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神秘失踪的太空船> 7

7

经风一吹,便归无有……
——《诗篇》CⅢ
这次研讨会正合我意,它给了我一个摆脱日常事务的机会,和一个充满了异想天开和胡说八道,以至于演变成一场喜剧的夜晚。议程上的讨论结束后,与会者举行了一轮派对,一直疯到深夜。快到凌晨时我才回家,睡了三个小时,起床淋浴,然后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办公室。上午是我当班,我知道自己能撑到午饭的时候,可我也盼望着不要发生什么需要我清醒思考的事。
打来电话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多是我们经常往来的客户圈子之外的人,他们纷纷向我打听北极星号物品的情况,询问物品的价格,有几个人还向我出价。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
在我看来,对方的出价都很高,即便是考虑到其他藏品的损毁,也算是高的。我把这些数字都向艾历克斯通报了,他听了像智者般点了点头说:“价格会涨得很快。顺便说一句——”他望着天花板作天真状,嘴角却抑制不住一丝微笑,“昨晚怎么样?”
“昨晚很好。”
“是吗?他们对被北极星号讨论出什么结果了吗?觉得船员被鬼抓走了?”
“差不多吧。”
“嗯,很高兴你喜欢这个会。”他见我想要问话,就先问了声,“什么事?”
“那两件东西你真想留着吗?”我指的是那件外套和那只酒杯,“卖掉能挣许多钱,这季度保本没问题。”
“那两件得留下。”
“艾历克斯,现在是买家兴致最高的时候。我也同意价钱还会再涨,但那多半是很久以后的事。短期内,还会有一次降价。你也知道这些东西的规律。”
“我说留着就留着。”他走到书柜跟前,看着放在它正面的酒杯。
第二天早晨,CBY宜布玛扎遇刺。凶手是他儿子,凶器是一把刀,事发之际,护卫袖手旁观。
“这样也好,”艾历克斯说,“没人会想他的。”
玛扎对我电话慰问的事我还一字未提,与怪物交往毕竟是件丢人的事。但听见这个消息时,我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艾历克斯。
“他一定是对你念念不忘啊。”他说。
我禁不住为玛扎觉得可惜。
艾历克斯是位好老板。公司的日常事务都是我负责的,他总是让我放手去干,从不多下命令。他自己整天忙着取悦上下家,但每个星期都不忘带我出去吃顿晚饭。
研讨会之后的几天,我们去莫利的“世界之巅”饭店吃了一顿,饭店就建在附近一带最高的奥斯卡山的山顶。他那天相当兴奋,因为刚找到了个灶头,德国早期的,能值一大笔钱,货主人又正好急等钱用。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通常会在买卖双方之间牵线,但这一次的价钱太合算了,艾历克斯打算自己把它买下来。
我们边吃边谈了谈灶头和欧洲古董的事。他征求了我的意见,我说务必买下,我们绝无损失。大事敲定之后,我们又随便闲聊了几句,吃完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在平时他都会送我回家,但今天我正好有活要干,于是和他一起回了办公室。
办公的房子最早是家乡间旅店,是栋独立建筑,建在一栋低层楼房的顶部,原本是用来接待猎人和游客的,后来,艾历克斯的叔叔盖博把它买下,重新装修了一番。艾历克斯在里头度过了大半个童年,那时候,房子的四周有几大片森林,西北侧有块古代墓地,几个世纪的风吹雨打,里边的墓碑和雕像都磨光了。比艾历克斯大的男孩子们曾对他说,埋在那吧的人常在晚上出来晃悠。他曾告诉我:“到了晚上,要是屋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就会躲到沙发后头。”这听起来完全不像我认识的那个艾历克斯。
对于周边地块的开发,盖博进行了漫长的抗争,最后以失败告终。他在这个问题上算是个狂热分子,他不赞成邻居的人数越来越多,或森林大片大片的消失。
房子相当不赖,上下四层,好多窗户,窗外就是美兰尼河。内部装修遵循上世纪的保守传统,房间很多,有几间配备了全息装备,一间有锻炼设施,一间有斯括保球桌,还有一间可以坐着观赏流淌的河水,有几间是留给客人住的,还有几间辟作了储藏室,专门摆放盖博从旅行中带回来的其他文明的器物。
这房子和周边的其他建筑完全不是一个时代的,相比之下,周围的建筑显得现代、时髦、功利,每栋都很实用,空间被充分利用。出了安迪瓜,土地就变得金贵,在这里很少能找到未被划入某个社区的房屋。这样一说,你就明白我们的乡间小屋是如何与众不同了。城里来的人在几公里外就能认出它来,不过晚上当然是认不出的。
我们飞越美兰尼河,调整好航向,然后减速,越过树顶降了下来。
太阳在一小时前就落山了,月亮还在天际,但空中已布满群星。以往我们飞近时,屋子和停机坪都会亮灯,可今天晚上,它们却都一反常态地暗着。
艾历克斯摇晃了一下通讯器,说:“雅各,请开灯。”
没有回应。
“雅各?”
