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什么“侵入事件”？昨天我女儿看了一部录像带，黑白老片，我在其他房间读到我女儿的意识——片子把她吓得灵魂出窍，让录像机和卧室同时着火。用意识点火，没有用火柴。
录像带来自何处？
我祖母的屋子，标着《皮威的奇妙大冒险》，但只有开头五分钟是《皮威》，接下来就是那部黑白片。非常老的片子，默片，一个女人在海边吃一个光头男人的脑子。
在海边？
不知……问她？
以后吧——录像带，在哪里？
烧了。
你祖母是丽莎·马瑞蒂？
是的。
她对爱因斯坦有什么了解？
爱因斯坦是她父亲，她有爱因斯坦的信件。
信件，在哪里？
藏起来了。我可以复印给你。
现在就要。
明天。安全得很，就当进了银行保险柜。
你对爱因斯坦和你祖母有什么了解，还有卓别林？
爱因斯坦，什么都没有，祖母从未提起过他。但说过她在三十年代认识卓别林。1977年卓别林去世后，她飞赴瑞士吊唁。
祖母有否提过她和/或爱因斯坦制作的电子装置？
没有。
你祖母最后去了哪儿？
大概是机场，我猜。
为什么这么想？
她叫了计程车，我有名片。和我谈话的女人是谁？——书籍、酒类、香烟？
不确定。别再和她谈话。明天见。中午吧，还是在这里？局里会补偿你不去上班的损失。
“呃，”茂尔克把那张纸放回木桌上，“他没有把信件放进银行保险柜。昨天银行全都休息，今天我们又跟踪了他一整天。”
“昨天我们跟踪了他一整天，”伯扎里斯说，“现在已经是星期二了。”这是一家汽车旅馆的小房间，他蹲在房间里灯光昏暗的角落中，折腾固定在内墙低处的电话。墙壁在肘部高度上就开始向内倾斜，伸展向高处的天花板。
他取出了电话机里的电铃线圈和铃锤，两片铜铃用餐巾纸包住，放在不同地方。勒皮多普特不担心移动电话，如果马瑞蒂拨打勒皮多普特名片上的号码，来电会被转到这部移动电话上——他的预感仅和电话铃有关，不包括摩托罗拉蜂窝电话的电子蜂鸣声。
“信件肯定藏在家里，”茂尔克说，“不如现在就去找。”
“不，”坐在床上的勒皮多普特说，“屋里有成百上千的地方可供藏匿信件，考虑到他遭遇的各种危机，他的态度已经很合作了。伯特，天亮前去翻查他的垃圾桶，看能不能找到烧坏的录像机和录像带。”
“行。他是否相信女儿有巨大的危险，而你能够拯救她？”
“部分相信——大部分相信。”
“很奇怪，他为什么不肯现在给你那些信件。为什么要复印呢？”
“我猜他想出售原件。”勒皮多普特说。如果我的儿子遇到了危险，他想，我才不会首先考虑拿爱因斯坦信件换钱的事情呢。特拉维夫现在是下午，路易斯大概正在和黛博拉吃午饭。如果我在家，路易斯肯定会拉我去“汉堡牧场”，要几个见了就难受的西班牙汉堡，上面浇着水淋淋的番茄酱。
勒皮多普特回忆起过去，他开着旧摩托带着路易斯穿行于夜色下的特拉维夫，停车喂野猫，百叶窗、篷帐布后面透出灯光，二十年代包豪斯风格公寓楼的阳台上挂着播种筒，让建筑物的冷冽线条充满盎然生机。
他推开这些痛苦的念头。
棚屋汽车旅馆里，勒皮多普特、茂尔克和伯扎里斯住在一顶印第安帐篷里，不远处的那条公路在两年前还叫66号公路，现在的名字则是丘陵大道。公路对面是火车货场和圣达菲重工业区，这里的经济形势已经开始恶化。还好，棚屋旅馆仍在营业，这里有19个锥形印第安帐篷，散落于杂草丛生的野地中，帐篷高20英尺，水泥质地，被刷成白色，中部用蜡笔描绘了彩色线条。勒皮多普特必须跪倒在地，才能通过那两扇钻石形的窗户看见停在不远处的汽车。
那儿套充当安全屋的公寓位置更好，有车库和壁橱，房间也更大，但这些混凝土帐篷——钢筋横贯尖顶充当松木屋梁，室内几乎没有直角——让敌对势力的遥视员很难获得起始基准方位。
