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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风吹拂着她躬起的身体和麻木的双手,西奥妮的心早已飘回了艾默里的家。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会不会撑不住了?她会不会已经太晚了?一颗赋生的心能不能支撑一具非赋生的身体活下去?
他的心贴着她的,微弱地跳动着。自从她把它从水洼里拿出来后,这颗心的活力又减少了一些。
但她还有时间。她能确定。这个故事不应该以悲剧结束。
现在,魔法师阿维斯基、休斯和卡特肯定已经发现她不在了,但她丝毫不关心会有什么后果。她一点也不后悔离开的这个决定,就算她笨手笨脚做的那颗纸心无法拯救艾默里,她也毫不后悔。她祈祷那颗纸心能坚持下来。
几位魔法师都没有关上艾默里屋顶上那扇门。滑翔机甚至不需要西奥妮指挥,它先是向上攀升,然后俯冲,最后优雅地降落。它知道主人的家。
西奥妮松开抓紧把手的僵硬的手指,在身上揉了揉,让指关节活动起来。她感到有些飘忽,就像踩在云端,但却一点儿也不梦幻,反倒是空空荡荡的。
地板在脚下咯吱作响。挎包在身体一侧甩动,像被遗弃的古董钟的钟摆。她感觉自己也像是纸做的。她走下二楼,身体倚在楼梯底端的墙壁上,把艾默里的心贴近胸口,绕在心脏上的那一小截活力之链已经被浸成了红色。她的一只鞋卡在了海岸边的礁石中,那个地方她一刻也不愿多待,也顾不得回去捡。她的脚现在只穿着袜子,踩在地上疼痛不已,却没有任何脚步声。
她经过艾默里的房间。房门开着,床空着。他们肯定把他留在了原地。他就在楼下,还活着。等她。他们不会不等她回来就将他埋葬吧?毕竟,她也没有离开那么久。
不是吗?
走过藏书室、盥洗室、自己的卧室,她走上通往一楼的楼梯。
魔法师阿维斯基打开了门,就在她下方,距离她八级楼梯。
“西奥妮·特维尔!”她大叫起来,像个担心的母亲,又像皮肤感受到了第一场春雨、如释重负的农夫。她的眼睛睁得和正餐时使用的大圆盘一样大。
看见西奥妮的模样,魔法师阿维斯基脸色发白,正想奔上楼梯,西奥妮的话让她顿时停住了。“我没受伤。”她说,是的,她算不上受伤,身上滴落的血不是她的。
她把艾默里的心轻轻往前送了送。魔法师阿维斯基捂住了嘴巴。
“这不会就是……”喃喃的话语溜出指缝。
西奥妮走下最后八级楼梯,经过阿维斯基时,魔法师没有拦她。西奥妮没有气力再争执什么了,一点儿都没有。她没看见魔法师休斯和卡特。
一见到艾默里,真正的艾默里,她的心跳加快了。他躺在厨房地板上临时拼凑的床上,和她离开时一样。他的皮肤,差一点儿就只剩下死亡的苍白了;他的嘴唇差一点儿就发紫了;他的双眼,差一点儿就空洞了。
还好,是差一点儿。她做的纸心仍在他的胸腔里跳动。
魔法师阿维斯基关上门,问出了西奥妮心中同样的问题:“会有用吗?”
“我不知道。”西奥妮小声说。连这么有经验的魔法师都不知道,这令她害怕。如果没用怎么办?
她绕到艾默里左边,跪到他身旁。她一只手托着他的心,另一只手解开他的衬衫。他的身体很凉,但尚未冰冷。
“魔力还没有完全消退。”她说。如果没有魔法,没有谁的心脏可以在脱离躯体之后仍旧跳动。里拉的法力的确强大。希望她的法力能够坚持到最后。
她把心放到他闭合的胸腔之上。艾默里的皮肤散发出里拉魔咒残余的金光,胸腔忽然打开了。如果不是亲身进去过,西奥妮肯定会被打开的胸腔吓住。
“我离开了多久?”她问道。胸腔里,浸透了血的纸心衰弱地跳动着。
“一个晚上。”魔法师阿维斯基回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西奥妮点点头,把手伸进艾默里尚还温暖的胸腔,拉出那颗纸心,再放入他自己的心脏。
艾默里的脊背猛然躬起,大声吸入一口气。胸腔忽然闭合,西奥妮差点儿来不及收回手。金色的光消失了。
西奥妮屏住呼吸。艾默里一动不动,似在沉睡。
她把耳朵贴到他的胸口,倾听心跳。然后,她听到了困倦的、稳定的怦、怦、怦。
她露出了微笑。除了这点微笑的力气,她再也没有其他气力了。
“他会没事的,不过得请个医生来看看。”她说,声音又轻又缥缈。她把艾默里额头上散乱的头发轻轻向后拂。魔法师阿维斯基站在床尾。在女魔法师的注视之下,西奥妮俯身吻了吻他的脸颊。
“特维尔小姐——”西奥妮站直的时候,女魔法师喊了一句,但不管她想说什么,她都没有把话说完。也许西奥妮看上去太糟了。也许魔法师阿维斯基认为这个吻是出于悲悯。再或许,是因为西奥妮那双仿佛一夜间上了年纪抖个不停的腿。