我们缓缓降到了地上。
“我觉得他不在。”我说。
这时,引擎熄火,浮空车的出舱灯亮了起来,在房子的正面和侧面投下阴影。车门开处,一阵冷冽的微风穿过了车身。
艾历克斯对我说了声“待着别动”,接着便钻了出去。
周围挤着许多其他房子,它们从北侧和东侧逼近,一直盖到了标出艾历克斯地盘的石墙跟前。它们此刻全都亮着灯。也就是说,无论出了什么情况,都不会是大面积停电。
停机坪的地势稍微有点低,降落后就只能看到屋子的,上面几层。他沿着斜坡,朝正门走去。我也钻出浮空车,跟了上去。我以前没见过这房子一片漆黑的样子,这年头盗贼已经差不多绝迹了,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小心点。”我说。
走道上铺着碎石,踩在脚下吱嘎作响,耳边传来风穿过枝叶的呜咽声。艾历克斯的ID遥控器藏在他的戒指里,他一边大步走上屋子正面的台阶,一边将它对准了大门。大门开了,但相当缓慢——屋里的电量很低。
他推门进去,我赶忙跑上前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说:“这样不行!”
“没事。”他挥手叫我退后,自己走进了客厅。灯光亮了一下,但立刻就灭了。“雅各,在吗?”他说。
没有回应。
星光从窗户透了进来。艾历克斯收藏了一件艺术品原件,一块苏佳奈斯,现在还挂墙上,见它还在,我松了口气。我把脑袋探进办公室,只见玛蒂的外套还放在展示柜里,北极星号的酒杯也仍旧在书柜中间的老地方。如果有人入室盗窃,一定会先拿走这两件东西。
艾历克斯也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我想,雅各只是失灵而已,”他说,“没有外人闯入的迹象。”
“雅各以前停机过吗?”
“没有,可AI停机是常有的事。”
实际上呢,AI几乎从不停机。
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到了里面的厨房。“蔡丝,你还是等在外面吧,以防万一。”说完,他打开一扇柜门,摸索了一阵,然后拿出了一盏灯。
客厅的一个酒柜里放着雅各的内部元件,一盏红色的警示灯正一闪一闪。
电力来自和屋顶的碟型太阳能收集器相连的激光链路。我出了门,远远离开了房子,走到了视线不被屋檐遮挡的地方。屋顶上的接收器不见了,我在屋子后面的地上发现了它。底座有烧灼的痕迹,它是被人割断的。
我把情况告诉了艾历克斯,建议他离开屋子,他却说“稍等一会儿”。他有时候很叫人恼火。我进屋把他拽了出来,然后打电话报了警。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声:“请报您的姓名,并说明紧急事态。”
我照做了,告诉她我们大概遇上了窃贼。
“你们在什么位置?”
