情，就如同他在用手语讲述一样。他已经悔悟了，却无法确定他的父亲是否会原谅他昨天的冒犯。
凯撒伸出手，示意蓝眼到他的家人中间去。年轻的猿顺从地跪倒在距离猿群首领一臂远的地方，伸出恳求的手掌。凯撒也伸出手，但并没有拍在儿子的手掌上。他抓住了蓝眼的手臂，把他拽起来，抱进怀中。
我们建立了一种出乎预料的关系，马尔科姆想，二十四个小时以前，凯撒还一心想要杀死我们。现在，我们拿回了电力，每一个生命之间都实现了和解，无论是人还是猿。他开始在脑海中勾画一种未来——两个种族相互融合，建立起一种全新的文明。
真令人惊叹，他想道，有谁能预料到这种事情？
科巴看着猿和人在共同庆祝，他的愤怒和憎恶感在心中不断增长。他一直都是对的。凯撒出卖了他们。现在，那些人类有了灯，他们肯定会来找猿的麻烦。科巴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他俯视着山坡下的灰色。灰色的嘴里叼着那个死人的雪茄。他还在抽着那支雪茄，以免它会熄灭。灰色看了看石块。然后两只猿都把脸转向科巴。科巴点点头。灰色吸了最后一口烟。雪茄的尾巴在黑暗中显得又热又亮，并保持着这种状态，被扔进了一丛干燥的灌木中。科巴知道，那里面堆积着不少枯树叶和松针。烟气立刻升腾起来，然后开始出现火苗。
科巴回过头，朝庆贺的人与猿望了望。凯撒和蓝眼结束了他们的拥抱。凯撒揉了揉儿子的头顶。蓝眼向凯撒露出微笑。然后他们两个同时转头望向远方。科巴知道，他们正在看那座亮起灯的城市。他们在微笑！他们怎么可能对着那个东西微笑？
他学着人类的样子，将枪托抵在肩头，用自己唯一的好眼顺着枪筒望出去。在枪筒的末端，有一个小的金属凸起。用这个凸起对准目标，子弹就会击中目标。科巴等待着凯撒和蓝眼分开再远一点。他需要蓝眼。
下面，火焰已经烧了起来。很快，所有猿都将嗅到烟味，而且会知道那烟气并非来自于他们的篝火。
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凯撒转过身，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走到橡树平台的边缘，在高耸的树干上向山谷中望过来。他看到了科巴，脸上先是现出惊讶，然后又是热情的欢迎。他微笑着，招手让科巴上去。
然后，他看见了枪。科巴在即将开火的一瞬间，看到凯撒知晓了他的意图。
是的，科巴想，我用人类的武器杀死你。我还将用人类的武器杀死人类。然后，力量将属于科巴。无论是超越猿类的力量，还是在线中流动的力量，但就在他的手指按住扳机的时候，石墙上的那句话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猿不会杀猿。
凯撒曾拯救过他们，但现在，凯撒将引领他们走向死亡。科巴要活下去。如果凯撒一定要死，才能让其余的猿不会回到铁笼中，不会再被针扎，留下满身的伤痕⋯⋯
他扣下了扳机。
枪响的时候，马尔科姆本能地卧倒在地，将埃莉和亚历山大抱在怀中，同时开始搜索枪声来自于何处。
“趴下！”他喊道。肯普和福斯特也都趴在了地上。是谁在开枪？类人猿已经摧毁了他们带来的全部枪支⋯⋯是么？
科妮莉亚在高处发出尖叫。马尔科姆抬起头，刚好看见凯撒从橡树平台上跌落下去，一路撞穿树冠，消失在树下的灌木丛中。随后是一连串可怕的撞击声，表明他的身体正沿着山坡翻进谷底。
蓝眼站起身，伸出双臂，看着这一幕。慢慢地，他的手臂低垂了下去。
洛基从人类身边跑过，三两下就蹿上了橡树。其他猿都尖叫着，也朝那棵大树跑去。
大猩猩卢卡将哀嚎的科妮莉亚抱进自己粗大的手臂中。数十只猿开始在山谷中搜索，寻找凯撒和那个枪击他的人。马尔科姆认得其中一些猿。有一只和科巴关系最亲密的猿，那个灰色毛发的，他从大树的另一侧加入到了搜索的队伍中。
蓝眼看到了什么，离开橡树，跳到下方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马尔科姆转过身，看到火焰已经在他脚下的岩台和村子大门之间的几栋棚屋上跳跃。火势蔓延得很快。山谷地形让热量被击中，灌木丛成为绝佳的燃料。被吓坏的猿纷纷逃到了开阔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如何灭火，马尔科姆想，我们可以帮忙⋯⋯