更何况在这儿勒皮多普特就不用害怕附近房间传来的电话铃声了。
“我的‘帮手’死了。”伯扎里斯挂断电话，嗓音嘶哑。“圣迭戈那名侦探，当地警方一小时前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前受过严刑拷打。”
勒皮多普特如坠冰窟，又一名“帮手”遇害。“我们——我们的对手怎么找到他的？”他问。
“他昨天打电话给洛城警局，询问丽莎·马瑞蒂的事情，”伯扎里斯说，“然后又打电话给夏斯塔的医院。对手很可能监听了打给医院的电话。妈的。”他依然低着头蹲在电话旁，一缕黑发垂过面颊。
小桌前的茂尔克换了个姿势坐着。“所谓‘对手’，你觉得会是黑发戴太阳镜的女孩那群人吗？”
“就现在而言，我觉得是的。”勒皮多普特从床边起身，靠在前门旁倾斜的墙上。他掏出口袋里的骆驼香烟，摇出一根。“很显然，他们不仅是研究爱因斯坦和卓别林的爱好者。真该抓住开漫游者的那个老家伙，虽说还不确定他的身份，但他们下一步恐怕就要对付他了。”他擦燃火柴，接连吸了几口香烟。
两名“帮手”死了，萨姆·格拉茨死于心脏病，但这名侦探却是被处决的。特拉维夫肯定要大发雷霆——“帮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必须要让那些人为此付出代价。
“伯特，”伯扎里斯站起身，离开墙边，伸了个懒腰，“在那家意大利餐馆，你从老家伙桌上拿了两个啤酒瓶，对吗？就是开漫游者的那个老头。”
“是的。”茂尔克说。
“弗兰克·马瑞蒂和女儿到餐馆后，肯定立刻和他有过接触。酒瓶上的指纹全属于弗兰克·马瑞蒂。”
勒皮多普特觉得脸上的皮肤都开始拉紧了，他连忙吐出嘴里的一口烟。“真的？”
他的声音紧张得非同寻常，伯扎里斯投来好奇的目光。“千真万确。”
“伯特。”勒皮多普特和20年前一样紧张起来，1967年6月围攻狮子门的前夜，他在耶路撒冷大使饭店的破败大堂里也有过同样的感觉。“你那一半命令在身边吗？”
茂尔克有些惊慌：“当然。”
“拿出来。”他拿出一串车钥匙，扔给伯扎里斯。“厄尼，去拿我车上那罐彩色橡皮泥。”
伯扎里斯也满脸不知所措的神情，但还是应和道：“没问题，奥伦。”
“特拉维夫让我们中止所有行动。”茂尔克说。伯扎里斯已经开门出去了，凉爽的夜晚空气涌入房间，既带着山艾树的香气，也有熏人的柴油尾气味道，不远处另一顶帐篷的钻石形状窗户里亮着黄色灯光。“其中恐怕就包括了阅读那些命令。”
“事态发展超过了特拉维夫的预计。”但我很高兴能走到这一步，勒皮多普特心想，在布拉格特工抵达并接替我的领导地位前，我想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
“怎么个超过法？因为‘帮手’全死了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
“特拉维夫知道你那些‘永远不能再次什么什么’的预感吗？”
茂尔克和伯扎里斯原先并不知道，但必须隔绝电话铃声迫使他不得不向两人解释清楚。对于摩萨德“幻梦”分部的人来说，他们的疑心病也算重的。
“是的。”勒皮多普特答道。特拉维夫对此非常认真，他心想，阿德莫尼甚至为此要另外找人接替我，那家伙恐怕蓄谋已久了吧。
勒皮多普特听见车门砰然关闭，伯扎里斯快步走回室内，回身锁好房门。他手里拿着一个带蓝色塑料盖的黄色罐子。
“先别打开，”勒皮多普特告诉他，“那东西干得非常快。”他从衬衫底下拿出总是用细绳挂在脖子上的直径一英寸的金属圆筒，茂尔克也是同样。两个圆筒各自由一摞圆碟组成，圆碟与圆碟之间的空隙和圆碟的厚度相同，圆碟的边缘刻着细小的文字。
