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希赛儿
我低着头，稳稳地托住当成工具的盘子，尽可能不要多想一次成功的恶作剧会对我们的命运造成怎样的影响。
「一定可行。」维多莉亚信心满满。「我们在崔斯坦身上用过一次，他的嘴整个染成紫色，持续了大半天。」
「本来还会更久，后来他坚持用肥皂洗干净才肯见人。」文森笑嘻嘻地回忆。「虚荣心，换成安蕾丝一定更有趣。」
「如果你敢捉弄她，很可能活不到这时候。」马克说道，随即叹了一口气。「这招的确有效，可以排除大部分的危险性，我们最好去多找一点糖霜。」
因此我来到客栈后门，没拿武器，而是端着甜点。
「这是什么?」一名守卫过来挡住我的去路。
「献给王子殿下的精致点心，」我说，希望他没有发现托盘抖个不停。「听说他特别偏爱甜食。」
守卫倾身靠近，强烈的口臭让人难以忍受，几乎想往后躲开。「我们怎么知道那不是毒药?」
我想反唇相讥，就筲有毒又怎样，最终决定让他尝一点甜头。「焦糖拔丝配樱桃巧克力。」
他把点心举高对着灯光咬了一小口糖丝，嘴里传出酥脆的声响。
「如果我倒地不起，就替我报仇。」他吩咐旁边的同伴，这才咬了一口小圆球，樱桃的汁液漫入嘴巴。「好好吃，」他用脏兮兮的手背擦拭嘴角，把糖舔干净。「再来一颗。」
我退后一步。「听说王子殿下脾气不佳，如果少了他女朋友的点心，殿下应该会大发雷霆。」
两个守卫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间接证实了莱莎也在。
「你送进去给殿下吧，」我的语气带着强烈的意志力。「记得告诉他你吃了还想再吃。」这样做很残忍，因为我知道一旦罗南发现凡人吃掉他的点心会作何反应，但我不在乎，谁叫这个人背叛了人类。
「我会的。」他接过托盘，巧克力圆球在糖丝上轻轻颤动。「小心一点。」我呢喃，他听从我的命令将手臂收紧，转身消失在厘里，我对另外一名守卫点头致意。「你没看过我这个人。」他眼神一呆。我匆匆离开，绕过转角，以防被他们发现，赶紧排进队伍里。
守卫拿着武器，不断威吓驱赶我们排成一列走向客栈，门口那名守卫负责控制人数，只能一出一进，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还没有发誓的人身上，那些已经宣誓的人在离开时骤然发现自己重获自由，似乎非常困惑。
「我要去哪里?」其中一人问守卫。「要做什么?」
「随便，没人管你。」守卫响应，举起棍子敲打对方的肩膀。「快走。」
男子脚步踉跄地离开，嘴巴开开阖阖，欲言又止，就像水里的鱼。「我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他朝我看了过来，我回避他的眼神，发现他的衣服有烧焦的痕迹，双手红肿起水泡。
「下一位。」
前面的队伍已经清空，显然轮到我了。
我踏进门，双眼花了一点时间适应阴暗的环境往前一步，立刻撞上前方的妇人。
屋里本来是酒吧的地方建了平台，罗南窝在松松软软的特大号椅子里，两只脚在地板上方来回摆荡，一名男子跪在他面前，莱莎站在旁边，被人群挡住大半。
「把我说的话复述一遍，」莱莎命令。「我，你的名字，发誓效忠罗南‧莫廷倪王子，保证在我有生之年，随时听候他的召唤和差遣。」
「我，你的名字……」男子低声复诵，莱莎一脚踢向他的肋骨。
「念你的名字，笨蛋!」
男子哀号一声，服从地跟着复述了一遍。发誓完毕，罗南伸手拍拍他的脑袋，彷佛在安抚小狗。
下一位被推上前，莱莎还来不及开口，被我驱策而来的守卫走近平台，低头将托盘放在罗南旁边的矮桌上，和我隔着一些距离的罗南显得纯真无邪，一眼看到维多莉亚预备的糖果笑得很开怀，直接拿了一颗，剥掉糖丝就含进嘴巴。
嘎吱，嘎吱，嘎吱。
想象他洁白的牙齿咬下糖果发出的声响，我浑身一紧。即便用不上，仍然不由自主地召唤大地的能量──其实眼前需要的能量全都灌注在罗南苍白手指间的红色糖球上。
他又抓了一颗丢进嘴巴。嘎吱，嘎吱，嘎吱。
我神经紧张、呼吸又浅又急，仓促的心跳感觉周遭的人都听得到。
站在这里的距离够不够近?
有效吗?
