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他这儿看看,那儿瞧瞧,天哪,哪儿都看遍了!他搜索了黑暗的角落,查看了每一片阴影,他看过了门的背面,也看过了地毯下面。
——陈洛蔻《我把东西放哪儿了?》节选自《珍藏》
费恩找到我们时,显得义愤填膺,还质问我们怎么能不信任他。落水后第二天的早晨,我们在乡间小屋里和这位警探大人连上了线。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活像一头怒目圆睁的头牛犬,我看了心里纳闷:以前那个脚底抹油的小偷怎么变成现在这样了?“你们会送命的!”他吼道。
“我们又不知道有那么危险!”艾历克斯抗议。
“是吗?有人偷走了你们的藏品,你们还没觉出危险?”
“其实呢,他也没有‘偷走’藏品。”
“那不如跟我说说他到底在干什么?”
于是艾历克斯交代了起来:有人盯上了从北极星号上抢救出来的物品,企图在里面找什么东西,而且每到一个地方就换新名字。插手的还有个女人,她名叫吉娜·法兰博。我们还给他看了奇南在艾达家的照片。
“那个法兰博就是开着另一辆车子把你们击落的人吗?”
“不知道。反正她干的事和奇南一样,也想看一眼北极星号上的物品。她用的法子是假装给我们的一个客户颁现金奖。”
“假装?”
“现金的确到手了,可那不是重点。”这番话说得句句无力,除了有人要杀我们那句。
费恩好不容易才相信行勘署袭击案的目的并不是暗杀玛扎。事实上,玛扎在安迪瓜时,曾经有过一次针对他的暗杀计划。当时,两个相互独立组织的成员为此被捕。他们对所有指控拒不认罪,他们都没说谎。当局认为,这说明策划暗杀的是另外一组人马,或者是个独行侠。
“但这件事里有个细节很奇怪,”费恩说,“懂行的人告诉我说,搞暗杀的人并不喜欢用炸弹。在柯林玛斯,暗杀者都觉得炸弹太不亲切了。”他的语气中透着反讽:“暗杀么,就该用刀子或手枪,近身攻击,四目相对,其他手法统统没有体育精神,这就是规矩。”说到这里,他憋不住笑出声来,“无论如何,你们没事,我就高兴。平民卷入黑幕,就会这样。希望下一次我们能看清形势,按照书本的指导对付。”
说到这儿,他直勾勾地看着我,好像照看艾历克斯是我的责任似的。
艾历克斯毫不犹豫地说:“当然。”他的语气暗示:要不是有我在,他会立马去警局报道。他甚至看了我一眼,仿佛在说费恩对事情了如指掌。
“看清他们的车牌了吗?”警探大人问道。
“我们看到了那辆‘霹雳’的车牌。”
“‘探险’的没看到?”
“事情太突然了嘛。”
费恩的神态变得更加不以为然:“好吧,让我查查‘霹雳’的主人是谁。”
那天下午,他又打给了我们。他皱着眉头说:“那车是租来的。”
“谁租的?”艾历克斯问。
他看着数据卡说:“这上面说是你,蔡丝。”
“我?”
“你的地址是多少?”他边说边把文档向我展示。
不用说,我对这些人知道我的住处感到相当不安。还有一点,在艾达家,奇南自始至终都知道我是何许人。
“我们和租车公司谈了谈,他们说这车子是三天前给人租去的,他们对租借者的描述符合你们那位奇南的特征。可他的身份证明上写的是蔡丝·考帕。”说到这里,他又皱起了眉头。
艾历克斯说:“你可能得改个看得出性别的名字。萝拉就不错。”
“这不好笑,头儿。”
“总之么,这事我们正在调查,找到了他会告诉你们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研读起来:“看来,他们对付你们时用的是工业激光枪,光束打坏了反重力泡和部分右翼。你们还坐在这儿,算是走运。边上有个司机看见了全过程,可她也没有看清肇事者的车牌。你们说司机是女的,这倒是没错。她看上去很年轻,黑头发。”
“你可以到租车公司查一下。”艾历克斯说。
“这主意好!你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艾历克斯嘀咕了一声对不起。
费恩接着说:“我想,用不了多久,事情就会有眉目的。”
“那样就好。”
“你刚才说,你有留了这家伙DNA的跳伞装?”