就在这时，另一只猿从一间棚屋中冲出来，跳到了石板岩台上，背对着写有猿类律法的石墙。在浓烟中，马尔科姆花费一些时间，才知道那是谁，并且立刻明白，他们现在有麻烦了。
哦，不，马尔科姆心中想，独眼，科巴。
科巴大步走到岩台边缘，高举起双手，吼叫道：“人类杀死了凯撒！”
“什么？”埃莉说，“我们没有⋯⋯”
一场政变，马尔科姆心里想，一定是。卡维尔根本没有步枪，安置所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类人猿村庄的位置，但现在他没办法让猿类明白这件事。
蓝眼这时从烟雾中走了出来，将一支步枪高举过头。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拿着卡维尔的帽子。猿群在他面前分开，为他让出了通向岩台的道路。很多猿都在抽泣着，只是没有流下眼泪。科巴抓住步枪，把它举得更高，让所有猿都能看见。火势仍然在迅速蔓延，已经到了村子的另一边，从山谷中吹来的风让火苗在泥土道路两旁飞快地窜动。
“看到了吗？”科巴咆哮着，“看到了吗！”他用步枪指着不远处的大火，“现在，他们要毁掉我们的家⋯⋯用火！”
围拢过来的猿群爆发出毫无理性的尖啸声，其中还夹杂着大猩猩的低沉嗥吼。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科巴，但马尔科姆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他伸手拉住了亚历山大和埃莉。
莫里斯靠到马尔科姆近前。
“快跑。”老猩猩说道。
马尔科姆不需要他再说第二遍了。
科巴站在他的猿群面前。他的猿群。他将步枪举在头顶上方，用力摇晃，激起了猿群更疯狂的情绪。现在该是让他们释放这种情绪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扫过岩台，却没有看到那些人类。他转过身，在村庄中搜索，很快就看到了他们。那些人类正伏低了身子，在火光中奔逃。科巴发出吼叫，尖利的吼声在猿群的喧嚣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用步枪一指，立刻有一队猿向那些人类追去。现在那些人类已经逃出村子大门了。
科巴向灰色打了个手势。
女性和孩子到树林里去，其他的都跟着我！
灰色开始向其他猿发布命令，科巴则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一小群人的身上。
“来吧！”他高声吼道：“我们战斗！我们⋯⋯为凯撒而战！”
在烈火的咆哮声中，再一次传来了猿类的齐声尖叫。
为凯撒而战！为凯撒而战！
科巴转向蓝眼。那只年轻的猿站在他身后，只是低着头。科巴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蓝眼抬起头，科巴又将他的手捂住年轻猿的后脑。这是父亲对儿子的手势。蓝眼犹豫了片刻。然后，他也伸手捂住了科巴的后脑。
是的，科巴想，我现在是你的父亲了。我是所有猿的首领。他看着燃烧的村庄。成群的雌猿和小猿从凯撒的大树下跑过，逃亡山谷远处的空旷地带。他们将在那里进入丛林。战争部队正在村子的另一边集结。在远离火焰的地方等待着他们的领袖。
为凯撒而战！
是时候结束人类的威胁了。
五个人类在黑夜中仓惶逃生。只要地形许可，他们就会离开道路，在树林中沿直线奔跑。他们听到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一定是猿在追赶他们。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合适的地方藏起来。他们不可能跑得比猿更快。而且他们的移动速度越快，发出的声音就越有可能暴露他们的行踪。
就在图腾大门之外，沿主路跑下山坡的时候，他们闯进了一片满是藤条的地面，双脚立刻被藤条缠住。猿类的尖叫声在迅速逼近。马尔科姆帮助埃莉从藤条中挣脱出来。他看到亚历山大已经跑到了山坡下更远的地方，再向前是一小片盆地。埃莉跟在他身后，马尔科姆这时知道他们该逃往什么地方了。
