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最坚强的意志也有薄弱的环节,对此,我们最好不要表现出惊讶和嫌恶。
——T·B·马考利,外号“沃伦·黑斯廷斯”
《爱丁堡评论》,1841年10月
我给艾历克斯发了条信息,把目前的进展告诉他,说如果想知道“猎鹰”号在谁的手上,就必须去昰旯一趟,还抱怨了下自己的薪水太低。接下来我连线到默哑人的大使馆,接电话的是个年轻人,这让我大吃一惊。我猜他们是想让人类的面孔出现在前台,但本以为会见到一个模拟人像,不过线路上的这个人感觉是个真人,我直截了当地问了他,他笑着说是。“我想,我们是要给大家一个印象,阿修人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他咧嘴一笑,“啊,考帕女士,我能帮你什么忙?”
小伙子名叫拉尔夫,有着赤褐色的头发和棕色的眼睛,笑容可掬,年纪在三十岁上下,举止得体,很亲切,说话文雅,是很好的前台人员人选。
我告诉他大致的情况,他摇摇头。“嗯,这我不清楚。稍等一下,让我查查,”他浏览了一系列的数据表格,对着其中几张连连点头,最后点点屏幕,“是不是这个?瞧这里。是叫‘猎鹰’号,对不对?”
“对。”
他读了读移交的日期和时间,还有接收入。是另一家基金会。
“很好,”我说,“有什么办法让我看看这艘船吗?”我开始重提我的研究项目。
“这我不清楚,”他说,“我只能告诉你它被运往了什么地方,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好,它在哪儿?”
“它被运到了泼弗诺外星生命博物馆,位于波卡拉。”
“波卡拉?”
“是的。你有旅行文件吗?”
他是指行星联盟发出的进入默哑人领空的许可文件。“没有。”我说。
“去搞一份,太空站有个办事处,办好后到我们的旅行人员那儿登记。我们也有个办事处,你也得到我们这儿提交申请,可能要花上几天时间。”
有趣的是,我们和他们首次接触的时候曾有个假设,一个以心灵感应力代替语言的种族是不可能撒谎的,绝不可能知道什么是欺骗。当然,他们的确比我们更加诚实。但当他们发现人类无法洞察他们的心理时,情况就不一样了。
我时刻向艾历克斯汇报最新情况。我告诉他,搭乘前往昰旯的转接班机很昂贵。我乘坐的船名叫“蒂庞伽”号,太空站的人都管它叫“弯弯爬”。我还抱怨说,这趟旅程已经变成了远征,暗示能不能停止此次任务。
艾历克斯的回答和我预想的差不多。他坐在我的书桌旁,看上去一脸平静,窗外是白雪皑皑的森林,他说我干得很出色,能拥有我这样坚持不懈的职员是多么幸运。“蔡丝,一般人早就放弃了。”
当然,一般人都比我聪明得多。
我想过要不要去参加轩尼诗基金会的研讨会,讨论议题是“和阿修人交流时如何控制心理反应”。但如果讨论时没有真实的默哑人到场,我觉得也学不到什么。总之,我不想看上去像是什么胆小鬼。
万事准备停当后,我登上了“弯弯爬”,同行的还有另外八名人类乘客。大家坐进了飞船的公共休息室,一位穿着灰色制服的老人欢迎我们登船,他制服的左口袋上写着晦涩难解的符号——我猜指的是“默哑人运输船”。他告诉我们他名叫弗兰克,将会和我们同行,再过大约一小时,我们就将起程,飞往昰旯的航程会花上大约四个标准日,如果大家有什么难处尽管跟他说,他说,问我们有什么问题吗?
同行的乘客看上去个个都是商人,都不年轻,似乎也都不怎么焦虑。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惊讶地发现他们都是人类,难道没有默哑人乘船回家吗?
