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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对讲机里会冒出什么东西,”厄尼·伯扎里斯说,“为什么不给我们留下一副?”
“她不会在咱们站着的地方动手,”勒皮多普特答道,“更何况,能够通过对讲机传过来的——而且还不是每部对讲机,只是其中的一台或两台——不过是干涉条纹而已,是轮流出现的噪音和静默。”
纽波特栈桥,初升的太阳把渔民的彩色尼龙外套照得亮闪闪的,勒皮多普特和伯扎里斯站在尚未营业的泰国菜餐厅的背光处,脚下是布满沙粒的潮湿的人行道,两人都觉得有些冷。望着冲浪区之外深蓝色海水上的五六个狂热爱好者,勒皮多普特非常嫉妒——因为预感告诉他,他将再也不能在海洋里游泳,他甚至不敢踏上那道栈桥。
勒皮多普特觉得在这里不妨拔出耳塞,附近看不到电话的踪影。
“这地方到处都是人,”伯扎里斯说,“莉赛尔为啥要跑到这儿来折腾那机器?”他们把车停在巴尔博亚大道对面的轮渡停车场,在伯扎里斯的坚持下,他们路上去了一趟面包房,这会儿伯扎里斯正从纸袋里掏出一个果酱甜甜圈。“这是她1933年行事的位置吗?”他不太自在地打量着周围,“不想来一个吗?”他举起手上装甜甜圈的口袋。
“年轻人,别着急,”勒皮多普特说,“这里不可能是她1933年装配起那东西的地方——但非常有可能是她两天前装配的地方,因为我觉得她不认为自己能从跳跃中活下来。这个地方的时间和空间极可能存在异常纠结。”他冲着伯扎里斯的甜甜圈挑起眉毛,“不了,谢谢。”
“纠结。”伯扎里斯塞了满嘴的食物,那食物多半含有猪油。
勒皮多普特点点头,对近乎全空的停车场和栈桥打个手势。“这里,就是这个地方,是1933年地震的震中。3月10日,傍晚5点45分。附近的建筑都很新,注意到了吗?爱因斯坦当时在加州理工任职,而且研究范围恰好就是地震仪。我们推测,他害怕莉赛尔在地震前一天测试了他的时间机器。9号有一场前震,那或许就是莉赛尔的试验导致的。”
“然而,那个时刻上,她不可能在那个位置,”他继续道。“至少她的肉身不可能在那里。我猜,时间旅行——请注意‘旅行’二字,和到达‘形成界’ 浮光掠影看两眼截然不同。要进行真正的时间旅行,最稳妥的方法是和自我的两个星光体协作,让一个星光体处于山巅,另一个处于低处,肉身放置于两者之间。在洛杉矶地区,低处那部分的最好位置就是海平面,否则的话就要把星光体投射到死谷 去了。”他打量着海边的商铺和供出租的住宅。早晨的清寒还没有消退,但只穿了比基尼的年轻人已经开始骑着自行车四处溜达。
“两天前,”他继续道,“莉赛尔·马瑞奇,也就是丽莎·马瑞蒂,再也不在乎安全不安全了,她想杀死自己。从海平面开始跳跃于她而言是不错的选择,因此她很可能将装置放置在此处。她把那东西放在手提箱里,搭计程车来了这里。”
伯扎里斯眯起眼,目光越过停车场,望向远处栈桥起点处的绿色草坪。
“她难道不需要那部电影吗?”伯扎里斯问,“她把电影留在了家里。”
破晓之前,茂尔克溜进弗兰克家的后院,悄无声息地检查了一遍垃圾桶,带着录像机和录像带烧剩下的残骸离开。似乎为了确保毁掉那件东西,马瑞蒂给它浇上汽油,付之一炬。他们费了很大工夫,这才确认那堆废物中真有录像带的残骸。
勒皮多普特耸耸肩:“这些年来,她添加了改进部分——那部电影,那块脚印水泥板。她也许还找到了别的东西,更加容易携带的东西。”
“那东西啥模样?我指的是爱因斯坦的那东西。”
“金色金属丝绑成的万字饰,”勒皮多普特说,“大约三英尺宽,放平了站在上面,在夏斯塔她的到达地点就发现了类似的东西。她大概把那东西藏了起来,兴许就埋在我们眼前某处,运气好的话,现在依然还在原处。我们需要研究它的编织花样,能看清整个结构当然再理想不过了。”
“不会招惹来什么——两天前,这里没搞出什么虚体婴儿吧?”
