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崔斯坦
「你费了那么多力气阻止他掌控岛上的村民，现在却又放手让给他?」克里斯把木棍丢进火堆，挑起一串火星飘向空中。「真是白费力气。」
「没有白费，」微风将烟雾吹向眼睛，刺得我掉眼泪，我不住地皱眉。克里斯向来认为要公平竞争，如果他坚持每个人都要吃上一点烟雾，我也只好忍耐。「拯救柯维尔的机率本来就不高，因此现况并没有改变，誓言对他们的拘束力只在他活着的时候，而他反正活不了多久。」
「除非你被他杀了，」克里斯说道。「那时啥都甭谈，一切都玩完。」
「感谢你投给我信任票。」
「反正你自信得很，不差这一丁点，」他答道。「我自认有责任让你不会过度骄傲。」
「了解。」我跟着拿起棍子拨动火堆，希望烟雾能够换个方向，结果又来一团烟雾吹在脸上。
克里斯哈哈大笑，丢了一根木柴进去。「你确定他在柯维尔?」
「这是合理的推测。马克和混血种在崔亚诺四周严密防守，罗南当然可以强行进攻，但他们心知肚明，马克会发信号通知我，」我看着绑在雪橇上的安哥雷米。「他知道只要罗南被人类围绕，我就不会动手攻击。」
「我们可以把安哥雷米叉在火上烤，看他能够撑多久才召唤宠物王子来救驾。」
「好诱人的主意，」我嘟哝。「但他离开之后，柯维尔的村民能毫发无伤的机率有多少?应该还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把罗南引出来。」
「我还以为你是诡计多端的万事通呢。」
我哼了一声。「安哥雷米也不遑多让。」
雪地传来吱嘎的脚步声，希愤儿走近营火，瞄了一眼泥泞的地面，直接坐在我的膝盖上，接过我手中的木棍，轻轻拨了拨燃烧的木头。浓烟转了方向，这回换克里斯皱着眉头。我笑着把希赛儿搂紧。
「我们想出来了，应该有眉目。」她说，我立刻坐直身体，差点把她推倒。「真的吗?」
她点点头。「马丁自告奋勇要担任实验对象，我也认为他是最好的人选，因为……原因很明显，不过我也知道支持我们的巨魔不多，你很可能不愿意少掉他这个羯手。」
希赛儿猜对了，我下巴抵在她肩膀上，盯着营火思索，撇开感情因素，失去文森已经是很重的打击，况且维多莉亚还因此变得情绪不稳，我又不敢调动马克离开崔亚诺，换言之目前可用的人手就是一群拿锄头当武器的农夫和肢体破碎不全的马丁，他的魔法能量一般，不算太强。如果希赛儿的方法成功了，马丁的魔法几乎肯定有变化：我会少一件武器，却多了一个拥有新法力、用法却很生疏的精灵。值得冒险吗?
