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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锅 1

1

蔷薇萝丝餐厅直到下午五点前都暂停营业,等到那时,萝丝打算供应些清淡的晚餐,主要都是些没用完的剩菜。敲门声传来时,她正在柜台里弄着马铃薯色拉,一面盯着电视看。敲门的是杰姬·威廷顿、厄尼·卡弗特与茱莉亚·沙姆韦。萝丝穿过空无一人的餐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把门打开。那条柯基犬贺拉斯迅速从茱莉亚的脚后跟处走了出来,耳朵高高竖起,一副友善开心的模样。萝丝让他们进门,在确认一下打烊的牌子还好好地挂在原处后,重新把门锁上。
“谢谢。”杰姬说。
“别这么说,”萝丝回答,“反正我也想去找你。”
“我们是为了那个过来的,”杰姬说,指向电视。“我去找厄尼,一起过来的路上遇见了茱莉亚。她那时正坐在她家对面,看着残骸发呆。”
“我不是在发呆,”茱莉亚说,“贺拉斯和我在想该怎么做才能在镇民大会结束后出一份专题特刊。分量不多——或许只有两页——不过依旧还是份报纸。我是在专心想这件事。”
萝丝转头瞥了一眼电视。屏幕中,有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正在做现场报道,在她下方,有排文字写着由ABC电视台提供的本日稍早画面。爆炸声响忽地传来,天空迸出一个火球。记者吓了一跳,尖叫出声,立即转过身去。那时,原本对着她的摄影机迅速把镜头移开,拍摄坠落中的爱尔兰航空客机残骸。
“除了不断回放飞机撞上穹顶的画面以外,就没什么别的好看了。”萝丝说,“要是你们之前还没看过,就留下来看吧。杰姬,今天快中午的时候,我见过芭比一面——我带了点三明治给他,他们让我到地下室的牢房去了,但马文·瑟尔斯一直跟在我旁边。”
“你还真幸运。”杰姬说。
“他怎么样了?”茱莉亚问,“没事吧?”
“看起来吃了不少苦头,不过我想应该没事。他说……或许我该私下告诉你就好,杰姬。”
“不管你想说什么,都可以直接在厄尼与茱莉亚面前说。”
萝丝考虑了一下,但只有一下而已。要是连厄尼·卡弗特与茱莉亚·沙姆韦都无法信任,那就没人可信了。“他说我应该找你谈谈,好像我们吵过架似的。他要我跟你和好,还要我告诉你,说我不会有问题。”
杰姬转向厄尼与茱莉亚,像是萝丝问了她问题,正等着她回答一样。“既然芭比说你可以,那就可以。”杰姬说。厄尼重重点了点头。“亲爱的,我们今晚有个小会要开。地点是刚果教堂的牧师宿舍。这件事可能得保密——”
“不是可能,是一定得保密。”茱莉亚说,“以现在镇上的情况来看,最好还是完全保密比较保险。”
“如果这事和我想的一样,我加入。”萝丝压低声音,“不过别找安森。他戴了那个讨厌的臂章。”
这时,CNN最新新闻的标志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还伴随着电子键盘演奏的新闻网联播音乐。现在每个与穹顶有关的新闻,全都会配上这段烦人的音乐。萝丝原本以为现场记者会是安德森·库柏或她心爱的小沃尔夫——他们现在都在城堡岩那里——结果却是CNN新闻网的五角大楼特派员芭芭拉·斯塔尔。她在扎驻于哈洛镇的陆军基地里,背景是一堆帐篷与拖车屋。
“自从上周六,大家称为穹顶的巨大神秘物体出现后,五角大楼便任命詹姆斯·欧·寇克斯上校作为前线指挥官,而这回,则是这场危机开始以来,他第二度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他们在不久前才通知了记者,并表示这次将宣布的事项,肯定能激励成千上万名有亲人被困在切斯特磨坊镇里的美国国民。我们被告知——”她听着耳机里传来的信息,“我们先把镜头转到寇克斯上校那里。”
他们四人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看着画面切换到大帐篷中。那里大约有四十名坐在折叠椅上的记者,而站在后头的记者更多,全都在不断地交头接耳。帐篷一端架有一座临时舞台,舞台上放着一个两侧印有美国国旗的讲台,讲台上则装有许多麦克风。讲台后方有面白色银幕。
“能在那么仓促的情况下准备好这些东西,还真是够专业的。”厄尼说。
“喔,我想这早就在计划中了。”杰姬说,回忆起她与寇克斯的对话。我们会以我们能做到的最好方式,让伦尼过得没那么舒服,他是这么说的。
帐篷左侧的布幕拉开,一名体态结实的灰发男子,迅速朝临时搭建的舞台迈步走去。舞台旁没有两阶式阶梯或木箱之类的东西,但对身形较矮的他来说,却丝毫不成问题。他轻松地单脚跃上舞台,步伐的节奏甚至没变过。他身穿平整的卡其色战地制服,若是他曾受勋,那还真看不出勋章究竟挂在哪里。他的衬衫上没有任何东西,只写着:詹姆斯·寇克斯上校,就连手上也没有讲稿。记者立刻安静下来,寇克斯对他们浅浅一笑。
“这家伙应该有很多举办新闻发布会的经验,”茱莉亚说,“他看起来很厉害。”
“嘘,茱莉亚。”萝丝说。
“各位先生女士,感谢你们到来。”寇克斯说,“我会尽量简短,接着让各位发问。切斯特磨坊镇的情况,也就是现在大家称之为‘穹顶事件’的情况依旧没有变化:整个城镇继续处于隔绝状态,我们仍不知原因为何,也不知是什么引发了这件事,同时,我们尝试破坏屏障的行动也尚未成功。当然,只要我们一有答案,便会马上通知各位。美国最优秀的科学家——也是全世界最顶尖的科学家——全都加入了调查行动。现在,我们正在考虑部分方案的可行性。但请各位先别急着问我这个部分,因为我们这次还无法向各位提供答案。”
记者们不满地窃窃私语,寇克斯则让他们交谈了一会儿。在他下方,CNN的标题变成这次依旧没有答案。等到交谈的声音静下来后,寇克斯才继续往下说。
“正如各位所知,我们将穹顶周围设立为禁区,范围最早是方圆一英里,星期天增加到两英里,星期二则又增加到四英里。这其中有许多原因,其中最重要的原因,是穹顶对体内有心脏起搏器等植入物的人而言,具有相当的危险性。第二个原因,则是我们担心制造出穹顶的能源可能会有其他不良影响,而当时我们也无法确定实际状况为何。”
“上校,你指的是辐射吗?”有人大喊。
寇克斯冷冷地瞪了那人一眼,像是在考虑是否要严厉训斥那名记者(萝丝很庆幸地发现那人不是小沃尔夫,而是福克斯新闻网一个头发半秃的啰嗦鬼),接着才又继续说下去。
“现在我们相信,至少在短时间内,那里并没有其余不良影响。所以,我们选定了十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也就是后天——作为穹顶的探访日。”
这话引起一阵激烈询问。寇克斯等到记者们安静下来后,才从讲台下方的架子上拿起一个遥控器,按下上头的按钮。白色银幕上出现了一张高分辨率的相片(茱莉亚觉得,这比用Google地球软件下载的相片要清晰许多),相片内容是磨坊镇的航拍图,同时也包括了南边的莫顿镇与城堡岩的部分。寇克斯放下遥控器,拿起一支激光笔。
屏幕底部的标题现在变成星期五将是穹顶探房日。茱莉亚笑了。寇克斯上校遇到了CNN电视台打字员开小差的情况。
“我们可以处理与容纳的探访者人数为一千两百人,”寇克斯直截了当地说,“就这次而言,我们会限定近亲参与……同时也衷心希望,并在此祈祷不需要再有下一次的探访日。集合地点在这里,也就是城堡岩露天市场,以及这里,牛津平原赛车场。”他指着那两个地方的位置,“我们会安排二十四辆巴士,两个地点各十二辆。巴士由周围的六个校区提供,他们为了协助这项措施,当日停课一天,所以我们也在这里向他们致以最深的谢意。第二十五辆巴士是记者专车,会停在莫顿镇的夏纳钓具行接各位上车。”他又冷冷地补充,“由于夏纳钓具行也是当地酒类的代理经销商,所以我想你们大多数人都知道地点在哪儿。这里并容许各位派遣一辆转播车跟随巴士前往,我重复一次,总数是一辆。请各位自行安排联合报道等事宜。同时,各位先生女士,前往穹顶报道的资格,将以抽签方式决定。”
