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恍然大悟
博雷加德认為不要随便移动她比较好,所以派克雷登去汤恩比馆找史华德医生过来,同时在可行的范围内紓缓她的痛苦。他从水鹤52装了一桶清水过来,以布沾水擦掉她脸上的血水和泥泞。
他不知道袭击她的家伙到底是什麼来歷,不过对方已经一跳一跳地离开了,姿态真古怪。要是刚刚能成功刺穿那家伙的身体就太好了。他已修正自己对吸血鬼的普遍看法,不过那种怪物实在不该活在世上。
他轻抹著她的脸,她紧握住他的手。断骨受到撼动,她便发出呻吟。他想起丽莎.史崔德临死前的场面,还有潘蜜拉。她们都永眠了,死亡对她们来说算是一种解脱。他决定為吉娜维芙.狄尔多尼奋斗。如果他连一条性命都救不了,还有什麼用处?她想开口说话,但他安抚她,要她先作罢。他从她头髮上捏起一隻压烂的蝴蝶,甩到一旁。她头的位置很不自然,脖子扭出一个古怪的角度,一截骨头露在肌肤外。如果她是活人,一定已经断气了。
看斗殴看得很过癮的群眾仍在原地,此时开始将市场恢复原状。有几个游手好閒者还在附近晃,希望能看到更多溅血场面。换作其他时候,博雷加德会很乐意展露他的脚上功夫撂倒一、两个混混,杀鸡儆猴。
克雷登带了一个矮胖的女人回来。她是安沃斯小姐,吸血鬼护士。还有一个携带诊疗器具袋的男人也走出了馆外,是莫里森。
「史华德医师外出。」安沃斯小姐说:「只剩我在,她只好屈就一下了。」
护士轻轻把他推到一旁,跪到吉娜维芙旁边。他还是握著她的手,但她的手挪动时,眉头皱了一下。
「你得放手。」安沃斯小姐说。
他放下吉娜维芙的手,将她的手推到她身旁。
「很好,很好。」安沃斯小姐一边摸吉娜维芙的肋骨一边说:「骨头的位置都正确。」
吉娜维芙稍微仰起上身,咳了几声,随后又重重倒下。
「是啊,很痛。」安沃斯小姐柔声低语。「但会让你好一点。」
莫里森打开袋子,放到安沃斯小姐伸手可及处。她拿出一把手术刀。
「你要切开她的身体?」他问。
「只是要切开衣服。」
她将刀子滑到吉娜维芙的肩颈交接处,然后朝手臂一划,割下残餘的衣袖。她的上臂有紫色瘀青。安沃斯小姐抓住那裡,用力一挤。啵一声,她的手臂卡回原位,血斑开始消退。
「好,同样的招数得再用一次。」安沃斯小姐说:「她的颈椎骨折了,我得赶快将它推回原位,以免它们在错位的情况下开始自癒。我要再次打断她的颈椎。」
「我帮得上忙吗?」
「你和莫里森按住她的肩膀,要使劲全身的力气固定住她。马车夫,你坐到她脚上。」
克雷登吓呆了。
「别丑丑怩怩了,她会感谢你的。搞不好还会给你一个吻呢。」
马车夫定定坐到吉娜维芙的膝盖上,博雷加德与莫里森拑住她的肩膀。只有她的头可动弹。她露出了骇人的尖牙,而博雷加德猜想她是要微笑。
「这会有点痛,亲爱的。」安沃斯小姐提出警告。
吸血鬼护士将双手滑到吉娜维芙耳朵下方,紧抓住她的脖子。首先试探性地左右转动她的头,再拉几下。她紧闭双眼,嘴裡发出嘶嘶声,上下排牙齿如升降闸门般紧紧咬合。
「大叫吧,亲爱的,或许会好一点。」
她採取了这个建议。安沃斯小姐猛力一拉,让她的头颅卡回脊椎上,她则发出扁而长的尖叫声。接著护士跨坐到她身上,绞住她的喉咙,将脊椎骨扭回原位。在博雷加德的守候下,护士挤出所有的力气,完成了疗程,她表情沉著但满脸通红,僚牙伸出嘴外。博雷加德周游世界、见多识广,但看到吉娜维芙的身体变化还是大感震惊。
他们四人站了起来,任她在地上扭动身躯。尖叫如今转变為一系列短促的叫喊。她左右摇头,头髮鞭打著自己的脸颊。她咒骂了几声,用的语言似乎是中世纪法文,他心想。她揉揉脖子,坐起身。
「现在呢,亲爱的,你非饮血不可。」她环顾四周,视线最后停在他身上。