“在花园里。”
“待在那儿别动,不要进屋,我们这就来。”
我们退到安全距离遥望着前门,从站的地方多跑两步就能到浮空车,这样一来,就能在必要的时候跳上车子逃走了。可屋子里还是静悄悄的,过了几分钟,头顶出现了灯光,那是辆警方的巡逻车。接着,我的通讯器鸣响了一声:“你就是打电话的女士?”
“是我。”
“好的,女士,请离屋子远点儿,以防不测。”
巡逻车在我们正上方占好了位置。
我以前和艾历克斯谈过办公室安保的话题。但这年头,盗窃案少到了闻所未闻的地步,艾历克斯也不乐意为此更换警报系统。“现在我算是学乖了。”他说。在过去的十二年中,这个地区发生过两次入室行窃,两次的受害者都是他。“这回我们要有所行动了。”
巡逻车上的声音说:“本尼迪克先生,我们已经扫描了房屋,里边没人。但我们还是希望你暂时不要进去。”
警车缓缓下降,在我们的浮空车旁着陆,从里面走出来两个警察,一男一女,都很高,穿得整洁,彬彬有礼。男的那个是管事的,他皮肤黝黑,肩膀宽阔,说话略带北方口音。他问了问我们知道的情况,然后让我们等在屋外,自己进去了。过了大概十分钟,他们请我们也进去,但吩咐什么都别碰。男的说:“他们用激光烧过你们的收集器,把线路全切断了,你们现在用的是后备电源。”他四十来岁的样子,当警察有一阵了,显然认为公民们该对自己的财产多留点神,比如花点钱改进安保系统。我在他的眼里看到了这个念头。他的胳膊很粗,留了把浓密的黑色小胡子。“我们找到了一串脚印,一直通到外面的路上,可那以后——”说到这里,他耸了耸肩,“案犯一定穿了特制的服装,没留下能够追踪的痕迹。”
“真可惜。”
“你们注意到附近有陌生人吗?有没有什么举止奇怪的人?”
我们俩都不记得。
“那好吧,你们四处检查一下吧,看看丢了什么没有,”
小偷偷走了艾历克斯收集的鼎盛时代的钱币——两千年历史,但不是特别有价值——还有几册初版书。此外似乎没拿什么别的。
警察把雅各连上了一台便携式电源,他的灯又亮了起来。艾历克斯将他激活,然后问他记得什么。
“我真的关机了?”他说,“好像丧失了两小时四十六分钟的记忆。”
“我们没走这么久啊。”艾历克斯说。
接着,他把失窃的书籍和钱币的照片显示给我们看。警察问我们估计损失了多少,好像已经对小偷销赃的手段有了些想法。女警问道:“你们认识的人当中,有谁对这些东西显得特别感兴趣吗?”她看起来相当困惑。
在过去一年里,除了艾历克斯之外,我们都想不出来还有谁见过那些古币,尽管他们就放在楼上的那个房间,进门一眼就能看到。至于书么,人人都知道有这些书,可他们同样不值什么钱。
“本尼迪克先生,”男警察说,“我这么说你看对不对:你这房子里藏了珠宝?”
“没错,是藏了。但它们都在,我都看过了。”
“你觉得还有什么东西可能是窃贼的目标吗?”
他想了想,说:“我看只有藏品了,不过还好,他们好像没找对路。”
“你的意思是,他们没偷走好东西?”
