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规则与条例
泽林德骑着自行车与我并列滑行,伸出手臂以示要转弯,“难道诺琳不需要作证家族的犯罪意图?”
“没错。这样才能保下他们。”我从玛丽公主酒店所在的小山坡滑行而下。
我们正沿着河畔城的希尔塞得山坡骑行,这里上达菲利普国王山坡,连通金斯顿城其他地方,道路蜿蜒曲折,周遭风景优美。泽林德坐直身子,从车把上移开双手,伸了个懒腰,“所以,合乎常理的做法就是那些巫师都上证人席作证,如果他们有胆量相信法庭的话。”
“他们中的一些人会的。其余的人可以提交书面陈述。”我说,“我担心的是,诺琳找来的辩护律师会耍下三滥的肮脏把戏。”
“比如?”
“无休止的动议,就为了这件事。”我说,“他们需要时间和金钱,如果他们要求暂停酒店里的一切活动……他们可能会将这事拖到密涅瓦女士去世为止。”
“然后就会一团乱。”
泽林德又倚着车把手,“如果凯奇家族输了,我们要做什么?”
我叹了口气,“我想我们很难找到像玛丽公主酒店那样满足他们需求的地方。但如果他们一定要在一起——”
“他们是一定要在一起的。”泽林德说,“他们就是这样长大的。共同成长。你不觉得这很有意义吗?”
“嗯,现在觉得了。”我说,“而且我想我需要让团结联合工会支持这件事。舆论可以推动事情朝我们想要的方向发展。”
“我们能赢的。”泽林德说。
“我们能赢的。”我重复道,“找到了合适的辩护律师,一切都会在我们意识到之前就结束。”
我们情绪高昂地回到了家族宅子,泽林德扶住我一只手,方便我脱鞋子。
“罗宾,是你吗?”格洛里姑妈在第二会客厅叫道,“请进来。”
“我们来了。”我叫道,“奥琳娜在这?”
“我在呢。”她叫道,“泽林德和你在一起吗?”
“为什么我们在屋子里喊着对话?”泽林德喃喃自语,然后提高声音,“我在这里!”
奥琳娜端坐,腿上放着一份打印好的合同,合同底下还有一份折叠好的《星辰报》。
奥琳娜是大表姐,精明干练,比起能与鸟儿对话的魔力,她对法律更有兴趣。她是一个身材纤细、举止优雅的人儿,穿着自己不甚在意的定制套装。整洁的头发绑成一些小辫子,其中还散落着灰丝。她选择抛光过的玛瑙珠子给辫子串尾。她虽注视着我们,但我怀疑她并没注意我们的装束或者举止上的任何一个细节。
“很抱歉我们迟到了。”泽林德说。
“没有,是我早来了。”她的声音绵软,如少女一般,本人却是这样一位潇洒成熟的女性,倒是让人吃惊。“我看了比赛规则,有一个问题。”她说,“我已经在相关部分画了线。”
泽林德拿起那份长长的文件翻阅,眯着眼睛看着那小小的印刷字体。Ta的手指划过一段话,眉头蹙起。“申请人同意参赛后转让本人的发明权,”Ta读完后,从文件里抬起头,“等一下。我会得到25万马克,但他们却拥有我的发明权?”
“比这更糟糕。”奥琳娜说,“他们要求的是所有的参赛者,不只是赢的那个人。”
“贼心昭然若揭。”格洛里姑妈说,“这些蒙特罗斯姓氏的人,都是一个样。”
“不。”泽林德说,“不行,这绝不可能发生。”
多么肮脏的手段。有多少人能请辩护律师来说明这些规则里的行话,发现他们正将自己的发明拱手让人。”
“这项条款完全是不公平的。”我说,“你不能参加比赛,泽林德。”
“我不会参加的。”泽林德说,“以我先祖之名,我绝不会上这种贼当。”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我问道。
“我自己创业。”
格洛里姑妈的目光不放在编织上了,她抬起头,“用你的养老金?那笔钱你可还没领到啊。”
“我所要做的就是建造一个涡轮机。”泽林德说,“等邻居们看到屋外华灯初上时,就只剩下收尾工作了。”
我叹了口气,“不是那么简单的。你需要一位投资者。你需要生产制造空间。你需要员工——”
“控权方一起分工。”泽林德说,“也许我们可以按订单来做——一开始应该有很多积压,但是——不,你说得没错,我们需要一位投资者。但是找谁呢?”