“没有。即便有,它们在我们的世界也仅能逗留几秒钟,因此现在肯定什么也没了。别担心,栈桥底下不会卡着什么迷路的古怪婴儿。”
“星期日,夏斯塔山那座牧场,没有关于……那种虚体婴儿的报告吧?”
“没有。但是,星期日她并非是为了跨越时间,而只是瞬间跨越空间,从她可能的未来时间锥引出一条旁路,和她在1933年的跳跃全然不同。按照我的看法,星期天的行动只是为了甩掉身上的某样东西,宛如精神藤壶的东西,她朝那东西无法追随的某个方向跳跃——死得干净明白,没有那东西如影随形。”
伯扎里斯用哈哈一笑掩饰身体的颤抖。“精神藤壶——山火莫非就是那东西摩擦出来的?”他望着水面问道,“莉赛尔跳跃回到1933年,她是否改变了历史?”
勒皮多普特摊开双手:“我们无从得知。假如改变了,我们就生活于经她改变了的那个世界中。爱因斯坦在1928年的跳跃中改变了历史吗?知道答案的只有莉赛尔·马瑞蒂和爱因斯坦本人。”
他的回答没能让伯扎里斯释怀。“但他们两人都去世了,”他说,“即便她在1933年真的做了什么,从1933年返回过去的时候,产生的可怕婴儿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对吗?”他摇摇头,“太古怪了,那些婴儿。”
“不,它们绝不会出现在这里——别再念叨了。根据以色列工学院莱文教授的研究,虚体婴儿只会在实在肉体返回时短暂出现。时间旅行之后,等你失去了五维中的速度,减速返回线性时间,从更加广阔的形成界回到我们受限制的物质界,便会甩出多余的能量,生成你自己的虚体复制品,对于宇宙而言,这是更加符合逻辑的处理方法:抛弃几个更加成熟的自我,远不如抛弃许许多多年轻副本更加简便;受热的砖头也是一样,与其放射高频可见光,还不如放射数量较大的低能级红外线呢。”
伯扎里斯摇摇头,显然不怎么赞赏这个比喻。“那么,事情发生的时候,它们是真正的婴儿,还是转瞬即逝的幻影?”
一名金发女郎骑着自行车经过时,慢下来把小小的红色塑料对讲机扔给勒皮多普特,他伸出左手抓住。“接得好,任务真无聊。”她说着加速离开,骑出阴影时,晒黑了的双腿在阳光下闪闪放光。
“‘帮手’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伯扎里斯点评道。
“你这禽兽。”勒皮多普特扔掉包着对讲机的希尔斯百货塑料袋,检查了频率选择旋钮,确定频率设置正确之后,把对讲机塞进T恤衫的口袋。
“频率设置在多少?”伯扎里斯问。
“180兆赫,”勒皮多普特答道,“调频波段最高的频率,印象中是某个教会广播电台。”他叹了口气,“假如不到48小时前,莉赛尔的确从此处起跳,那此处的时空结构应当依然存在纠结,足以在高频波段造出褶皱之类的东西,调频信号理当与自身发生干涉。”
他不耐烦地扫视了一遍海滩和停车场,然后才接着说下去,“某次有人抢在返回区域坍塌之前,从区域中救出一个婴儿。那婴儿至少活了7年——所以,是的,他们是真正的婴儿。”
“喂,我有权知道这些吗?”
