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公司章程
“建一座塔来关押艾兰国最有名的囚犯们”,这样的想法可真够浪漫的,但不切实际啊。我在叹息之塔里爬着楼梯,大腿酸得像烧着了似的。楼梯两边的牢房里,住着的是适应不了艾兰国寒冷冬季而瑟瑟发抖的兰尼尔贵族们。
看着他们过得这么不舒服,我依然硬起心肠,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这些人曾打算在对艾兰国展开恶毒报复后夺取政权。我绕过聚集在牢房门口的灵魂们,他们大部分是没有染发的兰尼尔平民,全都穿着他们军队的制服,个个眼里杀气腾腾。灵魂要想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需要付出巨大的努力;但我大步走过时表现出的漠然足以让所有人都发觉不了我正反胃不适,也看不到我那汗涔涔的手掌。
我走过首席法师们的牢房,打断了这些人的消遣时光。这些人曾经在艾兰国可是位高权重、呼风唤雨的存在,直到康斯坦丁娜女王“攥紧铁拳”,把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在牢房里可以阅读,可以写作,还可以用手摇音响来听音乐。琼·西布利爵士瞪着我,一边往在橡木框中摊开的一块挂毯帆布上扎了根针。乔纳森·布莱克爵士则刻意背过身去,直到我走出他的视线。
以往死囚的灵魂也在这里,穿着过去几十年的古板衣服,凝视着他们牢房活的“入侵者”。我继续爬楼梯。牢房越高,里面的囚犯入狱前的权力也就越大。看到珀西·斯坦利爵士住过的那间空荡而豪华的牢房,我有点踌躇,但还是朝塔顶的那间牢房爬去。
父亲在桌旁等着我。他的日记和报纸前面,放着一顿吃了一半的午餐。
“你来了。”
我来了。可我不该来。我不需要他。
父亲合起日记本,拧紧了钢笔笔帽,“你吃饭了吗?这是黄油鹌鹑。”
听他这么一说,我翘起舌尖,嘴里仿佛品尝着那美味的香草酱,味蕾上也仿佛萦绕着这道心爱菜肴的所有味道,“我不饿。”
他把报纸也折了起来:“那来点茶吧?我得承认,我需要公司的帮助。早上那会儿半神国人来过塔里了。”
“所以说你和他们见过面了。”
“塞弗林王子和他们一起来的。一个女人,两个男人,分别是文书助理和那个女人的保镖。我从他们随身带的东西看出来的。”
“他们和你说话了吗?”
父亲放下了手里那精致的玻璃茶碟,茶杯碰得哗啦哗啦响,“我感觉谁都能一眼看出他们是多么可怕,多么冷酷无情。他们恨我们。”
“他们只是讨厌你做过的事。”
父亲责备地看了我一眼,“我可不是这么教你的啊。你很清楚那些古老的故事是怎么说的。它们长得很可爱,却仍然是怪物。”
“不是怪物,”我说,“就是危险而已。看来他们对你不错嘛,你需要的东西都有了,看起来你也过得很舒服。”
“我知道你上这儿来不是为了确认我舒不舒服的。”父亲把椅子向后推了推,手指交叉着放在肚子上,“你是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想从你们首席法师那儿得到一些东西,”我说,“那个百年难得一见的风暴正步步紧逼呢。”
“不行。”
他说这话的声音很轻,却仿佛给我重重地来了一记耳光。
“不行?”
“康斯坦丁娜女王需要明白把我们这样关起来的代价,”父亲说,“拒绝你的请求,我很痛苦,但在这一点上我们是团结的。平民是怎么说的来着?我们在罢工。”
“人们可能会因此死去,”我说,“这样你都不在意吗?”
“我非常在意。但康斯坦丁娜不肯直面自己的所作所为,非得要有证据。她可得面对现实啊。问我点别的吧。”
他不肯给我这帮助,我也就无能为力了。
“没别的了。”
父亲的一边嘴角翘了起来,可太像迈尔斯了。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想知道如何在剩下的隐巫者的圈子里稳稳立足吧。”
“这个我应付得来。”神哪,混乱和空虚,我怎么就不能把嘴闭紧点?我为什么还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别试着去获得他们的支持。别和他们做交易。也别做出承诺。你现在还什么都给不了他们。你没有那种能力。”他歪着头叹了口气,“可你已经这么干了。你答应了他们什么?”
我摇了摇头。
“那就好。”
“你这么想要的是什么啊,竟然能让你做了个都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的交易?”