“让我想一想。”我说,“但我们必须尽快找到。你需要注册你的发明——”
“给你们,”奥琳娜拿出一沓文件,“我想你们可能会需要他们,如果我们今天填写完毕,我明天就可以开始走注册发明权的流程。”
“奥琳娜,你太棒啦。”泽林德说,“我们可以在餐厅里填写——”
“还有一件事。”奥琳娜说,“办公室离主街很近。下午的报纸送至河畔城一个小时之前,我们已经拿到手了,今天的头条是——罗宾,我很遗憾。”
“怎么了?头条是什么?”
奥琳娜展开报纸。《星辰报》的标题一贯大胆,往往一张图加一个字的配文,就能从读者口袋里拽出两分钱。这一条标题是不忠,下面写着雅各布·克拉克的秘密男人安慰寡妇。
副标题悬在两张照片之上。左边的照片里,年轻时的雅各布·克拉克站着,试图用乐队成员的小号吹出一个音符,他怀里搂着的杜克·科贝特咧嘴大笑起来。我以前见过这张照片——它挂在克拉克家的走廊里。但我从来没有注意到杜克眼眸里柔情似水般的崇拜。我怎么会错过呢?
右边的照片是在殡仪馆外拍的。杜克站在温妮·克拉克身边,他仰着头,顶着温妮的下巴,使得她的下巴也被抬高了。他的嘴形,像是在说着什么。
但杜克看温妮的时候,也是那种温柔的表情。照片下面的小标题写着寡妇密会男子。
“糟糕。”我说,“这在金斯顿都传开了?现在?”
“就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它就在传了。”奥琳娜说,“明天的记者招待会上,他们可就专谈这个了。你打算怎么做?”
我用手抚平我的裙袋,“处理好它。对不起,泽林德。我得去见一下温妮。”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杜克应该也不难找。
城里的每一名记者都涌到克拉克遗孀所住的合作社门口,我发现了杜克最喜欢的自行车,上面配置着铬合金挡泥板,镶有白色珐琅。
“对不起。”我一边说,一边推开一个记者,推得他重心不稳,我则钻进人群缝隙里,“真不好意思。我要进去。”
“是罗宾·索普。”有人说了一句,接着一窝蜂人就转了过来,记事本和相机都怼到了我的脸上,“索普小姐。听说你困住了雅各布·克拉克的灵魂,让他服从你的命令,这是真的吗?”
“雅各布·克拉克的灵魂借你之手领导团结联合工会,这是真的吗?”
“索普小姐。雅各布长期以来对妻子不忠,他自己有什么想说的吗?”
“这些问题都是胡说八道,我不予回答。”我说,“麻烦让让。”
我推搡着,踩着别人的脚趾头,强硬地穿过人群,不料被门卫阻挡,只见他大衣上那双排铜扣闪着光,脸色阴沉。
“你知道我是谁。”我说,“她会想见我的。”
“克拉克太太说她不想被打扰,我不能带你上去。”
我一只手伸进口袋里,掏出名片盒。“把我的名片送去。”我说,“如果她说不愿意,我就离开。”
“索普小姐!”
“索普小姐!你知道这件风流韵事吗?他们还有联系吗?”
我背对他们,看着门卫消失在楼梯上。过了二十分钟,门卫才回来,急忙点头示意我进去。我一路小跑着上了四楼,艾玛在门口徘徊,看上去消瘦憔悴。
“她的状态很糟糕。”艾玛低声说,“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镇静剂加量了。我点点头,走了进去,穿过门厅,来到铺设地毯的豪华会客厅。温妮在这,她靠在杜克的肩膀上,还在啜泣。她抬起脸,隔着星辰般的泪纱望着我。
“他说什么了吗?”
我定住,我倾听。眼前便是他的妻子和他的情人,会不会激起他的任何反应呢?
我在等待,等待任何事情的发生时,温妮一脸沮丧。
“什么都没有。对不起,温妮。多久了?”
温妮眨了眨眼睛,“什么?”
“你们三人结婚多久了?你的族人知道在这里的杜克其实应该是杜克·克拉克,而不是姓柯贝特吗?”
“他们知道。”杜克说,“我的家人不知道,他们绝不会接受这件事。现在人们认为我们背叛了温妮?我们绝不会那样做。我们已经结婚三十二年了。”
“比这更久。”温妮说,“大学。艾兰国人不理解三人婚姻。这困惑杜克好几年了。你还记得《三个人的快乐》这首歌吗?”