勒皮多普特向茂尔克伸出手，茂尔克摘下链子，站起来递给对方。
“时间还没有到。”茂尔克说。
勒皮多普特毅然摇头：“星期天就该这样做了。”
他把两个圆筒摆在一起，让顶部和底部完全平行——左边一个的圆碟边缘恰好填进右边一个的凹槽，他略一用力，两者贴得更近了，就仿佛两柄梳子啮合在一起。
“工程部的精密加工水平不错，”勒皮多普特评论道，“希望他们没忘记用镜像刻文字。”他拿下自己脖子上的细绳，解开绳结，从圆筒顶端的小环穿出来。
茂尔克坐回原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就算他们忘了，”他不耐烦地说，“浴室里也有镜子。”
“是啊，是啊。厄尼，可以了，”勒皮多普特打开茂尔克那个圆筒上的链子解下来，“打开罐子，用里头的东西给我铺薄薄的一层。”
伯扎里斯忙着开罐的时候，茂尔克问：“那女孩看的是什么电影？让她烧了录像机。”
“几乎可以肯定是名叫《海之女》的片子，”勒皮多普特答道，“由约瑟夫·冯·史登堡
摄制于1926年，有好几个版本，她看的多半是查理·卓别林剪辑的那个，其中还有卓别林拍摄的镜头。吃大脑的部分没有实拍，只是暗示有这个场景。达芙妮那女孩非常敏感，而且胆子很大——我绝对不想看那部电影。”他看着茂尔克耸耸肩，“而且，恐怕也看不到。这部片子没有在电影院公映，1933年6月21日，夏季的第一天，卓别林烧毁了全部拷贝和底片。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三年前仅有两人在世，保罗·伊万诺死于1984年，乔治亚·海尔死于1985年。”
“卓别林显然没有烧毁全部拷贝。”茂尔克说。
“是啊，他肯定罔顾爱因斯坦的建议，自己偷藏了一份。”
伯扎里斯瞪着他：“是爱因斯坦建议他烧掉的？”
“是的，”勒皮多普特说，“这份拷贝和卓别林一同下葬，但莉赛尔不知怎么弄到了手。还记得马瑞蒂的话吗？她在卓别林去世后飞赴瑞士。不过，我相信这部电影现在真的消失了——在转录为录像带后，卓别林应该已经销毁了原始胶片。”
“太危险了，不能让它流传出去。”茂尔克说。
“非常危险。”
茂尔克摊开双手：“那么……它有什么用处呢？或者说，它曾经有什么用处呢？”
勒皮多普特看看四十来岁的茂尔克，再看看快三十岁的伯扎里斯。他们都是20世纪的人，他心想。尽管都是犹太人，除了他们生活的时代之外，还懂得许多个世纪的历史、愿景和哲学，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成长环境也充满了20世纪的自满和得意。
“你们是‘幻梦’的人，”他提醒两人，“想想你们受过的训练，想想你们见过的东西。”
伯扎里斯咧嘴笑道：“那么，肯定有其特异之处了？”
勒皮多普特点点头：“卓别林原本希望把它制造成帮助人穿越时空的装置。结果，虽说它本身做不到，但却显然成了——曾经成为过——有如此功效的装置的有机组成部分，就仿佛让战斗机加速离开航空母舰的弹射系统。电影能赋予你速度，但却不是航行器本身。它——”
“莫非是时间机器？”伯扎里斯打断他的发言。
“莉赛尔曾经拥有的完整装置比时间机器更加有威力，但的确也可以当时间机器使用。”
伯扎里斯面无表情地说：“能够让人前往未来或过去？”
“是的，”勒皮多普特不动声色地说，“以及改变未来或过去。1928年，爱因斯坦造出了原型机，仅供上下旅行，去操作者的过去或未来点位，但不能前往除此之外的旁支。那东西很粗糙——爱因斯坦在1928年使用时险些让自己丧命——但莉赛尔后来进行了扩展和改进，某些部件显然来自那部电影。中国剧院的水泥板很可能也是其中的附加组件。”