西奥妮离开了魔法师艾默里·塞恩,她能感到魔法师阿维斯基落在她脊背的目光,一路跟着她。她勉强支撑着上了楼,在自己的床上倒了下去。
醒来时,西奥妮感到骨头里好像被灌了铅,额头正中隐隐作痛。酸痛已经侵入肌肉,尤其是双腿和手臂——明天还会更疼的。她感到背部灼烧的点点刺痛,那是在浑浊岛海岸边岩石上剐蹭过的地方,伴着脉搏,一跳一跳地疼。她的胃,虽然不大,此刻却在咕噜咕噜呼唤着食物,可她的嘴里却干得咽不下任何东西。
有人递过来一杯水。
她不认识跪在她床头的这个男人,站在他身后的魔法师阿维斯基扶起她,在她脑后垫了一个枕头。西奥妮四五口就喝光了杯子里的水,却还觉得口渴。
她注意到陌生男人的脖子上挂着圆锥形的听诊器。他大概五十岁左右,头发秃得厉害,戴着一副圆边眼镜。她猜这是魔法师阿维斯基请来的医生。可她要魔法师请医生来,并不是为了自己呀。
窗外的晨光告诉她,她已经睡了好一会儿。
“严重脱水。”医生说,拍拍西奥妮的手腕,“擦伤很厉害。需要好好洗个澡。不过,你会活下来的,特维尔小姐。”
西奥妮清了清嗓子,“艾默——塞恩——魔法师塞恩,”她结结巴巴,在魔法师阿维斯基的注视下感到两颊发烧,“他没事吧?”
魔法师阿维斯基说:“跟你原来的想法一样,特维尔小姐。他只要多休息几天就能康复。纽泊德医生已经看过了。”
西奥妮长舒了一口气,深深地靠进枕头里。纽泊德医生倾过身,把听诊器放到她前胸,动作大大咧咧,倒是挺熟练。他点了点头,说:“二十四小时内只能吃流质和很软的食物。如果想吃硬的,就嚼嚼,但千万别咽下去,除非你想得胃痉挛。”
他的手在一个包里掏了掏,包被补过很多次了,西奥妮看到黑包上的缝线是好几种不同的颜色。纽泊德医生从包里掏出一个浅罐,里面装了些绿色啫喱。啫喱看起来很像塔吉斯·普拉夫医务室里的芦荟霜。
“这会让你的擦伤好得快一些。”他说,“一天两次,或者一疼就擦。”
“那么艾——魔法师塞恩呢?”她问。
“他没有伤。”纽泊德医生回答,“魔法造成的伤口不是普通伤口。要恢复需要花很长时间。如果他醒来后举止异常,就立刻叫我。”他伸出一根指头警告道,“最好让他自己醒来。人的身体一般都知道需要什么,用不着人为干涉。”
“可我怎么才能知道他是举止异常?”西奥妮问,“他本来就是个举止异常的人。”
魔法师阿维斯基咯咯一笑,西奥妮发现自己也笑了。阿维斯基笑出第二声的时候,西奥妮褪去笑容,努力把通红的脸藏到魔法师看不到的地方。
魔法师阿维斯基问医生:“你今晚能不能再过来看看他的情况?”
纽泊德医生摇了摇头,“不,不用,我觉得没这个必要。他看起来很稳定,特别是现在,他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我可不喜欢病人躺在地板上。”
“我能照顾他。”西奥妮说着坐起来,引发背部一阵疼痛,“我可以的。不就是坐在那儿盯着,确保他没事就行,对吧?”她看看医生,又看看魔法师阿维斯基,“我是他的学徒,而且我也没怎么受伤。我知道你很忙,魔法师阿维斯基。”
阿维斯基的嘴唇抿成一条细线,西奥妮说不好这是不是针对她那一番话的,毕竟魔法师阿维斯基向来喜欢抿嘴。
“这是突然从混乱不堪转为平和安定,还真是够快的。”魔法师说,“我还真有点儿措手不及。纽泊德医生,如果你觉得西奥妮的建议没问题,我也不会反对。”
“没问题。”医生说,关上包咕哝着站起来,“如果有什么事,就通知我。”
“也通知我。”魔法师阿维斯基对西奥妮说,双手背到身后。她还穿着西奥妮昨天见到她时的衣裙。她一接到消息,那么快就赶来了,西奥妮为此很感谢她;也感谢她在别人都抛下艾默里让他等死时,还留在他的身边。
西奥妮笑了,“绝对会。有任何变化我都会告诉你的,魔法师阿维斯基。我保证。”
阿维斯基也笑了。她一向严厉,这是她微笑得最长的一次。很快,她收起笑容说:“听你这么说我很放心。这次事故影响了你的学习,我很抱歉。”她用批评的目光看着西奥妮,“我得说,在师徒关系这件事情上,我不追究了。尽管我们的其他折匠也都是男性,但我还是会考虑安排你的新去向。”
西奥妮咬住嘴唇才没让“不”这个回答脱口而出。相反,她镇定下来,礼貌地说:“魔法师塞恩一直是个好老师,对我也特别耐心。如果情况允许,我希望能一直在他的教导下学习。”
魔法师点点头,平静的脸上露出一丝怀疑的神情,但她什么也没说。“纽泊德医生,”她转身面对医生,“多谢你来。我会让魔法师内阁寄付医药费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想单独谈谈。”
西奥妮看着医生点头离开。她刚才还以为魔法师阿维斯基会和医生一起走。她还要说什么?