“和浮空车一起沉到水里去了。”我说。
“衣服装袋了吗?你们坠落的地方海水并不深,我们可以派潜水员下去。”
艾历克斯摇了摇头说:“我们没把袋子封好。”
第二天早晨,费恩又打来了电话:“好消息!我们在帕特里克住处的前门找到了指纹和DNA。我们认为,这个奇南的真名是约书亚·贝林翰。你们听说过这名字吗?”
艾历克斯瞟了我一眼,我摇头表示没听过,于是他答道:“我们从没听说过他。”
费恩看了眼笔记本说:“约书亚·贝林翰是ABS的行政官员——ABS就是‘联合生化方案(Allied BioSolutions)’,是生产医学产品的。他们公司的人说,他下作起来很努力,也很拿手,从来不出岔子。可是没有人了解他的社交生活,他好像也没有家人。
“他在这个地区就快住满五年了。没有犯罪记录,至少没有以约书亚·贝林翰的名字留下记录。”
“你觉得那是他的真名?”
“这事说来就奇怪了。在约书亚·贝林翰到达ABS之前,这个人好像根本就没存在过似的,他没有出生记录。我们查了他填写的工作中请表,发现他的工作记录都是编造的。在他自称工作过的那些地方,那些工作人员都说没没听说过这个人。”
“这么说,ABS没有去查他的背景?”
“没有,雇主通常不会花这个力气。多数公司只给应聘者做个人格扫描,并以此判断他们可靠与否,是不是在说真话。,除此之外,雇主并没有其他要求。”
“你们会逮捕他吗?”
“我们非常想和他谈谈。到现在为止,我们还不知道他是否犯过法。但眼下的情况是,他失踪了。从你们见到他的那天起,他就没有去公司报道,也没往公司里打电话。”
“也不在家吗?”
“他住在一条小型游艇上,现在,游艇也不见了。”
“那么,他究竟是谁呢?”这个问题应该比较容易回答,因为所有人的资料都被记录在数据库里。
“不一定,艾历克斯。他可能是从上匹斯堡之类的地方来的,有几个国家的国民资料没有登陆。他也可能是从其他行星来的,可我们已经把他的照片上传到了警示公告板,一旦他走到任何一台机器人跟前,或被任何一辆巡逻车或任何一位警觉的公民发现,我们就会立即行动。”我觉得这话就好像在说“一旦他走进警察总局自首……”
费恩在我的公寓和乡间小屋都安装了他称之为“早期预警系统”的装置,那不过是个黑色的盒子,自带供电单元,费恩将它和AI相连。这个系统能监控所有访客,还能堵死大门、击倒入侵者、知会警方、发出尖啸,任何人胆敢轻举妄动,系统都会猛烈反击。一旦装上了这套系统,个人隐私大概就从此结束。可为了晚上能睡个安稳觉,我愿意做这笔交易。
装完黑盒子后的那天,费恩就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着手寻找吉娜·法兰博,就是为了刺探玛蒂的首饰盒而给戴安娜·古尔德上门颁奖的那个女人。“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他说,“至少,不存在符合这些特征的人。”
“你们查过DNA样本了吗?她碰过盒子。”艾历克斯说。
“你说的是那个首饰盒吗?”