“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这儿还有比书更容易携带的东西。”比如,有一个库洛碗,还有个加拿大出土的古代录音机,都放在客厅里。书房里还有根项链,安雅·马丁在本世纪初戴过。何况还有北极星号上的酒杯和玛蒂的酒杯呢,都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东西。
“这就怪了。”男警察说。
艾历克斯耸了耸肩说:“聪明就不当贼了嘛。”
闯入者是从屋子后面破门而入的,后门得换了。男警察深吸了一口气,一副厌倦的样子:“本尼迪克先生,这一带就数你的房子最好,小偷要在附近行窃,你这儿首当其冲。”
“我想是吧。”
他“啪”的一声合上了笔记本:“依我看,现在能做的就这么多了。如果有什么新发现要告诉我们,及时联络,”他递给了艾历克斯一块芯片,“里头有记录的副本,还有你的案件编号。”
艾历克斯冲他挤出一牲微笑,心里却并不高兴:“谢谢。”
“没事,本尼迪克先生,我们会向你通报进展的。发电机你就留下吧,等你们自己有电了再说。”接着,他们道了晚安,回头钻进巡逻车。男警察又补充说:“依我看,没什么好担心的、案犯从来不回现场,但门还是要锁好。”
我出门爬上了屋顶,把收集器拖了下来,重新装进罩子里,用胶带封好,然后,它就启动了,我看了十分满意。“今晚应该没问题了,”我说,“明早再请人看看。”
我们坐下来,一间间地播放屋子的相片,我们把屏幕一分为二,分别在左右两侧显示早晨和现在的相片,对照着检查丢了什么。可屋子里的一切照旧,坐垫还是摆成老样子,厨房的椅子还在原位,客厅一扇半开的柜门依旧半开着。“看起来,他们不是真的想偷。”我说。
“可能是刚下手就碰上我们回来了,吓跑了。”
“不可能。雅各说他关机了两小时呢。”
“这么说,他们的目标一定是很明确的。”
他听了皱眉说:“目标是那套硬币和《弗利兹·霍伊尔全集》?”
“是啊,我也不明白。”
墙上示出了AI关机前后的厨房,还有餐厅和客厅。
客厅里有四把椅子、一张沙发、一个书架,还有几个茶几和咖啡桌,一把椅子上放了本翻开的书,窗帘拉着。一轮代表行星的圆球顶部立着阿提力星诱人的异教女神维娜,两条长长的臂膀向外张开着。椅子上的书是《我的古董生涯》,两幅对照的相片里都翻在同一页。墙边零散地放着相片,有艾历克斯的父亲(他从未见过)和盖博的合影、艾历克斯和客户的合影,还有几张他和我的合影。
最后,他叹了口气,吩咐雅各关掉显示器,我们开始在房子里转悠起来,打量着窗帘和椽子,桌子和书架。“费了这么大力气进来,肯定是有原因的。”艾历克斯说。
这里有那么多让人垂涎的东西,有卡帕拉星的缟玛瑙宗教小雕像,有不为人知的节奏团体“痴迷”于九世纪使用过的鼓,有一套德拉孔达星的八面骰子。“不懂,没道理。”他说。
最后,我们放弃寻找,回到办公室坐了下来。
我们坐了几分钟,困惑而沉默,天色已晚,我也准备回家了。他还望着玛蒂的外套。
“得走了,老板。”我边说边站起来穿上外套,“很快天就亮了。”
他也站了起来,点了点头,但没朝我看,而是走到陈列外套的柜子跟前,凝视了一会,接着又试了柜门——还锁着。
“你好像挺意外。”我说。
柜门上装的是电子锁,作用是防止孩子和游手好闲的大人去动里面装的东西,盗贼是拦不住的。他打开柜门,撅起嘴说:“他们打开过了。”
诸位已经知道,成像仪中显示的外套相片已经和先前的不一样了。可它仍旧叠得好好的,我觉得没动过。我耐心地说:“艾历克斯,要是他们真的开了柜门,是不会再费劲把它放回去,重新上锁的。”
“你说得对,亲爱的,”他冲我扮了个鬼脸,“但是,这件外套的确不一样了。看看玛蒂的名字。”
我们走之前,玛蒂的名字一目了然。现在也是一样,只是有一部分字迹到了折线的另一头。“原来不是这样的。”我说。
“是的,他们把它拿出来,重新折叠,然后再放回去。”
“不可能是这样,小偷怎么会这么干?”