这话引起了一阵抱怨,但反弹程度不算十分激烈。
“记者专车有四十八个座位,而这里明显有数百名来自世界各地的媒体记者——”
“是几千个!”一个头发灰白的男人大喊,引发一阵哄堂大笑。
“呃,我真庆幸还有人能笑得出来。”厄尼·卡弗特气得牙痒痒地说。
寇克斯挤出一丝微笑:“请容我修正一下,格里高利先生。座位会依各新闻组织予以分配——例如电视新闻网、路透社、塔斯社、美联社等等——而各组织可以自行挑选前往的代表。”
“我只能说,真希望CNN会派小沃尔夫来。”萝丝这么说。
记者们兴奋地交谈起来。
“我可以继续吗?”寇克斯问,“那些在发短信的人,麻烦你们先停下来。”
“喔,”杰姬说,“我最爱这种强悍的人了。”
“你们真的想让你的同胞记得你来这里不是在报道的吗?如果是矿坑崩塌、地震过后,有人被困在倒塌的建筑物下,你们也会这样吗?”
所有人全安静下来,现场充满一种四年级的课堂教室中、老师大发雷霆后的气氛。他真的很强悍,茱莉亚想,有那么一刻真的希望寇克斯也在穹顶之下,负责管理一切。不过当然,想象总比现实美好。
“各位先生女士,你们的工作有两项功用:第一点,是帮我们把这个信息传播出去;第二点,确保探访日这项计划能执行顺畅。”
CNN的标题变成:星期五,记者将予以探访者协助。
“我们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处理从全国各地蜂拥至缅因州西部的亲属。受困在穹顶之下民众的亲属们,已有接近一万名集中在附近区域。附近的旅馆、汽车旅馆与露营区均已人满为患。我们要对位于其他地区的亲属表示:‘如果你原本就不在附近,那么请勿前来。’因为你无法拿到探访通行证,而且更会在检查站就被先行拦下。检查站位于这里、这里、这里和这里。”他指着刘易斯顿、奥本镇、北温德汉与新罕布什尔州的康威市。
“在区域内的亲属,目前已经可以前往露天市场与赛车场找负责人员进行登记。若是你打算现在马上动身,那么千万别这么做。这不是费林百货的白色折扣季,抢先当第一个,并无法保证你能获得资格。探访资格会以抽签决定,必须先行登记,才能获得抽签资格。申请探访资格,需要携带两张附有相片的证件。我们会尽力让在磨坊镇有两名或两名以上亲属的人有优先权,但同时,我们也无法对此完全保证。在此也警告大众:星期五那天,若是有人出现在任何一个公布的巴士接驳站,身上没有通行证,或是携带仿冒通行证——换句话说,也就是干扰作业的人——将会被依法处置。千万不要测试我们。
“我们会在星期五上午八点开放上车。如果一切顺利,你与你的亲人至少会有四小时的相处时间,甚至比这还长。若是受到干扰,那么每位探访者待在穹顶的时间也会因此减少。巴士会于下午五点驶离穹顶。”
“探访者会前往哪个位置?”一名女人大喊。
“我正要说到这点,安德莉娅。”寇克斯拿起控制器,放大119号公路的画面。杰姬对那地方熟得很;她就是在那附近一头撞上该死的穹顶,因而伤了鼻子。她可以看见丹斯摩的农舍、几栋外屋与挤奶厂的屋顶。
“在穹顶的莫顿镇一侧有个跳蚤市场。”寇克斯用遥控器把地图拖过去,“巴士会在那里让探访者下车,以步行方式前往穹顶。那里内外两侧都有足够的空间聚集人群。同时,该地的所有飞机残骸也已被清除完毕。”
“探访者会被允许直接触碰穹顶吗?”记者问。
寇克斯再度看着摄影机,直接对电视前的观众说话。萝丝可以想象得出,那些观众——他们可能在酒吧及汽车旅馆的电视前,或是在车上听收音机——此刻一定都能感受到那股希望与恐惧交织在一起的感觉。她觉得自己这两种感觉都强烈得很。
“探访者与穹顶之间的距离是两码,”寇克斯说,“我们认为这是安全距离,但同样也无法对此做出任何保证。这与游乐园设施那类已通过安全性测试的情况不同。体内有电子植入物的人必须远离穹顶。你们要自我把关;我们无法检查每个人的胸部有没有植入心脏起搏器的手术疤痕。同时,探访者也必须把所有电子设备留在巴士上头,包括iPod、手机与智能型手机,以及其余电子设备。记者的麦克风与摄影机也必须保持一定距离。我们将近距离接触的空间保留给探访者,在他们与心爱的亲人之间,不允许有任何人接近采访。各位,只要你们愿意帮忙,那么这项计划就能顺利执行。如果以《星际迷航》的台词风格来说,那么就是:请大家帮我们一起搞定。”他放下遥控器,“现在我会回答几个问题,但问题的数量相当有限。布里泽先生。”
萝丝的脸亮了起来。她举起咖啡杯,朝电视屏幕致意:“小沃尔夫,你看起来真棒!只要你想的话,随时都可以躺在我床上吃饼干。”
“寇克斯上校,你们打算让镇公所的官员加入,另行召开一场新闻发布会吗?据我们了解,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詹姆斯·伦尼,是磨坊镇实质上的管理者。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正在朝这个方向努力,届时可能会邀请伦尼先生,或是镇上的另一位官员出席。只要一切能依照计划行事,相信很快就会实现。”
记者们因这席话赞赏地鼓起掌来。除非他们能挖到知名政治家与高级妓女上床的新闻,否则没有东西比得上他们对新闻发布会的喜好。
寇克斯说:“在理想状态下,我们会在公路那里举行那场新闻发布会。不管镇上的发言人是哪位,都会在他们那一侧出现,而各位先生女士则位于我们这一侧。”
又是一阵热烈掌声。他们也喜欢视觉上的可能性。
寇克斯指着一名记者:“霍尔特先生。”
NBC电视台的莱斯特·霍尔特站起来问:“伦尼先生出席新闻发布会的几率有多高?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有报道指出,据缅因州总检察长表示,他的部分财务有来源上的问题,同时正受到某些刑事调查。”
“我耳闻过这些报道的内容,”寇克斯说,“我不打算对此发表评论,但伦尼先生或许会想表达意见。”他停了一下,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些。“我也很想听听他的意见。”
“寇克斯上校,我是CBS的丽塔·布莱福。想请问你们任命的临时管理者戴尔·芭芭拉,是否真因谋杀案而被逮捕入狱?切斯特磨坊镇警方是否真的认为他是名连环杀手?”
记者们全都静了下来,专注地看着台上。就连坐在蔷薇萝丝餐厅柜台前的四个人也一样。
“是真的。”寇克斯说。记者们开始低声讨论起来。“但我们无法证实他们的指控或调查行动,是否有可供依循的任何证据。无庸置疑的是,我们目前拥有的信息就与各位先生女士一样,全通过电话及网络上的讨论而来。戴尔·芭芭拉是受勋军人,过去从未有被逮捕的记录。我认识他许多年了,也愿意为他对总统做出担保。就目前所知,我还没有任何理由需要表示自己在这部分犯了错。”
“上校,我是PBS的雷·苏拉雷兹。你认为他们对芭芭拉中尉——现在是芭芭拉上校——的指控是否出自政治动机?詹姆斯·伦尼有没有可能刻意让他入狱,以便夺走总统任命给他的指挥权?”
这才是这场盛大表演的下半场主题,茱莉亚顿时领悟,寇克斯是在利用媒体发声,把我们塑造成专制政权的受害者。她对此钦佩不已。
“苏拉雷兹先生,如果你星期五有机会亲自询问伦尼委员,记得一定要问他这个问题。”寇克斯的语气带着一种冷酷的平静,“各位先生女士,提问时间就此结束。”
他像进场时迅速迈步离开,就在记者甚至还来不及喊出更多问题前,他就已经走了。
“我的妈呀。”厄尼喃喃地说。
“没错。”杰姬说。
萝丝关掉电视,看起来精神奕奕,活力充沛。“我们要约什么时候开会讨论?我可不会为了寇克斯上校的发言感到苦恼,不过,这肯定会让芭比的处境变得更糟糕。”