“没错。”
“村子里有一半人都碰过。”
每次想到马库斯·奇南,我都会想起那次研讨会的情景。
北极星号学会的成员们自称“北极星党”,这个名号当然有些不伦不类,但结合他们的言行,还算是贴切。该党的党魁是个夜莺城来的女人,我没法跟她取得联系。她不在城里,身边也没有带通讯器材。她可能不喜欢被人打搅。
北极星党的二号人物是位电气工程师,来自距海岸线90公里的雷德利。我给他打去了电话,他的形象在一道星光中渐渐显现。对这种在通讯中使用特殊效果的人,我总是抱有一丝怀疑。我喜欢说话时好好说话,不要搞得花里胡哨。工程师长着一对细长的眼睛,身穿黑色的沙滩衣,看上去没精打采,好像在说“女士,与其跟你说话,不如干点别的”。他开口问道:“能效劳吗,考帕女士?”说话时坐在一间庭院中的一张乏善可陈的靴皮椅子里,椅子擦得亮亮的,身边的桌子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酒。
我解释说我去过研讨会,很喜欢会上的气氛,另外,我准备写本关于学会以及学会如何让北极星号的传奇经久不衰的书籍,下笔前想做些研究工作。我问他:“我想知道,今年的会议档案是不是公开?”
听了我的介绍,他的态度略见缓和,他问我:“你以前发表过东西吗?”
“发表过几篇,”我说,“上一篇是关于玛扎的研究。”
“哦,是吗?”他说。
“文章的标题是《信仰之剑》。”
“我看过那篇。”他郑重地说。
我说:“那篇文章反响很好。不知道我能不能看看你们的档案?”
他的嗓音沙哑尖锐,让人听了联想到老对孩子嚷嚷的人。“我们每次都会为组委会整理一份的,做下一年活动计划的时候用得上。你就要看今年的吗?我们保留了从世纪初到现在的。”
“暂时只需要最近的一次。”
“没问题,这个我能安排。”他边说边抿了口酒。
几分钟后,我拿出研讨会的录像快进播放,跳过了在会上没有亲眼看见的部分,然后停在了外星风的那段。接下来,我看见自己了。再接下来,他们都讨论起了毒立星绑架阴谋。我看见了北极星号在更名为西拉·克勒莫号后登船的男人。然后,找到了!奇南坐在我后方六排处,略微偏左,差不多就在正后方。可我记不得那时候看见过他了。我一直觉得他和研讨会一定有密切的关系,但眼前看到的和我的怀疑并不完全一样。
艾历克斯吩咐我再去联络一下泰伯·艾弗森,就是将藏品焚化并射进太阳轨道的那个人。我问他:“我们跟他谈点什么呢?”
“谈谈北极星号,我觉得他会接受的。”他说。
他说的没错。艾弗森在莫顿学院的AI给我联系了一位私人秘书,她一头灰发,看上去相当精干。我向她表明身份,并解释了我打去电话的用意。她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并叫我稍等片刻。过了一会她回来了。“艾弗森先生现在正忙,要让他给您回电话吗?”
“当然。”
艾历克斯希望我在艾弗森打来电话时也能列席,他叫我坐在暗处,好让艾弗森不知道我也在场。一小时之后,他连上了线。
泰德·艾弗森是一家食品批发公司的主席,但他的主要兴趣似乎在莫顿学院。根据数据库的记载,他今年三十三岁,可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岁。他的穿着相当随便,白色衬衫,蓝色便裤,脖子上围了条格子花纹的围巾,办公室的一扇门背后还挂着件绣了学院名称的风衣。室内塞满了关于学院的备忘录——有奖状、证书,还有相片。相片里的学生们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参加研讨会,有的正在讲台上。艾弗森的体格中等偏高,黑头发,灰色眼珠,目光犀利。他开口说:“我听过许多您的事迹,本尼迪克先生,幸会。”他说话时正坐在一张扶手椅里,身后是一扇风景落地窗,窗外映着一座山峰和几棵树。
艾历克斯是在客厅里接的电话,这是代表公司时的老规矩。他先是跟对方打了个招呼,然后说道:“您可能知道,我是个古董商人。”
艾弗森知道他的身份。“我想您可不仅仅是个古董商人,本尼迪克先生,您还是位著名的历史学家。”这句话有点言过其实,可艾历克斯得体地接受了对方的恭维。艾弗森把一条腿放到另一条上,继续说:“我能为您做什么么?”
