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威尔只见那只手掌从下面缓缓向上，像月亮升起。
掌心是鲜艳的图案，蓝墨刺成。他自己的肖像。
吉姆同样看见一只手掌伸在面前。
掌心里，他自己的肖像望着他。
刺着威尔肖像的手抓住威尔。
刺着吉姆肖像的手抓住吉姆。
尖叫，呼喊。
图画人纵身一跃。
身体扭动着，他半跌半跃，落向地板。
踢打着，叫喊着，两个男孩和他一起跌落。他们双脚着地，随即摇晃着栽倒，又被揪住，拉起站定，衬衣攥在达克先生的拳头里。
“吉姆！”他说，“威尔！孩子们，你们俩在那上头干什么？不会是在读书吧？”
“爸爸！”
“哈洛韦先生！”
威尔的父亲踏出黑暗。
图画人调整了一下男孩子们的位置，动作轻柔，一只胳膊搂住两人，像夹住一捆干柴。然后，他盯着查尔斯·哈洛韦，眼神里带着真正的好奇。他的另一只手向对方伸去。
威尔的父亲只来得及打出一拳，左手便被抓住、攥牢、扭动。孩子们望着、喊着，只见查尔斯·哈洛韦倒抽一口气，一只膝盖跪倒在地。
达克先生更加用力地拧着这只左手，与此同时，另一只胳膊缓缓地、从容不迫地搂紧男孩，越来越紧地挤着他们的肋骨，将他们肺里的空气挤出嘴去。
夜色飞旋，在威尔眼里转成两个剧烈旋转的旋涡，像两个巨大的拇指指纹。
威尔的父亲呻吟着，双膝跪倒，右臂拼命挥舞着，挣扎着。
“你这个遭天谴的！”
“问题在于，”马戏团班主轻声说，“我本来就是。”
“混蛋！混蛋！”
“光靠嘴说是没用的，老家伙。”达克先生说，“书里说的没用，你嘴里说的同样没用。只有真正的想法和真正的行动、迅速的想法和迅速的行动，才能赢得今天的胜利。所以……”
他的拳头猛地一紧。
两个男孩听到了查尔斯·哈洛韦指骨迸裂的声音。他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图画人一个转身，绕过书架，动作如庄重的宫廷舞。夹在他胳膊下的两个男孩踢打着，一路将书籍踢下书架。
被夹得紧紧的威尔觉得墙壁、书籍和地板飞一般掠过。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傻乎乎的念头：哎呀，达克先生的气味闻上去……像汽笛风琴的蒸汽！
突然间，两个男孩被扔下地来。没等他们动弹、喘气，两人都被揪着头发，像牵线木偶一般被拽到临街的一扇窗前。
“孩子们，读过狄更斯的书吗？”达克先生悄声说，“批评家觉得他的小说里巧合太多了。但咱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吗？生命就是巧合。一旦生命化为死亡，偶然事件就会从它身上纷纷落下，就像跳蚤从死牛身上落下一样。看！”
两个男孩被达克先生紧紧抓在手中，像囚禁在饥饿的蜥蜴和凶恶的猩猩围成的钢铁囚笼中。他们扭动着，挣扎着。
威尔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流下喜悦的泪水，还是因为新的绝望放声哭号。
下面，大街对面，是他的母亲和吉姆的母亲，正从教堂回家。
没有去骑旋转木马，没有变老、发疯、死去或者关进监狱，而是神清气爽地站在十月的和风中。最近的五分钟里，她一直在教堂里，离这儿不到一百码！
妈妈！威尔想尖叫，想挣脱那只手。而那只手早已料到了他的举动，紧紧捂在他的嘴巴上。
“妈妈，”达克先生嘲弄地低声轻唤，“快来救我！”
不，威尔想，救你自己，快跑啊！
但是，他的母亲和吉姆的母亲只是高高兴兴地漫步而行，从温暖的教堂出来，走在小镇的街上。
妈妈！威尔再一次放声尖叫，从那只汗湿的手掌中发出微弱含混的哀鸣。
人行道上，威尔的母亲停住脚步。
她不可能听见！威尔想，可是——
她望向图书馆。
“好，”达克先生叹道，“真好，太妙了。”
这里！威尔心想，看我们，妈妈！快跑，叫警察！