茂尔克点点头，挥手让勒皮多普特继续说下去。
“卓别林的意图，”勒皮多普特继续道，“是让电影本身成为完整的时间机器，就仿佛他后来那部《城市之光》一样。他注意到电影能够激发出观众精神中的实在能量，他在这两部电影中试图操控这种能量。他在1931年1月遇到了爱因斯坦，两人一起参加了几次降神会。那年晚些时候，卓别林访问伦敦，首相在下议院大厅举办欢迎餐会，卓别林却放了他的鸽子，跑到柏林找爱因斯坦去了。爱因斯坦没有说过时间旅行办不到，只说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
“卓别林为什么需要时间机器？”伯扎里斯问。
勒皮多普特咬了咬下嘴唇：“1919年，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三天后便夭折了。两周后，卓别林开始拍摄影片《寻子遇仙记》，片中他扮演的流浪汉收养了一名孤儿，而国家机构则想从他身边夺走那孩子。很显然……在电影中让儿子复生还不足够，卓别林想回去——通过某些办法——拯救他真正的儿子。”
伯扎里斯用水杯在桌面上摊了一层蓝色橡皮泥。“准备好了，”他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情，卓别林的尸体被人挖走勒索赎金？”
“是的，”勒皮多普特离开墙边，“两个需要钱开修车厂的白痴干的。警察抓住了他们，卓别林的灵柩被放回沃韦公墓，但警方始终没有找到给两个男人出主意的那个女人，现在很清楚了，她带着灵柩里的录像带逃之夭夭。”
茂尔克看着那片橡皮泥说：“如果电影和足印水泥板是莉赛尔加入的改进部件，那引擎本身是什么呢？”
伯扎里斯从桌旁起身，勒皮多普特坐进茂尔克对面的椅子。
“一部机器，”勒皮多普特拿起两个圆筒，心不在焉地答道，“小得可以放进手提箱。爱因斯坦管它叫maschinchen，也就是‘小机器’的意思，从我们得到的文件来看，它的部分功能是测量极其微小的电压——老天才知道为啥。无论它是什么，我都认为它星期日那天曾在纽波特海滩出现过。明天早上，我和厄尼去寻找它。”
“计程车，”茂尔克说，“那张名片。”
勒皮多普特笑着点点头：“没错。我给计程车公司打过电话，说我是洛城警局，本来想查问莉赛尔去了哪个机场，搭乘哪个航班，但司机却回答他带着一位拎手提箱的老妇人去了纽波特海滩，而不是任何一个机场，就在巴尔博亚大道和21街路口，纽波特栈桥旁边。那是36小时前的事情，那东西应该还在，至少能找到它的组成部分。”
“今天早上，不是明天早上。”伯扎里斯说。
“年轻人，睡那么多干什么？”勒皮多普特淡然道。
他分开圆筒，把其中之一小心翼翼地压在那片柔软的蓝色橡皮泥上，将之慢慢向外滚去，手上始终保持相同的压力。滚了四英寸之后，他拿起圆筒，蓝色橡皮泥上留下了五条凹印，凹印中突起的字迹清晰可辨。接着，他又拿另外一个圆筒在橡皮泥上的相同区域滚了一遍，圆碟边缘在前一个圆筒没有压到的位置上留下了突起的字迹。
他放下第二个圆筒，橡皮泥上出现了一块一英寸乘四英寸的突起字符区域，最顶一行文字和最底一行完全相同，这是因为圆筒比一圈多转了一格，勒皮多普特希望每个字都被转印在橡皮泥上。这些是希伯来字母。
“需要放大镜吗？”伯扎里斯问。
“是的。”勒皮多普特说着眯起双眼，已经着手辨认那些文字，他立刻认出了可被翻译为“1967年”、“利非订磐石”和“改变过去”的希伯来单词。