他从桌旁站起来,仿佛想揉揉我的头发,就像他以前那样,来表示他并没有生气,只是难过。这动作确实奏效了。我把真相说了出来,就像我初出茅庐,跟着他学习时那样。
“雷在隐巫者里太受欢迎了。他们在准备选他当隐巫者主音的时候,我出现了,所有人就开始因为我而吵起来,他却跟大伙儿说他支持我。”
“他们就顺从他的意思了吧,”父亲说,“他们是站在他那边的,而他想当财政大臣。”
就算父亲被困在这里,只有一扇小窗和每天的日报与他作伴,他也能知道隐巫者行列中有哪些在野内阁成员,知道隐巫者们的秘密。
“那正是他想要的职位。”
父亲点点头,“不要尝试去获得其他人的支持。你身上没有他们想要的东西。你也不需要他们。”
可获得隐巫者们的支持是我的头等大事啊!我需要他们跟随我的脚步。
“我需要他们。”
父亲抬起一根手指,准备打断我的话,说出他的观点:“你有雷蒙德·布莱克。只要他认为你会为他带来他想要的,他就会让那些人按你的想法去做。别表现得太明显,格雷丝。他会等着你用甜言蜜语把他的狂热粉丝从他的影响中哄出来。你需要做比这更伟大的事情,做雷做不到的事情。”
我在镀铜铁杆外徘徊,又往栏杆里靠得更近些,努力想听清他那轻声说的话,“什么事情?”
“赢得人民的好感和爱戴,”父亲说,“赢得公众的信任。艾兰国就像是一个火柴头,正等人来点燃它呢。”
“人们都很沮丧,”我说,“他们需要一个能为他们斗争的人,一个能听见他们诉求,理解他们困境的人。”
父亲笑了,“这说的就是我的好女儿啊。”
听着他说这句话时,我暖意萦绕,多么讨厌的感觉啊。
“赢得人们的爱,格雷丝,这样在隐巫者之列就无人能阻你成功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本小本子和一支笔,列起了清单。新闻报道、局长任命令,还有一个新想法冒出了头,渐渐展开,呈现在我的眼前——那就是:要获得人民的爱戴,我就需要去聆听人民的呼声。
我有理由再去见阿维娅·杰赛普了。
眼角的余光扫到了什么动静,我便停下了冲下楼梯的脚步。几只白头画眉从窗台上惊跳下来,引得我把目光投向远处,望向下面的行刑场。
一群戴着红帽子的宫廷抄写员和戴着花边硬领衬的法官们聚在绞刑架边上。旁边还有一群戴着灰色毡帽的记者,拿着相机和记事本,准备报道这一事件,然后飞回他们的新闻编辑室写文章。
我忍不住在人群中寻找阿维娅,可我的目光却突然停驻在了其他人身上——在玻璃折射出来的寒光中,我看见了两个白衣女人:一个健壮,一个瘦弱,两肩低垂,哭泣着。通过这身姿,我认出了她们:是珀西·斯坦利爵士的妻子和他们那不太聪慧的女儿。她们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旁边站着一个头发红棕、没戴帽子的男人,他穿着灰色天鹅绒长袍,站得笔直,抬起头来,看着套索在他们头上晃动。
阿尔迪斯·亨特爵士站着一动不动,正亲眼目睹一个叛徒的死亡。
我把手放在窗户上,额头抵着玻璃,一直看着这场景,直到那些刽子手把珀西爵士赶上绞刑架的台阶,用黑色面罩盖住他的脸,将绳子绕在他的脖子上,才把视线转开。阿尔迪斯爵士则每时每刻都注视着这一切,即使绞刑架的地板在珀西脚下打开、他掉下去,其他人纷纷转移视线的时候,他也毫不畏惧。
珀西拼命踢着腿。我捂着嘴,凝视着眼前的景象:一抹光环从他身上滑了出来,然后聚成一个微小的光球,飘到了阿尔迪斯爵士的头上。
行刑结束后,阿尔迪斯爵士抬起头来,回头看向我站着的窗户这边,他那崭新的巫师之印正闪闪发光。我从窗户边缩回身子,用一只手压住胸口突然传来的痛楚:内疚、愤怒,却又是满满的解脱。我的敌人死了。阿尔迪斯已经夺走了他的灵魂——可阿尔迪斯一个半神国人,拿走这巫师之印又是为何呢?
我不知道。可看行刑的时候,我真的浑身冰凉。康斯坦丁娜女王选了这么一个人为内阁犯下的罪行而死,可一旦开了这个头,就会有更多人要死。这种做法是能平息,还是会加剧半神国人的怒火?