“她为什么不看这扇窗户呢？”达克先生轻声问道，“只要一看，就能看到咱们站在这儿，像一幅画。朝这边看吧，然后跑过来。咱们会让她进来的。”
威尔压下一声抽泣。不，不。
母亲的目光扫过大门，扫向一楼的那排窗户。
“我们在这儿。”达克先生说，“二楼。真巧啊，咱们来让它更巧一些。”
吉姆的母亲说话了。现在，两个女人都停在人行道边。
不，威尔想，哦，不。
两个女人转过身去，走进星期天晚上的镇子。
威尔感到图画人稍稍放松了一点点。
“这个巧合不怎么样啊。没有危机，没有谁落入魔掌或者被救出生天。可惜呀。好了！”
拖着男孩，他滑行一般朝楼下走去，打开大门。
有人在阴影中等着他。
一只手摸索着威尔的脸，冷冰冰的，像匆匆忙忙的蜥蜴。
“哈洛韦。”女巫哑着嗓子说。
一只壁虎爬上吉姆的鼻子。
“赖谢。”干扫帚似的声音扫过。
站在她身后的侏儒和骷髅人沉默不语，身体不住挪动，似乎有些不安。
处于这种场合下，男孩子们原本会发出他们能发出的最响亮的尖叫，但图画人再一次提前料到了他们的举动，没等声音发出便困住了它。接着，他冲着那个年纪老迈的尘埃女巫一点头。
女巫缝合的眼皮像黑蜡，又像鬣蜥蜴，鼻子又长又尖，鼻孔像熏黑的烟斗。她蹒跚着走过来，手指摸索着，用意识编织着看不见的图案。
男孩们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的指甲在抖动，在飞驰，带着冬天冰水般的寒风。她酸臭的呼吸像绿色青蛙爬过男孩的肌肤，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轻声唱着，咪呜咪呜叫着，哼哼着。他们结识于留下粘湿的蜗牛痕迹的屋顶、凌空直刺的箭、被天空吞没的受创的气球，可她的声音却像洒向自己的婴儿、男孩、朋友的点点星光。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缝上这些嘴巴，让他们说不出！”
摸着，缝着，摸着。她的拇指指甲沿着他们的上唇和下唇做着缝纫的动作：刺、穿、拉线，刺、穿、拉线……直到看不见的线紧紧缝住了他们的嘴唇。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缝上这些耳朵，让他们听不见！”
冰冷的沙子灌进威尔的耳朵，渐渐埋住了她的声音。模糊了，远去了，消失了。她继续吟唱着，卡钳似的手舞动着：刷刷，嗒嗒，咔咔。
吉姆耳朵里似乎长出了青苔，很快就封死了他的耳朵眼。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缝上这些眼睛，让他们看不见！”
白炽的手指将他们的眼球向后按去，砰地拉下眼皮，仿佛金属房门砰然关闭。
千百万盏灯在威尔眼前迸放光芒，然后骤然熄灭，变成一片黑暗。看不见的缝补的针飞走了，在远处欢跳，咝咝作响，像一只飞向被阳光晒热的蜜罐的昆虫。但这些声音已经远在他们被缝合的感官之外，再也听不见了，永远听不见了。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眼睛、耳朵、嘴唇和牙齿完成了，再缝上边吧。把黑暗、积尘和沉沉的睡眠缝进褶边。细细挽好所有针脚。向血液中灌进寂静，像沙砾沉入河流深处。就这样，就这样。”
男蒯门感官之外的某个地方，女巫垂下了双手。
男孩们静静地站着。图画人松开困住他们的手臂，后退了一步。
来自尘埃的女人嗅着她的两件战果，最后一次伸手爱抚着两具雕塑。
侏儒在男孩投下的影子里发疯似的蹦着，一点点啃着他们的指甲，低声叫着他们的名字。
图画人朝图书馆点点头。
“那个看门的，停掉他的钟。”
女巫张大嘴巴，品尝着下一个目标的滋味，漫步走上大理石地板。
达克先生说：“左脚，右脚，一，二。”
两个男孩走下台阶。侏儒走在吉姆身边，骷髅人走在威尔身边。