“那小偷又怎么会留下珠宝,还有苏佳奈斯?”他走到书柜边,打开灯,望着里面的高脚杯。柜门上的锁是老式的,需要金属钥匙才能打开。没钥匙也行,但它和展示柜不同,非得砸开锁才行。“没动过口”他说。
 
第二天来了几个高级电工,他们在屋里看了看,连连摇头,都说我们太听天由命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他们说,“从现在开始,如果砸坏你们的接收器,强大的后备电源就会启动。一旦有人闯入,雅各就会立刻报警,并在警察赶来之前把闯入者打趴下。”他们带走了警察带来的发电机,说他们会去归还的。
就在那天,我们开始准备材料,实施电波考古学的想法,可艾历克斯被闯入的事弄得心神不定。“我们最好假定,他们已经看过了我们的档案。”他说。
“这个能让雅各确认一下吗?”
“他说他也没法知道,因此,我们得往最坏的方面想。”
“好吧。”
“蔡丝,我们得通知所有近来和彩虹事务所有过业务往来的人,就通知过去两年的客户吧,得告诉他们,所有交易细节都泄露了,也许都到了小偷手里。”
我按他的吩咐照办,他趁这个时候去和人吃了顿午饭。接着,我接到了费恩·莱德菲的电话。费恩是个警探,也是我们的朋友,几年前经手过另一起针对我们的盗窃。他在电话里说:“蔡丝,有机会和艾历克斯来一次警局吧。”
“艾历克斯不在,去和一个客户谈生意了。”我说。
“那我跟你谈就行了。”
费恩的经历非比寻常,他以前有过一次生命,是个名副其实的转世人。他在上辈子是个小毛贼,手段显然不怎么高明,在终结他职业生涯的那起事件中,他和失窃房屋的主人撞了个正着。双方扭打起来,屋主人被他推出一栋二楼的窗户,重伤不治。费恩(当时不叫费恩)在逃离事发房屋时被抽。陪审团判他有罪,四级谋杀。法官宣布他不可救药,危害社会,于是,当局给他做了个意识清除和人格调整。在他的第二人生中,没人知道这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接受了新的身份,在距离案发点半个国家远的地方有了个新地址,还有了套新的记忆和一个新的心灵。现在的他结了婚,有几个孩子,还有一份责任重大的工作。他工作起来很有干劲,似乎也得心应手,怎么看都活得有滋有味。
我之所以知道他的底细,是因为当年的受害者有个姐姐,是彩虹事务所的客户。她当然主张处死凶手,她给我看了审判的相片,上面有费恩,真不可思议。我告诉她,凶手其实已经死了,就跟被人投进大海没什么两样。
但这件事我跟谁都没说,跟艾历克斯都没说。我也怀疑这段回忆是否有面世的一天,无论如何,我都会阻止其面世,直到能确定它不会造成危害为止。
我心想,他叫我去,一定是已经抓住了闯入者,大概是在他试图闯入别人的住宅时抓住的吧。
警局坐落在一道山的脊边缘,距离乡间小屋一公里左右。天气暖和得离谱,我决定还是走路过去。
警局的房子很破,从前是法庭,内部和楼上空了很多地方,都被他们封起来了,因为派不上用场,又想省下气候控制的钱。
房子的正面像是一道冷落的十九世纪柱廊,立着许多刻有凹槽的柱子,台阶是弯曲向上的,还有个已经失灵的喷泉。对警局而言,这个门面有些花哨。我爬七台阶,进了大门,值班的警察把我径直领到了费恩的办公室。
费恩长得矮小敦实,嗓音低沉。他下班后喜欢聚会,喜欢说笑,喜欢玩全息游戏。可一旦把警徽放进口袋,他的整个人就都变了,也不是说变得正经过头,而是对无关手头工作的事统统不放在心,上。
他的下巴很大,绿色的眼珠神情专注,他还有种能让人觉得安心的才能,他脚边的地板上放着一个普拉斯烃质地的包。“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蔡丝,”他边说边从文件上抬起头来冲我招手,招呼我在椅子上坐下,“这年头,连家里都不安全。”
他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绕到书桌前面,然后把身子靠了上去。他这间办公室很小,只有一扇窗户,窗外就是隔壁的屋子。墙上挂满奖状和相片,有费恩站在巡逻车边上的,有费恩和看起来位高权重的官员握手的,还有费恩笑嘻嘻看着别人往自己肩上加横杠的。有一张相片里,灰头土脸的费恩正带着一个孩子逃离灾难现场。
“你抓到他们了吗?”