这个男人身上有种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风范,他稍微向前靠了靠,露出“你说什么我都有兴趣”的表情。但同时,他也在努力暗示自己时间有限,肯定没法长谈,阁下必须有话直说,不能占用他太多时间。我感觉他知道我们找他的原因,而这一点,让他占尽了先机。
“您对北极星号上物品的处置方法让我很受触动。”艾历克斯说。
“谢谢,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我这可不是在恭维您。您一定知道,这些东西即便在爆炸之后,也还会留下一些让历史学家或调查人员感兴趣的价值。”
但艾弗森告诉我们,他对这个观点并不认同。“我真的想象不出一位历史学家能从中找到什么。另外,这些东西已经毁坏到了那种地步,同样不会引起任何收藏家的兴趣。您在爆炸后见过那些物品的残骸吗?”
“不,没见过。”
“如果您见过的话,本尼迪克先生,您就不会再这么想了。哦对了,据我所知,那晚您也在场吧?”
“是的,那可不是个令人愉快的夜晚。”
“我想也是,希望您没有受伤。”
“没有,我好好的,谢谢。”
“太好了,那些人,真是疯子。”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那些恶棍最后都落网了,对吗?还是都逃脱了?”他露出了片刻困惑的表情:“我真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说完这句,他就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言下之意是非常抱歉,我得回去工作了。他最后又问了句:“还有别的事吗?”
艾历克斯可不愿那么急匆匆,他接着说:“您显然对古董有点研究。”
“算是吧。”
“稍微经手过一点古董的人,都就会了解那些将我们和过去联系在一起的物品的价值。”
“没错。”
“那么,您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您——”
“为什么我把东西统统焚毁,然后发射到轨道上去,对吧?本尼先生,您问的其实还是刚才的问题,我就再回答一遍。我这么做,是出于尊重。抱歉,对我来说,这理由已经够了。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我明白了。”
“那么,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您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艾历克斯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觉得,行勘署的炸弹是冲着展品去的,不是玛扎。”
“一定不会是那样——”
“就在几分钟前,有人企图杀死我和一位同事。”
他点了点头说:“真遗憾,为什么会有人想这么做?”
不管他在其他方面有多杰出,作为演员的他相当糟糕。他正在隐藏什么,他至少在凶手行动前就知道了对我们的谋杀企图。
“我想是有人觉得展品中的什么东西对他构成了威胁。”
“威胁大到不惜杀人?”
“看来是这样。”
他的表情先是震惊,继而愤慨:“那么您是说——”
“我是说,您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他听了大笑道:“本尼迪克先生,很遗憾您会这么想。可我对你说的一无所知,完完全全。”说完,他清了清嗓子,准备离开,“我希望能帮得上忙。可不巧的是,我不能。还有,如果您真认为我做了那种事,我建议您向当局报告。好了,我必须回去工作了,失陪。”
“你干吗要这么问?”我问艾历克斯。
“这家伙也有份,蔡丝。我要让他明白,我们知道这一点。我这是在告诉他,如果我们遭遇不测,那么有人会继续追查的。”
“哦,那样倒不坏,可是还有一种可能。”
“说来听听。”
“他们把我们扔进海里,是为了不让我们跟到奇南家里。如果你说的没错,那么你就已经让艾弗森相信我们已经非常接近他们正在隐藏的东西,除了干掉我们之外,他们别无选择,而且得马上动手。”
可他似乎觉得这并不可能。“他不会那么傻的,蔡丝。”
“希望不会。可下次再决心做出什么会危害到我们两个人生命的事,麻烦先打招呼。”
“好吧,听你的。”他看上去一脸忸怩。
我接着问道:“你真觉得毫无疑问吗?艾弗森肯定有份?”
“肯定有,”他边说边朝办公室走去,“我联络过素恩,联络过哈罗德,联络过弗拉德,没人去拜访过他们,没人对他们手里的东西感兴趣。”
“铭牌、圣经和手镯。”
他对我露出胜利者的微笑,说:“我说的没错吧?”