2

一直要到满脸通红的曼纽·欧塔葛下楼告诉他以后,芭比才总算知道寇克斯那场新闻发布会的事。欧塔葛原本受雇于奥登·丹斯摩,如今却身穿蓝色工作衫,胸前挂着看起来像是自制的警徽。除此之外,他还挂了两条腰带,第二条松到髋部的腰带上头挂了把点四五手枪,一副枪侠模样。芭比认识的他,是个性格温和的家伙,有着稀疏的头发与随时处于晒伤中的皮肤,老喜欢在晚餐时段点早餐吃——煎饼、培根与太阳蛋——聊着与牛有关的话题。他最喜欢的品种是横带格罗威牛,但却始终没能说服丹斯摩先生买下。虽然他有个南美洲的姓氏,但却是标准的北方人,同时还有北方佬的幽默感。芭比一直挺喜欢他的。然而,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另一个曼纽,一个幽默感丧失殆尽的陌生人。他带来了最新消息,其中的大部分,还是通过朝铁栏大喊的方式说出口的,其中伴随了大量的口水。他表情中的怒气,几乎就像是散发的辐射线一样。
“他们完全没提到那个可怜女孩的手里有你军籍牌的事,他妈的一个字也没提!那个穿着防水裤的混蛋还想陷害老詹·伦尼。自从事情发生以来,他一直靠自己让这个小镇团结一心!靠他自己!克苦克难!”
“放轻松点,曼纽。”芭比说。
“叫我欧塔葛警官,你这个王八蛋!”
“好,欧塔葛警官。”芭比坐在床板上,心想欧塔葛现在很有可能从枪套里掏出那把老旧的点四五斯科菲尔德手枪,对着他开枪。“我在这里,而伦尼在外头,完全不用你替他操心。我敢说,一切都不会有事。”
“闭嘴!”曼纽尖叫道,“我们全都在里面!全都在他妈的穹顶之下!奥登除了喝酒已经什么事也不做了,还活着的那个孩子也吃不下东西,而丹斯摩太太则为了罗瑞一直哭个不停。杰克·伊凡斯轰烂了自己的脑袋,你知道吗?那些军人会说出那些恶心话,是因为他们除了毁谤之外,根本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事可做。那全是谎话与捏造出来的故事,好让你可以煽动那场超市暴动,还有烧掉我们的报社!你一定觉得这么做,沙姆韦小姐就没办法公开你的真面目了!”
芭比始终保持沉默。他相信只要说出任何一句辩护之词,就会让对方下定开枪的决心。
“这就是他们对付所有讨厌的政治家的方式,”曼纽说,“他们不想让一个基督徒领导我们,反而要一个连环杀手与强奸犯——还是奸杀——来领导我们?这真是太下流了。”
曼纽掏枪举起,伸进铁栏内指着他。在芭比眼中,枪眼看起来就跟隧道入口一样巨大。
“要是穹顶消失之前,你就已经离开这间牢房的话,”曼纽继续说,“那我一定马上亲手解决掉你。我会是要排队杀你的第一个人。以现在的磨坊镇来看,我敢说这条队伍一定长得很。”
芭比依旧不发一语,认为死亡随时都会降临,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感觉就像萝丝·敦切尔的烤三明治回涌至他的喉咙,就这么噎着了他。
“我们试着要生存下去,而他们所做的事,则是在抹黑让这个小镇远离混乱的人。”他突然把那把大手枪收回枪套,“去你妈的,你根本不值得。”
他转身朝楼梯大步走去,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芭比往后靠在墙上,吁出了一口气,额头上满是汗水。他伸手抹去汗水时,手还在不断地发抖。