之后,弗兰克领我们到各自的舱室,同时叮嘱我们晚上七点回公共休息室。
到昰旯要花上四天,之后还需要穿越默哑人的大半壁江山,再花上四天时间前往波卡拉。(量子旅行有个古怪的地方,按理说前往目的地只是瞬间的一跳而已,但却需要花上三四天时间,一切都要看从跃迁中脱离的位置离目的地有多远。)我不禁陷入了愁思,不晓得自己这趟行程到底还会看到什么古怪的东西?
大伙儿和弗兰克重新聚在一起后,他花了几分钟向我们讲解了常规程序、餐饭时间的安排、如何使用盥洗设施,等等。最后他说舰长要出来和大家见一面。
话音刚落,舰桥的那扇门便开了,走进来一个默哑人,穿着制服。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默哑人。他的皮肤上布满了灰色的斑点,宽大的鼻梁下是凹陷的双眼,两条胳膊显得非常长,给人的整体感觉似乎是缺乏光照。
我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脑袋瓜里的想法全都暴露在他面前而惊慌失措,但事实上什么也没发生。我本来就不愿意到晚上和舰长在舰桥上见面,倒不是因为他(或许该称之为“它”)的样子很可怕,而是他身上有一股像蜘蛛或别的昆虫般令人反感的感觉。当然,这位舰长长得并不像虫子,我想,那主要是由于他皮肤在闪光的缘故。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他在音盒的协助下说道,“我是雅普尔舰长,很高兴你们能乘坐‘蒂庞伽’号,或者说是‘弯弯爬’号。希望你们旅途愉快,如果需要什么,请告诉我们。”他朝弗兰克点点头,弗兰克笑了笑。
我直起鸡皮疙瘩。我想到,他能看透我所有的感觉,他知道我对他的厌恶。仿佛是为了证明我的担心,舰长朝我看过来,点了点头。这动作完全不像人类,就像整个脑袋和脖子往下动了动,或许是因为没有像我们一样灵活的组织结构。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是在朝我问好,他明白我的反应,他不会感到不快。
还算好。可是,如果我面对的不是这位舰长,而是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默哑人,那会怎么样呢?
我是在自找什么样的麻烦啊?
我还在担惊受怕的时候,雅普尔舰长走上前,我俩的目光对在了一起,他那双红眼睛很大,很平静,而我呢,却感觉被他顶得不敢动弹,拼命想摆脱,心里直想着,不,你不懂,你没办法看透我,但他的嘴唇微微分开,像是为了安抚我而微笑。“放轻松,考帕女士,”他对我说,“每个人一开始时都这样。”
这下我终于看到了他的獠牙。
弗兰克解释道,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每次航程都只搭载一种种族。我问他,对他也是这个要求吗,他和外星乘客一起飞行过吗?
“不,”他说,“不行,这违反准则。”
弗兰克告诉大家,飞船将比预定时间提前十六小时抵达昰旯。这也就意味着我得在太空站滞留十九个小时,才能等到转接班机的到来。“我刚才在看乘客名单,”弗兰克说,“你会乘坐‘柯玛尔’号,你是船上唯一的人类乘客。”
“知道了。”我说。这事我早预料到了。
“你以前在集区旅行过吗?”所谓的集区,就是默哑人对他们所在的猎户座旋臂区域的标准称谓。这儿我得说一句,他们也有政治组织,但比人类世界松散。他们有中央议会,但严格说来,那只是个协商团体,没有行政权力机构,每个世界或者一组世界都独立运转。另一方面,他们能非常迅速有效地为同一目的团结起来,这一点我们早已从艰苦的往事中得知。
“不,”我说,“这是第一次。”
他表现出反对的神色:“你不该只身前往。”
我耸耸肩:“没办法,没人陪我去。怎么,会有危险?”
“哦,不,”他说,“不会有危险,只是你会很长时间看不到同类。”
“这不是我第一次单身一人。”
“我不是说你单身一人,你身边会有人。”他微微摆动双手,“我也不想给你一个错误的印象。我想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你的同行旅客会帮你的。”他又迟疑了一番,“我能问问你要去哪里吗?到了波卡拉,你还会去哪儿吗?”