他径直冲向了堆积在大路边上的一堆树干。它们也许是一些早已死去的护路工人为了保护路面而砍伐并堆放在那里的。他带着埃莉和亚历山大钻进那堆木头里。挖开腐烂的木头和大堆松软的土壤，躲了进去。马尔科姆等待着福斯特和肯普跑过来。但他们失踪了。
他们是不是逃往另一个方向了？还是那些猿抓住他们了？
不管怎样，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只能蜷缩在朽木和泥土中，听着猿类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不断撕扯着他们的耳膜。冲过来的已经不只是最初的那支搜索队了。数百头猿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他们的脚踏在这堆树干上，三个人类的周围也随之颤抖。更多的猿在树枝间窜飞，树叶如同暴风雨一般向山谷中洒落。三个人类一动不动，停止了呼吸，直到最后一批猿从头顶奔过。
在一片寂静中，他们能听到吞噬猿类村庄的大火。
又过了很久，他们才敢说话。埃莉第一个开了口。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用非常低的声音问。
一开始，马尔科姆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安置所中充满了一派喜庆气氛。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涌到了市场中，为璀璨的灯光而惊叹。这么多灯！没有经历过电气时代的小孩子们更是无比惊讶，还有一些感到了害怕。他们的父母则眼含着欢快的泪水，向他们做着解释。各种消息四处流传。马尔科姆做到了！这将是全新的一天。
这种说法实际上一点都没有错，因为现在已经将近午夜了。
灯光亮起一两个小时之后，庆祝活动变成了一场真正的聚会。在那之前，大家甚至惊讶得想不到要为此而庆祝。而且他们非常害怕这种美景只是昙花一现。明亮的灯盏很快又会熄灭，彻底打碎刚刚出现在他们心中的希望。但很快，人们便越来越有信心，他们开始跳舞，饮酒，为了自己依然活着而纵情狂欢。
德雷福斯感到脊背因为被无数次拍打而疼痛。他酸痛的双手仿佛已经被一千个人握过。终于，他从狂欢中逃了出来，向自己的寓所快步走去，那里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他去做。
他又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找到它。那东西被放在角落里的架子上，被一堆地图埋住了。不过，他终于一只手拿着iPad，另一只手拿着电源线，站在了一个电源插座前面。仿佛是牧师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他将插头放进了插座。看到闪电的标志出现在屏幕上，他不由得闭住了眼睛。
他看着手中的iPad。外面欢呼大笑的声音震耳欲聋，但他现在只在乎屏幕上这颗电池尾部那一丝红线。将平板电脑打开，德雷福斯轻触照相机的图标。一张张照片从他的眼前逐一滑过：军队中的老战友，警察时的同僚，他竞选市长时举办的集会和竞选捐助者们⋯⋯这里收藏着他过去的一切。珍妮特和他们的孩子——泰勒和安德鲁。他们正站在科伊特塔顶部的观景平台上，向镜头微笑着。那还是在遥远的2012年，猴流感刚刚成为公众健康问题，没有人会想到十年之后的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德雷福斯眨掉眼睛里的泪水，看着照片，不愿遗漏其中任何细节。
他知道，电不会给予他们未来，只会把过去还给他们。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欢乐的人群。在他们的头顶上，未完工的摩天大楼顶端的天线上，许多小灯在黑色的天空中闪烁。如果灯亮了，就是说天线有了能量，也就是说，他们再一次能够让整个世界知道他们的存在。在这么长时间以后，他们终于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人。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用指尖将自己的吻依次按在三位亲人的脸上。然后，他将平板电脑放到桌面上，自己则陷入了沉思。该是他再次成为领导者的时候了。