3

罗密欧·波比的货车刚转进麦克莱奇家的车道,哭个不停的克莱尔便马上冲出家门。
“妈!”小乔大喊,甚至在罗密欧还没完全停下来前,便已冲出车外。其他人随后下车。“妈,出了什么事?”
“没事,”克莱尔抽泣着说,一把抓住他拥入怀中。“我们会有探访日!就在星期五!小乔,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见到你爸爸了!”
小乔发出一声欢呼,抱着她转了一圈。班尼抱着诺莉……生锈克注意到,这个厚脸皮的小鬼还趁机偷亲了她一下。
“罗密欧,载我去医院。”生锈克说。他们在车道上倒车时,生锈克还朝克莱尔与孩子们挥手道别。他很庆幸能在不用与麦克莱奇太太交谈的情况下离开这里,母亲的直觉可强大得很。“你可以帮我一个忙,试着说英文,而不要用那种你常用的漫画式狗屁法国腔吗?”
“有些人就是没文化素养,”罗密欧说,“所以老是嫉妒那些办得到的人。”
“嗯,不过你老妈也是穿雨鞋的乡下人啊。”
“这倒是真的,不过她只有雨天时才穿。”
生锈克的手机再度插话,这回是短信。他翻开手机上盖,阅读短信内容:晚上九点半在刚果教堂牧师宿舍碰面,不见不散。杰姬·威廷顿。
“罗密欧,”他说,把手机盖上。“假设我能从伦尼父子手中幸存的话,你要不要考虑今晚和我一起去开个会?”

4

吉妮与他在医院大厅碰了头。“今天是凯瑟琳·罗素医院的伦尼日,”她这么说,看起来似乎没因这件事感到不开心。“瑟斯顿·马歇尔一直在照顾他们两个。生锈克,这男人根本就是上帝的礼物。他明显不喜欢小詹——他和弗兰克在切斯特塘那里揍了他一顿——不过还是完全拿出了专业态度。这家伙在大学英语系教书实在有点浪费——他应该从事这行的。”她把声音放低,“他比我还行,也远胜过抽筋敦。”
“他现在在哪儿?”
“回住的地方了,探望他的年轻女友与他们照顾的孩子。他似乎真的很关心那两个孩子。”
“喔,我的天啊,吉妮坠入爱河了。”生锈克笑着说。
“少无聊了。”她瞪了他一眼。
“伦尼父子在哪两间病房?”
“小詹在七号病房,老的在十九号。老的那个是跟席柏杜那家伙一起进来的,不过他肯定又派席柏杜去跑腿了,因为他去看小詹时,是自己一个人去的。”她露出嘲讽的微笑,“他没待很久,大多数时间都在忙着打手机。虽然那孩子又恢复了理性,但从头到尾都坐着不动。亨利·莫里森带他进来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老詹的心律不齐呢?现在情况怎样?”
“瑟斯顿让他的状况稳定下来了。”
只是暂时而已,生锈克心情还不算坏地想着,等到烦宁的药效一过,他那颗烂心脏又会开始重新跳起舞来了。
“先去看那孩子。”吉妮说。大厅里只有他们两人,但她依旧压低了声音,“我不喜欢他,从来没喜欢过。只是现在我为他感到遗憾。我觉得他来日不多了。”
“瑟斯顿向伦尼说过小詹的状况吗?”
“说过,毕竟问题可能严重得很。不过,他显然认为没有那些他在打的电话重要。可能有人告诉他星期五探访日的事了吧。伦尼因为这件事气得不轻。”
生锈克想起黑岭上的那个方块。那个薄薄的东西,不过只是个面积小于五十英寸的长方体,但他却没办法将之抬起,甚至连稍微移动一下也办不到。同时,他还想起了他于瞬间瞥见的那几个大笑着的皮革头。
“有些人就是不欢迎访客。”他说。

5

“你觉得如何,小詹?”
“没事。好多了。”他的声音无精打采,穿着一件病袍,坐在窗边。阳光无情地照在他憔悴的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操劳过度的四十岁男子。
“告诉我你昏倒前发生了什么事。”
“我正要去学校,结果先去了安琪家。我想叫她跟弗兰克和好,他实在不怎么会讲话。”
生锈克在考虑要不要问小詹是否知道弗兰克和安琪已经死了的事,接着决定算了——问了又怎样?于是他问:“你要去学校?那穹顶怎么办?”
“喔,对。”同样无精打采、无动于衷的声音。“我都忘了。”
“孩子,你今年几岁了?”
“二十……一?”
“你妈妈的名字是?”
小詹想了一下。“杰森·吉昂比00001.png。”他最后这么回答,接着尖声大笑,只是就连笑声也无精打采,脸上的憔悴神情始终没变过。
“穹顶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星期六。”
“是多久前的事?”
小詹皱着眉头。“一个星期?”他最后这么说,接着又说,“两个星期?肯定有一段时间了。”他总算把头转向生锈克,双眼闪烁着光芒,眼神里融合了瑟斯顿·马歇尔帮他注射的镇静剂药效。“是芭—比派你来问我这些问题的吗?他杀了他们,你知道的。”他点点头,“我们发现了他的军几爬。”停了一会儿,“军籍牌。”
“芭比没派我来做任何事情,”生锈克说,“他还在监狱里。”
“很快他就会下地狱了,”小詹干巴巴地说,语气平铺直叙。“我们会审理他,判他死刑。我爸是这么说的。缅因州没有死刑,但他说现在是战时。鸡蛋色拉的卡路里太高了。”
“这倒是真的。”生锈克说。他带着听诊器、臂式血压计与检目镜,此刻则把血压计臂环套在小詹的手上。“小詹,你可以说出最近三任总统的名字吗?”
“当然可以。布什、普什和塔什。”他疯狂地大笑起来,但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小詹的血压是147/120,让生锈克做好了状况恶化的心理准备。“你还记得在我之前,是谁进来医治你的吗?”
“嗯。就是我跟弗兰克在切斯特塘发现两个孩子前碰到的那个老家伙。我希望那两个孩子没事。他们很可爱。”
“你还记得他们的名字吗?”
“艾登和艾丽斯·艾普顿。我们一起去夜店,那个红发女孩在桌子底下帮我打手枪,觉得先处理过,这样等一下她才爽得到。”停了一下,“成交。”
“嗯哼。”生锈克用检目镜检查。小詹的右眼没事,但左眼的视神经盘却鼓了起来,也就是视乳头水肿。在后期的脑瘤中,这是种常见症状,总会伴随着肿胀。
“看见任何绿色的东西吗?硬汉?”
“没。”生锈克放下检目镜,把食指举至小詹面前,“我要你先用手指碰我的手指,接着去碰自己的鼻子。”
小詹照做了。生锈克开始缓缓前后移动手指:“再来。”
第一次,小詹成功碰到了移动中的手指,接着碰了鼻子一下。只是接下来那次,他的手指却打在自己的脸颊上,而非碰。第三次,他则连手指也没碰到,最后摸着自己的右眉。“哇喔。还要再来吗?我可以一整天这样做个不停。”
生锈克把椅子往后推,站了起来:“我去叫吉妮·汤林森帮你开处方签。”
“给我处方签以后,我就能回捏了吗?我是说回家。”
“小詹,你得在这里跟我们一起过夜,需要持续观察。”
“但我没事了,不是吗?我之前头也痛过一次——我是指真的痛得看不清东西那种——不过现在没事了。我没事了,对不对?”
“我现在什么都无法确定,”生锈克说,“得先跟瑟斯顿·马歇尔谈谈,查一些数据才行。”
“老兄,那家伙又不是医生。他是个英文老师。”
“或许吧。不过就我所知,他对待你的方式,比你跟弗兰克对待他的方式好多了。”
小詹打发似的挥了一下手:“我们只是闹着玩。再说,我们也只是吓唬他一下而已,不是吗?”
“这点我就不跟你争了。至于现在,小詹,尽量放轻松点。不如看一下电视如何?”
小詹想了一会儿,接着问:“晚餐吃什么?”

