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崔斯坦
乔丝媞声称她姊姊为了她的安全，坚持要她来到崔亚诺。我一听就知道她谎话连篇，因为崔亚诺是岌岌可危的目标，不是什么安全的避风港，但莎宾和马克无暇他顾，没有心思去质疑，而我对新来乍到的间谍真正意图很感兴趣，远胜过揭穿她的谎言。
他们把乔丝娼留在我这里，我假装对她视若无睹。
「希赛儿要我捎来问候。」她绕过低声嗥叫的小狗。「她很想念你。」
虽然我高度怀疑希赛儿会要她转告这些，然而胸口依然不由自主地绷紧。过去这段时间，希赛儿还是悄悄钻进我的思绪，盘踞在脑海里。我告诉自己，这是因为希赛儿跟我和冬后交手的事情颇有关联。但其实没这么简单，她似乎另有目的，不管是什么都让她神经紧绷。我拍拍口袋，思忖是否现在应该再吞一颗种子。
「姊姊还好吧?」乔丝媞问道。「打从离开以后，我一直很担心。」
我不予回应，这是隆冬之后的诡计。她特意试探希赛儿咒语的效能，看是否能够利用她引诱我走出大门。事实上我很清楚冬后不会冒险杀死希赛儿，所以这是她注定失败的一步棋。但如果希赛儿处境堪忧，而且是来自其他源头的威胁，无论我是否愿意，她都有办法把我拖出城堡赶去救援。
「希赛儿请奶奶运用法术，让她忘记你的真名。」
这句话立刻引起我的注意，只是我没让她发现。
真的吗?有可能，因为希赛儿曾经表明她宁愿不知道我的真名，但我私心拒绝考虑这个选项，反而希望这成为她万一失败时的安全保障。压抑自己在她似乎有危险时急奔去救援是一回事，对她求救的呼唤视若无睹又是另外一回事。这绝对不是我的本意，不管再怎么危险，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可是现在，我却无法从其中分辨出差别。
除非乔丝媞说谎。
「很有趣，但我现在忙得很。」我说。「或许妳可以去别的地方晃晃。」
「抱歉，」她涨红了脸。「我不会再打扰你。」
直到她离开听力范围，我才转向小老鼠说道。「要不要去散散步?」
我一路尾随乔丝媞穿梭在城堡中，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她不时偷偷摸摸地回头查看，这举动证实了她别有阴谋。她穿过厨房的门，在城堡的建筑物里左弯右拐，朝着城墙而去，马克和佛雷德显然把一大半士兵派驻在那里。
她在通往城墙的窄小楼梯旁停下脚步，没有拾步而上，而是匆匆钻进底下。狭小的空间堆满各样建筑材料，包括石块、沙包等等。从上面堆积的灰尘厚度判断，已经闲置了好一段时间。乔丝娼往里挤进去，只露出脚跟，随即消失踪迹。
我好奇心大起，跟着钻到楼梯底下，挪开堆栈的杂物。城墙底下竟然破了一个洞，大概是洪水冲刷造成的。洞口不大，就算我想钻过去也做不到，但是对于乔丝媞娇小的骨架显然没问题。
「老鼠找到洞口了。」我说，或者更精确一点，是有人为她指点迷津。因为就我所知，她不曾来过这里。
小老鼠低声嗥叫，在我脚边钻来钻去，咧开嘴巴露出尖锐的利牙。我四肢着地趴下去，头钻进洞里──同时小心翼翼，避免触及上方的铁栅栏──竖起耳朵聆听。
「咒语的效力还在。」乔丝媞低语，我挥手示意让小老鼠安静，才能听得更清楚。「就我探听到的内容，他依然无所事事，一直留在议事厅，不是逗弄小狗就是摆弄棋盘，不跟任何人交谈。整座城市没有陷入混乱都要感谢马克及时赶回来主持大局。」
「魔力总有消失的一天，无法一直持续，」女子的嗓音悦耳动听，带着安抚的意味。「这是必然的现象。」
「如果不能及时消失呢?万一来不及怎么办?」乔丝媞声音沙哑。「妳让我看见罗南的所作所为。那么多人惨死在他手下，在我们静静等候的时间，还有多少人要因此送命?」
「妳有理由恐惧。」冬后的声音显得忧心忡忡。「人类的寿命已经很短暂了，中途夭折更让人于心不忍。」
