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崔斯坦
覆盖墙壁的水气冻成冰霜，不时发出爆裂的声响，寒气随着呼吸深入鼻孔，冻得人好痛，暴露在衣服外面的皮肤就像有针在刺一般。
隆冬之后再度玩起熟悉的把戏，不请自来。我当下就知道是她大驾光临，因为她惯用的魔法带着熟悉的氛园，让我感觉几乎──只是几乎──自己够专注的话，魔法就会听从我的指挥。
「不要出声，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要发出声音。」我低声说道，然后站起身。熟悉的金属叮当声音从希赛儿的牢房传过来。
沉重的铁门整个被掀开，脱离轴承，往外翻了好几圈，最后停在走廊末端，剧烈的撞击声响回荡在囚室里面。
「看起来妳练习很久了。」我歪着头打量冬后，暗暗祈求马克谈判的成果不要让我失望。
她皱着眉头，脸上的表情跟我上次遇见时一模一样，一股魔法把我卷起来摔向牢房后面的墙，我强逼自己把呻吟化成嗤笑声。
「小心一点，我现在脆弱得很，万一被妳失手杀了，这样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失手杀了你?」她气得咬牙切齿，揪住衬衫的衣领把我拉到眼前，直到彼此之间相距不过几吋。
「如果还有其他人能够解除妳的包袱，妳就不会冒险来到这里。」我答道，一根一根地扳开她抓住衣领的手指头。就体力而言，我比她强壮一点，这是很好的事情。
她撇撇嘴唇。「把你的魔法收回去，就当成我送你的一份大礼。」
我慢吞吞地抚平衬衫皱纹。「不要。」
魔法的能量在空气中盘旋，我举手制止她下一步的动作。「不能算礼物，我愿意收回来，但是有交换条件。」
「你没有立场跟我讨价还价。」她扬起下巴，「再不收回去，我就杀了你。」
「妳要给我一件东西，」我说。「不然妳只能跟巨魔一样，被困在这个世界，无法自由来去。」
这是一场由我精心计划的赌局，才让我有机会冒险跨出城堡那安全的铜墙铁壁。
第一，她口口声声说愿意提供协助，其实背后另有阴谋，希望能够赶在仲夏国王让我们发挥所长之前，先把我们的族类杀个精光。其二，如果我坚决不肯结盟──她会利用这个当幌子，尽可能地追杀剩余的巨魔──用我被侵吞的魔法去做这些事情，算是借刀杀人。第三，她想并吞我的魔法，但她肯定不晓得我的魔法能量已经被铁锈伤害得千疮百孔，如同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样，如此一来，反而害她自己被局限在这个世界里。有了血肉之躯，就多了容易被伤害的弱点。
她犹豫不决，我补了一句。「这里的时间长短跟阿尔卡笛亚不尽相同，妳离开王国多久了?那里的百姓是否依然对妳效忠?或者已经有人蠢蠢欲动，意图推翻妳的王权、抢夺宝座?妳是不是输了那场战争?」
她沉默不语。
「你想怎样?」冬后终于发话。
「只要妳发誓：妳和妳所有的一切再也不会涉足进入这个世界。」
她嗤之以鼻。「真是胆大妄为，你的胆量侵蚀了你的敏锐，巨魔，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讨价还价的能耐，可以眼睁睁目睹你的女巫流血而亡。」
冬后踹开希赛儿牢房的铁门，黑暗当中一只沉重的铁手铐突然飞了出来，狠狠地击中了冬后的脸颊，割出一道伤口，鲜血立刻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希赛儿从里头走了出来，脸上肌肉紧绷，专注地运用咒语捆绑隆冬之后的魔法──我的魔法。
「妳这个巫女!」冬后尖声大叫，还来不及出手攻击希赛儿，就被我扑倒在地板上，用脚镫的链子捆住身体。
「妳的狼群在哪里?」我凑近她的耳朵低语。「妖龙跟怪兽又去了哪里?是不是在妳最需要的时候无声无息地弃妳而去了?」