他摇摇头说:“恐怕还没有,蔡丝,我也希望已经抓到了,可我还是有好消息给你。”他伸手到沙发旁边的地上拾起一个包裹,举到了面前。
里面装的是硬币。
“真快啊,”我说,“是怎么找到的?”
“在河里找到的。”
“河里?”
“没错,下游两公里左右。”
摆放硬币的缎边盒子已经毁了,可里面的硬币还好好的。
“当时有两个小孩在一块平台上搂搂抱抱,这时候来了辆浮空车,在河流上低空盘旋了几周,然后扔下了这东西和书,都装在一个加重包里。”他说着又从包裹里抽出一本书,书页都泡烂了,连书名都已无法辨认。
“我这就不明白了,”我说,“干吗偷走东西之后还要扔进河里?是不想被抓吗?”
“我也不知道。抛赃和行窃发生在同一天。第二天,目击的男孩子带了个探测器回到现场,”他边说边在灯下打量起了扣下的一本书,动作小心翼翼,仿佛正拿着什么脏东西似的,“他觉得事情很蹊跷,于是就给我们打了电话。这本——”他低头看了看笔记本:“是《神与共和国》。”
“没错,是我们的。”
“皮封面,”他下巴上的肌肉蠕动着,“我看现在也没什么用了。”
“似乎是有人对我们怀恨在心啊。”我说。
“蔡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艾历克斯回家的时候就找不到房子了,”他用手指划过头发,脸上露出一系列受罪的表情,“这件事没道理啊,你们肯定没丢其他东西吗?”
“你想说什么呢?”
“有时候,窃贼真正要偷的是ID,可他们顺便还会拿些其他东西,好让失主不至于立刻发觉。这样一来,他们就能接着大偷特偷了。”
我低头看了看嵌着资料盘的手镯,想了想说:“不会的,我们昨晚就考虑过这一点了。那两个孩子看清浮空车了吗?”
“说是灰色的。”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了,车牌他们没看清,”他说着眯起眼看着一枚硬币,“这东西什么来头?”
“鼎盛时代,两千年前。”
“是在边路星上?”
“在布拉维上。”
“哦,”他边说边把东西放了回去,“到现场的警官对我说,窃贼还留下了许多其他值钱的东西。”
“没错。”
“其中的一些还是放在外面的?”
“也没错。你来过我们这儿,费恩,你也知道是什么样的。”
他眯起那对绿色的眼睛说:“你和你的雇主得在安保上多下点工夫。”
“已经采取措施了。”
“很好,也是时候了。”
我琢磨着该换话题了,于是说:“对了,督导中心的爆炸案有进展了吗?”
他咕哝了一声说:“又不是我的案子。但人我们总会抓到的,我们正在排查这一带的所有柯鬼。”“柯鬼”是个蔑称,专指从柯林玛斯国来的人。说到这里,他那张布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一副斗牛犬的神情:“会抓到他们的!”
“很好!”
“那个炸弹是自制的,材料包括能在柜台上买到的化学物品和杀虫剂。”
“杀虫剂?杀虫剂能用来造炸弹?”
“能,真的,而且威力很大。”
我挑了几枚稀有的硬币,送给了那个在河里发现包裹的男孩,从他给我的回复来看,他够聪明,明白它们的价值。
又过了几天,费恩承认在追查窃贼方面毫无进展,他说我们得耐心,还说对方总有疏忽的一天,那时候他定能将其一举抓获。这话好像在说:警方在等着他们再到别人家里行窃。
差不多同一个时候,我接到了保罗·卡德打来的电话。他的影像出现在我办公室里,身上套了件军队样式的灰夹克,夹克里面穿了件蓝色衬衣,正站在他的阳台上对我说话:“蔡丝,我想告诉你,很感谢你为我弄到了玛蒂的马甲。”然而,他已经对我们道过谢了,而且,他看上去还相当尴尬,我知道一定有事发生。“我马上就给你再汇四百,”他接着说。
“你还有东西想买吗?”