“这三件物品里都藏不了东西。”
“正是。”
“圣经还有可能。”
“圣经里能藏下纸片,但其他东西就不好藏了。”
“这么说,他们要找的不是纸条,也不是口信……”
“肯定不是纸条。”
“无论是什么,大概都已经炸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物品都已炸毁了。”我说。
他慢悠悠地走上了甲板,甲板上加了热,与外界隔绝,风不停地吹在玻璃上。“也不一定。”他说了句。
“为什么这么说?”
“他们会在焚毁残骸之前先找一遍的,肯定是没发现要找的东西。”
“要是那样的话,为什么还要把东西统统烧掉?”
“为了以防万一吧,但我们由此可以推测,他们要找的东西一定还在。”
玛蒂的外套和酒杯还在办公室里,我起身向它们走去,杯子上刻着北极星号的标志——星星加箭头,其中透出预言的意味,似乎预告了德尔塔·卡佩斯被致密物体直插核心、一举摧毁的命运。
“我得和艾历克斯谈谈。”他说。
我一早上都没见到艾历克斯,但我知道他在屋里。记得他曾告诉我:北极星号的事已经让他颇为上心,他肯定半个晚上都坐直了身子,想做出可行的解释。
问题是,他似乎对公司的事放手了。他在社交方面干得不坏,但他还要浏览市场,看看有什么货色能进,什么即将上线,什么值得花费时间。我就干不了这个,我没这个知识,也没他的直觉。我的分工是就执行细节与客户沟通,不时哄他们开心。可现在,没了艾历克斯带来的货物,公司就有了点釜底抽薪的感觉。
雅各告诉我,他在屋子后面。“告诉他,费恩在线上等他。”
几分钟后,艾历克斯慢悠悠地走进了办公室。“你看上去累坏了。”警探对他说道。
艾历克斯说:“谢谢,你看上去还很机警。”
“我是认真的,蔡丝,你得照顾照顾他。”
“能为你做什么,费恩?”
“我们查到是谁在开那辆‘探险’了。”
艾历克斯一下子来了兴致:“好伙计,是哪个混蛋开的?”
“吉娜·法兰博。”
“好吧,情理之中,你把她拘留了吧?”
“没有,她失踪了。”
“她也不见了?”
“是啊,踪迹全无。”
“你们怎么确认她的身份的?”
“我们从戴安娜·古尔德那知道了她的特征。安迪瓜上总共也没几辆‘探险’,我们感觉法兰博就是袭击你的那个人,于是我们调出了所有大致符合特征的女性车主和租车人的相片,把它们全都拿给古尔德看了。”
“她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她的真名叫特瑞·芭伯,是个老师,二十四岁,生于另外一颗行星,考维星。”
“我们被一个老师击落了?”我说。
费思耸了耸肩说:“她是几年前来边路星的。根据档案,她是从一个名叫文博尔的地方来的。毕业的学校是华博利大学,获得荣誉学位,主修人文。”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大笑了一声。
他们对我漠然置之。艾历克斯说:“你觉得她可能已经回母星去了?”