又回到利非订磐石了，他想道。摩西在西奈沙漠击打岩石，让以色列人有水可喝——1967年六日战争的时候，那里原本是55伞兵旅的目标地点，执行任务前得到的放射徽章其实是护身符。
他叹了口气，活动着残疾的那只手。“厄尼，把放大镜拿给我，好吗？”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录像带来自何处？
我祖母的屋子，标着《皮威的奇妙大冒险》，但只有开头五分钟是《皮威》，接下来就是那部黑白片。非常老的片子，默片，一个女人在海边吃一个光头男人的脑子。
在海边？
不知……问她？
以后吧——录像带，在哪里？
烧了。
你祖母是丽莎·马瑞蒂？
是的。
她对爱因斯坦有什么了解？
爱因斯坦是她父亲，她有爱因斯坦的信件。
信件，在哪里？
藏起来了。我可以复印给你。
现在就要。
明天。安全得很，就当进了银行保险柜。
你对爱因斯坦和你祖母有什么了解，还有卓别林？
爱因斯坦，什么都没有，祖母从未提起过他。但说过她在三十年代认识卓别林。1977年卓别林去世后，她飞赴瑞士吊唁。
祖母有否提过她和/或爱因斯坦制作的电子装置？
没有。
你祖母最后去了哪儿？
大概是机场，我猜。
为什么这么想？
她叫了计程车，我有名片。和我谈话的女人是谁？——书籍、酒类、香烟？
不确定。别再和她谈话。明天见。中午吧，还是在这里？局里会补偿你不去上班的损失。
“呃，”茂尔克把那张纸放回木桌上，“他没有把信件放进银行保险柜。昨天银行全都休息，今天我们又跟踪了他一整天。”
“昨天我们跟踪了他一整天，”伯扎里斯说，“现在已经是星期二了。”这是一家汽车旅馆的小房间，他蹲在房间里灯光昏暗的角落中，折腾固定在内墙低处的电话。墙壁在肘部高度上就开始向内倾斜，伸展向高处的天花板。
他取出了电话机里的电铃线圈和铃锤，两片铜铃用餐巾纸包住，放在不同地方。勒皮多普特不担心移动电话，如果马瑞蒂拨打勒皮多普特名片上的号码，来电会被转到这部移动电话上——他的预感仅和电话铃有关，不包括摩托罗拉蜂窝电话的电子蜂鸣声。
“信件肯定藏在家里，”茂尔克说，“不如现在就去找。”
“不，”坐在床上的勒皮多普特说，“屋里有成百上千的地方可供藏匿信件，考虑到他遭遇的各种危机，他的态度已经很合作了。伯特，天亮前去翻查他的垃圾桶，看能不能找到烧坏的录像机和录像带。”
“行。他是否相信女儿有巨大的危险，而你能够拯救她？”
“部分相信——大部分相信。”
“很奇怪，他为什么不肯现在给你那些信件。为什么要复印呢？”
“我猜他想出售原件。”勒皮多普特说。如果我的儿子遇到了危险，他想，我才不会首先考虑拿爱因斯坦信件换钱的事情呢。特拉维夫现在是下午，路易斯大概正在和黛博拉吃午饭。如果我在家，路易斯肯定会拉我去“汉堡牧场”，要几个见了就难受的西班牙汉堡，上面浇着水淋淋的番茄酱。
勒皮多普特回忆起过去，他开着旧摩托带着路易斯穿行于夜色下的特拉维夫，停车喂野猫，百叶窗、篷帐布后面透出灯光，二十年代包豪斯风格公寓楼的阳台上挂着播种筒，让建筑物的冷冽线条充满盎然生机。
他推开这些痛苦的念头。
棚屋汽车旅馆里，勒皮多普特、茂尔克和伯扎里斯住在一顶印第安帐篷里，不远处的那条公路在两年前还叫66号公路，现在的名字则是丘陵大道。公路对面是火车货场和圣达菲重工业区，这里的经济形势已经开始恶化。还好，棚屋旅馆仍在营业，这里有19个锥形印第安帐篷，散落于杂草丛生的野地中，帐篷高20英尺，水泥质地，被刷成白色，中部用蜡笔描绘了彩色线条。勒皮多普特必须跪倒在地，才能通过那两扇钻石形的窗户看见停在不远处的汽车。