“反正和我们的任务没关系。1928年,爱因斯坦去了瑞士阿尔卑斯山脉的楚奥茨,莉赛尔与之同行。当时她26岁,爱因斯坦49。事后,爱因斯坦告诉莉赛尔,他去楚奥茨是为了消除多年前的一个罪错,而到头来却造了更大的罪孽。总而言之,他设置好了那个神秘机器,站在楚奥茨的山岭上,然后……身影闪烁了片刻之后……他瘫倒在地,不省人事,因为他只把一个星光体投射到了克希峰脚下的山谷中,故而返回时产生的冲力没有被平均分摊。莉赛尔发现自己面前不仅有失去知觉的父亲,还有……怎么说呢?几个?几十个?……躺在雪地里的裸体婴儿。她抱起其中之一,奔向附近的一幢屋子,那屋子属于爱因斯坦的朋友威利·敏哈特。她找来帮忙的人,但当他们回到那地方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却只有爱因斯坦一个人。其他那些婴儿全都消失了,但莉赛尔抱走的那个却仍旧在敏哈特家里。在这件事之前,爱因斯坦喜欢壮美群山,他经常和妻子还有玛丽·居里一起爬阿尔卑斯山。在此之后,他连看见山岭都觉得难受。”
一名十几岁的少年踏着滑板经过,“好傻的电台,但信号很清楚!”他扔过来一只绿色塑料对讲机,勒皮多普特伸手接住,对少年挥手致意。
“这些事情,”他继续告诉伯扎里斯,“都是葛丽泰·马克斯坦因告诉我们的,她是爱因斯坦从前的女朋友,收留了那个原本不可能存在的婴儿,抚养了那男孩——他当然是男孩——七年。这个对讲机归你了,拿好。爱因斯坦的收入显然养不起孩子,因此,1935年葛丽泰找到爱因斯坦在柏林和牛津的几名同事,声称她是爱因斯坦的女儿,那名七岁男孩是爱因斯坦的外孙,现在需要财务上的帮助。葛丽泰告诉我们,她知道爱因斯坦能猜到她的身份,以及那小男孩究竟是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他们造访过弗雷德里克·林德曼在牛津的办公室,林德曼请这位女士和那名男孩喝了水,两人离开后,他收起他们喝水的杯子,从而获得了指纹。”
勒皮多普特停下来,仰望阳光中自由翱翔的五六只海鸥,深蓝色的天空中,它们纯白的身形格外惹眼。
“伊萨·哈雷尔,”他继续道,“在1944年得到这两个杯子,四年后他成为以色列国家安全局的局长,再过两年他就当上了摩萨德的局长。哈雷尔确认女人的指纹属于马克斯坦因,但那男孩的指纹深深地迷住了他。英国托管的那段时间内 ,哈雷尔在多夫豪斯街住处的一面假墙背后建造了秘密档案室,其中最主要的藏品就是那男孩的水杯。”他耸耸肩,“倒不是说它证明了任何东西——它不过是个旧水杯,上头有孩童时代的爱因斯坦的指纹,没有证据说明指纹不是19世纪80年代印上去的,但若是加上它难以否认的出处,就变成了一件证据,证明爱因斯坦拥有以色列希望了解的某些知识。哈雷尔认为那些知识就是时间旅行,孩提时的爱因斯坦曾被带到过1935年,事实上,那的确是时间旅行,但那男孩只是量子物理导致的副产品,而非爱因斯坦的真身。”
“那么,弗兰克·马瑞蒂的指纹为何与开漫游者那位老人的一模一样呢?难道弗兰克是老人存活至今的副本?”
茂尔克今天早晨在阿罗海德儿童医院的停车场找到了那辆漫游者,但开着它东跑西颠的老人却不见踪影。医院大厅发生过枪击事件,弗兰克和他女儿均未受伤,而且已经逃离医院。
“有可能,”勒皮多普特告诉伯扎里斯,“只要老人在某个时刻跳跃到了1952年就有可能;然而,弗兰克拥有很可信的出生证明,由纽约州水牛城的一家医院签发。虚体婴儿没办法通过合法手段弄到出生证明。”
勒皮多普特若有所思地盯着伯扎里斯。“更可能的情形,”勒皮多普特得出结论,“老人就是弗兰克·马瑞蒂本人,从未来跳回到现在1987年。”
伯扎里斯吃了一惊,“哇噢!”
