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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渐消失的行动

 下文出自一本学生作业簿,该作业簿是于两周前,遗落在布鲁克林区的一间甜食屋内。在吧台上的这本作业簿旁,还有一杯尚未喝完的咖啡。店主说,当他注意到这本作业簿时,那个座位至少已经有三小时没有人坐了。

  □□□

  星期六早晨稍早

  我不应该写下来的。万一玛丽发现了呢?然后呢?宣告结束,就是这样,五年的时光就此终了。

  但我还是得写下来。我想要写想了太久了。但除非我将它写在纸上,不然我无法获得安宁。我得把它说出来,这样我才不会一直想,能让我的脑袋轻松些。不过事情很难简化,却很容易复杂化。

  回顾过去这几个月。

  从何时开始的?一场争吵。打从我们结婚之后,至少吵了上千次了吧!而且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而吵,真可怕。

  钱。

  「问题不在于我对你的写作有没有信心,」玛丽总是这样说:「问题在于账单,我们到底要不要付?」

  「什么账单?」我会说:「买必需品的?不是,是买我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的账单。」

  「不需要!」然后我们就吵起来了。老天,没有钱日子根本过不下去。没有东西比得上钱,有了钱一切万能。当我得无穷无尽的担心钱、钱、钱时,我如何能静心写作?电视机、冰箱、洗衣机──全都还没付。还有她要的床──

  但尽管如此,我……我采取白目的愚蠢行径,结果让事情变得更糟。

  就拿那次吵架来说,是我第一次气冲冲的离开公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我们是吵架没错,但我们以前也吵过。虚荣心,一切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经过七年,七年!我靠写作只赚了三百一十六元。晚上,我还得兼差做卑贱的打字工作。

  玛丽也得和我在同一地方上班。上帝知道,玛丽的确有权质疑。有权坚持要我找一个全职的工作,也就是吉姆一直打算提供给我的那份工作,到他的杂志社上班。

  一切都看我怎么决定。这正是我欠缺的入场机会,是一个正确的改变,如此一来所有问题都能获得解决。不需要再从事晚上的兼差工作。玛丽可以如她所愿地待在家里。那才是正确的选择,就是这样。

  但是,我却做了错误的抉择。老天,一想到这件事,就让我难受。

  我和麦克一起出去。我们两个目光呆滞的蠢蛋,去见了珍及莎莉。接下来好几个月,我们不顾自己显然是个傻瓜的明显事实,放任自己,纵情于新的体验。还应付得很完美。

  ※※※

  还有,昨晚,我们两个已婚的男人,去她们的公寓……

  我不能说吗?我在害怕?胆小?蠢蛋。

  奸夫。

  事情怎么会如此乱七八糟?我爱玛丽。很爱很爱。但是,尽管深爱着她,我却做出这样的事。

  而且,我还乐在其中,这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珍是个甜姐儿,善解人意、热情,有一种不常见的特质。很美好。我不能否认。

  但错误的事怎么会很美好?为什么残酷却如此令人振奋?这根本说不通嘛,真是乱七八糟,令人困惑,令人生气。

  □□□

  星期六下午

  她原谅我了,感谢老天。我不会再和珍见面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今天早上我回来后,坐在床上,当玛丽醒过来后,她凝视着我,接着看看钟,就哭了。

  「你去哪里了?」她用小女孩的尖细声音问我,当她吓坏时就会有这种声音。

  「和麦可在一起,」我告诉她。「我们喝酒聊天,聊了一整晚。」

  她看了我好一会。然后她缓缓牵起我的手,贴在她脸颊。

  「对不起,」她说,流从眼角流下。

  我得将我的头贴在她的头旁边,这样才不会让她看到我的脸。「喔,玛丽,」我说:「我也很抱歉。」

  我从未告诉过她,她对我而言有多重要。我不能失去她。

  □□□

  星期六晚上

  今天下午,我们去曼德尔家具商场,买了她要的新床。

  「我们付不起,亲爱的,」玛丽说。

  「没关系,」我说:「妳知道旧的床已经凹凸不平,不能用了。我要我的宝贝睡得好。」

  她高兴的亲吻我脸颊。她在床上蹦蹦跳跳,像兴奋的小孩。「喔,感觉真软。」她说。

  一切都很好,除了今天寄来的一堆账单之外,一切都很好。除了我最近的小说一直无法动笔之外,一切都很好。除了我的小说已经被退稿五次之外,一切都很好。柏尼书局一定会接受我的稿子的。他们保留我的稿件,保留了很久很久。我一直有在计算。我的写作已达到紧要关头。所有的事都到达了最高点。我愈来愈觉得自己是个极度紧张不安的弹簧。