那儿套充当安全屋的公寓位置更好，有车库和壁橱，房间也更大，但这些混凝土帐篷——钢筋横贯尖顶充当松木屋梁，室内几乎没有直角——让敌对势力的遥视员很难获得起始基准方位。
更何况在这儿勒皮多普特就不用害怕附近房间传来的电话铃声了。
“我的‘帮手’死了。”伯扎里斯挂断电话，嗓音嘶哑。“圣迭戈那名侦探，当地警方一小时前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前受过严刑拷打。”
勒皮多普特如坠冰窟，又一名“帮手”遇害。“我们——我们的对手怎么找到他的？”他问。
“他昨天打电话给洛城警局，询问丽莎·马瑞蒂的事情，”伯扎里斯说，“然后又打电话给夏斯塔的医院。对手很可能监听了打给医院的电话。妈的。”他依然低着头蹲在电话旁，一缕黑发垂过面颊。
小桌前的茂尔克换了个姿势坐着。“所谓‘对手’，你觉得会是黑发戴太阳镜的女孩那群人吗？”
“就现在而言，我觉得是的。”勒皮多普特从床边起身，靠在前门旁倾斜的墙上。他掏出口袋里的骆驼香烟，摇出一根。“很显然，他们不仅是研究爱因斯坦和卓别林的爱好者。真该抓住开漫游者的那个老家伙，虽说还不确定他的身份，但他们下一步恐怕就要对付他了。”他擦燃火柴，接连吸了几口香烟。
两名“帮手”死了，萨姆·格拉茨死于心脏病，但这名侦探却是被处决的。特拉维夫肯定要大发雷霆——“帮手”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必须要让那些人为此付出代价。
“伯特，”伯扎里斯站起身，离开墙边，伸了个懒腰，“在那家意大利餐馆，你从老家伙桌上拿了两个啤酒瓶，对吗？就是开漫游者的那个老头。”
“是的。”茂尔克说。
“弗兰克·马瑞蒂和女儿到餐馆后，肯定立刻和他有过接触。酒瓶上的指纹全属于弗兰克·马瑞蒂。”
勒皮多普特觉得脸上的皮肤都开始拉紧了，他连忙吐出嘴里的一口烟。“真的？”
他的声音紧张得非同寻常，伯扎里斯投来好奇的目光。“千真万确。”
“伯特。”勒皮多普特和20年前一样紧张起来，1967年6月围攻狮子门的前夜，他在耶路撒冷大使饭店的破败大堂里也有过同样的感觉。“你那一半命令在身边吗？”
茂尔克有些惊慌：“当然。”
“拿出来。”他拿出一串车钥匙，扔给伯扎里斯。“厄尼，去拿我车上那罐彩色橡皮泥。”
伯扎里斯也满脸不知所措的神情，但还是应和道：“没问题，奥伦。”
“特拉维夫让我们中止所有行动。”茂尔克说。伯扎里斯已经开门出去了，凉爽的夜晚空气涌入房间，既带着山艾树的香气，也有熏人的柴油尾气味道，不远处另一顶帐篷的钻石形状窗户里亮着黄色灯光。“其中恐怕就包括了阅读那些命令。”
“事态发展超过了特拉维夫的预计。”但我很高兴能走到这一步，勒皮多普特心想，在布拉格特工抵达并接替我的领导地位前，我想知道我们应该做什么。
“怎么个超过法？因为‘帮手’全死了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
“特拉维夫知道你那些‘永远不能再次什么什么’的预感吗？”
茂尔克和伯扎里斯原先并不知道，但必须隔绝电话铃声迫使他不得不向两人解释清楚。对于摩萨德“幻梦”分部的人来说，他们的疑心病也算重的。
“是的。”勒皮多普特答道。特拉维夫对此非常认真，他心想，阿德莫尼甚至为此要另外找人接替我，那家伙恐怕蓄谋已久了吧。
勒皮多普特听见车门砰然关闭，伯扎里斯快步走回室内，回身锁好房门。他手里拿着一个带蓝色塑料盖的黄色罐子。
“先别打开，”勒皮多普特告诉他，“那东西干得非常快。”他从衬衫底下拿出总是用细绳挂在脖子上的直径一英寸的金属圆筒，茂尔克也是同样。两个圆筒各自由一摞圆碟组成，圆碟与圆碟之间的空隙和圆碟的厚度相同，圆碟的边缘刻着细小的文字。