“或许正是这件事情害死了萨姆·格拉茨,”勒皮多普特补充道,“星期日下午,老弗兰克·马瑞蒂开着漫游者来到年轻版自己的家门口,于是让萨姆在两个位置同时看见了同一个人。遥视员在工作时往往如履薄冰,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这很可能让老萨姆惊骇莫名,瞬时失去了方位感。”
一位穿蓝色短裤和T恤衫的年轻警察骑着自行车过来,在勒皮多普特面前停下。“栈桥一百码之内没有发现干涉,对讲机不小心丢了。”
勒皮多普特宽宏大量地挥挥手。“别在意,谢谢你。”警察点点头,蹬着自行车离开了。勒皮多普特对伯扎里斯耸耸肩。
“真应该抓住那老家伙,”伯扎里斯说,“让他一五一十说说未来是啥样子!他看起来有60岁了——多半来自2012年前后!”
勒皮多普特沿着布满沙粒的潮湿人行道走向北方,两眼紧盯运动鞋。伯扎里斯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我们的确要抓住他,”勒皮多普特平静地说,“有必要的话,为了防止其他人得到他知道的事情,我们还必须杀死他。然而,只要我能够顺利执行昨晚在橡皮泥上得到的命令,他经历过的未来就不一定与我们完全相关。”
“是的。”伯扎里斯皱起眉头,“不止是未来,如果你能够回去改变1967年发生的某些事情,那么我的一生都会迥然不同,我出生于1961年。”
“你的人生恐怕不太有改变的机会。”勒皮多普特嘟囔道,但话还没出口,他就知道这不是真的。
假如他的所作所为能够改变甚至避免1973年“赎罪日战争”的发生,事情会怎样发展呢?当时,埃及和叙利亚趁犹太教的赎罪日突然发动袭击,以色列的多数预备役士兵都在参加集会或在家祈祷。任何对历史的改变,都有可能影响这场战争。
两周战争期间,特拉维夫市扫罗王大道的哈达尔·达夫纳大楼,摩萨德总部,勒皮多普特每天几乎24小时地监督摩萨德的遥视员工作,遥视员几近痴狂地追踪埃及坦克部队在西奈沙漠中的动向。以色列最终击败了叙利亚和埃及陆军,以及企图趁机捞一把的伊拉克和约旦部队,但在战争的第一周内,局势看起来对以色列极为不利。许多许多条生命徒然逝去。改变那场可怕战争的进程,无疑将在各方各面改变伯扎里斯的生活。据勒皮多普特所知,伯扎里斯的父亲就丧生于赎罪日战争期间。在西奈,在戈兰高地,在天空中,在海洋上,许多、许多条生命徒然逝去。伯扎里斯的父亲或许将会活下来,但难保不会死于新生现实的另外一场战争。
伯扎里斯在1967年至少已经诞生了,而勒皮多普特的儿子路易斯却要到1976年才会降临世间。
他回忆起1967年得到的那枚防辐射徽章,以及在胶片上显影的那个护符。你的人生经历极为神圣,与你同列者亦然。无变化的,未经编辑的。真希望能够留下那个护符,真希望他能把护符亲手交给小路易斯。
“胡说八道,”伯扎里斯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甜甜圈,“至少——最少——你我永远不可能进行这番对话,我也永远不可能吃这个甜甜圈。”他狠狠咬了一大口,仿佛宇宙可能剥夺他吃东西的机会。
勒皮多普特想起昨天晚上在棚屋汽车旅馆那块橡皮泥上读到的命令:
使用爱因斯坦的maschinchen,通过你失去的那根手指,返回1967年。告诉哈雷尔,‘改变过去’——他从1944年开始就在等待他人的认可。给他完整的——重复一遍,完整的——报告。去利非订磐石,拓印石块上的文字(文字在1970年毁于一名以色列学者之手,他在毁去文字后立刻自杀身亡)。将文字连同全部经过交给哈雷尔。如果愿意的话,返回改变后的1987年的洛杉矶。
三个人读过命令后,勒皮多普特把蓝色橡皮泥揉成团,削平钢制圆筒上的突起文字。一个小时之前,伯扎里斯将毁坏的圆筒从栈桥尽头扔进大海。
勒皮多普特心想,不知利非订磐石上刻着什么文字……或者,假如我回到1967年,会在磐石上见到什么文字。不知我会不会同情毁坏文字后自杀身亡的那名学者。
他回忆起公元2世纪《光明篇》中的那段话:
……但当以色列人从流放中归来,诸天等阶注定要和谐落于其上。其后,人要获悉他们从未触碰过的属于神圣智慧的知识。
“是啊,”勒皮多普特叹息道,“全是胡说八道。”
伯扎里斯咧嘴笑道:“你该怎么返回过去?”