这些话的刺激远远大于炙痛她脖子的铁链。恐惧在她眼底浮现，想到自己离开王位太久、一心要征服万物，做至尊女王的欲望，反而让她变成一无所有。
「只要拥有我的魔法，妳就回不去冬境之国，」我说。「妳被困在这里了。」
她喉咙紧缩、用力吞咽。「只要你把法力收回去，我愿意发誓。」
我松开她的喉咙。「说吧。」
「我在此发誓，冬境精灵必然远离这个世界。」
我露出笑容。「一言为定。」
这次的协议很像第一次谈条件的时候，彷佛有雷声在体内回荡一样，只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甜蜜的魔法融入体内，千疮百孔的身体开始愈合，让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随即放开捆住她脖子的铁链，顺势跪坐下去。
她的轮廓开始模糊，女子的身形逐渐淡化成半透明的烟雾，魔法随即转换，从脚下冒出尖牙利爪，狭长的眼睛奇异而陌生，看起来莫测高深。她龇牙咧嘴、张口咆哮，空间立时出现一条裂缝，她动作神速地窜了进去，一眨眼就失去了踪迹。
希赛儿站在那里不住地发抖，一手撑着墙壁维持平衡，另一只压住肚子，我举手挪去塞住她嘴巴的魔法。
「妳还好吧?」
「不好。」她眨眨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膝盖发软，身体开始摇晃，我及时抓住，将她拉进怀里。即便心里明白我们没有时间逗留，紧紧的拥抱立刻驱走自己对那些种子残余的渴求，忘记自己当初为何觉得冷漠无感很有吸引力。有她相知相惜，无论她的人是否在我怀里，或是天各一方、分处世界尽头，我都不会孤单。现在，这件事的意义更是变得无比重大。
「幸好妳脑筋动得快，想到用咒语对付她，」我必须赶在自己情绪崩溃之前打破沉默。「妳是怎么挣脱枷锁的?」
她松开紧握的拳头，举起镶着珠花的发夹，我一眼就认了出来。浓浓的伤痛重新刺入心头。「她还帮我梳理头发，却在不久之后就被……」希赛儿用力吞咽了一下。「你拿去吧。」
感觉像是严厉的处罚，但我依旧接过希赛儿掌心里、那个属于母亲的发夹，收进口袋。这是她们留给我的最后一份礼物，没有它，隆冬之后很可能在我们交手的过程中抢得先机。
「阿姨还有一些话要我转告。」希赛儿捏了捏我的手。
「以后再说，现在必须赶紧离开厝勒斯，免得被人发现我已经收回法力。」截至目前为止，竟然没有人下来，光是这一点就让人不安。放隆冬之后离开之前，马克应该已经谈妥条件，确保巨魔和人类一概安全无虞才对，然而如果是她找到其他方法自行脱困呢?万一厝勒斯全城毁灭、没有人存活呢?
我搀扶希赛儿站起来，将她举向空中。最近这些日子，她疲于奔命，一再被推向死亡边缘，我还需要她的帮助，这也表示我必须先帮忙保留她的体力。
「我不能冒险在厝勒斯里遇上罗南，被迫跟他决战。」我用魔法造出幻象，遮掩我们的身形，让光芒变暗。「那样一来，厝勒斯会面临毁灭，连带害死所有的居民，我们必须在外面决战，但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够引诱他出去。」
「只要逮到那个在幕后操纵他的人，就可以引诱他出去。」
我冒险低头瞥了妻子一眼，她脸色苍白到了极点，本来光滑的肌肤处处是瘀青和伤痕。在她到处奔波的这几天，究竟遭遇了什么?尤其是这段时间，我甚至不在乎她是死是活。现在有一事非常肯定──必须立刻送她去求援。
「这个计划很好，只可惜不知道安哥雷米的藏身处。」
她的嘴角露出淡淡的微笑。「我已经查出来了，他躲在你祖先那里。」
希赛儿话才刚说完，就不支地昏倒在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