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希赛儿
厝勒斯的城市底下建有四通八达的下水道网络，再底下是大大小小的洞穴和密室，储藏谷物和粮食，至于储藏室下方又有玄机，后来才发现是巨魔用来囚禁犯人的牢房。想当然耳，那里没有一点光，然而直到守卫拖着我深入地底的时候，才了解到那里的幽暗和漆黑，似乎连整座城市、矿坑、甚至骇人的迷宫都望尘莫及，因为它深入地底，任何光源都照不进来。
低矮的隧道潮湿而且充满水气，污浊的空气净是霉味，彷佛不常有人来到这里，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性，曾经有无数的囚犯被关在这里不见天日，吞吐的空气都堆桢在这里排不出去。
守卫赶到现场时，看我手握沾血的匕首，巨魔皇后跟她连体婴的妹妹躺在脚边已经断气，因此立刻信了莱莎的指控，把我当成杀人凶手。虽然绝大多数的人会原谅崔斯坦杀死他父亲的行为──有很多人甚至会为他鼓掌叫好──然而换成他凡人妻子杀死他的母亲，绝对是另一回事。好一点的情况是他只会被冠上懦夫的恶名，更惨的话……呃，皇后向来深受百姓的爱戴，女公爵也颇受欢迎，人们绝不可能轻易饶恕谋杀她们的人。
我无法为自己辩白或申诉，也没有机会说明真相，莱莎抢在有人抵达现场之前，先塞住我的嘴巴，还好心警告把我带走的守卫，绝对不可以让我开口说话，免得我用女巫的咒语对付他们。守卫们立刻信以为真，牢记吩咐──虽然事实上，我不必开口说话也可以施展魔法──守卫帮我带上手铐，刻意保持一臂长的距离，一路保持警觉、眼神充满戒备。我本来想挣扎，但是他们把我带往崔斯坦的方向，他所在之处正是我必须去的地方。
「把她关进去。」巨魔守卫吩咐，光球照在厚重的铁门，上了油的轴承吱嘎一响，铁门被拉开，露出狭小的空间，墙壁上长满撖菌。守卫把我推了进去，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有手铐框啷框啷的声音，恍惚之间墙壁好像从四面八方推挤而来。对比之下，牢房勉强比棺材宽一点。
镇定，不要慌!我命令自己，却感觉整个人好像快要被活埋一样，实在不知道要如何保持冷静。明明崔斯坦就在附近，可是这又有什么差别?两个人同时被关在坟墓里，我还被塞住嘴巴;当我努力要从鼻子呼吸，鼻涕形成的泡泡破掉，让鼻水溅上脸颊，加上满脸的泪水，几乎吸不到足够的空气。
肺里感觉就像有很多麻雀同时在拍打翅膀，我急促喘气，试着要拨开堵住嘴巴的魔法，结果白费力气，再惊慌下去，我会被自己的眼泪溺毙，在挣扎当中，手肘撞到墙壁，磨破了皮树，骨头也受了伤。
「希赛儿?」
崔斯坦的声音就像突然吸到一大口空气似地让我冷静下来，我将额头贴在门上，呼吸慢慢恢复平稳。
「牢房内侧有个小洞，」他说，「妳把手探进去就会摸到我的手。」
我跪在地上，用手到处摸索，到最后指尖终于跟他的碰在一起，那触感温暖又熟悉，泪水差点又夺眶而出，我低下头去，脸颊贴在我们交扣的双手。
「说话啊，告诉我你没事。」崔斯坦略为激动地说。
我用力握住他的手，指甲陷进他的肉里，我只能摇头，发丝拂过十指相扣的皮肤。
他沉默半晌，接着囧道。「他们塞住妳的嘴巴?是的话妳就捏一下我的手，不是的话就捏两下。」
我捏了一下。
「他们说妳杀了我的母亲和阿姨……」他情绪激动得无法说下去。「是真的吗?」
我可以感觉到他不愿意相信，却又忍不住怀疑。我不能为此责怪他──他可能猜想我是在逼近绝望的处境时为了要救他，不得已才那么做，也有可能是我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报仇。
我用力捏两下，表达坚定的态度。不是。
他稍稍放了心，这个情绪来得快、消失得更快。
「是莱莎?」他追问。
不是。
下一句问得很勉强。「罗南?」
我不想回答，这个弟弟的行为举止，已经让他承担了太多的罪咎和责任。
「希赛儿?」
泪水顺着鼻尖滑下。是。
他抽回自己的手，感同身受的痛心让我浑身酸疼不已。
我的手伸入小洞，指甲刮到石头，手铐的边缘被卡住，动弹不得。他抽身而退，缩进自己的壳里。我的脸颊贴住墙壁，模模糊糊地听见他在啜泣。一夕之间，他几乎失去所有的家人，剩下的两个人却是这出悲剧的凶手。
他们爱你。我贴着墙壁用嘴形表达，但愿他听见了，虽然知道这个可能会让他更加地痛苦。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他哭到无法抑制地抽搐。「因为我，入口才会没有守卫，他们或许无法阻止罗南的行动，但至少可以拖延一下，给我父亲足够的时间去救人。」他啜泣地说。「父亲很清楚他们的行动，才会拔腿狂奔要去找母亲，是我阻止了他，浪费了那些宝贵的时间，以致来不及挽回。」
是我，是我让皇后跟女公爵朝着罗南直奔而去，若不是我告诉她们崔斯坦在皇宫里，或许那段宝贵的时间，她们会继续躲在花园的迷宫里，我们两个都是共谋，偏偏我们都没错，责任也不在罗南。
我用力耙抓石头，顾不得指甲被折断，一心要吸引他的注意力。
「不要这样。」崔斯坦把我的手压在地上，我抽回手臂，再伸进去抓住他的手，摊开手掌，一笔一笔地写下：仔、细、听。
我写得慢条斯理、井然有序，仔细拼写出我要传递的讯息：我在现场，希薇临终之前交代了一些遗言。
听到阿姨的名字，他的手僵住不动，但我继续写下去：是安哥雷米逼罗南的，他举刀攻击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
寂静。
四周一片黑暗，红色怒火依旧明显可见，崔斯坦说道。「我要挖开他的心，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我当然同意，至于要怎么达成目标那是另一个问题。罗南或许不想弄死他哥哥，也可能跟我们一样对公爵深恶痛绝，但他受到安哥雷米的控制，没办法成为可靠的盟友，就算他愿意帮忙对付牵着他脖子走的巨魔，世界并不会因为我们得以报仇雪恨就变得更好。罗南暴虐无道、不可理喻，很难控制行径，少了魔法，崔斯坦更无法阻止他。无论我多么努力尝试，绞尽脑汁，依旧想不出解决之道。
我用力捏捏崔斯坦的手指，不肯就这样认输，这时身体突然一阵颤抖，瞬间冷了起来，温度越来越低。
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