“我也很想知道。最理想的是让老弗兰克·马瑞蒂告诉我。否则的话,爱因斯坦的信件也许可以;或者召唤魂魄,向他们提问;35岁的弗兰克·马瑞蒂也许知道,而且愿意告诉我。”
“前提是戴太阳眼镜的女孩没再接触他。”
“也许我根本弄不清究竟怎么返回过去。”
那倒是非常理想的结果,他想道,反正以色列在赎罪日战争中获得了决定性的胜利,联合国促成停火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是埃及和叙利亚。
然而,我还是要回去,尽量拯救死于那场战争的以色列人的生命。
“‘通过你失去的那根手指’,此话怎讲?”
“我也想不通。按照猜想,我的气场 仍旧拥有十根手指,但其中一根缺少肉体手指与之对应。我投射出的星光体理当依然拥有十根手指。”
通过你失去的那根手指。
一个念头蓦地占据了勒皮多普特的脑海:假如我那些“永远不能”——永远不能触碰猫,永远不能听见约翰·韦恩的名字,永远不能听见电话铃声——只存在于当前的时间线呢?假如我回到1967年,不让20岁的勒皮多普特触摸西墙,我就不会获得第一次预感了!也许——不,肯定——在那条时间线上,我便因此不会被迫接受任何一个“永远不能”了!
他紧紧把握住那个念头。这无疑是站得住脚的解释,他狂热地想道,那些“永远不能”是神赐的线索,旨在告诉他,这条时间线终将败退。这不是我人生的命定路线,他想,所有事情,包括西墙脚下的第一次预感,都是镜花水月的暂时现象,都在等待最后的修正。等我在1967年拯救了利非订磐石,向哈雷尔呈上完整的报告,重新回到1987年,我将发现自己身处于正确的时间线上,人生中那些逐渐逼近的边界将荡然无存。
他想起耶路撒冷老城里,铺在排水沟上,充当垫脚石的犹太人墓碑,它们都没有坟茔与之相伴。最近时常浮现在脑海中的那块墓碑——上面刻着勒皮多普特的名字,第二个日期以1987年起头——也没有坟茔与之相伴。
他冷然望向伯扎里斯。他想道,你是正确的,在我抢在历史火车头驶来之前切换道岔的时候,你已经诞生世间了——
——但路易斯却还没有。
他回忆起昨天夜里在棚屋汽车旅馆里想到的事情,想到弗兰克为何要复印爱因斯坦的信件交给他,难道是希望卖掉原件换钱——如果我的儿子遇到了危险,我才不会首先考虑拿信换钱的事情呢。
钱不在考虑范围内,绝不在,他想道。但是,让自己活过下一次听见电话铃声的机会呢?
然而,在当前的时间线上,路易斯仍旧会诞生于1976年。25岁的奥伦·勒皮多普特和黛博拉·奥尔特曼仍旧会在1972年结婚,他没有理由认为自己会反其道而行之。1972年,那是赎罪日战争前一年,他的行为理论上不会改变这个事实,他将留意不让任何因素侵害那段人生。
在改变后的时间线上,假如年轻的勒皮多普特让黛博拉在1975年的另外一个夜晚怀上路易斯,他仍将是勒皮多普特熟悉的同一个男孩吗?他仍将是一个男孩吗?决定胎儿性别的生物学机制是什么?
假如赎罪日战争的过程因他的任务而发生改变,年轻的勒皮多普特没有被派到摩萨德总部工作,而是在战斗中死去,没有机会养育儿子,那可怎么办?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勒皮多普特回想起,当时摩萨德完全找不到管理遥视员的第二名人选。
然而,这次摩萨德仍然需要遥视员吗?他们很可能利用40岁的勒皮多普特从未来带来的情报,要么阻止了战争发生,要么控制住了战争的进程。
嗯,我能够保证让年轻的自己在妻子怀上路易斯之前不参加战斗,甚至不从事任何危险工作,比如过马路注意红绿灯,开车永远扣安全带,甚至彻底放弃开车?我能让年轻的勒皮多普特明白这个要求有多紧迫吗?为了他素未谋面的儿子,年轻的勒皮多普特肯听话吗?