我穿过监狱蜿蜒的过道,穿过宫殿宽阔的、装点着艺术品的走廊,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一件让我忧心忡忡的事。一定是女王下令杀死珀西的。可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呢?在从宫殿到政府大楼那长长的走廊里,我抱着自己,想给惊得发冷的自己取取暖。人们都对珀西·斯坦利嗤之以鼻。他们把和兰尼尔的战争都归咎于他,还给他起了个绰号“不行部长”。要想找出几个会为他的死感到惋惜的人,怕是很难。
但半神国人是反对杀戮的,他们是不会赞同女王这种做法的。塞弗林只能应付他们对女王的行为的抗议了,这搞得像嫌他自己这活儿还没干够一样——
我在自己办公室门口停了下来。阿维娅·杰赛普坐在楼梯上,见到我便站了起来。她戴着记者们最喜欢的那种时髦尖头帽,帽檐低垂,遮住了一只眼睛,却突显了她那带点狡黠的笑容。
“杰赛普小姐。”她朝我走来。
我紧握着门把手。
“我说过,如果我有其他问题,我会来找你的,”阿维娅说,“你会邀请我进去吗?”
她走近我,一股带着春日气息的牡丹清香拂过,沁人心脾。我扭动门把手,开了门,“请进。你要咖啡吗?”
“好的。”她把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放在我肩上,把我朝她身边拉近了一点,在我耳边低语道,说话时呼出的气息还在我的皮肤上游荡:“再来点音乐?你应该不想被别人听到我们这儿说的话吧。”
珍妮推着辆小推车进了房间,推车上放着两杯浓浓的黑咖啡,还有一碟黄油酥饼,中间的焦糖夹心还从边上漏出来了。她怀疑地看着阿维娅,和她打了招呼,走的时候却还是一言不发地关上了门。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了音乐,这也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
阿维娅站在我办公室会客厅的中间,满怀敬畏地慢慢转了一圈,凝视那些摆满了同一套书的书架。“法律书籍?”她问道,“噢,谢谢。”
我把杯子放在茶碟上递给了她。她接过去,用一只手就能连杯带碟地轻轻握住。能做出这个动作的可少不了多年的礼仪训练。她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视线越过杯沿,朝我这边看来。
我后退了几步,在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安全距离。
“那些是法律和议会会议的记录。大部分是。”
阿维娅飘然走到雕刻精美的壁炉前,沐浴在炉火提供的温暖中。看到冬季候鸟们聚在窗前的喂食器旁,她高兴地笑了,“你喜欢鸟吗?”
“是我父亲把那些喂食器放在那儿的,”我说道,“但如果我往窗外看却见不到它们,噢,这样的情形我可真的没法想象。你是怎么跑进来政府大楼的?圆形大厅里面有卫兵啊。”
“他们让我们一整批人都进来了。我就只需要拖延点时间就能在这里面待着了。我本来是要去报道行刑的。”
“你错过了。”
阿维娅对此毫不在意。她耸耸肩,“约翰·润森会搞定的。我感觉把时间花在这儿更好呢。”
“我本来要给你写信的,”我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阿维娅放下杯子,拿起了一块饼干,“噢?”
“议会的下议院明天会开一场紧急会议。目前来说,他们是我们在政府里仅存的帮手了。我想暂停《对使用石油和天然气的处罚条例》。人们在这种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用起了天然气,如果我们还去收他们的罚款,那很不公平啊。”
阿维娅沉思着,点了点头,嘴里嚼着饼干,“这么说,我们近期是没法用回以太能量了。”
这个我倒是知道怎么回答,“这次对全国能量网的破坏影响太大了,而且现在的天气也太极端了,搞不了维修。这种情况下就算只收人们一次罚款,那也做得太过了。”
“确实,”阿维娅说,“你是在为民众考虑,以寻求一点宽慰吧。这是你想要的吗?”
“我想让艾兰国的人民都过上最好的生活,”我说,“我想在这些困难的时势下给他们减轻点负担。”
阿维娅举起一根手指,示意我暂停一下,等她把嘴里的饼干吞下去之后再继续。她用咖啡杯下的亚麻布餐巾轻轻擦了擦手指。咖啡杯边印上了她那专属的月牙形口红印子。“如果你真想这么做,你就得禁止那些骗子在杂货店里哄抬价格。一夸脱牛奶卖70分钱呢。”
70分钱很多吗?“一般要花多少钱?”