6

在这种情况下,生锈克唯一能想到减轻肿胀的方式,就只有直接在小詹·伦尼的大脑注射甘露醇。他拿着病历走出门外,看见上头附了张纸条,笔迹是他没见过的,还不断画圈加以标记:
 
亲爱的艾佛瑞特医生:你觉得对这名患者使用甘露醇如何?我没有直接处理,不知道该用多少剂量才对。
瑟斯顿
生锈克把剂量写了上去。吉妮说得没错:瑟斯顿·马歇尔行得很。

7

老詹的房门开着,病房里却是空的。生锈克听见有男人的声音传来,位置是在已故的哈斯克医生最爱打盹的地方。生锈克朝休息室走去,忘了要先拿老詹的病历。这个疏忽将会让他后悔莫及。
老詹穿着整齐地坐在窗边,手机靠在耳旁,完全无视一旁墙上的禁用手机标志。生锈克认为,可以命令老詹挂断电话,一定会让自己感到无比开心。要用这种方式作为帮他检查身体与讨论事情的开始,或许不太算是深谋远虑的表现,但生锈克偏偏就是想这么做。他才开始往前走,接着又停下脚步,整个人冷了下来。
他脑中浮现一个清晰的记忆:他睡不着,起床想吃块琳达做的蔓越莓橙汁面包,听见奥黛莉在女儿们的房间发出小声哀鸣。他下楼去查看姐妹俩,坐在贾奈尔床边,位置就在她的守护天使孟汉娜的海报下方。
为什么到了现在才突然想起这件事?为什么不是跟老詹在他书房里谈话那次就想起来?
因为那时我还不知道谋杀案的事,一心只想着丙烷的问题。也因为贾奈尔说那些话的时候并非癫痫发作,而只是快速动眼期的梦话而已。
他有一颗黄金做的棒球,爸爸。那是颗坏棒球。
就算昨晚在葬仪社时,这段记忆也并未浮现。这是唯一一次,就发生在已有些太迟的时候。
不过想一想这代表了什么:或许,黑岭上那东西不只会散发环状辐射,还会散发出别的东西。就先把那东西称为“引发预知能力”吧,毕竟这事根本没有名称可以形容。但不管怎么称呼,这状况都的确存在。要是贾奈尔说中了镀金棒球的事,每个孩子提及的那些疑似万圣节大灾难的预言也有可能成真。不过那真的是确切日期吗?会不会有可能提前?
生锈克倾向于后者。对于生活在小城镇里的孩子而言,总会对不给糖就捣蛋的游戏无比期待,所以万圣节等于早就到了。
“我不管你要干吗,斯图亚特。”老詹说。三毫克的烦宁似乎没让他说话变得客气点,口气就跟平常一样暴躁无比。“你跟福纳德给我过去,带着罗杰一起……啊?什么?”他听了一会儿,“这应该不用我说。你到底有没有看他妈的电视?要是他顶撞你的话,你就——”
他抬起头,看见生锈克就在门口。由于发现有人偷听,老詹脸上瞬间闪过一个惊恐的表情,接着思考起可能被听见了多少对话内容。
“斯图亚特,这里有别人在。我再打给你,等我打给你的时候,你最好给我一个我想听见的答案。”
他没说再见便挂掉电话,把手机朝生锈克递去,朝生锈克露齿微笑:“我知道,我知道。我太不守规矩了,不过镇上的公事可等不得。”他叹了口气,“想当个大家信赖的人可不容易,尤其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更难。”
“一定很难。”生锈克同意道。
“上帝保佑我。你想听听我的生活哲学吗,兄弟?”
不想。“当然。”
“当上帝关起一扇门,他也同时为你打开了一扇窗。”
“你真这么认为?”
“我知道事情真的就是这样。有一件事我一直谨记在心。当你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而祈祷,上帝只会充耳不闻。但当你为了你需要的东西祈祷,上帝则会全心倾听。”
“嗯哼。”生锈克走进休息室。墙壁上的电视转到了CNN新闻台,声音却调至了静音。屏幕里,播报员后方有张静止不动的詹姆斯·伦尼委员相片。相片是黑白的,看起来很不讨喜,里头老詹伸出一支手指,上唇微微扬起,看起来不像微笑,而是凶狠非常的冷笑。下方的标题写着:穹顶镇是毒品天堂?画面切换到老詹·伦尼二手车行的广告,这系列烦人的广告,最后总会以其中一名销售员(老詹·伦尼从不曾亲自上场)用尖叫的方式说出台词收尾:“你有车开,全因跟老詹做了交易!”
老詹朝电视比了一下,露出苦笑:“你看芭芭拉外面那些朋友是怎么对付我的?嗯,还真是不意外啊。基督来救赎人类时,人类让他背着十字架,上了髑髅山,就这么让他死在鲜血与尘土中。”
生锈克在心中想着,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证明烦宁是种奇怪的镇定剂了。他不确定酒里头是否存在真理,但烦宁里肯定不少。只要你给病人烦宁——尤其是通过静脉注射——通常就能听见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真心话。
生锈克拉过一把椅子,准备好听诊器:“把你的衬衫拉起来。”老詹放下手机好拉起衬衫,这时生锈克把手机拿走,放进胸前的口袋。“我就先拿走了,可以吗?我会放在大厅柜台那里。那里是可以讲手机的区域。这样或许不太方便,但也不错了。”
他认为老詹会提出抗议,或许还会动怒,但他却没表示什么,只是就这么露出他那像是弥勒佛的肥肚子,还有那对又大又软的胸部。生锈克往前倾身,用听诊器听了一会儿。情况比他预期中好。他原本预期会听见每分钟心跳一百一十下的速率,外加中度心室早期收缩的状况,并因此感到窃喜;然而,老詹的心脏却是稳定的每分钟九十下,完全没有漏拍的情况。
“感觉好多了。”老詹说,“那一定是压力引起的。我一直处于可怕的压力中。我得在这里休息一两个小时——你注意到这窗口可以看见整个镇中心吗,老兄?——还要再去探望小詹一次。之后,我会视自己的状况决定——”
“这不只是压力造成的。你超重了,而且非常明显。”