尽管走在面向沙滩那些房屋的阴影中,温度仍旧很低,但勒皮多普特却在出汗。
一名晒得很黑、穿泳裤、鼻子上涂了氧化锌防晒霜的少年光着脚赶上来。“忘记他,等于——”他停下脚步,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卷纸筒装菲利克斯巧克力。
是茂尔克送来的东西,勃皮多普特心想。而且是茂尔克认为很重要的东西,否则不会让bodlim 送来给我。这孩子看起来很轻浮,但附近肯定有成年人盯着,以确保他完成送信任务。
“——忘掉我自己,”勒皮多普特说,“等于我遗失了的男人。”伯扎里斯选择的暗号来自旧音乐剧的歌词——勒皮多普特希望伯扎里斯是真心喜欢旧音乐剧的——他记得这两句歌词来自1933年的《黄金匕首》。
男孩把纸筒递给勒皮多普特,随后转身就跑。
“也许是炸弹。”伯扎里斯轻快地说。
“应该不是。”
勒皮多普特撕开封口的透明胶带,拿出最上面揉成团的一页纸展开,那几句话是茂尔克手写的,刚到,联邦快递,来自家里。恶心。
勒皮多普特瞅了一眼,随后更加仔细地看了又看——他险些把那东西扔出去。
“的确够恶心。”他的嗓音嘶哑。
“什么东西?”
“是——我认为那肯定是我的手指。”
伯扎里斯退了半步,紧张地笑笑。“能让我看看吗?”
“不行。想看手指的话,冲自己的手指开枪好了。”他用残疾的那只手从后裤袋拿出手帕,擦拭脸上的冷汗。“他们——他们居然保存了我的手指!他们知道,那时候就知道——”勒皮多普特又朝纸筒里看了两眼。“指尖上有几个洞眼,其中之一穿过了指甲,指甲上还有交叉擦痕!还订了标签之类的东西!”
伯扎里斯耸耸肩,“20年,胶带会干裂。”
勒皮多普特苦笑着把纸筒插进T恤衫口袋,一个对讲机被挤了出来,掉在人行道上,他一脚把它踢进停车场。
“名片!”他急切地说,“计程车公司!手提箱!”
伯扎里斯瞪着他:“啥?”
“时间机器不在这里,她不是在这儿跳跃的,这里只是烟雾弹而已。莉赛尔拎着空箱子搭计程车来这儿——不,更可能是另外雇了个老太太跑腿。我没兴趣继续站在这儿傻看他妈的大海了。”
伯扎里斯跟在勒皮多普特身旁,急匆匆地走向通往巴尔博亚大道的短街,他惊讶得不知所措,勒皮多普特基本上从没说过脏话。
“她把卡片留在厨台上,而且——”伯扎里斯开口道。
“为了浪费我们和其他人的时间,任何被她离开产生的精神杂讯引来的人——中情局、媒体、梵蒂冈——都会因此浪费时间!听着,她这些年始终在东躲西藏,她和她父亲一样懂得保守秘密,她也有孩子,不想让别人找到和使用那件东西。如果她真的要来这儿进行跳跃,绝不会把名片随随便便扔在厨台上!计程车公司和拎箱子的老妇人——无论她是谁——都是为了阻挡寻找时间机器的人而设置的障碍——无法彻底阻断,只能暂时阻挡。假如大费周章,把我们引离正途仅仅几个小时是值得的,那么这几个小时也就必然非常重要,就必然会让局势有所不同。她肯定设置了某种链式反应,在她使用之后毁灭那机器。”
勒皮多普特已经开始奔跑,经过垃圾箱的时候,伯扎里斯把没吃完的甜甜圈一股脑扔了进去。“那么,去哪儿开始找?”
“我们有一条线索:那机器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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