图画人跟在后面，神态庄重，宛如死神。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掌心是鲜艳的图案，蓝墨刺成。他自己的肖像。
吉姆同样看见一只手掌伸在面前。
掌心里，他自己的肖像望着他。
刺着威尔肖像的手抓住威尔。
刺着吉姆肖像的手抓住吉姆。
尖叫，呼喊。
图画人纵身一跃。
身体扭动着，他半跌半跃，落向地板。
踢打着，叫喊着，两个男孩和他一起跌落。他们双脚着地，随即摇晃着栽倒，又被揪住，拉起站定，衬衣攥在达克先生的拳头里。
“吉姆！”他说，“威尔！孩子们，你们俩在那上头干什么？不会是在读书吧？”
“爸爸！”
“哈洛韦先生！”
威尔的父亲踏出黑暗。
图画人调整了一下男孩子们的位置，动作轻柔，一只胳膊搂住两人，像夹住一捆干柴。然后，他盯着查尔斯·哈洛韦，眼神里带着真正的好奇。他的另一只手向对方伸去。
威尔的父亲只来得及打出一拳，左手便被抓住、攥牢、扭动。孩子们望着、喊着，只见查尔斯·哈洛韦倒抽一口气，一只膝盖跪倒在地。
达克先生更加用力地拧着这只左手，与此同时，另一只胳膊缓缓地、从容不迫地搂紧男孩，越来越紧地挤着他们的肋骨，将他们肺里的空气挤出嘴去。
夜色飞旋，在威尔眼里转成两个剧烈旋转的旋涡，像两个巨大的拇指指纹。
威尔的父亲呻吟着，双膝跪倒，右臂拼命挥舞着，挣扎着。
“你这个遭天谴的！”
“问题在于，”马戏团班主轻声说，“我本来就是。”
“混蛋！混蛋！”
“光靠嘴说是没用的，老家伙。”达克先生说，“书里说的没用，你嘴里说的同样没用。只有真正的想法和真正的行动、迅速的想法和迅速的行动，才能赢得今天的胜利。所以……”
他的拳头猛地一紧。
两个男孩听到了查尔斯·哈洛韦指骨迸裂的声音。他大叫一声，昏倒在地。
图画人一个转身，绕过书架，动作如庄重的宫廷舞。夹在他胳膊下的两个男孩踢打着，一路将书籍踢下书架。
被夹得紧紧的威尔觉得墙壁、书籍和地板飞一般掠过。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傻乎乎的念头：哎呀，达克先生的气味闻上去……像汽笛风琴的蒸汽！
突然间，两个男孩被扔下地来。没等他们动弹、喘气，两人都被揪着头发，像牵线木偶一般被拽到临街的一扇窗前。
“孩子们，读过狄更斯的书吗？”达克先生悄声说，“批评家觉得他的小说里巧合太多了。但咱们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对吗？生命就是巧合。一旦生命化为死亡，偶然事件就会从它身上纷纷落下，就像跳蚤从死牛身上落下一样。看！”
两个男孩被达克先生紧紧抓在手中，像囚禁在饥饿的蜥蜴和凶恶的猩猩围成的钢铁囚笼中。他们扭动着，挣扎着。
威尔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流下喜悦的泪水，还是因为新的绝望放声哭号。
下面，大街对面，是他的母亲和吉姆的母亲，正从教堂回家。
没有去骑旋转木马，没有变老、发疯、死去或者关进监狱，而是神清气爽地站在十月的和风中。最近的五分钟里，她一直在教堂里，离这儿不到一百码！
妈妈！威尔想尖叫，想挣脱那只手。而那只手早已料到了他的举动，紧紧捂在他的嘴巴上。
“妈妈，”达克先生嘲弄地低声轻唤，“快来救我！”
不，威尔想，救你自己，快跑啊！
但是，他的母亲和吉姆的母亲只是高高兴兴地漫步而行，从温暖的教堂出来，走在小镇的街上。
妈妈！威尔再一次放声尖叫，从那只汗湿的手掌中发出微弱含混的哀鸣。
人行道上，威尔的母亲停住脚步。
她不可能听见！威尔想，可是——
她望向图书馆。
“好，”达克先生叹道，“真好，太妙了。”
这里！威尔心想，看我们，妈妈！快跑，叫警察！
“她为什么不看这扇窗户呢？”达克先生轻声问道，“只要一看，就能看到咱们站在这儿，像一幅画。朝这边看吧，然后跑过来。咱们会让她进来的。”