  算了,玛丽没事就好。

  □□□

  星期天晚上

  更多麻烦。又一场口角。我甚至不知道是在吵什么。她生着闷气。我大动肝火。当我沮丧时我什么都写不出来。她清楚的很。

  我很想打电话给珍。至少她对我的写作很感兴趣。我想把一切都说出来。喝个烂醉,从桥上跳下去之类的。怪不得婴儿都很快乐。婴儿的生活很简单。不过就是饿了,冷了,害怕黑暗。就只有这样。干嘛要长大?长大的生活复杂多了。

  玛丽叫我吃晚饭。我一点都不想吃。我甚至不想待在家里。也许我晚点可以打电话给珍。只是简单的向她问候。

  □□□

  星期一上午

  该死,该死,该死。

  不是因为他们留置我的书超过三个月,这不算什么,一点都不糟!而是我的手稿被他们倒翻的咖啡弄得脏兮兮地,然后他们竟然还用打字的便条纸退我的稿。我要杀了他们!我怀疑,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他们自己在干什么?

  玛丽看见字条。「嗯,那现在呢?」她厌烦地问。

  「现在?」我说。我试着控制自己不要爆发。

  「还认为你可以写吗?」她说。

  我爆发了。「喔,他们是最后的审判和陪审团是吗?」我怒气冲天。「他们是我作品的最后裁决者是吗?」

  「你已经写了七年了」她说:「什么成果都没有。」

  「我还要再写七年,」我说:「一百年,一千年。」

  「你不愿意接受吉姆杂志社的工作?」

  「对,我不会接受的。」

  「你说过,如果这本书失败了,你就会接受的。」

  「我有工作,」我说:「妳也有一个工作,就是这样,日子也会一直维持这样。」

  「我不要过这样的日子,」她顿声说。

  她可能会离开我。谁在乎。我对一切都已经感到厌烦了。账单、账单、写作、写作、失败、失败、失败。渺小的往日生活渐渐流逝,建构起美丽、大脑无法负荷的复杂世界,就像一个用横木包住自己的蠢蛋。

  ※※※

  你!谁统治世界,谁就转动宇宙。如果有人肯听我说话,就让这个世界更简化。我不相信任何事,但我愿付出一切。只要……

  喔,有什么用?我再也不在乎了。

  我今晚要打电话给珍。

  □□□

  星期一下午

  我正要出门,要去打电话给珍,谈谈关于星期六的事。玛丽那一晚要去她姐姐家。她并没示意要我一起去,我想我自己最好也别主动提。

  我昨晚打给珍,但史丹利俱乐部的接线生说她出去了。我想我今天应该能在她办公室找到她。

  所以我到了街角的甜食店,去找电话簿的号码。我可能应该现在就把她的电话号码背下来。我打给她的次数多的够让我记住了。但不知怎的,我不怎么想要记住。管它的,总是有电话簿可以找到。

  ※※※

  她在一家名为设计手册或设计师手册的杂志社上班。真古怪,我也不记得她公司的名字。我想我并不怎么用心。

  我倒是记得她办公室的地址。几个月前,我去过她办公室,带她出去吃午餐。我记得我告诉玛丽,我那天去了图书馆。

  现在,就我记得的,珍的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在电话簿右页的右上角。我看过成千次,就在那里。

  但今天号码却不在那里。

  ※※※

  我找到以设计开头的字,接下来有好多以此字开头的各式公司。但全都在左页的左下角,和我记得的位置,刚好相反。我也找不到我要的公司名字。通常,我一看到那个杂志社的名字,马上就会知道,脑中会想起:就是这个。然后我再看看号码。但今天却不是这样。

  我找了又找,用指头在页面上一个个看,却找不到任何一个名称类似设计手册的公司。最后,我找到一家名为设计杂志的公司电话,但我总觉得,这不像我之前看过的号码。

  我……我得晚点再来解决这件事。玛丽问我,午餐,晚餐,你想要吃什么?既然我们俩个晚上都得上班,这会是我们最重要的一餐。

  ※※※

  之后:

  这一餐很棒。玛丽的确是个好厨子,只要我们不吵架的话。我纳闷着,不知道珍会不会煮菜。

  这一餐并没让我心情平稳多少。我需要稳定心神。我对打这通电话有点小紧张。

  我拨下号码。一个女人接的。

  「设计杂志,」她说。

  「请帮我接蓝小姐,」我告诉她。

  「谁?」

  「蓝小姐。」

  「请稍候,」她说。我马上知道这个号码是错的。我以前拨通时,对方接话那位女士会说:「好的,」然后马上就帮我接通给珍。

  「请再说一次她的名字,」她说。

  「蓝小姐。如果妳不认识她,我一定是打错号码了。」

  「你找的可能是沛恩先生。」

  「不,不。以前,接话的秘书总是马上知道我要找的是谁。我一定是打错了。抱歉。」

  我挂断。有点气恼。我看过这个号码这么多次,这一点都不有趣。

  但现在,我却找不到这个号码了。

  当然我一开始并没有因为这样而气馁。我想,可能甜食店的电话簿是旧版的。因此我便往下走到街上的杂货铺子。但也是同一本。

  好吧,我得趁今晚上班时再打给她。但我今天下午就想找到她,这样我才能确定她星期六晚上的时间能保留给我。

  我又想到别的事。这个秘书。她的声音。和之前设计手册公司接电话的秘书声音是一样的。

  ※※※

  但……喔,我在乱想。

  □□□

  星期一晚上

  当玛丽离开办公室去买咖啡时,我打电话给俱乐部。

  我对交换台接线生所说的话,和我之前说过几十次的话一模一样。「请帮我接蓝小姐,谢谢。」

  「好的,先生,请稍候,」她说。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我失去耐心。然后电话又喀啦响起。

  「请再说一次名字,」接线生说。

  「蓝小姐,蓝小姐,」我说。「我打这个号码找过她很多次了。」

  「我要再看看名单,」她说。

  我又再等了一会。然后我又听见她的声音。

  「很抱歉。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

  「但我之前打这个号码找过她很多次了。」

  「你确定你打的是正确的号码吗?」

  「是的,是的,我很确定。这是史丹利俱乐部是吗?」

  「是的,」

  「那我就没打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我只能告诉你,我很确定这个名字并不在住户名单上。」

  「但我昨晚才打过。你说她不在。」

  「我很抱歉,我不记得了。」

  「你确定吗?相当地确定吗?」

  「是的。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再看一次名单。但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我很确定。」

  「这几天没有这个姓的人搬出去?」

  「我们已经有一整年没有空房了。你知道的,纽约很难有空屋。」

  「我知道,」我说,然后挂断。

  我回到坐位。玛丽已经从杂货铺子回来了。她告诉我,我的咖啡都冷了。我说,我打给吉姆讨论那个工作。笨拙的谎言。现在,她又会开始旧事重提。

  我喝我的咖啡,又打了一会字。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试着厘清思绪。

  我想,她一定在某处,我知道那些时光并不是我幻想出来的。我知道,我并没想到,我瞒着玛丽的这个秘密,之后会引发出什么样的麻烦。我知道麦克和莎莉不会……

  莎莉!莎莉也住在史丹利俱乐部。

  我告诉玛丽我头痛,要出去买阿司匹林。她说,男休息室中应该有。我告诉她,我不喜欢那一种。我扯了一个没人会相信的谎言。

  ※※※

  我几乎是半跑半走地,跑到最近的杂货铺。当然,我不想再打去她公司。

  同样的接线生接起我的来电。

  「请帮我接莎莉.纽顿小姐?」我说。

  「请稍候,」她说,我觉得胃部有股下沉的感觉。若是住户,她一定马上就知道。莎莉和珍,在这里至少住了两年之久。

  「很抱歉,」她说:「名单上没有这个名字。」

  我呻吟。「喔,老天。」

  「有什么不对吗?」她问。

  「珍.蓝和莎莉.纽顿,不住在这里吗?」

  「你是之前打来的同一位吗?」

  「是的。」

  「听着,如果你在开玩笑……」

  「玩笑!昨晚我打来时,你告诉我蓝小姐出去了,还问我要不要留言,我说不用。然后,我今晚打来时,你告诉我,没有这个人。」

  「我很抱歉。我不知该说什么。昨晚是我值班,但我不记得有你说的这件事。如果你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转接公寓主管。」