无线电室位于安置所的一角，远离市场，靠近工作区的边缘。德雷福斯向那里走去，一路上承受着更多的拍打后背和握手，微笑和击掌，终于，他离开人群，走进了无线电室，而第一个让他精神一振的就是这里的声音。
静电声。
这里有两个人，芬尼和维纳。他们正在操作无线电收发器。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无线电设备，从军用信号放大器到从旧卡车上拆下来的民用波段电台信号搜索仪。要找到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在网络时代，民用波段电台几乎已经像八轨道磁带一样被彻底抛弃了，但他们还是找到了它。另外，他们还找到了有可能收发信号的每一样东西。用电线连接的一堆堆鼓形信号放大器让他们能够把信号发送到数百英里之外⋯⋯至少理论上是如此，当然，雾气和大气环境也会对信号的传送造成影响⋯⋯
维纳靠在一只麦克风上，头上戴着耳机，在放大器的静电噪音中不停地高声说着：“这里是旧金山，尝试与外界联系。如果有任何人收到这条信息，我们请求你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所在地，结束⋯⋯”他注意到了德雷福斯，便向通讯器材点点头，露出骄傲的神色，“我们现在已经能覆盖两百个频率了。”
德雷福斯点点头。他们全都看着扬声器，还有桌上几十套设备的仪表盘。稳定的静电噪音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爆裂声。他们停住了所有动作，仔细地听着。扬声器里会有说话声响起吗？
爆裂声只持续了一秒钟。然后，又是持续的静电声。
“继续试。”德雷福斯说。不管怎样，静电声已经是向前迈了一大步。
科巴和他的军队杀过大桥，完全不在乎人类会知道他们的到来。守在堡垒中的那几个人根本挡不住他们。一旦猿群占领了城堡，剩下的那些人类根本敌不过他们。
他们手中的火炬在浓雾中晃动，涌过桥头的坡道，扑向经过那座砖砌建筑的大道，冲进敞开的大门，一直向靶场进军。科巴不在乎那里的人类会有怎样的遭遇。如果猿杀死了他们，那很好。如果没有，只要他们拿到了枪，攻进人类的居住地，一切就都无关紧要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猎杀幸存者。
现在他只希望每一只猿的手里都有一杆枪。
他、灰色和石块正策马驰过那些钢铁的车辆。其中一些有轮子，一些有金属履带。猿类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车辆，所以他并没有对这种东西多加注意。跑过靶场之后，科巴下了马，率领他的部队进入仓库。他向仓库的一角瞥了一眼。那两个被他欺骗的人类被塞进了两只武器箱中。他今天杀了三个人。等到晚上，他还会杀更多的人。
猿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间分为三层的仓库，看着充满了每一层的，数不清的武器箱。他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嚎叫声。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很低，因为科巴禁止他们大声喊嚷。科巴希望他们被压抑住的怒火能够在进攻人类居住地时猛烈地爆发出来。
随着科巴的一个手势，猿们都爬上铁箱子砌成的墙壁，开始把一只只箱子打开。他们很快就组成了传送链条，不断将一把又一把步枪传递下来。这些步枪中大部分都和科巴背上的那杆枪一样，不过也有其他样式的枪。有一些更短，却带着更长的子弹匣。有一些足有步枪的三倍大，带着数百发子弹的子弹带。这些枪都被分发到每一只猿的手中。石块则在这些猿中穿行，手中拿着一只口袋。他在将口袋中的战争油彩涂在猿族士兵的脸上。猿们看着自己的武器，眼睛里放射出光彩，双脚不停地来回蹦跳，渴望着去狩猎，去战斗，去杀戮。