阿维娅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大笑道:“我的老天,格雷丝爵士。一般就10分钱啊。”
我惊掉了下巴,“那真的不能忍。”
“所以我们才要有最高限价啊。大多数人每个月要为烟草税付一马克那么多,可这粮食供应的状况完全不对啊。”
我打量着她,“艾兰国最大的连锁杂货店可是在你们杰赛普家族食品公司旗下啊。”
“哎,那确实也是。”她说。
啊哈。“你的叔叔阿尔伯特在东金斯顿-伯德兰的议会里任职——”
她点点头。“——肯定会对你那个设定最高限价的想法大发雷霆的。但如果你真的想帮助艾兰国,你的想法会给更多人省下更多钱。”
这也就相当于直接戳到了这个和她疏远的家族的痛处。我不喜欢阿尔伯特·杰赛普。帮着阿维娅挖苦他,我就感觉自己是在给她撑腰,“我会照你想法做的。你能在明天的报纸上报道下我的意图吗?我今天内会派个信差把具体内容送到你那儿。”
她咧嘴一笑,放下杯子,站起身的同时举起了相机,“人们会在街上给你歌功颂德的,格雷丝爵士。这也许能缓解一下事实揭露时给他们带来的冲击。”
我把咖啡杯放在了小推车上,站直身子,让她给我拍了张非常好看的照片,“你到我这儿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是的。这……”她咬了咬嘴唇,“这可能是个爆炸性新闻。不,绝对够爆炸。这关系到你的父亲和祖父。”
我拿起咖啡抿了一口,想为自己赢得点思考的时间,“那是什么?”
“我找到了艾兰国电力照明公司的章程和公司董事会第一次正式会议的会议记录。”
她扭身拉过腰后的挎包,从里面抽出了几张照片。我扫了一眼那些原始文件的照片,所有的文件都是按法律记录的要求,工工整整手工誊写的。我跳过那些仔细誊写的字,去寻找底下的签名,心中怀疑涌起。
文件上有迈尔斯爷爷的名字,就在尼古拉斯国王签名的下面。父亲的名字则在这份原始股东名单的第三位。另一张照片是每个投资者的股票购买量记录。迈尔斯爷爷和父亲的股份相当可观。
我抬起头看了看阿维娅的表情,“这是怎么回事?”
“大多数人都觉得APL是王室的企业,大概是看了这公司印章上那只戴皇冠的羊才这么想的吧。实际上这是家垄断企业,它的所有者利用政府的支持来维持公司的运营。你介意我抽支烟吗?”
我一边指了指长椅前矮桌上放着的烟具,一边绞尽脑汁,想劝她不要把这些照片放出去。
“你不觉得那个故事只会给人们的不悦和愤怒火上浇油吗?”
“嗯,没错,我确实这么觉得,”阿维娅说,“但如果我继续调查的话,《先驱报》的人可能也会想到这个。他们会找到这个信息的——你祖父已经去世了,你父亲又被关在塔里,你就会是那个要承受一切打击报复的人了。我很清楚父亲的不良行为会对孩子产生怎样的影响。”
她可是杰赛普家族的继承人,接下来会继承财富和商业帝国。各大报纸都称她为“糖袋公主”,密切追踪着她寻欢作乐的步伐,对她的崇拜简直到了疯狂的地步。有时候,她的越轨行为还能成功地把媒体的注意力从她家公司和员工之间的斗争中移开。她虽不像我那样要真正去领导一个国家,但如果要找个人站在这个角度来理解我的话,便只有她了。
我用手抓了抓头发,把女仆今天早上给我精心烫的卷发都弄乱了,发丝垂到了脸上,咬紧了牙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它应该是王室的公司,但我觉得国家财政部没法从股东手里买回这些股份——而且以太能量网被破坏得这么严重——”
“现在可能是讨论这个问题的好时机,”阿维娅倚在壁炉架上,用一只脚撑着身体,“你看看这股东名单上的名字,他们大多数人现在都关在塔里呢。王室可以没收这些股份吧,不是么?不过这可能又会给你的命运一记重击呢。”
“不,不,又给你说对了,但那样提议的话我可要挨枪子了,”我说,“你想在我办公室工作吗?如果有人能帮我搜出这里所有的秘密,我就肯定能做出点能让艾兰国重返正轨的事情。”
她对我的邀约报以微笑,却让我的心隐隐作痛。
“我喜欢我现在的工作,”阿维娅说,“你觉得这样怎么样?就是我用我发现的这些材料写条新闻报道出来,然后引用你的话,说你认为这笔交易从一开始就不公平?然后我再提出没收这些股份的意见。这是你的一个污点,可这能让你看起来很值得同情。”
“你愿意为我这么做吗?”我惊讶地盯着她。
“你的工作很辛苦,”阿维娅说,“你知道你是史上最年轻的总理吗?”