博雷加德鬆开领带,打开衣领的扣子,接著定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他的指关节感觉得到颈动脉的搏动,上衣的一颗装饰卯钉鬆脱,掉到上衣与背心之间。吉娜维芙坐起身,背倚墙。她的表情已恢复平静,不再像恶魔般齜牙咧嘴,不过那硕大的僚牙仍突在嘴外,看起来像是尖锐的石子。他想像她咬住自己脖子的感受。
「查尔斯?」某人说。
他转过身去,发现潘尼洛普站在一叠装甘蓝菜的木箱旁。她身穿毛皮领旅行大衣,头戴薄纱帽,跟此地格格不入,活像美国印地安人闯入下议院。
「你在做什麼?」
他立刻重打领结,但手指不停使唤,衣领又鬆垮垮的,看起来荒谬极了。
「这些人是谁?」
「她非饮血不可。」安沃斯小姐坚持。「不然她可能会撑不过去。她筋疲力竭了,真可怜啊。」
莫里森卷起衣袖,将手腕递到吉娜维芙嘴边。他的手上已经有好几块痂了。她拨开头髮,开始吸血。
潘尼洛普别过头去,强烈的反感使她鼻头皱起。「查尔斯,这实在太脏了!」
她用尖靴头踢开一颗甘蓝菜。那些浪荡子聚集到她后方,交头接耳,有说有笑,偶尔还会爆出粗鲁的笑声,但她不為所动。
「潘尼洛普。」他说:「这位是狄尔多尼小姐……」
吉娜维芙的眼珠往上转,看了潘尼洛普一眼。一丝血水从她嘴角漏出,流过莫里森的手腕,滴到铺石地面上。
「吉娜维芙,这位是却奇华小姐,我的未婚妻……」
潘尼洛普拼命按捺自己的情绪,才没大声说出「呸」这个字。
吉娜维芙饮完血,让莫里森收起手。他用手帕缠住手腕,再次扣起袖口。嘴巴沾了一圈血水的她站起来,撕裂的衣袖翻飞,露出赤裸的肩膀。她抓住半边紧身马甲,按向胸口,并行了个屈膝礼。疼痛使她的脸部肌肉一抽。
警察出现在人群之中了,游手好閒者一哄而散。市场内的所有人都回去找事忙,挑选商品、掂掂木板箱的重量、跟老板杀价。
安沃斯小姐一手环住吉娜维芙的身体,想扶好她,但她轻轻推开那隻手。她自己站得住,这事实令她展露笑顏。博雷加德认為她现在应该头晕目眩,因為受伤后没多久就饮了血。
「葛德明勋爵说我应该可以在白教堂区的巴黎咖啡馆附近找到你。」潘尼洛普说:「我多希望他提供的是错误讯息。」
试图解释就等於是承认自己有错,博雷加德知道这个道理。
「我是叫马车过来的。」她说:「你要不要跟我回去切尔西?」
「我还有事要办,潘尼洛普。」
她勾起一边嘴角,但眼神冰冷得像铁。
「我就不过问你要『忙』什麼了,查尔斯,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吉娜维芙以衣服碎布擦嘴,识相地和安沃斯小姐、莫里森退到一旁去。克雷登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位马车夫已失去了他的出租马车。他得等专收退役马匹的屠夫来处理他的马。
「你想来找我的话,就明天下午来吧。」潘尼洛普下最后通牒。「我会在家。」
她转身离去。有个搬运工对她吹口哨,她回头瞪到他襟声。受威胁的男人溜到一排剖半牛隻后方的暗处去。潘尼洛普踩著小巧的步伐离开了,面纱帽压得很低。
她消失踪影后,吉娜维芙说:「那位就是潘尼洛普嘍。」
博雷加德点点头。
「她的帽子挺好看的。」吉娜维芙评论。在场好几个人笑出声来,包括安沃斯小姐、克雷登,不过那不是快活的笑。
「不,我说真的。」吉娜维芙坚称,手还在面前比画。「那个面纱搭起来很棒。」
他暗自觉得很疲惫。嘴角勾出微笑,但脸苍老得像是有一千岁。
「她的大衣也很好看,扣子小小的、亮亮的。」
52 原文為standpipe,旧时代供水给蒸气火车水柜的管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