“不会了。”我说。
“什么时候回来?”
“事情一解决就回来。”
“很好,”他说,“我想你肯定会没事的。”
回到舱室后,我的心情出乎意外的好。头几个小时里我几乎没怎么在意雅普尔舰长的存在,但当我关上灯,盖上被单,我就想起了默哑人心灵感应力的有效范围。(哦,不,我跟自己说,是阿修人。)我的住处离舰桥和他的小舱很远,至少有三十米。也许他已经睡着了,我想,隔那么远,他能探测到我的想法吗?
到了早上,我问了问弗兰克。“每个阿修人都不一样,”他回答说,“有些能隔着好几间房间探测到你的想法,不过,他们都觉得人类难以理解。”
这个能力是被动型的吗,还是需要启动什么部件?他们只是读取意识,还是能注入意识?
公共休息室有五六个人,大家都在吃早餐,弗兰克让乔·克雷默给我解答这个问题。乔年过七十,一头灰发,个子矮矮的,我本以为他是个内向的人,没想到他只是不轻易说话而已。他人很好,也很有幽默感。“我没什么好隐藏的,”他说,“这真让我感到遗憾啊。”
“对他们来说,这曾经是个很大的哲学问题,”他继续道,“我们也有。比如说,我们能看见世界,是因为我们的眼睛发射了某种光束,还是外面的世界所发出的光束?跟我们的眼睛一样,阿修人也只是台接收器。他们收集朝他们发射出来的信息,其中不仅仅只有思想,他们还获得图像、情感,一切漂浮在他们意识层面周围的东西……”他突然皱起眉头,“‘漂浮’这个词很可能用得不对。”
“那该用什么词?”玛丽·迪帕尔马问道。她是名舞台魔术师,来自伦敦。
“那就像是某种散漫的洪流,他们会说,人类的心灵极为混沌无序。”
很好。如果这是真的,难怪他们会觉得我们是白痴。“意识层面,”我说,“为什么不是潜意识?”
“他们说的,”乔把脑袋靠在椅背上,“顺便说一下,直到遇到我们后,他们才解决了传送和接收的问题。”
“是吗,怎么说?”
“他们能看透我们的所思所想,虽然由于语言问题的存在,其中大部分都是断章取义,他们想传达出一些想法的时候,我想我们只会朝他们干瞪眼。”
有人问动物的情况,我记不得是谁。他们能读动物的思想么?
乔点点头:“可以,不过只能是高级动物。”
“那他们能感知疼痛么?”玛丽·迪帕尔马问。
“是的,当然了。”
“这对他们来说肯定很麻烦。”
弗兰克深吸了口气,问道:“这对他们的生存有什么好处?我个人认为,如果某种生物能感知周围的疼痛,那它们不会存活太久。”
乔思索了一番,接着说道:“进化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是基于个体,另一条可以帮助整个种族的存活。至少,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他们就不是食肉动物。”我插话道。
一个女人哈哈大笑起来:“不是食肉动物?你没有看见他们的獠牙?还有那双眼睛?毫无疑问,他们是狩猎好手。”
“说的没错,”乔说,“就我所知,他们可以关闭和猎物的联系通道,而且,据说他们发展出心灵感应力还是相对较晚的事。顺便说一句,他们的种族比我们古老。”
“我在想,”其中一个人说道,“我们最后会不会也发展出这种超能力。”
一个女人站直身子说:“我肯定不希望这样。”
玛丽大笑起来:“我已经有这能力了。”
“给我们露两手。”拉里说,他是船上年纪最轻的。
玛丽转向我:“蔡丝,你能读懂他的心思吗?”