“我知道。但说真的,为什么这样帮我?”
“在你刚见到我之前,我就在大厅里看见你了。”她越靠越近,从容不迫地朝我慢慢走来。我呆在原地,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她走到我面前,离我就一臂之遥,“你看起来很不安,总是在独自思考。你的负担太重了。而且我刚才让你面对的是一个足以点燃整个艾兰国的丑闻,但你能承认你的家人做错了。这可比我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做的要伟大。”
听了她的这番话,一股暖意涌上我的心头。“也许你能帮我让艾兰国重回正轨呢。我知道人们不开心。他们都希望太阳每天照耀的这片国度能越来越好。我的愿望也是一样的——这也就意味着我要尽可能地承认曾经犯过的错。”
阿维娅歪着头,调整了一下身体重心。不知怎么的,她离我就不到一英尺远了,“那些你不能承认的过错呢?”
在她面前,我真得管好自己的嘴,“有些事情是……天哪,现在一切都危在旦夕。杰赛普小姐,有些秘密我是必须要守住的。”
“叫我阿维娅吧,或者阿维。朋友们都叫我阿维,”她一只手拂过我的胳膊,让我感到了一丝宽慰和温暖,“有时不管你怎么努力,秘密都是守不住的。除了我,也有别的人在调查艾兰国从霜之月一号开始出现的这些怪事呢。”
我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工作就是要去找事件背后的真相嘛。”
“是的,”阿维娅轻声说道,“我想找到真相,但我不希望说出真相的同时毁了你的人生。”
“所以你要停止调查了吗?”
“不,”阿维娅说,“这篇报道已经在酝酿了,我们都没法去阻止它。我在调查时还发现了些别的,我也告诉你吧。以前呢,新闻里经常会报道有人看见了鬼魂,人们私底下写的信件里也会经常提到这个,但大概四十年前就没有再出现这现象了。虽然说这个情况跟我们现在遭受的大范围见鬼事件不太一样,但它之前的的确确存在过。”
我的胃慢慢地翻腾了一下,弄得我有点儿想吐,“这听起来不像是头条新闻啊。”
“确实不是,”阿维娅说,“这件事本身不是头条,但它就像一个完整画面中的一部分,就像某个非常特殊的拼图中的一块……而就在我们说话这会儿,这些拼图块就已经在拼接了……”
我多希望我手里能有根烟,多希望能在它带来的镇静里从容地呼吸,给自己一个整理思绪的方法。她是对的。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却没有办法阻止它们。
我突然希望能把一切都告诉她,希望她能为我分担点秘密,也希望她能知道这些秘密泄露的话会有什么危险。我希望可以把我曾经相信的一切都告诉她,可现在这一切在我的脚下碎了一地。
“我做不到。”我说道。
阿维娅又拍了拍我的手臂。
“你准备好了再告诉我吧,或者等我完全掌握了事实之后再说也行,只不过那时你再想保密就显得很可笑了。我会继续调查,直到找到真相。等我找到了真相,我会再来听听你的意见,”阿维娅说,“但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偷偷溜进政府大楼这儿。”
“没有通行证不行。”
她歪着头,微笑着看着我,“你能给我批一个吗?”
我必须盯着她,护着她,不能让我父亲伤害到她。我需要再和她见面。我从她身边走过,把办公室和接待区相隔的门打开了,“珍妮特,你能给阿维娅·杰赛普小姐做一张永久通行证吗?她会把自己的情况告诉你的。”
珍妮特暂停了手头的工作,开始制作通行证。我转过身来,面对着阿维娅。她伸出手来和我握手。
“谢谢你,汉斯莱总理。”
“叫我格雷丝就行,”我说,“珍妮特会好好招待你的。下午好啊。”
她出去了。我站在窗前,看着一只信鸽吃东西,直到确信她已经离开了,我才作罢。她离真相已经很近了。我怎么能瞒着她、不让她知道实情呢?我瞒不住。
可能我也不应该瞒着她。但那样风险太大了。我不能离她那么近。我会控制住这一切的。平复了思绪,我转身离开窗边,走出了办公室。
“下午剩下的时间我都不在,”我对珍妮特说,“我要去看我哥哥。”
我和迈尔斯要去找那些兰尼尔人问话了。能越早发现兰尼尔人袭击艾兰国的真相,就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