老詹露出上排牙齿,给了他一个虚伪的笑容:“老兄,我一直不断地处理生意与整个小镇的运作事宜——附带一提,还全都做得很好。所以,也没剩多少时间可以分给跑步机和楼梯机这类健身器材。”
“你已经患有PAT两年了,伦尼。那是阵发性室上性心动过速的意思。”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我去查过医学新闻,上面说健康的人通常都会有——”
“朗·哈斯克医生清清楚楚地告诉你要控制体重,用药物控制心律不齐的问题,要是药物治疗的效果不理想,就要考虑动手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老詹看起来像个不开心的孩子,被人囚禁在高脚椅上头。“上帝说不要那么做!上帝叫我不要装心脏起搏器!上帝是对的!公爵帕金斯就装了心脏起搏器,你看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是啊,就更别说他的遗孀了。”生锈克轻轻说,“她也同样不幸。她肯定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里。”
老詹凝视着他,那双像是猪猡的眼睛思考着什么,接着又抬头看向天花板。“又有灯光了,不是吗?我把你要的丙烷给了你,但有的人就是不懂得如何感激。当然啦,像我这种位置的人也早就习惯了。”
“明天晚上,我们的燃料就会又用完了。”
老詹摇摇头:“明天晚上,你会拿到足够的丙烷,如果有需要的话,数量还会多到足以让这里一路用到圣诞节。由于你客气有礼,加上又是个万能的好人,这是我对你的承诺。”
“你把本来是我的东西还给我,还要我感激?恕难从命。”
“喔,所以你现在把自己跟医院画上等号了?”老詹哼了一声。
“为什么不?你都把自己视为基督了。我们先回到你的健康问题上头吧,好吗?”
老詹一脸厌恶地甩了一下自己那手指粗肥的巨手。
“烦宁没办法医好你。要是你就这么离开,可能到了下午五点就会再度发作,说不定心血管还会完全堵住。往好的一面想,你可以在你的救世主让全镇陷入一片漆黑前,就已经先见到他了。”
“你有什么建议吗?”伦尼冷静地说,再度恢复了沉着。
“我可以给你一种药,至少在短期内,或许可以让你不会有问题。”
“什么药?”
“不过是有代价的。”
“我知道,”老詹轻声说,“从你到我办公室要东要西的那一天起,我就知道你是芭芭拉那边的人了。”
之前生锈克唯一要求的只有丙烷而已,但他没理会这点。“你怎么知道芭芭拉那边有人?当时连谋杀案都还没被发现,你怎么会知道他那边有人?”
老詹的双眼闪烁着光芒,既像觉得有趣,也像疯狂无比,或是两者根本兼而有之。“我自有方法,老兄。所以代价是什么?你要我用什么交换心脏病的药?”在生锈克回答前,他又说,“让我猜猜。你想要我放芭芭拉出来,对不对?”
“错了。他走出外头只要一分钟,整个小镇的人就会对他处以私刑。”
老詹笑了:“有时你还挺聪明的。”
“我要你下台。桑德斯也是。让安德莉娅·格林奈尔掌管一切,茱莉亚·沙姆韦负责辅佐,直到安德莉娅完全戒除药瘾为止。”
老詹这回大笑起来,用力拍了自己大腿几下。“我还以为寇克斯已经够糟了——他想让那个大胸部辅佐安德莉娅——但你错得更离谱。沙姆韦!她跟巫婆没两样,还就连自己手上纸袋里的东西都管不好!”
“我知道是你杀了科金斯。”
他原本没打算说这件事,但在他忍下来前,就这么说出口了。这又有什么害处?反正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而已,除非你要把墙上电视中正在低头读稿的CNN播报员约翰·罗伯兹也算进去。再说,这么做的结果是值得的。这是自从他真正接受穹顶存在的现实后,第一次看到老詹大受冲击的模样。老詹试着想没有任何表情,却没能成功。
“你疯了。”
“你知道我没有。昨天晚上,我去了鲍伊葬仪社,帮四桩谋杀案的受害者全验了尸。”
“你没权利这么做!你不是病理学家!甚至连他妈的医生也不是!”
“放轻松,伦尼。数到十。想想你的心脏。”生锈克停了一会儿,“应该说操你妈的心脏才对。你留下了一堆烂摊子,再加上你现在所做的事,我操你妈的心脏。科金斯的脸部跟头部全都留下了伤痕,非常罕见的伤痕,不过很容易认得出来。那是缝线的痕迹。我毫不怀疑那伤痕跟我在你办公桌上看见的那颗棒球纪念品会完全吻合。”
“这并不代表什么。”但伦尼瞥了一眼开放式厕所的门口。
“这代表了很多事。尤其只要你一想到其他尸体也同样被放在那里,就更是如此了。对我来说,这代表杀科金斯的凶手跟杀害其他人的凶手是同一个。我想凶手就是你。也可能是你跟小詹。你们父子俩组了一个双打队伍?是这样吗?”
“我不想再听你这些胡言乱语!”他想站起来,但被生锈克推了一把,又再度坐下。要这么做容易得很。
“别乱动!”伦尼大喊,“甜煞的别乱动!”
生锈克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威胁要公开你贩毒的事?他也有份?”
“别乱动!”就算生锈克已坐了回去,伦尼还是重复着说。他没想到——这时还没想到——伦尼或许不是在跟他说话。
“我可以保密,”生锈克说,“也可以给你一些比烦宁对PAT更有效果的药。代价是你得下台。在明晚的大会上,你得宣布辞职——由于健康因素——并且支持安德莉娅。这样你还可以走得像个英雄。”
他完全无法拒绝,生锈克这么认为;这个人已经被逼到墙角了。
伦尼再度转向开放式厕所的门,开口说:“现在你们可以出来了。”
卡特·席柏杜与弗莱德·丹顿从厕所里走了出来。他们一直躲在里面——就这么竖耳听着。