科巴看见莫里斯和洛基正站在门口。在所有猿中，只有他们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科巴知道，自己一定要盯住他们。但他们会服从他。猿类团结才会强大。他又找到了蓝眼。蓝眼正在看着黑暗的仓库顶层中那数不尽的枪支。科巴向他走过去。在路上，他从另一只猿手中接过一杆步枪，然后将步枪递到蓝眼面前。蓝眼盯着那支步枪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科巴。科巴点点头。
蓝眼接过步枪，面色也随之变得凶狠。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人类也为人类感到高兴。”马尔科姆说，“听我说，现在我们已经有了电。我们也能够帮助你们。我们没有必要这样彼此畏惧，对不对？”
凯撒考虑着马尔科姆的提议。
“也许的确没有必要。”他说道。他看见科妮莉亚和蓝眼走出橡树居所，也在注视着人类的城市。马尔科姆拍拍埃莉的肩膀，朝科妮莉亚点了点头。
“她看上去好多了。”马尔科姆说。
“是抗菌素的奇迹。”埃莉说。科妮莉亚正将她的小儿子抱在臂弯里。凯撒朝橡树上攀去，到了科妮莉亚身边，抚摸她的面庞，然后是她怀中婴儿的小脸。蓝眼站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马尔科姆能够从这个年轻猿的肢体语言中清晰地看到他的心情，就如同他在用手语讲述一样。他已经悔悟了，却无法确定他的父亲是否会原谅他昨天的冒犯。
凯撒伸出手，示意蓝眼到他的家人中间去。年轻的猿顺从地跪倒在距离猿群首领一臂远的地方，伸出恳求的手掌。凯撒也伸出手，但并没有拍在儿子的手掌上。他抓住了蓝眼的手臂，把他拽起来，抱进怀中。
我们建立了一种出乎预料的关系，马尔科姆想，二十四个小时以前，凯撒还一心想要杀死我们。现在，我们拿回了电力，每一个生命之间都实现了和解，无论是人还是猿。他开始在脑海中勾画一种未来——两个种族相互融合，建立起一种全新的文明。
真令人惊叹，他想道，有谁能预料到这种事情？
科巴看着猿和人在共同庆祝，他的愤怒和憎恶感在心中不断增长。他一直都是对的。凯撒出卖了他们。现在，那些人类有了灯，他们肯定会来找猿的麻烦。科巴看得很清楚。他知道自己必须做些什么。
他俯视着山坡下的灰色。灰色的嘴里叼着那个死人的雪茄。他还在抽着那支雪茄，以免它会熄灭。灰色看了看石块。然后两只猿都把脸转向科巴。科巴点点头。灰色吸了最后一口烟。雪茄的尾巴在黑暗中显得又热又亮，并保持着这种状态，被扔进了一丛干燥的灌木中。科巴知道，那里面堆积着不少枯树叶和松针。烟气立刻升腾起来，然后开始出现火苗。
科巴回过头，朝庆贺的人与猿望了望。凯撒和蓝眼结束了他们的拥抱。凯撒揉了揉儿子的头顶。蓝眼向凯撒露出微笑。然后他们两个同时转头望向远方。科巴知道，他们正在看那座亮起灯的城市。他们在微笑！他们怎么可能对着那个东西微笑？
他学着人类的样子，将枪托抵在肩头，用自己唯一的好眼顺着枪筒望出去。在枪筒的末端，有一个小的金属凸起。用这个凸起对准目标，子弹就会击中目标。科巴等待着凯撒和蓝眼分开再远一点。他需要蓝眼。
下面，火焰已经烧了起来。很快，所有猿都将嗅到烟味，而且会知道那烟气并非来自于他们的篝火。
该是行动的时候了。
凯撒转过身，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走到橡树平台的边缘，在高耸的树干上向山谷中望过来。他看到了科巴，脸上先是现出惊讶，然后又是热情的欢迎。他微笑着，招手让科巴上去。
然后，他看见了枪。科巴在即将开火的一瞬间，看到凯撒知晓了他的意图。
是的，科巴想，我用人类的武器杀死你。我还将用人类的武器杀死人类。然后，力量将属于科巴。无论是超越猿类的力量，还是在线中流动的力量，但就在他的手指按住扳机的时候，石墙上的那句话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猿不会杀猿。
凯撒曾拯救过他们，但现在，凯撒将引领他们走向死亡。科巴要活下去。如果凯撒一定要死，才能让其余的猿不会回到铁笼中，不会再被针扎，留下满身的伤痕⋯⋯
他扣下了扳机。
枪响的时候，马尔科姆本能地卧倒在地，将埃莉和亚历山大抱在怀中，同时开始搜索枪声来自于何处。
“趴下！”他喊道。肯普和福斯特也都趴在了地上。是谁在开枪？类人猿已经摧毁了他们带来的全部枪支⋯⋯是么？