罗南手举着小圆球，轻舔表面的糖霜。
守卫对他讲了话，他立时僵住不动，纯真无邪的假象陡然崩解，妖怪的本质探出头来，冷冽的眼神扫向偷走美食的守卫。我咬紧牙关，皮肤刺痛发麻，明知道覆水难收，依旧迫切地渴望收回刚刚说的话。
啪。守卫的脖子整整转了一圈，霎那间仍然站在原地不动，若不是因为脖子倾斜的角度和呆滞的眼神，根本感觉不到有任何异状发生，更没有人移动。接着罗南微微一笑，兴致盎然地朝他吹了一口气，守卫轰然倒地。
一声尖叫传来，大家除了吓了一跳之外，没有其他动静，因为众人都惊呆了，怕得不敢移动分毫。
是妳杀了他。
我瞪着守卫的尸体，知道人是我害死的，虽然当时无法想象真的会发生。
凶手。
我从尸体上挪开目光，及时看见莱莎无奈地摇摇头、表情不悦地转过头去，似乎责备了罗南几句。后者当成耳边风，继续享受美味的糖果，我做个深呼吸，试着集中注意力。眼前只有一次机会，错过就没了。
脉搏在耳际噗隆地响，我眼睁睁地看着罗南轻轻舔着糖霜，一遍、两遍、接着张开嘴巴……
眼角突然有动静一闪而过，罗南怔了怔，糖果一滑，掉在脚边。
「不，」我低声呻吟。「不，不。」
就在男孩面前一呎不到的距离，一支箭插在魔法屏障上，箭尖随着力道晃荡，颤抖不已。
「是谁?」他尖声吼叫，我也在心中询问同样的问题，是谁让我们精心筹备的计划分崩离析。
他气得跳起来，被蹲在地上的莱莎猛然拉回去。就在我啻力站稳脚跟抵挡已然逼近崩溃的群众时，看见莱莎举起沾到红糖液的手指头，嘴里吐出一个字，一个人名。
我的名字。
我卡在人潮里，奋力站稳脚跟，周遭的男男女女挤来撞去，争先恐后地试图穿过窄门往外逃命。有些人发现难以脱身，干脆打破玻璃，爬窗逃出去，有些人跌倒在地，其他人无视痛苦的尖叫声，径自疯狂地将人踩过去。我被人潮困得进退维谷，被挤压得快要喘不过气，勉强举起手臂，徒劳无功地尝试保护头，躲开旁人手肘和拳头的推挤，接着就被挤出门口。
身体差一点失去平衡，又被人踩了一脚。小腿一阵剧痛，但我及时抓住前面的人的斗篷，勉强稳住身体。
「希赛儿!」
罗南的尖叫声破空而来，淹没仓皇逃命和受伤群众的哀号。
客栈突然爆炸。可能是爆发的威力太大，震得我往前飞起，等到回过神来，已经脸朝下趴在泥泞里。耳鸣得很厉害，四周有很多人跟我一样匍匐在地，有的一脸茫然，有人摀住被炸开的伤口，有的人则是动也不动。
空气因巨大的魔法收缩绷紧，我闭上眼睛，等待命运降临。四周的气流随着巨大冲击力一再颤动，预期中的重击却没有发生，我慢慢转头往后看去。
罗南在客栈的断垣残壁里蠕动身体，一手摀着脸，莱莎和其他两名巨魔背对着我、匍匐在几步之外。
「不要，住手!」罗南高声尖叫，在我受创的耳膜里，那嗓音听起起来又尖又细。「我要宰了你，让你吃不完兜着走，挖出你的心脏当玩具!」另一只手不断挥舞，来去之间带出大量的魔法冲击，出手杂乱无章、漫无目的，而且姿势怪异，不像在攻击特定人。
不，不是攻击人，而是针对太阳。
莱莎摇摇晃晃地起身，举臂对着天空，黑魔法的云雾从掌心渗出，往外窜升扩散，最后遮住耀眼的阳光，阴影遮蔽了大半个小镇。「罗南，住手!」
地动天摇的感觉戛然而止，仅剩下伤员的哀号和耳鸣的嗡嗡声。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绝不能引起他们的注意，但继续躺在泥巴里苦等似乎也不是好主意。天哪，马克和双胞胎去哪里了?为什么毫无动静?
尖锐的口哨声破空而来，巨魔一齐转向声音的来处，我立刻抓住他们心不在焉的机会，用手肘撑起身体，看到一名男子高踞在黑马背上，顺着出城的路径驰骋而去，因距离太远而看不清楚来人的五官，倒是看到他背上的弓箭，原来是他偷袭罗南，连带毁了我们的计划。
「崔斯坦王子万岁!」男子欢呼叫嚷。「他才是厝勒斯和明光岛真正的继承人!」
我大吃一惊，肩膀抖动，不是因为那番话，而是认出了他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