那是在我的时代之前的歌,但我知道,我顺着温妮昏沉的思绪,“记得。”
“它被禁了。”温妮摸寻着杜克的手,“那只会让我们更想演奏它。我们是形影不离的朋友。”
“你和雅各布还有杜克这个第三人。”
“从来都不是这样。”温妮说,“我们会坐着等杜克演出或巡演后回家,以及——你不能将我们分开。所以我们就这样做了,我们三个人是一体的,但现在……”温妮闭上了眼睛,“他还没过完这一生。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还有那么多事情我们要一起做……”
三人婚姻是违法的。但你无法阻拦三人许下结婚誓言,你无法阻止他们订制的戒指上刻着的不是一人的名字,而是另外两人的名字,你不能禁止任何人将他们喜欢的人命名为他们财产的受益人。任何一个萨敏丹人把自己和他们所属的人——或人们——联结在一起,是件很好的事情。
没有人会因重婚罪而入狱,温妮和杜克并没有合法或者违法结为夫妻。但假如艾兰国的白人知道真相,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定会错愕震惊。人们可能会讨论好几个星期,所以他们才保持沉默。
“谁知道这件事?”我问,“谁见证了你们宣誓?”
“我们的家族。”温妮说,“克拉克家族。我母亲那方的一些族人也来了。我们在玛丽公主酒店举行的,在杜克生日那天。”
“这些年来,你们一直守口如瓶。”我说,“克拉克家族的人,温德姆家族……来自你母亲那方的人——”
“芬芳草原的布鲁尔家族。还有普雷斯顿,他也在仪式上。”
我浑身发冷,“还有指导委员会的人吗?”
“图珀·贝尔有一天清晨突然出现——七年前?看到我们三人在用早餐。”杜克说,“你想知道是谁把这件事告诉了报社。”
“可能是这几十个人中的其中一人。有没有人不同意你们的事情?”
杜克耸肩,“雅各布的第一次政治竞选期间,有几个人担心他的名声问题,但这种担心是没有根据的。”
“现在有了。”我说。图珀负责数百个孩子,他担心颜面受损。普雷斯顿是我们最可靠的计划破坏者,除非他满意,不然我们是一步都不允许迈的。他对我接替雅各布的位置很不高兴。
还有几十名家族成员。但我从骨子里觉得:是那两人中的其中一者。但到底是哪个呢?
“我们必须想办法应对报社。”我说,“在得到他们想要的答案之前,他们是不会离开的。”
“我无法面对他们。”温妮说,“我不行。”
“我想你必须这样做。”我说,“你和杜克两人,出现在记者招待会上,时间是明天。”
“在你的记者招待会上?”杜克问道。
“是的,我想我已经知道我们该采取何种策略了。”
“什么策略?”
“能揭示真相,就别编造谎言。”我说,“你们要给报社记者讲一个爱情故事——你、雅各布和杜克的爱情故事,以及解释被法律所不容的三人婚姻是萨敏丹文化的一部分。”
“我不行——噢,罗宾,拜托,我不能说这些。”温妮紧紧抓住杜克的手臂,“不是像这样,不是现在。”
“你去。你们两个都去。温妮,戴上你的面纱。杜克,你的配偶逝世了,所以请戴上你本应佩戴的蝴蝶饰品。你们是丧偶者。你们要说出真相,因为真相是美丽的,不喜欢听的人就滚蛋。”
“我们会的。”杜克说,“你今晚想从外面混乱的场面中闯出去吗?我们有足够的空间留你过夜。”
“我没带明天的衣服。”我说,“要是我之前想到这一点,我就会带衣服来过夜。不过明天我会早点过来,早餐时分?”
“拜托了。”温妮说,“如果你——我知道他不和你交谈,你说过的。但如果你能站在我身边,万一他能听见我……”
“我会来的。”我答应道,“我会和你们共同面对整件事。”
温妮家的早餐很美味,可我几乎没怎么吃。我必须下楼,去与一整群八卦的记者讲话,本来光是宣布我的候选资格,就已经够紧张的了。而现在,还得阻止丑闻见报,所以我就吃了一半蓝莓酱沙司。时间到了,该出发了,可温妮还没有完全准备好,我便踱步走动。
当看到他们都涌到街上,挤到我要站在那讲话的小型木制讲台上时,我几乎要把持不住平时端庄的胃,差点要吐出来。
我做不到,我的手变得冰冷,我的喉咙干涩难耐。这不是属于我的地方——不是站在那里,试图吸引人群的注意。但我必须站到那里,如果我要领导艾兰国,我就得这么做。
我爬上木制阶梯,站了起来。现在,我的头和肩膀甚至比他们中最高的人还高。
“谢谢你们的到来。我有一份声明。”我对聚集起来的记者们说,“我已经提供了复印件。每人请拿一份。之后,我将接受5分钟的提问。”
因为如果时间再长点,再在这里待下去,我就要生病了。我望着记者们的脸和刺眼的闪光灯,加上空气中弥漫着一百根火柴熄灭的味道,我的视线里出现了许多绿点。在我身边,温妮捏着我的手,靠在杜克身上寻求支撑。
这让记者们嘟囔起来。“我想说的第一件事是关于指责雅各布·克拉克不忠的,这种指责抹黑了他的好名声。真相是,三十多年前,他就已经和威妮弗雷德·克拉克以及杜克·科贝特举行了三人婚姻的私人承诺仪式。”
记者们叫喊起来,接着有了更多的闪光灯。有人在一旁手摇带式胶片摄像机录影,乐观地希望这个方法能尽快重播刚刚我说的话。
“戒指婚姻在萨敏丹族中并不罕见,萨敏丹人历来认为婚姻中应该超过两个人。几百年来,艾兰国一直都知道,却置若罔闻。”
“可那是……那是重婚。”一个记者结结巴巴地说,“一位民选议员怎么可以沉迷于这种不道德的事呢?”
