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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性决定一切。
——未知来源
约公元二十世纪
艾咪看上去有点心神恍惚,上衣的下摆有一半露出了皮带,头发凌乱不堪,脸色很差,看上去像是一面逃跑一面穿的衣服。我打开门,她如释重负般叹了口气,回头望了望走廊,就从我身边挤进屋里。她的眼神有点狂乱。“他在我后面,”她说,“就在几分钟前,我看见他就在我后面。”她穿着一身红色的衣服,衣服里鼓鼓囊囊的。
“哈普?”
“还能有谁。”她走到窗边,站在一旁朝外张望,接着慌乱地放下窗帘。“对不起,”她说,“这么晚来打扰你。”
“没事。你还好吗?”
“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没事,快坐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蔡丝·考帕这名字不多见。”
“啊,这样。你做得没错。”
“他跑到了我那儿砸门,喊着要杯子。”艾咪擦掉眼泪,整理了一下衣裳。
“你怎么跑出来的?”
她禁不住颤抖起来:“我从后门逃走的,他看上去像疯子一样。”她解开上衣,拿出里面的杯子。“可以的话,我想把它放在你这儿。”
“当然,没问题。”
“它在这儿更安全一点。要是被他拿到,我就再没机会见到它了。”
“你刚才说,你看见他在你身后?”
“几分钟前,当时我还在走道上。我不知道他怎么发现我在这儿的。”
你这笨蛋,这还用问,你不是跟他提过我的名字嘛。
“没事,”我说,“放松一点,不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会保护你的。”
“他说杯子不是我的,他没想把它给我。”
“你为什么不报警呢,艾咪?”
“要是这么做,他肯定会杀了我。你可不知道他生气起来是什么样。”
“嗯。”
“他会发狂的。”
我正在想,人们总管不了自己那张嘴,总给自己添乱。“听着,”我说,“今晚你最好待在我这儿,明天我们出去报案,把他抓起来。
她猛摇头:“没用的,几天后他就又被放出来了。”
“艾咪,你不能这样生活。他最终会伤害到某人,不是你,就是别的什么人。”
“不,不是这样的。我们只是需要点时间,他自然会冷静下来。”
突然传来卡门的声音:“蔡丝,我们又有访客了。”
艾咪颤抖起来:“别让他进来。”
“放松,不会让他进来的。”
“他有武器。”
我家的门装有手动门闩。因为我对电子安全措施始终不太放心,所以额外装了这个保险装置,我马上插上它,紧接着灯便熄灭了。
“是他干的,”她说,“他有样东西——”
“嗯。”
“能破坏电源——”
我马上想到了白洛克人和他们的能量吸收装置。“我知道,别紧张,没事的。卡门,你还在吗?”
没有回应。
“它把所有东西都关了——”
有人在重重砸门,听上去力气很足,很强劲。
“开门,艾咪。”毫无疑问,是哈普在咆哮。“我知道你在里面。”
“走开。”她说。
他还在砸。在月光和路灯的映照下,隐约能望见那扇门,它几乎被砸扁了。艾咪缩到了窗户边。我们是在三楼,没法跳窗逃跑,也没有后门。“别开门。”她乞求道,声音短促尖利。
听那砸门声,感觉哈普正在用一把大锤子。我朝窗外看了一眼,发现这栋楼其他人家的灯也都灭了。“到卧室去,”我对她说,“桌子上有电话,叫警察来。”
她站在那儿看着我,呆若木鸡。
“艾咪。”我叫道。
“好的。”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滚开,”我冲着门口喊道,“我已经叫警察了。”
哈普骂了一连串脏话:“臭婊子,快开门,”骂完后他又说道,“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艾咪进了卧室,哈普继续砸门,插销已经松动了。我把杯子丢到沙发上,把靠垫盖在上面,虽然这称不上是什么隐藏之处。接下来我在黑暗中摸索,走到厨房门口把门帘拉上,接着关上浴室的门。
“我有枪,”我说道,“有种你就进来吧。”事实上我的确有,但是在楼顶的掠行艇里,它适合那地方。
他最后砸了一下,那扇门猛地飞开,沿着铰链转了一圈,重重砸在墙上。他跌跌撞撞冲进房间,这样子真让人感到恐惧。早先拜访他的时候,我并没注意到他有那么魁梧。他比我高一个头,体重大概有我的两倍多。身上穿着一件厚厚的黑外套,口袋鼓鼓的,我寻思那里面是不是装着什么武器。不过以他的体形来说,根本不需要什么武器。
他点亮手电筒,朝我脸上照来。“她在哪儿?”
“你说谁?”