8

“真该死。”斯图亚特·鲍伊说。
他和弟弟在葬仪社楼下的工作室里。斯图亚特原本正在帮爱丽塔·康伯斯,也就是磨坊镇最新的自杀者及鲍伊葬仪社最新的客户,处理化妆工作。“该死王八蛋那个操他妈的猴崽子。”
他把手机放在柜台上,从身上那件绿色橡胶围裙前的大口袋里拿出一包花生酱口味的乐事饼干。斯图亚特心烦时总会吃这个,吃东西的模样也总是邋遢无比(“刚刚是猪在这里吃东西吗?”他父亲在年轻时的斯图亚特离开餐桌时,总会这么说)。乐事饼干的碎片落在爱丽塔仰着的脸上,模样与安详相差甚远;要是她以为喝下酸性清洁剂是种快速又无痛的逃离穹顶的方式,那她显然是上了大当。那该死的东西就这么一路腐蚀到胃,接着又穿到背部。
“怎么了?”福纳德问。
“为什么我会跟他妈的伦尼牵扯在一起?”
“为了钱?”
“现在钱有什么用?”斯图亚特大骂,“我要钱干吗?去波比百货店他妈的疯狂购物?这还真他妈能满足我!”
他用力打开那老寡妇的嘴,把剩下的乐事饼干塞了进去:“拿去吃,臭婊子,他妈的点心时间到了。”
斯图亚特一把抓起手机,按下“通讯簿”的按钮,从中选出一个号码。“要是他没接的话,”他说——或许是对着福纳德说,但更有可能是对着自己说,“我就要亲自过去,把他找出来,抓一只他的鸡塞进他那他妈的屁——”
但罗杰·基连接了电话,人就在该死的鸡舍里。斯图亚特可以听见鸡的叫声,还能听见鸡舍的广播传出曼托瓦尼指挥的小提琴音乐。要是在鸡舍的是孩子,背景乐则会变成金属摇滚。
“喂?”
“罗杰,我是斯图亚特。还醒着吧,兄弟?”
“清醒得很。”罗杰说,这可能代表他已经吸了些冰毒,不过谁鸟他啊。
“下山到镇上一趟。跟我还有福纳德在车辆调度场碰面。我们得开两辆大货车——有起重机的那种——去WCIK电台一趟。所有丙烷都得搬回镇上。我们没办法一天完成,不过老詹说事情总需要有个开始。明天我会再找六七个我们信得过的人——要是老詹愿意腾出人手,那就从他该死的私人军队里挑几个——一口气搞定这件事。”
“唉,斯图亚特,不行啦——我还得喂鸡啊!家里的孩子全都去当警察了!”
这代表你只想坐在你那间小办公室里,斯图亚特想着,一面吸冰毒,一面听鸟音乐,然后用电脑看一些蕾丝边打炮的小电影。他不晓得怎么会有人在浓得受不了的鸡屎味里还会想做那档子事,但罗杰·基连显然就行。
“这可不是在找志愿者,我的兄弟。我接到命令,然后又来命令你。我给你半小时。要是你看见你家随便哪个孩子在街上闲晃,就把他们一起拉来。”
他在罗杰再度发起牢骚前就把电话挂上,站在原地不动好一会儿,气得七窍生烟。这个星期三,他在这世上最不想做的事,就是花费力气把那些丙烷槽搬到卡车上……但如今这却成了他非做不可的事。好吧。那就去做吧。
他一把拉起水槽里的水管,塞到爱丽塔·康伯斯的假牙间,打开水龙头。那是条高压水管,因此使尸体开始在桌上弹跳起来。“帮你把饼干冲下去,老奶奶,”他咆哮着说,“免得你被噎着了。”
“住手!”福纳德大喊,“这样会从她背后的洞喷——”
太迟了。

9

老詹看着生锈克,露出一个看,我逮到你了吧的微笑,接着转向卡特与弗莱德·丹顿:“你们两个听见艾佛瑞特先生威胁我了吗?”
“我们听得一清二楚。”弗莱德说。
“你们听见他威胁我,说要是我不下台的话,就要扣留救命用的药物了吗?”
“听见了。”卡特说,轻蔑地看了生锈克一眼。生锈克纳闷自己怎么会蠢到这种地步。
这会是漫长的一天——得牢牢记住这点。
“他拿来威胁我的药可能叫做维尔宁00001.png,就是那个长头发的家伙帮我静脉注射的那种。”老詹又露出他的小牙齿,展现另一个让人不舒服的微笑。
维尔宁。这是生锈克第一次暗骂自己没从病房门上的插槽拿起老詹的病历先确认,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你们觉得是什么罪名?”老詹问,“恐吓罪?”
“当然。还有勒索罪。”弗莱德说。
“真该死,这根本就是谋杀未遂。”卡特说。
“你们认为是谁派他这么做的?”
“芭比。”卡特说,朝生锈克的嘴巴狠狠打去一拳。生锈克措手不及,甚至还来不及抵挡,便向后倒去,撞上其中一张椅子,侧身倒在地上,嘴巴流出了血。
“这是因为你拒捕,”老詹这么说,“不过这样还不够。把他压在地上,伙计。我要他被压在地上。”
生锈克试着想逃,但人还没离开椅子旁,就被卡特抓住一只手臂,整个人转了一圈。弗莱德在他大腿后方踢了一脚,接着卡特又把他推回去。就像校园里的孩子,生锈克倒下来时,心里这么想着。
卡特跪在他身旁。生锈克挥出一拳,朝卡特的左脸颊打去。卡特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拨开,就像把什么讨厌的东西甩开似的。没多久后,他坐在生锈克的胸口上,笑嘻嘻地低头看着他。对,就跟在校园一样,只是没有老师前来阻止。
他把头转向伦尼,伦尼现在已经站了起来。“你不会想这么做的。”他喘着气,心脏被沉沉压住。他几乎没办法吸入足够的空气以供给心脏。席柏杜太重了。弗莱德·丹顿就跪在他们身旁。在生锈克眼中,他看起来就像是摔跤比赛里的裁判。
“但我就是要这么做,艾佛瑞特。”老詹说,“事实上,上帝保佑你,我还已经这么做了。弗莱德,把我的手机拿出来,就在他胸前口袋里,我可不希望到时候被弄坏了。他妈的这个家伙偷走了我的手机,等你到局里时,可以把这点追加在记录上。”
“其他人也知道,”生锈克说。他从未感觉如此无助,如此愚蠢。他告诫自己早该知道过度低估詹姆斯·伦尼对一切毫无帮助。“其他人也知道你干了什么好事。”
“也许吧,”老詹说,“不过他们是什么人?就是戴尔·芭芭拉的其他朋友而已。也就是引发食物暴动、烧毁报社的那些人。他们甚至还弄出了穹顶!我从一开始就相信这是政府的实验,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们可不是箱子里的小白鼠,对吗?卡特,你说我们是吗?”
“不是。”
“弗莱德,你还在等什么?”
弗莱德听着老詹的话,直到现在才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他从生锈克胸前拿出老詹的手机,把手机扔到其中一张沙发上。接着,他回头转向生锈克:“你们计划多久了?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锁定我们,派人潜入镇上,好摸清我们的状况?”
“弗莱德,听听你自己在说些什么,”生锈克说。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天啊,席柏杜实在太重了。“这简直就是疯了,完全没有道理可言。难道你看不出——”
“把他的手压在地上,”老詹说,“左手。”
弗莱德听令行事。生锈克试图反击,但席柏杜压住了他的手臂,使他根本无力反抗。
“很遗憾我得这么做,兄弟,但镇上的人都得了解,我们得在恐怖主义的威胁下试图控制局势。”
伦尼大可对自己得做的任何事表示遗憾,不过就在他把鞋跟——还有全身两百三十磅的重量——踩在生锈克握紧的左手上时,生锈克从次席公共事务行政委员的华达呢长裤正面,看出了他另一个不同的动机。他这么做不仅是理智思考后的结果,同时还享受得很。
脚跟压了上去,左右扭转:用力、再用力、使劲全力。老詹的脸皱成一团,双眼下方渗出汗水,舌头自齿间吐了出来。
不能叫,生锈克想着,叫声会把吉妮引来,害她被卷进这摊浑水里。再说,他就是想听你哀嚎,别让他得逞。
然而,当他听见老詹脚下传来第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时,还是忍不住叫了出来。
又一声骨头折断的声音。接着是第三声。
老詹往后退去,一脸满足的模样:“把他拉起来,带去牢房里。让他好好探望一下朋友。”
弗莱德检查生锈克肿起来的手,其中有三根手指已严重弯曲。“断啰。”他心满意足地说。
吉妮出现在休息室门口,双眼睁得老大:“我的老天爷啊,你们这是在干吗?”
“我们因恐吓、勒索与谋杀未遂这些罪名逮捕这个混蛋,”弗莱德·丹顿在卡特把生锈克拉起来时这么说,“事情还不只这样。他拒捕,而我们制服了他。女士,请你让让。”
“你们疯了!”吉妮大喊,“生锈克,你的手!”
“我没事。打给琳达。告诉她这些恶棍——”
他没能把话说下去。卡特抓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头往下压去,推着他走出门外。卡特在他耳旁低声说:“要是我能确定那个老家伙懂的医学知识比你多,就会亲手宰了你。”
所有的变化全发生在四天之内,卡特抓着他的脖子,以惊人的力道强压他沿走廊前进,使他身体几乎快弯成两半时,生锈克难以置信地这么想着。他的左手已不复原形,在手腕下方变成一大块厚厚肿起的东西。才四天就变成这样了。
他感到好奇,那几个皮革头——不管他们究竟是什么——是否会十分享受这场表演。