  「不,不用了。」我说,然后挂断。

  然后我打给麦克。但他不在家。是他老婆葛蕾蒂丝接的,她告诉我麦克出去打保龄球了。

  我有点紧张,不然我不会说溜嘴。

  「和男人吗?」我问她。

  她的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爽。「嗯,我希望是。」她说。

  我吓坏了。

  □□□

  星期二晚上

  我今晚又打给麦克。我问他莎莉近况。

  「谁?」

  「莎莉。」

  「那个莎莉?」

  「你知道是哪个莎莉,你这伪君子。」

  「这是怎么回事,一个恶作剧吗?」他问。

  「可能是,」我说:「别闹了行吗?」

  「什么?」他说,「这该死的莎莉是谁?」

  「你不认识莎莉.纽顿?」

  「不。那是谁?」

  「你从没和我一起与她和珍.蓝约会?」

  「珍.蓝!你在说什么?」

  「你也不认识珍.蓝?」

  「不,我不认识,这一点都不好笑。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但别闹了。我们是两个已婚的男人,我们……」

  「听着!」我几乎是对着电话大吼。「三星期前的星期六晚上你去哪了?」

  他沉默了一会。

  「那一晚玛丽和葛蕾蒂丝去看服装秀,你和我不是一起去享受单身生活……」

  「单身生活!除了我们没有别人?」

  「谁?」

  「没有女孩?莎莉?珍?」

  「喔,又来了,」他呻吟。「听着,老哥,你吃了什么?我能帮什么忙?」

  我瘫靠在电话亭的墙上。

  「不,」我虚弱的说:「不。」

  「你确定你没事吗?你听起沮丧极了。」

  我挂断,我很沮丧。我有种感觉,我饿死了,全世界没有任何食物能喂饱我。

  究竟是怎么了?

  □□□

  星期三下午

  只有一个方法能查出来莎莉和珍是真正消失了。

  我是透过在大学认识的一位朋友认识珍的。她家在芝加哥,我的朋友戴夫也是。珍的纽约地址,史丹利俱乐部,也是他给我的。我当然没告诉戴夫我已经结婚了。

  因此我看上珍,我和她出去,而麦克则是和她的朋友莎莉。就是那样,我知道那的确发生过。

  所以今天我写信给戴夫。我告诉他事情经过。我恳求他去她家看看,然后尽快写信回我,告诉我这只是个玩笑,或是种惊人的巧合。所以我拿出我的通讯簿。

  戴夫的名字不在通讯簿内。

  我真的快疯了吗?我相当确定地址在通讯簿里面。我记得那一晚,几年前,我小心的把他的地址记录下来,因为我不希望当我们从大学毕业后会和他失去联络。我甚至还记得,因为我的笔漏水,当我写下来时,墨水还弄脏本子。

  那一页现在是一片空白。

  我记得他的名字,他的长相,他说话的样子,我们一起做的事,我们一起上的课。

  我甚至有一封还在念书时,他在复活节假期时寄给我的信。我记得麦克来我房间。因为我们住在纽约,但假期只有几天,没法回家。

  但戴夫回芝加哥老家,他从芝加哥寄了一封风趣的信给我们,限时快递。我还记得他为了好玩。如何用蜡及他的戒指封印。

  我总是将信放在抽屉里,但戴夫那封信也不见了。

  我有三张戴夫的照片,是毕业当天照的。其中两张我放在相簿内,他们一定还在……

  但他不在其中。

  那只是两张以校园大楼为背景的照片。

  我不敢再继续找下去。我可以写信给大学,或是打电话给大学,问问戴夫是否曾在那边就读。

  但我不敢。

  □□□

  星期四下午

  今天我去了罕普斯狄,去见吉姆。我去他办公室。当我走进去时他很惊讶。他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大老远长途旅行来见他。