科妮莉亚在高处发出尖叫。马尔科姆抬起头，刚好看见凯撒从橡树平台上跌落下去，一路撞穿树冠，消失在树下的灌木丛中。随后是一连串可怕的撞击声，表明他的身体正沿着山坡翻进谷底。
蓝眼站起身，伸出双臂，看着这一幕。慢慢地，他的手臂低垂了下去。
洛基从人类身边跑过，三两下就蹿上了橡树。其他猿都尖叫着，也朝那棵大树跑去。
大猩猩卢卡将哀嚎的科妮莉亚抱进自己粗大的手臂中。数十只猿开始在山谷中搜索，寻找凯撒和那个枪击他的人。马尔科姆认得其中一些猿。有一只和科巴关系最亲密的猿，那个灰色毛发的，他从大树的另一侧加入到了搜索的队伍中。
蓝眼看到了什么，离开橡树，跳到下方一块凸出的岩石上。马尔科姆转过身，看到火焰已经在他脚下的岩台和村子大门之间的几栋棚屋上跳跃。火势蔓延得很快。山谷地形让热量被击中，灌木丛成为绝佳的燃料。被吓坏的猿纷纷逃到了开阔的地方。
他们不知道如何灭火，马尔科姆想，我们可以帮忙⋯⋯
就在这时，另一只猿从一间棚屋中冲出来，跳到了石板岩台上，背对着写有猿类律法的石墙。在浓烟中，马尔科姆花费一些时间，才知道那是谁，并且立刻明白，他们现在有麻烦了。
哦，不，马尔科姆心中想，独眼，科巴。
科巴大步走到岩台边缘，高举起双手，吼叫道：“人类杀死了凯撒！”
“什么？”埃莉说，“我们没有⋯⋯”
一场政变，马尔科姆心里想，一定是。卡维尔根本没有步枪，安置所里的其他人也不知道类人猿村庄的位置，但现在他没办法让猿类明白这件事。
蓝眼这时从烟雾中走了出来，将一支步枪高举过头。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拿着卡维尔的帽子。猿群在他面前分开，为他让出了通向岩台的道路。很多猿都在抽泣着，只是没有流下眼泪。科巴抓住步枪，把它举得更高，让所有猿都能看见。火势仍然在迅速蔓延，已经到了村子的另一边，从山谷中吹来的风让火苗在泥土道路两旁飞快地窜动。
“看到了吗？”科巴咆哮着，“看到了吗！”他用步枪指着不远处的大火，“现在，他们要毁掉我们的家⋯⋯用火！”
围拢过来的猿群爆发出毫无理性的尖啸声，其中还夹杂着大猩猩的低沉嗥吼。所有的眼睛都在看着科巴，但马尔科姆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他伸手拉住了亚历山大和埃莉。
莫里斯靠到马尔科姆近前。
“快跑。”老猩猩说道。
马尔科姆不需要他再说第二遍了。
科巴站在他的猿群面前。他的猿群。他将步枪举在头顶上方，用力摇晃，激起了猿群更疯狂的情绪。现在该是让他们释放这种情绪的时候了。
他的目光扫过岩台，却没有看到那些人类。他转过身，在村庄中搜索，很快就看到了他们。那些人类正伏低了身子，在火光中奔逃。科巴发出吼叫，尖利的吼声在猿群的喧嚣声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用步枪一指，立刻有一队猿向那些人类追去。现在那些人类已经逃出村子大门了。
科巴向灰色打了个手势。
女性和孩子到树林里去，其他的都跟着我！
灰色开始向其他猿发布命令，科巴则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一小群人的身上。
“来吧！”他高声吼道：“我们战斗！我们⋯⋯为凯撒而战！”
在烈火的咆哮声中，再一次传来了猿类的齐声尖叫。
为凯撒而战！为凯撒而战！
科巴转向蓝眼。那只年轻的猿站在他身后，只是低着头。科巴用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蓝眼抬起头，科巴又将他的手捂住年轻猿的后脑。这是父亲对儿子的手势。蓝眼犹豫了片刻。然后，他也伸手捂住了科巴的后脑。
是的，科巴想，我现在是你的父亲了。我是所有猿的首领。他看着燃烧的村庄。成群的雌猿和小猿从凯撒的大树下跑过，逃亡山谷远处的空旷地带。他们将在那里进入丛林。战争部队正在村子的另一边集结。在远离火焰的地方等待着他们的领袖。
为凯撒而战！
是时候结束人类的威胁了。
五个人类在黑夜中仓惶逃生。只要地形许可，他们就会离开道路，在树林中沿直线奔跑。他们听到身后传来树枝断裂的声音，一定是猿在追赶他们。现在他们唯一的希望就是找到合适的地方藏起来。他们不可能跑得比猿更快。而且他们的移动速度越快，发出的声音就越有可能暴露他们的行踪。