走廊里传来人声,还有开门的声音。我正想喊救命,但哈普读出了我的心思,摇摇头,低声说道:“你最好别叫。”
我对门的邻居崔甘德出现在了门口:“有事吗?”
崔甘德长得很瘦,弱不禁风,年纪也很大。“老崔,”我说,“没事。”
他瞧了瞧砸坏的大门,又望了望哈普。“这是怎么回事?”
“小意外,”哈普大叫道,“老家伙,没事。”
“我不知道供电出了什么问题。”老崔说。有那么一小会儿,我以为他决定插手这件事。我暗自希望他不要那么做。
“天知道,”哈普说,“你最好回你屋去,等修理工来。”
老崔又问了声我有没有事,接着说道:“我去叫温莱特。”他说的是房东。说完便走开了,关上了门。
“很好,”哈普跟我说道,“你还没看上去那么蠢。”他拿着手电在屋子里扫视了一番,“她在哪儿?”
“哈普,”我试图保持平静,“你想要什么?”
他开口说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但还没说完就停了下来,盯着我。“你是行勘署的人。”
我朝他走近了一步:“对。”
“你是上次来我家的臭婊子。”他脖子上的青筋鼓了起来。
“没错。”不承认也没用。
我打算说上几句,可没等我开口,他就打断了我。“你在帮她骗我。”
“哈普,没人在骗你。”
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摔向墙壁。“我等会儿再跟你算账。”他咆哮道,嘴里骂骂咧咧地嚷着要给“这些臭婊子”一点颜色瞧瞧,钻到厨房看了看,还愤怒地用胳膊肘敲碎了几块玻璃,接着又看了看浴室,最后朝卧室走去。
他挠了挠胳肢窝,一把把门拉开,拿着手电往里照,嚷道:“快出来,艾咪。”
艾咪发出惊叫声,他冲了进去,手电的光在卧室内杂乱地挥动。我赶紧去找武器。艾咪不时向他求饶,发出尖叫。
他抓着她的头发,把她拖了出来,她手上还拿着我的电话。
“警察正在赶过来,哈普。”我极力保持镇定,“你最好赶紧离开。”
但艾咪那个没脑子的女人摇了摇头:“我没打电话。”接着她转向哈普,“我没想给你添乱。”
“贱货,你已经给我添了太多乱了。”哈普抢下她手里的电话,丢到地板上踩了个稀烂。接着他把她的双手扭在身后,拖着她回到大门口,一脚把门踢上,但门又反弹开,他又踢了一脚,还是没用。于是他把艾咪朝我推过来,拉过一把椅子把门靠住。这样一来,我们俩就没可能逃出去了。“好啦,小妞们,”他说,“来谈谈杯子的事吧。”
他将手电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把艾咪丢到沙发上,但眼睛一直盯着我。这家伙的身手比我想象的要敏捷。“考帕,我很高兴,咱们又见面了,”他说,“你是古董,你从来就没和行勘署有过任何瓜葛,对不对?你到我那儿去究竟想干些什么?”他紧握着粗壮的拳头,冲着我威吓道。
走廊里有了些人声。
“我觉得你那儿可能还有更多这样的东西。”撒谎没用。
“哼,偷了这杯子还嫌不够?”他抓住艾咪的胳膊,猛地扭了下,她大声哭喊起来。“亲爱的,杯子在哪儿?”
“放开她!”我叫道。但他抓得更紧了,艾咪疼得直流泪。
我需要武器。
我们身后的架子上摆着一尊沉重的青铜雕像——费利铎王的半身像。我没有朝它看,不想引起他的注意。但我知道它在那儿,要是他能稍微分分心……
他朝艾咪凑过去:“杯子在哪儿?”