  「别告诉我,你决定接受这份工作了,」他说。

  我问他。「吉姆,你是否曾听我提过一位名叫珍,住在纽约的女孩?」

  「珍,没有,我想没有。」

  「得了,吉姆。我跟你提过她。你记不记得,你最近一次和我及麦克一起玩牌那天?我当时有提起她。」

  「我不记得,包博,」他说:「她怎么了?」

  「我找不到她。我也找不到跟麦克出去的那个女孩。麦克也否认他认识这两位女子。」

  当我再次说明时,他还是一脸茫然。然后他说,「怎么回事?两个已婚男子寻欢,和……」

  「她们只是朋友,」我打断他。「是我大学一位朋友介绍的。别想歪了。」

  「好吧,好吧,你说了算。那我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是?」

  「我找不到她们。她们不见了。我甚至无法证明她们存在过。」

  他声耸肩。「那又如何?」然后他问我,玛丽是否知情,我不理会这个问题。

  「我在给你的信中没提过珍吗?」我问他。

  「很难说,我从不保留信。」

  之后我就离开了。他太好奇了。我看得出来。他会告诉他老婆,他老婆会告诉玛丽──开战。

  当天下午稍晚时,我开车去上班,我感到恐怖,觉得自己是个暂时存在的物体。当我坐下来时,就像坐在空气中。

  我猜我快不行了。因为我撞到一位老人,我是故意的,因为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能看见或感觉到我。他对我大声咆哮,骂我是大白痴。