就在图腾大门之外，沿主路跑下山坡的时候，他们闯进了一片满是藤条的地面，双脚立刻被藤条缠住。猿类的尖叫声在迅速逼近。马尔科姆帮助埃莉从藤条中挣脱出来。他看到亚历山大已经跑到了山坡下更远的地方，再向前是一小片盆地。埃莉跟在他身后，马尔科姆这时知道他们该逃往什么地方了。
他径直冲向了堆积在大路边上的一堆树干。它们也许是一些早已死去的护路工人为了保护路面而砍伐并堆放在那里的。他带着埃莉和亚历山大钻进那堆木头里。挖开腐烂的木头和大堆松软的土壤，躲了进去。马尔科姆等待着福斯特和肯普跑过来。但他们失踪了。
他们是不是逃往另一个方向了？还是那些猿抓住他们了？
不管怎样，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们只能蜷缩在朽木和泥土中，听着猿类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不断撕扯着他们的耳膜。冲过来的已经不只是最初的那支搜索队了。数百头猿从他们身边飞奔而过。他们的脚踏在这堆树干上，三个人类的周围也随之颤抖。更多的猿在树枝间窜飞，树叶如同暴风雨一般向山谷中洒落。三个人类一动不动，停止了呼吸，直到最后一批猿从头顶奔过。
在一片寂静中，他们能听到吞噬猿类村庄的大火。
又过了很久，他们才敢说话。埃莉第一个开了口。
“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用非常低的声音问。
一开始，马尔科姆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
安置所中充满了一派喜庆气氛。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涌到了市场中，为璀璨的灯光而惊叹。这么多灯！没有经历过电气时代的小孩子们更是无比惊讶，还有一些感到了害怕。他们的父母则眼含着欢快的泪水，向他们做着解释。各种消息四处流传。马尔科姆做到了！这将是全新的一天。
这种说法实际上一点都没有错，因为现在已经将近午夜了。
灯光亮起一两个小时之后，庆祝活动变成了一场真正的聚会。在那之前，大家甚至惊讶得想不到要为此而庆祝。而且他们非常害怕这种美景只是昙花一现。明亮的灯盏很快又会熄灭，彻底打碎刚刚出现在他们心中的希望。但很快，人们便越来越有信心，他们开始跳舞，饮酒，为了自己依然活着而纵情狂欢。
德雷福斯感到脊背因为被无数次拍打而疼痛。他酸痛的双手仿佛已经被一千个人握过。终于，他从狂欢中逃了出来，向自己的寓所快步走去，那里还有一件事情需要他去做。
他又花了一会儿工夫，才找到它。那东西被放在角落里的架子上，被一堆地图埋住了。不过，他终于一只手拿着iPad，另一只手拿着电源线，站在了一个电源插座前面。仿佛是牧师完成某种神圣的仪式，他将插头放进了插座。看到闪电的标志出现在屏幕上，他不由得闭住了眼睛。
他看着手中的iPad。外面欢呼大笑的声音震耳欲聋，但他现在只在乎屏幕上这颗电池尾部那一丝红线。将平板电脑打开，德雷福斯轻触照相机的图标。一张张照片从他的眼前逐一滑过：军队中的老战友，警察时的同僚，他竞选市长时举办的集会和竞选捐助者们⋯⋯这里收藏着他过去的一切。珍妮特和他们的孩子——泰勒和安德鲁。他们正站在科伊特塔顶部的观景平台上，向镜头微笑着。那还是在遥远的2012年，猴流感刚刚成为公众健康问题，没有人会想到十年之后的世界将变成什么样子。德雷福斯眨掉眼睛里的泪水，看着照片，不愿遗漏其中任何细节。
他知道，电不会给予他们未来，只会把过去还给他们。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欢乐的人群。在他们的头顶上，未完工的摩天大楼顶端的天线上，许多小灯在黑色的天空中闪烁。如果灯亮了，就是说天线有了能量，也就是说，他们再一次能够让整个世界知道他们的存在。在这么长时间以后，他们终于能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人。
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家人，用指尖将自己的吻依次按在三位亲人的脸上。然后，他将平板电脑放到桌面上，自己则陷入了沉思。该是他再次成为领导者的时候了。