艾咪朝房间看了看,说:“肯定被我丢在卧室里了。”
他把她拉起来,朝那扇开着的门推了把。“去拿过来。”
她摇摇晃晃地走了进去。走廊里传来人声,除了老崔外,我的邻居只有一个年轻胆小的女人,还有个九十岁上下的男人,从他们那儿得不到任何帮助。我想有人打电话报警了。
艾咪回来了,说找不到杯子,不记得放在哪里了。为免他再打她,我赶紧挪走靠垫,把杯子露了出来。哈普顿时眉开眼笑,他拿起杯子,乐滋滋地看着它,又摇摇头,对这垃圾货竟然变成了黄金感到不可思议,最后他用力把杯子塞进了口袋,发出“咯”的一声,似乎和什么东西撞上了,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我不希望这杯子历经九千年的岁月,到头来竟被这个野蛮人碾碎。
“它值多少钱?”他更像是在冲着墙壁嚷嚷。
“大概两万。”我说。
“很好,”他低头看了看口袋,“真不赖。”
我们站在一旁,他在想着接下来怎么做。他示意艾咪坐到沙发上,她照做了。哈普拿起手电照在我身上,我用手遮住眼睛,挡住刺目的光线。“你要是现在离开的话,”我说,“我会当做一切都没发生过。”当然,这只是缓兵之计,我肯定会想办法把他逮起来。
“啊,是啊,”他脸上露出一副极为冷峻的笑容,“要是你再敢给我添乱,我就会扭断你那根嫩脖子。”
“好,”他说,“接下来这么着。”他又笑了笑,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下巴上便被狠狠扇了一巴掌。我摔倒在地。
“起来。”他说。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脚下有些发虚。
“你想再来下?”他抬起腿,冲着我的肋部,“快点。”
我抬头看着他。费利铎王在我眼角边,但没有拿到的希望。我摇摇晃晃地站着,双手搭着沙发扶手,以免头晕眼花地摔倒。“考帕,听好了,接下来按我说的办。”
没有选择的余地,这家伙浑身都是蛮力。
“我要你打个电话,随便打给谁,然后转两万两千块钱到我的账户。”他拿出一张卡,“这是号码,我打算把杯子卖给你,这是笔公平的好买卖。”
我不打算和他争辩。
“瞧,杯子是我的,从我出生起就在我家了,拿这钱的不该是别人。”
放屁。
他的手掏进放杯子的口袋,拿出一部电话,递给我。“打吧。”
“我记不住电话号码,我需要AI。”
见他扬起拳头,我赶紧退后,但他好好想了想。把我打趴下,他就拿不到钱了。于是他把手伸进另一只口袋——拿出一个深蓝色的芯片样的东西。他摆动了一阵,灯突然亮了,卡门的指示灯也闪烁起来。
“这样做没用。”我说,“警察会追踪这笔钱。”
“不,”他嘲笑我的天真,“那是个网络,钱在里面流动,没人会知道的。”
这意味着我和艾咪活不了多久了。他从衣服里掏出一把枪,指着我,冷冷地说道:“照我说的做。”
“卡门?”
“蔡丝,有何吩咐?”她现在的语气和平时比起来有点奇怪,更低沉,几乎像是男人,她是在暗示她会尽力帮我。
我拿起哈普的卡,举起来让阅读器看到。“我们转两万两千出去。”我说。
“慢着,”哈普说道,“你账户里有多少钱?”
“我得看看才知道。”
他又打了我一巴掌。这回我有了防备,躲了一躲,但仍旧摔倒在了地上。
“别再打她了,”艾咪说,“她又没干什么。”
“有多少?”哈普大叫。
我的确不知道,但我给了个大致的数字。“差不多两万四吧。”
“我要三万。”他把枪抵在我的肚子上,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拖起来。“考帕,你可给我添了不少麻烦。”他扯扯我的头发,“清空账户。”他真得好好洗个澡了,还得刷刷牙。“全部转到里面去。”他竖起一根手指戳戳卡片。如果刚才还不太确定他对我和艾咪有什么计划的话,那现在就完全清楚了。
他正站在沙发前,看着我俩。但我觉得他并不担心什么。
“从哪个账户转?”卡门问道,语气平静且冷淡。事实上我只有一个账户,她是在暗示采取行动,“是白洛克账户吗?”
白洛克?斯凯·乔丹?
我脑海中浮现出乔丹击退瞬移来的怪物的场景。
谁说家用AI没有感情。“好的,”我试图让自己的声音镇定下来,“就用那个账户。”
“你的白洛克账户有多少钱?”哈普问。
“四万二,还有零头。”
“也许你该给我看看。”他站在那儿面对着房间的中心,盯着我俩,手里的武器不经意地来回晃着,脸上同时现出恶毒和满足的神情,就在此时,白洛克人突然恶狠狠地杀进了房间。
哈普吓了一大跳。
怪物一边咆哮一边向前冲,艾咪尖叫起来。它嘴巴大张,一根触手向哈普的脑袋击去。哈普开了一枪,在一只脚凳旁失足摔倒。
我本该去拿武器,但我的视线一直定在费利铎王身上,趁他倒下的这会儿工夫,我赶紧从架子上扛起它。趁那幻影怒吼着一路往前的当口,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把小雕像往哈普头上砸去。“砰”的一声巨响,他大叫一声,两手紧紧抱头。这时卡门已经关闭了虚拟电影,我又砸了一下,鲜血喷射而出。艾咪马上从沙发上下来,求我停手。走廊里的人正在敲门,大声喊着“出什么事了”。
我正打算再朝哈普来一下,可艾咪跪在了他身旁,挡住了我。“哈普,”她抽泣道,“哈普,亲爱的,你没事吧?”
也许我不懂这一切,但我本来也可以给她也来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