“不,算是奖励吧。”
可他已经付过钱了。“你真大方,保罗,但为什么要这么大方呢?”
他长得不高不矮,有点超重,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有学问的人,还特地留了把桀骜不驯的黑胡子,但在别人看来,他只不过是邋遢而已。卡德受困于虔诚,说话时老要提到全能的主。“我以前真的很喜欢那件马甲。”他说。
我听了“以前”两个字,就问他:“那后来呢?”
他咧嘴笑了:“有人开了个我没法拒绝的价钱。”
要是在房间里的是他本人,我就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把他掐死。“保罗,你……没把它卖了吧?”
“蔡丝,他们……出了双倍的价钱。”
“我们那时候也能问你要双倍价钱的。妈的!保罗,我告诉过你,这东西比你出的价值钱多了!东西还在你手上吧?”
“他今早把东西提走了。”我听了呆坐着连连摇头。
他清了清嗓子,拉扯了一下衣领,继续说道:“你是说过它的价位很高,可我觉得你那是在夸大其词。”
保罗的财产都是继承来的,他根本不了解创造财富的辛苦,所以从来不把财产当一回事,花起钱来一向冲动盲目,对宗教的态度多少也是如此。他的信仰很肤浅,常把“主保佑你”、“上帝的意志”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可我从来不觉得他认真考虑过造物主是什么样的,也不认为他了解宗教的含义。尽管如此,要一直冲他生气还真是不容易。他说完“夸大其词”的话之后,身子都快缩成了一团。
于是,我平静下来问他:“有可能取消交易吗?”
“不行啊,”他说,“收据写了,钱拿了,东西也给了。”
“没订例外条款吗?”
“例外条款是什么?”
我不由想到了窃贼窥探彩虹事务所数据库的情景。于是我问他:“保罗,那人是怎么知道东西在你手里的?”
“哦,这不奇怪,人人都知道,我又没有保密。再说,那天我不是带着它去参加了茶村历史协会的月会了吗?”
“他们看了都什么反应?”
“他们可喜欢了。有个朋友还带了嘉斯·乌库哈特的模拟像。”
“保罗,把东西买走的那人,你认识他吗?我是说成交之前。”
“不认识,可他也参加了会议。”他咧开了嘴,又准备笑了,“是个小个子,叫戴维斯。”
“好吧,谢谢告知。”
“抱歉让你生气啊。可我觉得应该把它卖掉的。”
“或许吧。我没有生气,保罗。你都把价钱翻倍了,收益应该是不错的。”我本打算把他汇来的奖金退还给他,但转念一想,没理由退回,这钱是我应得的。
 
我盯着保罗的形像刚刚站过的空白处,心想他怎么就这么笨呢?可现在已经无法可想。
尽管我们已经和北极星号上的物品没有瓜葛,可我还是对北极星号事件本身感到好奇。我渐渐觉得,除非我能理出一条合乎逻辑的事件序列,并用它来解释玛蒂和她的船员是如何消失的,否则,我就没法安心。我对AI说:“雅各,有北极星号启航时的影像记录吗?”
“搜索中。”
我趁它搜索的时候走到厨房,给自己泡了杯茶。
“找到记录了,想让我安装吗?”