这些艾兰国人!这没有什么是不道德的,但他们控制立法过程,维持了传统的浪漫结合须是两个人的事,他们的行为设定要完全符合艾兰国人的期望。而我们萨敏丹人可以让他们拥有自己的法律,不登记结婚,但采用合法的手段来绕过法律的要求。
真愚蠢。但聚在我面前的人们被这个想法吓到了,出格的真相让他们惊骇,可在电影院里,他们能为男男或女女的爱恋欣喜若狂。
我必须控制住场面。我早前已发布声明,现在不能中途退缩,所以我在众人嘈杂声中开口:“温妮、雅各布和杜克遵循的是萨敏丹族文化习俗,其背后有几千年的历史,在这方面没有争议。杜克是雅各布的丈夫,温妮是杜克的妻子。他们两人都失去了挚爱,他们在哀悼失去丈夫的同时,要求保护隐私。请尊重他们。”
人们回头看我,一脸怀疑。有些记者紧抿着嘴,有的报社打算接下来写一篇报道,内容是关于萨敏丹族的三人婚姻和历史上一对三人夫妇把彼此当作眷属的可笑故事。说出真相之后,我把事情弄得更糟糕了。但杜克站在我身边,面对着八卦好奇的记者。他们把闪光灯放回口袋里,又换上了崭新的。
杜克搂着温妮的肩膀时,其中一个记者开腔了,“杜克,你是否担心你这不寻常的爱情生活的曝光会对你的音乐事业造成不好的影响呢?”
“我只担心一件事,那就是温妮是否开心。”杜克回答,“三十二年来,我戴着的戒指就像你们中有些人戴的,我珍惜我的家庭,与你们一般无二。这些问题很恶心,我不会再回答了。我一旦回答了,就是在拔高这些问题的高度。”
他带着温妮从小型讲台下来,领她到合作社里面,留我独自面对记者。
“谢谢,杜克和温妮现不接受提问。”
“索普小姐,你自己与泽林德·贝的婚姻受法律认可吗?”
我努力不显露自己的怒火,“这与你们无关。关于雅各布与威妮弗雷德·克拉克和杜克的婚姻的提问环节已经结束,我要继续说明下一件要事。”
一半的记者匆忙离开了,急切想排版好他们的稿件,以备明天的早间版报纸。那个拿着带式胶片摄影机的人用帽子遮住了镜头,因为我的声明不值得拍成电影。但还是有足够多的记者留下来听我说,所以我清了清嗓子:
“雅各布·克拉克在光天化日之下被谋杀,凶手仍然逍遥法外,而警方不愿费力为这名为艾兰国公民的权利而不懈奋斗的人伸张正义。暗杀雅各布是为了让他沉默,是为了粉碎团结联合工会。这件事对我们造成了伤害,但纵使枪口指着我们,我们也绝不动摇。他们认为,假如砍掉我们运动的首脑,我们整个躯体就会死亡,但我们仍坚定不移,势要粉碎他们的希望。
“而现在,我们已经选出了一位新的领袖。”
我举起双手,他们提问的威力甚至压迫到了我的手掌。“我谦虚接下团结联合工会的领导人位置。我也将接替雅各布的席位,成为国王塞弗林的选举中南金斯顿-河畔城中部的候选人。我的领导纲领仍保留了和雅各布一样的价值观和承诺,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所以我只有五分钟时间接受提问。”
“你不会回答有关你和泽林德·贝的婚姻合法性问题。”那名记者开口说道,“如果按照艾兰国的标准,你们的婚姻并不是真正的婚姻,那我们怎么能相信你做出的决定其中的道德分量是能满足艾兰国人对其领导人的道德要求?”