  我很高兴。

  □□□

  星期四晚上

  今晚工作中,我又打电话给麦克,要问他是否记得戴夫。

  电话响了,喀喇喀啦的。接线生切入,问:「先生,你打的是什么号码?」

  我浑身冷颤。我告诉她号码。她告诉我,这个号码是空号。

  电话从我手中滑落,在地板上滚动。玛丽从她的位置站起来,看着我这边。接线生还在说:「哈啰,哈啰,哈啰……」我匆匆挂回电话,回到我的隔间。

  「怎么了?」玛丽问,当我走回我的坐位时。

  「我失手掉了电话,」我说。

  我坐下来工作,还是冷颤不已。

  我不敢告诉玛丽关于麦克和他妻子葛蕾蒂丝的事。

  我担心她会说,她从未听过这两人的名字。

  □□□

  星期五

  今天我询问设计手册杂志的电话。查号台告诉我,没有这本杂志。但我还是要进城去找。玛丽很气我要出门。但我还是出去了。

  我到了那栋大楼。我看着大厅的告示牌。虽然我知道我不会在这里找到这间杂志社,但对于这件事对我造成的难受和空洞,仍旧感到震惊。

  当我搭电梯时,我有点晕眩。我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空中。

  我在三楼出电梯,站在我那一天下午带珍出去时等她的那个位置。

  那是一间纺织公司。

  「从来就没有杂志社?」我问总机。

  「就我记得没有,」她说:「当然我在这里只有三年。」

  我回家。我告诉玛丽我生病了,今晚不想去上班。她说好吧,她也不想去。我独自走进卧室。站在该放新床的地方,我们的新床下周就会送来。

  玛丽进来。她焦躁不安地站在门口。

  「包博,怎么了?」她问:「我没有权利知道吗?」

  「没事,」我告诉她。

  「喔,不要这样敷衍我,」她说:「我知道有事。」

  我看着她。然后我转过身子,背对着她。

  「我……我得写封信,」我说。

  「写给谁?」

  我火大了,「这是我的事,」我说。我告诉她,要写给吉姆。

  她转身。「我希望我能相信你。」她说。

  「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她看着我好久,然后又转身背对我。

  「帮我向吉姆问好。」她说,她的声音颤抖。她说话的语气也让我颤抖。

  我坐下来,写信给吉姆。我想他也许能帮忙。为了保密,事情令人绝望。我告诉他,麦克也不见了。我问他是否记得麦克。

  有趣。我的手剧烈地抖个不停。可能当你快要不见时就会那样。

  □□□

  星期六

  为了某个特别的打字工作,玛丽今天得去上班。她提早出门。

  吃完早餐后,我从卧室衣橱里的金属盒子内,拿出银行存折。我要去银行领钱,付床的钱。

  到了银行,我填好提款单,要领九十七元。然后我排队等,最后总算轮到我,我把提款单和存折本一起交给柜员。

  他打开,皱眉看着。

  「这是在开玩笑吗?」他问。

  「你说的玩笑是什么意思?」

  他把存折簿推回来给我。「下一个,」他说。

  我猜我应该是有大声吼叫,「你这个人是怎么回事!」

  从我眼角,我看到前柜有位男士站起来,赶过来。我身后一位女士说:「麻烦你让一让,轮到我了。」那位男子大惊小怪的赶了过来。

  「有什么问题吗?先生。」他问我。

  「这位出纳员不接受我的存折本,」我告诉他。

  他跟我要本子,我交给他。他打开。然后他惊说的看着我。他安静的说。

  「这本子是空白的。」

  我一把抢回来,瞪着看,心狂跳。

  那是一本完全没用过的存折本。

  「喔老天,」我低吟。

  「或许我可以帮你查一下账号,」那男人说:「你何不到我的座位再谈?」

  但本子上没有账号。我看见了。我感觉自己的双眼含泪。

  「不,」我说:「不,」我走过他身边,走向门口。

  「等一下,先生,」他在我身后叫我。

  我跑出去,一路跑回家。

  我在前厅等着玛丽回家。我等着。我看着存款簿。我们曾在上面签下我们两人的名字。那些字段曾经有着我们存的钱。五十元是她父母亲送给我们的一周年礼金。两百三十元来自我的退伍军人保险金。二十元。十元。

  都没了。全部变成空白。

  一切都不见了。珍。莎莉。麦克。名字一个个不见,他们的人也一起不见。

  现在是这个。下一个是什么?

  ※※※

  之后:

  我知道了。

  玛丽没有回家。

  我打去办公室。是山姆接的,我问他玛丽在不在。他说我一定是打错电话了,这里没有名叫玛丽的人。我告诉他我是谁,我问他我是否在那边工作。

  「别闹了,」他说:「星期一晚上见。」

  我打给我的堂兄妹、我的姐妹、她的堂兄妹、她的姐妹,她的父母亲。全都是空号。连响都没响。所有的号码都不通。他们都不见了。

  □□□

  星期天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整天我都坐在客厅,望着窗外的街道。我要看看是否有任何我认识的人经过。但那些人我全都不认识。都是陌生人。

  我不敢离开家。这是唯一还在的。我们的家具和衣服。

  我是说,我的衣服。她的衣橱都空了。今天早上当我醒来时我看过,她的衣服连一丝碎片都没留下。就像魔法,一切都消失了,就像……

  我只能笑。我一定要……

  我打电话给家具行。星期天下午有营业。他们说,他们查不到我们有购买新床的记录。问我要不要过去看看?

  我挂断,又看了窗外好一会。

  我想打给住在底特律的阿姨。但我不记得她的号码。她的号码也不在我的通讯簿里。我的整本通讯簿都变成空白的。只有封面上我的烫金名字还在。

  我的名字,只有我的名字。我能说什么?我能做什么?一切就是那么简单。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看过我的相本。几乎所有的相片都和之前不同了。每一张里面都没有人。

  玛丽也不见了,我们所有的朋友和亲戚都不在照片上。

  真有趣。

  在婚礼照片中,我一个人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旁,上头满满都是食物。我左臂伸出去,弯起来,好像要拥抱一个看不见的新娘。而桌上的杯子全都漂浮在半空中。

  向我敬酒。

  □□□

  星期一上午

  我寄给吉姆的信被退回来了。信封上盖着「查无此地址」的戳记。

  ※※※

  我试着回想他的电话号码,但我记不起来。在我醒来之前他就已经消失了。

  我去了之前那家杂货铺。老板认识我。但当我问他记不记得玛丽时,他叫我别闹了。大家都知道我是一位单身汉。

  我只剩下一个办法。风险很大,但我得这么做。我得离开家,下楼去退伍军人行政中心。我要去看看我的记录是否还在那里。如果在,那里可能同时会有我就学、婚姻,和我的关系人记录。

  我要随身带着这本本子。我不想失去它。如果我弄丢了,那这世上就没有东西能证明了,我并没有疯掉。

  □□□

  星期一晚上

  房子不见了。

  我坐在街角的甜食店。

  当我从退伍中心回来时,我发现原本屋子所在处,变成一处空地。我询问在那边玩耍的孩子们,是否认识我。他们说不认识。我问他们房子去哪了。他们说,从他们还是小婴儿时,就一直在这片空地上玩耍。

  退伍中心也没有我的记录。什么都没有。

  这表示我现在甚至不是一个人。我所有的一切就只有我自己、我的身体和我的衣服。所有的证明文件都从我的皮夹消失了。

  我的表也不见了。就像那样。从我的手腕上消失。

  ※※※

  我的表背后有刻字。我记得的。

  向我的挚爱献上我的爱。玛丽。

  我得再喝杯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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