乔丝媞竟然被冬后假惺惺的语气蒙骗，我忍不住摇头。
「妳不能想办法阻止罗南吗?」乔丝媞询问。「妳是王后，是不死的神仙，肯定……」
里面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单靠我一个人，恐怕不行，乔丝媞。巨魔不只令人厌恶，更是出人意外的产物，根本不该存活到现在。他们法力强大，非常、非常危险，恐怕人类这回是陷入生死存亡的危机，浩劫难免。」
「都是因为我姊姊的缘故。」
冬后发出啧啧的嗓音。「哎，三强鼎立当中，唯有崔斯坦想要保护你们人类，妳姊姊很清楚这一点，但他蒙蔽了她的判断力，反对跟某一方结盟。」
「为什么?」
「崔斯坦的家族和我的王国之间存在着世代以来的敌意，」她说。「他似乎无法搁置或忘怀，以致看不见我的协助足以帮助他克服敌人，确保战争的胜利，进而延续人类的生存。」
「妳不能直接告诉我公爵的去处吗?」乔丝媞一径恳求。「或许他会明白妳的善意和用心良苦。」
「让我告诉妳为什么，」冬后冷冽的语气，意味着对一个十六岁女孩解释缘由的耐心已经磨到了尽头。「如果直接给了崔斯坦想要的情报，那我要拿什么当筹码保障自己王国的安全?即便希望人类是胜利的一方，我首要的任务还是保护自己的同胞不受他的摧残，懂了吗?」
「啊。」我低声惊叹，轻拍小老鼠的脑袋瓜。最后一片拼图到位，谜底终于揭晓。打从山体崩塌、安诺许卡诅咒巨魔之后，我的祖先仲夏国王就努力想让我们活下去，尤其是最近这几年。但另一方面，冬后宁愿我们继续困在山脉底下，还不时派出死妖来骚扰。即便这意味着她和她的同类跟我们一起受困，不再永生不朽。但她想要灭绝所有的巨魔，只因为她认定一旦我们获得自由，就对她的王国造成威胁。至于她为什么会得到这样的结论，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过重点在于我终于明白她想结盟的理由。
利用我的魔法彻底摧毁我的同类，真是一劳永逸。
想到她的盘算，我的心揪在一起。她会助我一臂之力，杀死父亲、弟弟和安哥嚣米，举凡挡在我前途的对手一概杀无赦，事成之后再来追讨债务，强迫我屠杀所有的巨魔。
「明白了，王后，」乔丝媞低语，把我拉回现在。「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把他引出来，」冬后说道。「眼前只有这个办法，让他相信妳姊姊有生命危险。」
「我不希望希赛儿受到伤害。」乔丝媞语气激动。
「那是当然的，」冬后继续安抚她。「她不会真的碰上危险──只是利用她的恐惧引他离开城堡。别担心，我不会危害她的生命。」
「他会在意吗?」
「只要我们抓到正确的时机。妳要仔细观察，寻找魔法失去效力的迹象，届时我就会采取行动。」
我侧耳倾听他们的计划，直到某个守卫听到动静大声喝斥。乔丝媞吓了一跳，赶紧钻过洞口往回跑向城堡。
我把发抖的小狗塞进大衣口袋，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在冰冷的气温中凝神思索。识破她的计划让我可以找出保护自己的方法，进而阻止她利用我残害自己的同胞，然而这么做无法抵销我所亏欠的人情价。我已经非常厌倦这件事像大石头一样悬在心上，不知何时会砸下来。我不想再拖下去，只想尽快偿还代价──但要依我设定的条件。
我转身面对厝勒斯的方向，在心里做沙盘推演。首先把父亲的问题撇开，没有对付冬后之前，一切都是白谈;或许是我误会，她只想利用我罢了，然而只要我步步为营、细心盘算，就可以以智取胜，扭转颓势，不再受制于人。
冬后一心想要控制我的魔法，或许现在正好是让她如愿以偿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