“我们还在调查。”费恩答道。考维星离这里很远,几乎是在行星联盟的另外一头。“过去几天里,并没有名叫特瑞·芭伯的人离境的记录,但她走的时候可能用了其他名字。”这时,费恩书桌的一角出现了一个影像。那是个年轻女人,黑色短发,五官端正,蓝色双眸,红色套衫,灰色便裤。艾历克斯仔细打量了起来。
费恩继续说:“对了,她是个模范教师。学校里的人都说她是位公主,从孩子们到行政人员,大家都爱她,都觉得她是个圣人。”他用手掌支起了下巴,接着说道,“那辆‘探险’是她租的,长期租用,租车公司提供的地址和我们手里的一样。”
要不盯着这个黑头发的女人看很难。现在我明白为什么每个人——至少是每个男人——都会为她大说好话了。她让我想到玛蒂,也是一副“少废话,给我上”的样子。可能没玛蒂那么明显,而她的年纪也比玛蒂轻了许多。
“我们觉得这个猜测最合理:那天,芭伯一直等在艾达·帕特里克的房子附近,以确保奇南没有被人跟踪。他们已经知道被你们俩盯上了——奇南租车时用的是蔡丝的名字,这点就是证据,”说到这里,他皱起了眉头,“我猜他们是想给你们提个醒,叫你们别再跟了。”
艾历克斯沉默了片刻,然后说:“芭伯给这件事加了个惊叹号。费恩,如果你抓住了她,我很想跟她谈谈。”
“抱歉艾历克斯,这个我们可不能允许。但是我可以争取一下,一旦她交代了问题,我就把她说的转告给你。现在还有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们已经把她家给封锁了,我觉得那里可能藏着什么我们没发现的线索。我想让你到她家进行一次全息参观,可以的话,把蔡丝也带上。你们俩或许能发现什么线索。”
特瑞·芭伯就住在一座原木风格的房子里,房子建在一座长满树木的小山顶部,小山则位于安迪瓜东南四百公里处的三一岛上。房子外边有块大型封闭式甲板,正对着大海,四周常年刮风。半山腰建了块停机坪,停机坪两头都连着吱嘎作响的木栈道,一头通到上面的房子,另一头通到下面的码头。那辆黄色“探险”就停在码头上,几米外,有条小船靠在码头边缘的架子上。
“房子是租来的。”费恩说。
艾历克斯显得很惊讶:“她在哪儿教书啊?”
“三一大学。她给一年级学生上基础句法学,还有古典文学。”
我们顺着码头走到“探险”旁边,查看起来。只见它外型光滑,线条后掠,是小年轻们的理想座驾,就是价格相当之高。
“找到发射激光的痕迹了吗?”艾历克斯问。
费恩摇头说:“屋里和车上都没有发现任何武器。搜查还没有结束,但看来也找不到什么。”他说话时,码头下方的海水起起落落。
我们看了看“探险”的内部,但没发现什么私人物品。费恩说:“发现时就这样,她什么都没留下。”
我们又回到了室内,房子外面的甲板上摆着两张摇椅和一张小桌子,墙边靠着一堆尺寸相同的木材,屋子的一头有块木桩,显然是劈柴用的。
这地方保养得相当好。房型是上世纪的那种双层大窗房,房子里透出一股十四世纪的情怀,可能是因为有了宽敞的门廊和摇椅吧。
“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吗?”艾历克斯问道。
“租赁中介说是的。她已经在这儿住了四年了。中介也不常上来,可他说他没看见她有个男朋友一起住,也没有其他室友,还说他也不知道她已经走了。”
屏幕上的画面发生了变化,我们跟着镜头到了房子内部。房子的内部装饰证明了我刚才感受到的“占典氛围”,家具的尺寸都相当巨大:一张安了垫子的沙发坐得下六个人,一对成套的椅子,一张有网球场大小的咖啡桌,窗户上盖着绿得如同密林的窗帘。地毯很厚,踩一脚就能陷进去。沙发和一张椅子上都盖了褥子。
“她失踪多久了?”艾历克斯问。
“我们还不确定。她的学校正在放假,大家都有差不多一个礼拜没见她了。”他瞟了眼窗外,说道,“这地方不错。据我所知,不少人正等着它挂牌呢。”
“你觉得她还会回来?”
“我觉得不会了。”说着,他拉了拉袖子,“好了,这里看来就是客厅了。厨房在那边,在走廊的另外一头;过了那扇门就是浴室。楼上还有两间卧室和一间盥洗室。保养得都挺好的。”
“这么大的地方就住一个人?”艾历克斯说。
“她有钱”我说。
“怪就怪在这里。我们查了她的收支情况,她吃穿不愁,但不算富裕。而这公寓是栋豪宅,也许——”
“也许,她还用其他名字开过账户。”艾历克斯说。
墙上挂了几幅版画:一位沉思的老者,几个站在乡间小桥上的孩子,一艘驶过行星光环的飞船。“这是套装修房,里面的东西都是业主的。她走的时候留了几件衣物和一些垃圾,但是没留下珠宝,也没有身份证明。”
“她走的时候就知道不会再回来了。”艾历克斯说。
“要不就是知道了可能回不来,所以先做好逃跑的准备。”
芭伯的卧室在屋子后面,面朝大海。屋子看上去很舒适,四壁铺着暗色的木板,正好搭配窗帘和地毯。床的尺寸相当庞大,上面放了好几个枕头,两边放着两个床头柜,上面摆着阅读灯。一张衣柜上竖着几幅镶在框镜里的相片:芭伯和五六个学生一起开怀大笑,还有她和一个男性朋友在一栋可能是教学楼的建筑物前的台阶上摆着造型。
“那男的是谁?”我问道。
“他叫汉斯·魏斯曼,教数学的。”
艾历克斯凑近看了看,说:“他说了什么?”