无线电室位于安置所的一角，远离市场，靠近工作区的边缘。德雷福斯向那里走去，一路上承受着更多的拍打后背和握手，微笑和击掌，终于，他离开人群，走进了无线电室，而第一个让他精神一振的就是这里的声音。
静电声。
这里有两个人，芬尼和维纳。他们正在操作无线电收发器。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堆满了各种无线电设备，从军用信号放大器到从旧卡车上拆下来的民用波段电台信号搜索仪。要找到这些东西并不容易。在网络时代，民用波段电台几乎已经像八轨道磁带一样被彻底抛弃了，但他们还是找到了它。另外，他们还找到了有可能收发信号的每一样东西。用电线连接的一堆堆鼓形信号放大器让他们能够把信号发送到数百英里之外⋯⋯至少理论上是如此，当然，雾气和大气环境也会对信号的传送造成影响⋯⋯
维纳靠在一只麦克风上，头上戴着耳机，在放大器的静电噪音中不停地高声说着：“这里是旧金山，尝试与外界联系。如果有任何人收到这条信息，我们请求你表明自己的身份和所在地，结束⋯⋯”他注意到了德雷福斯，便向通讯器材点点头，露出骄傲的神色，“我们现在已经能覆盖两百个频率了。”
德雷福斯点点头。他们全都看着扬声器，还有桌上几十套设备的仪表盘。稳定的静电噪音中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爆裂声。他们停住了所有动作，仔细地听着。扬声器里会有说话声响起吗？
爆裂声只持续了一秒钟。然后，又是持续的静电声。
“继续试。”德雷福斯说。不管怎样，静电声已经是向前迈了一大步。
科巴和他的军队杀过大桥，完全不在乎人类会知道他们的到来。守在堡垒中的那几个人根本挡不住他们。一旦猿群占领了城堡，剩下的那些人类根本敌不过他们。
他们手中的火炬在浓雾中晃动，涌过桥头的坡道，扑向经过那座砖砌建筑的大道，冲进敞开的大门，一直向靶场进军。科巴不在乎那里的人类会有怎样的遭遇。如果猿杀死了他们，那很好。如果没有，只要他们拿到了枪，攻进人类的居住地，一切就都无关紧要了。他们有足够的时间猎杀幸存者。
现在他只希望每一只猿的手里都有一杆枪。
他、灰色和石块正策马驰过那些钢铁的车辆。其中一些有轮子，一些有金属履带。猿类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车辆，所以他并没有对这种东西多加注意。跑过靶场之后，科巴下了马，率领他的部队进入仓库。他向仓库的一角瞥了一眼。那两个被他欺骗的人类被塞进了两只武器箱中。他今天杀了三个人。等到晚上，他还会杀更多的人。
猿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间分为三层的仓库，看着充满了每一层的，数不清的武器箱。他们发出各种各样的嚎叫声。不过他们的声音都很低，因为科巴禁止他们大声喊嚷。科巴希望他们被压抑住的怒火能够在进攻人类居住地时猛烈地爆发出来。
随着科巴的一个手势，猿们都爬上铁箱子砌成的墙壁，开始把一只只箱子打开。他们很快就组成了传送链条，不断将一把又一把步枪传递下来。这些步枪中大部分都和科巴背上的那杆枪一样，不过也有其他样式的枪。有一些更短，却带着更长的子弹匣。有一些足有步枪的三倍大，带着数百发子弹的子弹带。这些枪都被分发到每一只猿的手中。石块则在这些猿中穿行，手中拿着一只口袋。他在将口袋中的战争油彩涂在猿族士兵的脸上。猿们看着自己的武器，眼睛里放射出光彩，双脚不停地来回蹦跳，渴望着去狩猎，去战斗，去杀戮。
科巴看见莫里斯和洛基正站在门口。在所有猿中，只有他们流露出不情愿的神色。科巴知道，自己一定要盯住他们。但他们会服从他。猿类团结才会强大。他又找到了蓝眼。蓝眼正在看着黑暗的仓库顶层中那数不尽的枪支。科巴向他走过去。在路上，他从另一只猿手中接过一杆步枪，然后将步枪递到蓝眼面前。蓝眼盯着那支步枪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科巴。科巴点点头。
蓝眼接过步枪，面色也随之变得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