威尔压下一声抽泣。不，不。
母亲的目光扫过大门，扫向一楼的那排窗户。
“我们在这儿。”达克先生说，“二楼。真巧啊，咱们来让它更巧一些。”
吉姆的母亲说话了。现在，两个女人都停在人行道边。
不，威尔想，哦，不。
两个女人转过身去，走进星期天晚上的镇子。
威尔感到图画人稍稍放松了一点点。
“这个巧合不怎么样啊。没有危机，没有谁落入魔掌或者被救出生天。可惜呀。好了！”
拖着男孩，他滑行一般朝楼下走去，打开大门。
有人在阴影中等着他。
一只手摸索着威尔的脸，冷冰冰的，像匆匆忙忙的蜥蜴。
“哈洛韦。”女巫哑着嗓子说。
一只壁虎爬上吉姆的鼻子。
“赖谢。”干扫帚似的声音扫过。
站在她身后的侏儒和骷髅人沉默不语，身体不住挪动，似乎有些不安。
处于这种场合下，男孩子们原本会发出他们能发出的最响亮的尖叫，但图画人再一次提前料到了他们的举动，没等声音发出便困住了它。接着，他冲着那个年纪老迈的尘埃女巫一点头。
女巫缝合的眼皮像黑蜡，又像鬣蜥蜴，鼻子又长又尖，鼻孔像熏黑的烟斗。她蹒跚着走过来，手指摸索着，用意识编织着看不见的图案。
男孩们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的指甲在抖动，在飞驰，带着冬天冰水般的寒风。她酸臭的呼吸像绿色青蛙爬过男孩的肌肤，让他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轻声唱着，咪呜咪呜叫着，哼哼着。他们结识于留下粘湿的蜗牛痕迹的屋顶、凌空直刺的箭、被天空吞没的受创的气球，可她的声音却像洒向自己的婴儿、男孩、朋友的点点星光。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缝上这些嘴巴，让他们说不出！”
摸着，缝着，摸着。她的拇指指甲沿着他们的上唇和下唇做着缝纫的动作：刺、穿、拉线，刺、穿、拉线……直到看不见的线紧紧缝住了他们的嘴唇。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缝上这些耳朵，让他们听不见！”
冰冷的沙子灌进威尔的耳朵，渐渐埋住了她的声音。模糊了，远去了，消失了。她继续吟唱着，卡钳似的手舞动着：刷刷，嗒嗒，咔咔。
吉姆耳朵里似乎长出了青苔，很快就封死了他的耳朵眼。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缝上这些眼睛，让他们看不见！”
白炽的手指将他们的眼球向后按去，砰地拉下眼皮，仿佛金属房门砰然关闭。
千百万盏灯在威尔眼前迸放光芒，然后骤然熄灭，变成一片黑暗。看不见的缝补的针飞走了，在远处欢跳，咝咝作响，像一只飞向被阳光晒热的蜜罐的昆虫。但这些声音已经远在他们被缝合的感官之外，再也听不见了，永远听不见了。
“像蜻蜓一样飞舞、缝补的针啊，眼睛、耳朵、嘴唇和牙齿完成了，再缝上边吧。把黑暗、积尘和沉沉的睡眠缝进褶边。细细挽好所有针脚。向血液中灌进寂静，像沙砾沉入河流深处。就这样，就这样。”
男蒯门感官之外的某个地方，女巫垂下了双手。
男孩们静静地站着。图画人松开困住他们的手臂，后退了一步。
来自尘埃的女人嗅着她的两件战果，最后一次伸手爱抚着两具雕塑。
侏儒在男孩投下的影子里发疯似的蹦着，一点点啃着他们的指甲，低声叫着他们的名字。
图画人朝图书馆点点头。
“那个看门的，停掉他的钟。”
女巫张大嘴巴，品尝着下一个目标的滋味，漫步走上大理石地板。
达克先生说：“左脚，右脚，一，二。”
两个男孩走下台阶。侏儒走在吉姆身边，骷髅人走在威尔身边。
图画人跟在后面，神态庄重，宛如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