“他很担心她,还说她从来没这么干过——从没一声不吭地离开过。过去的一年里,这两个人一直分分合合。”
“你上次说,她的学生都喜欢她?”
“是啊,他们都说她是个好老师。他们好像都不了解她的私生活,可都喜欢她。他们不明白我们找她干吗。”
“你跟他们说了吗?”
“就说了我们想找她谈谈,因为她可能见证了一起事故。”
客卧的面积略小一些,窗外看得见那截树桩,屋里有一张椅子、一盏桌灯、一张拉华蕾托·柯兰朵跃过舞台的相片。
“看出什么门道没有?”费恩问艾历克斯。
“有点,现场是不是少了什么?”艾历克斯答道。
“这话怎么说?”
“拿你的办公室说吧,那儿头放了你整个职业生涯的图片,从你进这行开始。在里面走一圈,就能见到你爸妈的相片,你老婆孩子的相片,你参加斯括保球队的相片,我记得连我的都有。”
“嗯。”
“她也有啊——”我边说边指着房坐的相片。
“可都是上星期拍的。她的过去在哪儿呢?”艾历克斯举起双手作了个空空如也的手势,“来只一岛之前,她都去过哪里呢?”
沙发上方挂了面精雕细琢的镜子,窗帘敞开着,日光透过儿面窗户倾泻进来。
“你呢,蔡丝?看出什么来了吗?”
“什么都没看出来。”我说,“我们去楼下吧。”
楼下的一张椅子上铺了块深蓝色的褥子,褥子中间绣了颗白色的星星,四周围着光环,肯定是手工编织的,看上去似乎有点年代了。
“这是什么?”费恩问道。
“你觉得这块褥子的主人是谁?是房东吗?”我问道。
“问这个干吗?”
“因为它和超光舰的驾驶员有关。”
费恩眯眼看着褥子:“你怎么知道?”
“我给你看我的印章。”我说着关掉了画面,我们随即回到了乡间小屋里。我用手镯在阅读器上碰了碰,屏幕暗了下来,接着便显示出了我的执照:“……在此授权阿格尼丝·蔡丝·考帕操纵并指挥三等超光舰,相应的权利及义务一并授予,年月日……”旁边还附了签名。
“阿格尼丝?”艾历克斯说,“搞了半天你叫这个名啊!”
“可以继续了吗?”我问道。
他们俩都大笑起来。
我那张执照的背景符号是迪亚弗罗星的光环和恒星。我解说道:“这个名字是用来纪念第四个千年的那位英雄的,他牺牲自己,挽救了乘客。”
“这故事我知道,”艾历克斯说,“可我觉得两个图案并不相同。”
“因为图案的风格一直在变,”说着,我把自己和艾历克斯送回了芭伯的客厅,换了个更好的视角,继续观察那块褥子,“这上面的图案,和以前执照上的图案相当接近。”
“多久以前?”
“六十年前,可能有点出入。”
“那么,这飞行员会是谁呢?她祖父?”
我耸了耸肩说:“这就没准了。可这褥子看上去是真品,是她的还是房东的?还有,你们可能也注意到了,芭伯看上去很像玛蒂,她们可能是亲戚。”
当天下午,费恩又打来了电话。他和房东谈过了,确认了褥子是芭伯的。他还说,从华博利大学毕业的那位特瑞·芭伯,和在三一大学教了几年书的这位特瑞·芭伯并不是同一个人。
超光舰的执照颁发记录上没有显示任何名叫芭伯的人,于是艾历克斯和我把她的影像发送给了雅各。我对他说:“我们想让你找找,看看有没有哪个执照持有人和她像到可能会是亲戚。”
他听了大发牢骚:“这可有点模糊,你们有什么搜索条件吗?”