“艾兰国人懂得,政府的工作是管理好资源,使其平稳有序运转,以服务人民,穷苦和濒危人群也不除外。艾兰国将巫师从精神疗养院恐怖的奴役中解放出来,是正确的做法。他们反对政府中那些艾兰国人借立法之名,实为摧毁民众亲人灵魂的暴行。艾兰国人比你想象中更懂德行,先生。”
记者们纷纷发言,互相叫喊,以争取机会试图让自己的问题被听到。我指着一名戴着夹边帽和《金斯顿每日先驱报》记者证的女性,“请问?”
“你在为博勒加德退伍军人医院工作的日子里是个劳工组织者。”她说,“你联合护士提出的要求是导致金斯顿城唯一的退伍军人医院财政困境的根本原因,是否属实?”
“我认为与事实不符,不属实。”我说,“如果你研究一下康斯坦丁娜女王一世任位时期最后一届内阁,也就是现如今在宫廷监狱里等着被判决叛国罪的那些人的举措行动,我相信你会发现,包括博勒加德退伍军人医院在内的二级服务医院里,一系列资金被大幅削减。”
骚动更大了,但我没有理会他们。我在人群中发现一张友好的脸,“我看到你了,《金斯顿星辰报》的约翰·润森。你有什么问题?”
约翰提高声音,以盖住那些还在继续说话,无礼的人的声音,“还有人宣布要竞选这个席位吗?”
“在雅各布死之前没有。”我说。
“今天是报名参选的最后一天。”约翰甩了甩头发,他的发绺摇晃回到原位时,贝壳珠子碰撞发出咔哒声,“你可能会在无人反对的情况下参选。”
“今天还没有结束。”我说,一些记者大笑起来,“可能有人会来,把这变成一场比赛。”
“而事实上,人已经来了。”
这个声音是从记者群后方传来的,吸引着记者转过头盯着杰罗姆·贝,他那件闪闪发光的深蓝色大衣的肩膀部位被人用手抚平,灰白的发绺整齐地披在上面。在他身旁站着的是自鸣得意笑着的阿尔伯特·杰赛普。
“我是杰罗姆·贝。”那人说,“你们当然都认识阿尔伯特。我们是来宣布我有意竞选河畔城的民选议员。雅各布·克拉克的离世让我很难过,我想要继承他的遗志,做出稳健而清醒的决定以指导和保护那些雇佣和安置成千上万的公民的群体。”
没有记者在看着我了,但阿尔伯特在看,这让我想正对他那张傲慢自大的脸揍上一拳。这是杰赛普干的事。他讨厌雅各布,因为雅各布是一个小规模但有作用的联盟的领导人,一心想给政府注入公平。这个联盟的成员不止一次粉碎了阿尔伯特为填满个人腰包所付出的努力。
杰罗姆也是这样的人,当以以太为动力的航船甚至超过了最快的帆船时,贝氏家族就转向了房地产,买下并拆毁穷人的房屋,重建社区以获取利润。他们一起掏空了普通艾兰国人的口袋,让他们流落街头。
记者们向他们提问。杰罗姆用“传统”、“稳定”、“保护”等关键词来回答——和那些曾感动数百名选民、使他们为了选举雅各布而筹钱买居住证的理想完全不一样。他们也会这样帮我吗?我是否有能力打败杰罗姆花在选民身上的那一桶桶钱?一旦杰罗姆当选,这些选民将会看到一名贝氏家族成员进入政府大楼,然后刷新自己的三观。
我走下讲台,推开记者,直奔杰罗姆。他看着我走近,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是来祝你好运的,贝先生。”我伸出手,“有这么一位有影响力的竞争者,将是我的荣幸。”
他盯着我脱去手套伸出的手,然后看着我,“我确信我不需要你的祝福。”
我抬起头。记者们拍下了杰罗姆拒绝与我握手的照片,拍下了他拒绝我的礼貌回应时脸上冰冷的嘲笑。
“无论如何,我都祝你好运。”我说,“祝你们有个愉快的早晨。”
“索普太太!”一个记者喊道,“这是私人恩怨吗?”
“噢,我不这么认为。”我说,“不然可就太小气了,你们不觉得吗?”
我对杰罗姆和阿尔伯特笑了笑,向他们摇了摇我那没戴手套的手,然后阔步离开。
我曾想过会有一场战斗。但倘若我想阻止杰罗姆通过贿选获得议会席位,将有一场恶战要迎,一场我须得全力以赴的恶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