医生才走出房间,阿维斯基就径直走到西奥妮窄小的床前说:“跟我详细讲讲事情的经过,所有的细节。”
西奥妮蜷缩起来,“我实在太饿了,魔法师……”
“难道说起来会很长吗?”魔法师阿维斯基打断西奥妮,“你违抗命令,擅自追踪血割者!”一提起这事,她就大口喘气,“可你不但活了下来,还救回了英格兰最有天赋的纸魔法师的心脏。我要知道细节,特维尔小姐。”
“你当时没有‘命令’我留下。”西奥妮反驳,“你只是要我离开餐厅。我按你的话做了。”
魔法师阿维斯基捏了捏镜架下的鼻梁,“照你这态度,看来又想被关禁闭了,西奥妮。”
“可那些都是……私事,我认为。”西奥妮回答。
“私事?”魔法师重复道,显然对西奥妮的用词非常惊讶,“为什么?什么私事让你不能跟我说?”她的脸变白了,“你没有和他们谈条件吧……”
“不,不是这样的。”西奥妮说着,目光垂向自己的手,看向指缝里的血污。在她脑海里,她看见了冻住的里拉,双手抓着流血的眼睛。血咒, 西奥妮想。 这会不会让我也变成了一个血割者?
直到此刻,西奥妮都不敢想这件事。如果魔法师阿维斯基——还有魔法师内阁——知道西奥妮是如何打败血割者的,他们会怎么做?
西奥妮避开魔法师阿维斯基的目光,说:“我用了魔法师塞恩的滑翔机,就是放在阁楼上的那架。还用纸鸟寻找、追踪里拉。见到滑翔机以后,她一定是害怕了,转身就跑。我追到海岸边,她在那里有个营地。我追到海里。我想她逃走了。我……我看见海里有条船,也许她是坐船跑的。”
魔法师阿维斯基挑起一边眉毛,“而她没有带走那颗心?”
西奥妮点点头。
“这颗心是她的目标,她费那么大的力气挖走,却又不带走……”魔法师阿维斯基说,“我会按你说的去追查,也会派几名侦探调查一下。”
西奥妮一听,差点儿喘不上气。她希望魔法师阿维斯基没注意到。
“我现在想休息了。”西奥妮终于挤出了这句话。她不知道会在海滩上发现什么——船上的那两个人是把里拉带走了呢,还是撇下了她不管?“还想吃点东西。我会查查地图,把营地坐标用电报发给你,如果待会儿有空的话。”西奥妮想拖延点时间。
魔法师阿维斯基有些怀疑,但她什么都没说。虽说西奥妮表现得很固执,但她仍是她最好的学生。阿维斯基起身道:“我今晚就要拿到坐标。魔法师休斯相当缺乏耐心,而且特别关注细节。”她扶了扶眼镜,“我会让马车一直候着,以防万一。”她说完后就离开了。
西奥妮斜靠在窗玻璃上,看着魔法师阿维斯基转过砖楼前用于掩饰的魔法装饰物。接着,她下了床,轻手轻脚走向艾默里的房间。
门打开的时候咯吱一声,十分响亮。艾默里躺在床上,盖着两床毯子。
窗帘掩着。她拉开一半窗帘,希望他能晒晒太阳。他看起来好多了,脸色也红润了许多。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看着他的胸口随着每一次呼吸上下起伏,坦白说,“我得把地点告诉魔法师阿维斯基,我不想被内阁询问。但是……我把她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岩石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写下的咒语起了作用,但我感觉,让咒语生效的,是血。真的。”她下意识地揉着左手手臂,继续说,“但我和她不同。请不要认定我和她一样。”
她走到他床前,轻轻捏了捏他温暖的手,然后去了盥洗室,把血洗干净。如果有可能,她再也不想看见血了。
睡觉前,她从书架上的众多地图中抽出一张尤为古老的,大致标出坐标,用电报机发给了魔法师阿维斯基。
此后,她久久不能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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