10

傍晚时,琳达找到了磨坊镇的图书馆员。莉萨那时正骑着自行车沿117号公路回镇上。她说,她一直在找穹顶附近的哨兵聊天,想收集更多有关探访日的消息。
“他们不允许和镇民闲谈,不过有些人还是会。”她说,“尤其你把上衣最上面三颗扣子解开后更容易。这么做似乎真的能打开沟通之门。至少对陆军那些家伙来说是这样。至于海军陆战队的话……我想就算我把衣服全部脱光,跳起玛卡莲娜舞,他们也照样不会说出半个字。那些男孩似乎对性感这种事免疫。”她笑了,“当然,我也不是凯特·温斯莱特00001.png。”
“你听到任何有趣的八卦了吗?”
“没,”莉萨跨在自行车上,看着驾驶座车窗里的琳达。“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们很关心我们,让我挺感动的。他们听说了很多关于我们的传言。其中还有一个人问我,说我们这边是不是真的有一百多个人自杀。”
“你能上车跟我聊一下吗?”
莉萨笑得更开了:“我被逮捕了吗?”
“有件事想跟你谈谈。”
莉萨把自行车支撑架踢下来,移开琳达夹罚单用的写字板与已经派不上用场的测速枪,坐进车内。琳达告诉她秘密潜入葬仪社的行动与他们发现的事,接着又说了在牧师宿舍开会讨论的事情。莉萨的反应直接、激烈。
“我一定会去——休想把我排除在外。”
无线电发出噪声,斯泰西的声音传来:“四号警车,四号警车,嘶、嘶、嘶。”
琳达抓起通话器。她想到的不是生锈克,而是两个女儿。“这里是四号警车,斯泰西,请说。”
斯泰西·莫金说的话,让琳达从不安变成了极度恐惧。“我有个坏消息得告诉你,琳达。我想叫你振作一点,不过就这种事而言,这么说恐怕也于事无补。生锈克被逮捕了。”
“什么?”琳达几乎尖叫着说,不过这话只有莉萨听见,因为她没按下通话器一侧的通话键。
“跟芭比一样,他们把他关进楼下的鸡舍。他没事,不过有只手好像断了——他一直把手抱在胸前,整个手掌都肿了起来。”她放低声音,“他们说会这样是因为他拒捕。完毕。”
这回琳达记得要按下通话键了:“我马上过去。告诉他我在路上。完毕。”
“我没办法,”斯泰西说,“除了被列在特殊名单上的警员,其他人不准下去……我没在名单上。有一连串的指控罪名,包括意图谋杀与谋杀共犯。别急着回来。他们不会允许你见他的,所以你停下手边的事也没意义——”
琳达连按了三次通话键:嘶、嘶、嘶。接着说:“我一定会见到他的。”
但她没有。彼得·兰道夫警长因为午睡而恢复了精神,在警察局阶梯的最上方碰见了她,并告诉她说,他得收回琳达的警徽与枪。由于她是生锈克的妻子,所以同样是预谋推翻镇公所管理人员与煽动群众的嫌犯。
好啊,她想这么告诉他,那就把我抓起来,把我跟我丈夫一起关到楼下。但她随即想起两个女儿,她们现在与玛塔在一起,正等着她过去接她们,告诉她今天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她也想到今晚牧师宿舍的那场会议。要是她被关在牢房里,可就无法出席了。现在,那场会议比先前更为重要。
因为,要是他们明晚想劫狱救出一名囚犯,那么干吗不干脆一次救两个人呢?
“告诉他我爱他。”琳达说,松开腰带,把上头的枪套解了下来。反正她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枪。在学校路口保护小孩过马路,叫中学学生把他们的香烟丢掉,不准说脏话……原本就是她更擅长的事。
“我会转告的,艾佛瑞特太太。”
“会有人去看看他的手吗?我听说他的手好像断了。”
兰道夫皱起眉头:“谁说的?”
“我不知道是谁打给我的,他没报上名字。我想是我们的人吧,117号公路那里的信号不是很好。”
兰道夫想了一会儿,决定不予追究。“生锈克的手没事。”他说,“你已经不能用‘我们的人’这种说法了。回家吧。我敢说我们之后还会找你问一些问题。”
她觉得自己就快哭了,同时努力忍着。“我该怎么告诉我的女儿?我要告诉她们,她们的爸爸被关进了监狱里?你知道生锈克是个好人,你知道的。天啊,他就是去年医好你胆囊的那个人啊!”
“我帮不上什么忙,艾佛瑞特太太。”兰道夫说——他似乎已经把叫她琳达的那些过往抛到了脑后。“不过我建议你别告诉她们,说她们的爸爸与戴尔·芭芭拉共谋杀害了布兰达·帕金斯与莱斯特·科金斯——另外两个人我们还不确定,那显然是奸杀,生锈克有可能根本不知情。”
“这简直就是疯了!”
兰道夫可能根本没在听她说话。“他还试图透过扣留重要药物的方式杀害伦尼委员。幸运的是,老詹有先见之明,安排了两个人躲在附近。”他摇了摇头,“用扣留药物的方式来威胁一个关心小镇到了无视自己病情的人,这就是你口中的好人。你口中那个该死的好人。”
她有了麻烦,也清楚这点。她最好得在自己使情况变得更糟前离开。刚果教堂牧师宿舍的那场会议,距离现在还有漫长的五个小时。她或许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找不到任何事可做。
接着,她想到了可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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