勒皮多普特向茂尔克伸出手，茂尔克摘下链子，站起来递给对方。
“时间还没有到。”茂尔克说。
勒皮多普特毅然摇头：“星期天就该这样做了。”
他把两个圆筒摆在一起，让顶部和底部完全平行——左边一个的圆碟边缘恰好填进右边一个的凹槽，他略一用力，两者贴得更近了，就仿佛两柄梳子啮合在一起。
“工程部的精密加工水平不错，”勒皮多普特评论道，“希望他们没忘记用镜像刻文字。”他拿下自己脖子上的细绳，解开绳结，从圆筒顶端的小环穿出来。
茂尔克坐回原处，给自己点了一根烟，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就算他们忘了，”他不耐烦地说，“浴室里也有镜子。”
“是啊，是啊。厄尼，可以了，”勒皮多普特打开茂尔克那个圆筒上的链子解下来，“打开罐子，用里头的东西给我铺薄薄的一层。”
伯扎里斯忙着开罐的时候，茂尔克问：“那女孩看的是什么电影？让她烧了录像机。”
“几乎可以肯定是名叫《海之女》的片子，”勒皮多普特答道，“由约瑟夫·冯·史登堡
摄制于1926年，有好几个版本，她看的多半是查理·卓别林剪辑的那个，其中还有卓别林拍摄的镜头。吃大脑的部分没有实拍，只是暗示有这个场景。达芙妮那女孩非常敏感，而且胆子很大——我绝对不想看那部电影。”他看着茂尔克耸耸肩，“而且，恐怕也看不到。这部片子没有在电影院公映，1933年6月21日，夏季的第一天，卓别林烧毁了全部拷贝和底片。看过这部电影的人三年前仅有两人在世，保罗·伊万诺死于1984年，乔治亚·海尔死于1985年。”“卓别林显然没有烧毁全部拷贝。”茂尔克说。
“是啊，他肯定罔顾爱因斯坦的建议，自己偷藏了一份。”
伯扎里斯瞪着他：“是爱因斯坦建议他烧掉的？”
“是的，”勒皮多普特说，“这份拷贝和卓别林一同下葬，但莉赛尔不知怎么弄到了手。还记得马瑞蒂的话吗？她在卓别林去世后飞赴瑞士。不过，我相信这部电影现在真的消失了——在转录为录像带后，卓别林应该已经销毁了原始胶片。”
“太危险了，不能让它流传出去。”茂尔克说。
“非常危险。”
茂尔克摊开双手：“那么……它有什么用处呢？或者说，它曾经有什么用处呢？”
勒皮多普特看看四十来岁的茂尔克，再看看快三十岁的伯扎里斯。他们都是20世纪的人，他心想。尽管都是犹太人，除了他们生活的时代之外，还懂得许多个世纪的历史、愿景和哲学，但另一方面，他们的成长环境也充满了20世纪的自满和得意。
“你们是‘幻梦’的人，”他提醒两人，“想想你们受过的训练，想想你们见过的东西。”
伯扎里斯咧嘴笑道：“那么，肯定有其特异之处了？”
勒皮多普特点点头：“卓别林原本希望把它制造成帮助人穿越时空的装置。结果，虽说它本身做不到，但却显然成了——曾经成为过——有如此功效的装置的有机组成部分，就仿佛让战斗机加速离开航空母舰的弹射系统。电影能赋予你速度，但却不是航行器本身。它——”
“莫非是时间机器？”伯扎里斯打断他的发言。
“莉赛尔曾经拥有的完整装置比时间机器更加有威力，但的确也可以当时间机器使用。”
伯扎里斯面无表情地说：“能够让人前往未来或过去？”
“是的，”勒皮多普特不动声色地说，“以及改变未来或过去。1928年，爱因斯坦造出了原型机，仅供上下旅行，去操作者的过去或未来点位，但不能前往除此之外的旁支。那东西很粗糙——爱因斯坦在1928年使用时险些让自己丧命——但莉赛尔后来进行了扩展和改进，某些部件显然来自那部电影。中国剧院的水泥板很可能也是其中的附加组件。”
茂尔克点点头，挥手让勒皮多普特继续说下去。