「或许到崔亚诺找一个混血种实验看看会比较好。」我说，希赛儿表情不变，但我看到一丝不满。
「我们讨论过。」她推开我的手臂站起身来。「如果在人类身上实验，几乎就像拿刀刺心脏一样，必死无疑，用在混血种身上应该也是同样的状况，就算不是全部，也是大部分的混血种，」她双手抱胸，迅速说明咒语应用的前提。「几乎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事实是妳可能杀了他，」我说。「害我们白白损失一名帮手，没有任何收获。」
「那你原本想在山顶上杀了他又有什么收获可言?」
克里斯吹了一声口哨。「我先离开，你们慢慢聊。」他起身，迅速离开温暖的营火旁边，我一直等他消失踪影之后才开口。「那是因为怜悯，希赛儿，当时妳不在场，没有亲眼目睹他躺在地上血流不止，四肢被丢在旁边好像砍断的木头一样。」
她尖锐地倒抽一口气，眨了眨眼。「他要的不是同情，崔斯坦，而是胜利。他救不了艾莉、无法阻止安哥雷米，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们要把他捆在马背上、让他到战场参战?该死，真那么做会有任何差别吗?但这个实验可能成就非凡，也可能是我们寻求的解答。」
「什么解答?」我质问。「难道这能够解决我们骨肉相残的道德难题?」
「不，」她嚷嚷。「是弥补我们的过错!」
我浑身一僵，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到的。
「我错了，」她说。「你是对的，我不应该破除咒语，然而你又儍得被我说服改变立场，即便我们得到胜利，以铁腕的手段统治这个岛屿又能怎样?永远都有更多像安哥雷米这般野心勃勃的人兴起，也可能还有更多的罗南，届时如果我们也不在了，人类要怎么办?他们许多人可能因我们所做的选择丧失生命。这次或许就是拨乱反正的机会，拯救你，以及我的同胞。」
希赛儿伸手摸脸，留下一线血迹和污浊的灰尘。「你的同胞不属于这里，现在以神为证，我要把巨魔统统送回去，无一例外，如果你也这样，就跟他们一起回去。」说完，她脚跟一转，掉头走进漆黑的森林。
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感觉脚被钉在地上无法移动。我对她的反应有诸多的预期，唯独这一项不是其中之一。与希赛儿认识以来，她向来乐观以对、满怀希望，现在亲耳听见她要放弃我们的梦想，还说我们的奋战毫无指望……
你的同胞不属于这里。
如果她是对的，如果咒语生效，那么她给了我一个超乎所求的解决方案，不只可以同时解救双方的同胞，不再有人流血、死亡，同时对我而言，更是一个让巨魔兴盛繁衍的机会。他们可以再一次长生不死，不再被铁器捆绑、感染恶疾，或是忧惧该死的金属会危害他们的后代。
你的同胞。
这样的自由远远超过跨出厝勒斯的疆域而已，巨魔可以再次在仲夏王国无边无际的土地上奔跑嬉戏，拥有永无止境的岁月，还可以自由自在地探索数不清的异族世界，这是我能够带给他们最伟大的礼物──回家。
你们。你们不属于这里。
寒气刺透衣物，渗入骨头，刮过树林的狂风不住地呼号。我抬起麻木的双脚，慢慢跟着希赛儿的足迹往树林走。她坐在冷杉底下突出的树根处，脸庞埋在膝盖中间，肩膀不住地发抖。「如果马丁真的愿意为此一试，那就做吧。」我用力咽下口水缓和紧绷的喉咙，开口说道。「假如真的成功了，我会竭尽全力、负责命令所有纯种巨魔一起回去属于我们的国度。」
「每一个都回去?」她柔声问道。
「有这样的机会，大多数都会为此鼓掌叫好。」
「那你呢?」
想到她刚才尖锐的措辞、内疚和责备，还有我的所作所为、来不及完成的事项，和手中沾染的鲜血，那些被我们所伤害的所有人……我知道她会原谅我的失败，因为她就是这么宽容大度，然而她肯原谅自己吗?如果我留在这里，是不是等于在在提醒她曾经为了我，背弃自己的同胞?我若离开，对她会不会比较好?至少帮助她遗忘这些不愉快。
「这些全是推测，」我说。「谁也不知道妳的咒语是否有效。」
周遭陷入凝重可怕的寂静。我太懦弱，不敢鼓起勇气询问她现在是不是只希望我和我的同胞一起滚蛋，我怕她的沉默不语是为我保留颜面，不愿意讲得那么直白。
「今晚咒语需要的东西妳都预备好了吗?」为了打破寂静的气氛，我故意提问。「不管怎样，我必须在黎明第一道晨曦时离去。」
「奶奶在收集需要的物品，」她站起身，用袖子擦掉脸上的痕迹。「应该都弄好了。」
希赛儿举步走向营地，我知道不能再忍住不开口。
「希赛儿──」
她停住脚步。
「若有选择的机会，我愿选择和妳携手共度一辈子。」我深吸一口气。「如果妳还要我的话。」
她没有回头，继续背对着我一言不发，然而这就是我们之间联结的价值──心意相通、根本不需言说。
她慢慢地往后伸出手臂，摊开手掌。我紧紧握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