“男的女的都找找。”
我看着艾历克斯说:“你觉得她可能真是文博尔出生的?”
“或许不是,但可以从这里查起。”
“要查多久?”
“得从头丧起,执照上的这个图案已经用很久了。”
我吩咐雅各:“查一下过去六十年的记录,在考维星的文博尔出生或居住的人。”
“在查了。”他说。
“慢慢来。”
“这样搜索肯定很不科学,结果仍需鉴别。”
“我明白。”
几分钟之后,他说了句:“没找到结果。”
我对他说:“不一定非找到一模一样的,稍微有点像的都行。”
“是这样的,考维星的文博尔的居民中,根本就没有过获准进行星际飞行的人,男女都没有。”
艾历克斯吩咐道:“用同样的条件再搜索一次,把范围扩大到整颗行星。”
这次他搜索到了三名飞行员,两男一女,但我觉得他们和芭伯长得都不像。“我能找得就这么多了。”雅各说。
“有在文博尔附近的吗?”艾历克斯问。
“最近的一位距离八百公里。”
关于他们几位家庭情况的详细信息受隐私法保护,没有披露。艾历克斯说:“这个不碍事,反正我也觉得没有特瑞·芭伯这个人。我们再试试别的吧。搜索条件不变,地点换成边路星,合众国。”
我心想或许费恩能对大学年鉴进行一次搜索,就从1423年找到1425年吧。“她肯定是从某个学校毕业的吧。”我说。
“学校的数据库太大了,”艾历克斯说,“再说了,谁说她一定得从哪里毕业来着?”
这时,雅各说:“找到了一个,一个女飞行员。”
“让我们瞧瞧,雅各。”
她看上去很像特瑞·芭伯,一身灰色制服,头发不是黑的,而是棕色的。可她执照上的日期是1397年,那是三十一年之前。
“她倒是相当匹配。”艾历克斯说。这女人现在应该有五十四五岁了,而芭伯连二十五岁都不到。
“她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阿格尼丝·仙蕾。”
“她也叫阿格尼丝。”艾历克斯微笑着说。但那不算真的微笑,更像是个反射动作。“这位阿格尼丝有女儿吗?”他问道。
“没有显示。她是1401年结的婚,丈夫叫艾德加·克利斯普。”
“她有模拟人吗?”
“没有。”
“联络码呢?我们能和她谈谈吗?”
“能,”雅各说,“她的文件已经二十五年没有激活了,但我这儿有她的联络码。”
“好,请上屏幕。”
“我们得和费恩通报一声。”我说。
可艾历克斯没有接我的话头,他每次不想搭理我时就这样。可是我也拿不准该不该插手此事。毕竟我们就是因为多管闲事才惹祸上身的。
艾历克斯还是开口了,看来是觉得我俩之间气氛太紧张了一些:“告诉费恩的话,他会耸耸肩,说她像不像芭伯无关紧要。我都想得到他会怎么说:‘要是查一下过去六十年全球所有拿到执照的飞行员,那么当然会找到个把像芭伯的人。’”
“其实呢,他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我说。
他听了大笑:“你说得也对。”
“可我还是觉得——”
“我们再往下在查吧。我想知道,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人想要杀我们?”我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愤怒,这是好事。在我眼里,他总是显得有些漠然。可我还是不知道该不该去招惹那些人,我对极端分子总是有点犯怵。
艾历克斯回头吩咐AI:“雅各,联系一下阿格尼丝·仙蕾和艾德加·克利斯普。”
雅各应了一声,我起身在房间内来回走动。艾历克斯仍旧坐着,听着窗外的鸟叫声。
过了一会儿,雅各说:“艾历克斯,她的联络码似乎已经停止服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