“好的。”
我的办公室变成了天台站的空港。他们都在:玛蒂、乌库哈特、波兰、克拉森纳(看上去半死不活)、怀特、曼杜查,外加杜宁格。周围还有一群人,大约五十个。现场还有个小型乐队,正演奏着陌生旋律组成的混合曲。人们轮流和远征者一一握手。
马丁·克拉森纳靠在椅背上,正和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说话。我一眼就认出那是吉斯·塔列费罗,他是召集这次任务的行勘署主管,本人也在后来失踪了。眼前的景象真是古怪:克拉森纳和塔列费罗,这两位在不同的情况下走进了夜色,后来就再也没人见过他们。克拉森纳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不动,双手却抖个不停,明摆着是个病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把他送上旅途。一同启航的飞船上有个外科医生,但他基本无济于事。
南茜·怀特正站在一家出售纪念品的商店旁。她看上去苗条,迷人,着装轻松,仿佛正要出城度假。她正和一小撮人低声说着话,其中有个高挑、黝黑、英俊的男人,脸上正露出担忧的神色。雅各说:“那是她[原书为“他”]丈夫迈克,是个地产开发商。”
乌库哈特的身边围了一群记者。他面带微笑,正举起双手示意:“别再问了,伙计们,我真的要登机了。好吧,就再回答一个。”
查克·波兰的左右各站了个女人。“据记载,就是他解决了身心问题。”雅各说。
“身心问题是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蔡丝。不过那似乎是个古老的难题,它的核心是意识的本质。”
我本想让他给我解释解释,可那听上去相当复杂,于是我也没有追问。汤姆·杜宁格和沃伦·曼杜查正在活动舷梯旁对着另一群人高谈阔论。雅各说:“杜宁格身边的那个是波里奥·查帕卡,安·凯莉也在,还有闵高文。”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我问道。
“都是当时在生物医药领域的重要研究者。”
现场到处有人打着手势,高声说话。话题五花八门,但说话者的嗓门都很大,而且都准备好了跟人辩论。那个安·凯莉好像还在做着笔记。
玛德琳·英格丽从一条侧面的通道中走了出来,她一头金色卷发,动作麻利。走在他身边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他长得相当英俊,一头蓬松的红发,黑色眼珠,脸上挂着略显色眯眯的微笑,年纪可能比英格丽小上几岁。“他是凯尔·安德森,是个记者,被派到天台站做报道,他就是在那里遇上英格丽的。”
“是她男朋友吗?”
“是其中之一。”
波兰抬头张望,目光穿过空港,直视着我,仿佛知道我在屏幕后头观看似的。他的长相十分古典,黑色的双眸充满诱惑,他身边的一个女人看上去很眼熟。雅各说:“那是杰西卡·伯克。”——就是后来当了参议员的那个女人。
接着,伯克离开了波兰的身边,在登机区转悠了一圈,和每位乘客都谈了几分钟,一有机会就对着镜头亮相,好让记者拍下清晰的相片,她和每个人都握了手。“祝你好运。”“飞行愉快。”“真希望我也能与你同行。”
玛蒂和她的男伴走上通向飞船的通道,不见了。过了一会,男伴一个人走了下来,满脸寂然。他看了两眼身边的人,耸了耸肩,然后就走开了。
然后,克拉森纳在塔列费罗的帮助下站起身来,朝活动舷梯走去。几个旁观者围拢过来和他握手。我看着他们的口形就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祝你好运,教授。”
克拉森纳礼貌地冲他们微笑,还寒暄了一两句。
南茜·怀特也走了过去,她朝克拉森纳伸出手臂,好让他搀扶。塔列费罗在通讯器上接了个电话,点了点头,说了句什么,又点了点头,然后又看了看怀特。“当然可以,”她对他说,“去吧。”
他看上去面带歉意。我看出他是在说“有点情况,我得走了。抱歉。”
他又跟其他远航者们打了个招呼,祝他们一路顺风,然后便分开人群朝外走去。不一会,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中央大厅里。
广播里传来人声:北极星号将于十分钟后起航,各位请登机。于是,乘客们都朝舷梯走去,一路上跟送行者道别,冲镜头挥手。一个记者凑到波兰身边,迅速问了几个问题,“您觉得会在那里见到什么”,以及“作为心理医生,您的兴趣是否会更多地集中在其他乘客的反应上,而非碰撞本身”。波兰作了尽可能妥善的回答:“我是去度假的,这次碰撞可不常见。”
接着是最后一轮道别,然后,乘客们纷纷进入通道,脸上都挂着微笑。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