“卓别林的意图，”勒皮多普特继续道，“是让电影本身成为完整的时间机器，就仿佛他后来那部《城市之光》一样。他注意到电影能够激发出观众精神中的实在能量，他在这两部电影中试图操控这种能量。他在1931年1月遇到了爱因斯坦，两人一起参加了几次降神会。那年晚些时候，卓别林访问伦敦，首相在下议院大厅举办欢迎餐会，卓别林却放了他的鸽子，跑到柏林找爱因斯坦去了。爱因斯坦没有说过时间旅行办不到，只说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
“卓别林为什么需要时间机器？”伯扎里斯问。
勒皮多普特咬了咬下嘴唇：“1919年，他的第一个儿子出生三天后便夭折了。两周后，卓别林开始拍摄影片《寻子遇仙记》，片中他扮演的流浪汉收养了一名孤儿，而国家机构则想从他身边夺走那孩子。很显然……在电影中让儿子复生还不足够，卓别林想回去——通过某些办法——拯救他真正的儿子。”
伯扎里斯用水杯在桌面上摊了一层蓝色橡皮泥。“准备好了，”他皱着眉头问道，“是不是有过这么一件事情，卓别林的尸体被人挖走勒索赎金？”
“是的，”勒皮多普特离开墙边，“两个需要钱开修车厂的白痴干的。警察抓住了他们，卓别林的灵柩被放回沃韦公墓，但警方始终没有找到给两个男人出主意的那个女人，现在很清楚了，她带着灵柩里的录像带逃之夭夭。”
茂尔克看着那片橡皮泥说：“如果电影和足印水泥板是莉赛尔加入的改进部件，那引擎本身是什么呢？”
伯扎里斯从桌旁起身，勒皮多普特坐进茂尔克对面的椅子。
“一部机器，”勒皮多普特拿起两个圆筒，心不在焉地答道，“小得可以放进手提箱。爱因斯坦管它叫maschinchen，也就是‘小机器’的意思，从我们得到的文件来看，它的部分功能是测量极其微小的电压——老天才知道为啥。无论它是什么，我都认为它星期日那天曾在纽波特海滩出现过。明天早上，我和厄尼去寻找它。”
“计程车，”茂尔克说，“那张名片。”
勒皮多普特笑着点点头：“没错。我给计程车公司打过电话，说我是洛城警局，本来想查问莉赛尔去了哪个机场，搭乘哪个航班，但司机却回答他带着一位拎手提箱的老妇人去了纽波特海滩，而不是任何一个机场，就在巴尔博亚大道和21街路口，纽波特栈桥旁边。那是36小时前的事情，那东西应该还在，至少能找到它的组成部分。”
“今天早上，不是明天早上。”伯扎里斯说。
“年轻人，睡那么多干什么？”勒皮多普特淡然道。
他分开圆筒，把其中之一小心翼翼地压在那片柔软的蓝色橡皮泥上，将之慢慢向外滚去，手上始终保持相同的压力。滚了四英寸之后，他拿起圆筒，蓝色橡皮泥上留下了五条凹印，凹印中突起的字迹清晰可辨。接着，他又拿另外一个圆筒在橡皮泥上的相同区域滚了一遍，圆碟边缘在前一个圆筒没有压到的位置上留下了突起的字迹。
他放下第二个圆筒，橡皮泥上出现了一块一英寸乘四英寸的突起字符区域，最顶一行文字和最底一行完全相同，这是因为圆筒比一圈多转了一格，勒皮多普特希望每个字都被转印在橡皮泥上。这些是希伯来字母。
“需要放大镜吗？”伯扎里斯问。
“是的。”勒皮多普特说着眯起双眼，已经着手辨认那些文字，他立刻认出了可被翻译为“1967年”、“利非订磐石”和“改变过去”的希伯来单词。
又回到利非订磐石了，他想道。摩西在西奈沙漠击打岩石，让以色列人有水可喝——1967年六日战争的时候，那里原本是55伞兵旅的目标地点，执行任务前得到的放射徽章其实是护身符。
他叹了口气，活动着残疾的那只手。“厄尼，把放大镜拿给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