“哦,可以。”我说。
似乎大家都不急着离开。弗兰克每晚都会过来叫停我们的酒宴,之后大家才会散去。玛丽向我告诫了几句,说她至今仍记着她第一次飞到外星空间的情景,当时她非常紧张。“但你还是放松点为好,好好享受吧,”她说,“也许以后都不会再有这样的经历了。”
这些都是在“弯弯爬”上度过的美妙时光。
在那次航行中,我交了几个朋友,直到现在我依旧和他们有联系。比如乔·克雷默,他是一名来自毒立星的社会学家,正在研究心灵感应社会的现象。还有玛丽·迪帕尔马,她来自古老的伦敦。玛丽给我表演了好多绝活,让我相信这世上有魔法存在。还有托尔曼·爱德华,他是一家贸易公司的代表,跟我一样,他以前也从没去过集区。他深入默哑人的国土,是想解决一桩贸易难题。
千辛万苦去追寻“猎鹰”号的下落,这份付出是值得的,因为我曾和这些人度过了几日。这一切都始于一只来自星际舰船的酒杯。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面前也放着一只,上面的文字同样陌生,上面没有那只鹰,取而代之的是七颗星和一个光轮,它的主人不是“探寻者”号,而是“弯弯爬”。
“什么意思?”
“会有语言问题。”
“怎么说?”我觉得既然是和读心者打交道,那交流起来应该很容易。
“你是以标准语进行思考,他们会读懂影像,但不懂你的语言。即便你能让他们明白你的意思,你也没法明白他们的意思。”
“有什么好建议吗?”
他打开一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笔记本。“这东西会帮你。”他开启笔记本,对着它说起话来,“请帮我,我迷路了,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屏幕出现了一些默哑人的词语。“拿着这个,他们就会明白,就能回答你的问题。”他微微一笑,“别指望他们会随身携带音盒。”
“那我怎么明白他们是什么意思?”
笔记本上有默哑人键盘。“他们说话的时候,它会翻译在屏幕上,”他对着它皱皱眉,“如果句子很长,那派不上什么用场,但至少可以帮你点菜,帮你找住的地方。”
“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可以租用。”
“好的。”虽然不便宜,但我算到了彩虹事务所的账上。“吃的东西呢?会有问题吗?”
“多数大旅馆都能有你可以吃的东西,但别碰阿修人吃的那些,明白吗?”
我看过阿修人吃的东西,那没什么危险的。
“还有件事,蔡丝。在我们的服务台,随时有会讲标准语的人为你服务。你可以随时拨打我们的电话,如果想去哪儿,他们会为你指路。”
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心里怀揣着满满的不安,以前可从来没这样过。
一个女性阿修人带着两个小孩从我身边走过,她把孩子拉到另一侧,就好像我是个危险人物。我在想,她——他们——有没有探测到我心底突然涌出的怨恨?如果他们拥有心灵感应的能力,却做不到移情,那有什么意义?
谢天谢地,还好广场上没多少人。我走到一个出入口前,朝下俯瞰。太阳刚从星球对面探出头来,底下的大陆仍旧是漆黑的深夜,还能看见一个很大的月亮,它即将落入西方,柔和的光芒照亮了一片山峰。
让我吃惊的是,服务台的模拟人像竟然复制了我的样貌。“蔡丝,我能帮你什么忙?”她问道。
我说我登记过,要去波卡拉,她帮我确认了飞船将在明天下午起程,同时,还给我推荐了一家旅馆,并帮我预订了房间,并祝我晚上过得愉快。
说实话,她长得真漂亮。
我在饭店里吃了第一顿饭,想让自己习惯下周围全是阿修人的环境。坐在那里,我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觉得周围的每个人都在看我,在透视我真实的想法,而不只是我们习惯在人前展示的外表。这真是让人难以忍受,但我还是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感受,因为我知道,如果他们愿意,尽可以看穿我的思想。乔·克雷默说过,在某种程度上,默哑人相互之间可以阻隔自己的意识,他们很可能正进化成一个具有独立意识的统一体,但还没有成功,乔还说我们也可能会这样,这可真让人郁闷。
这时,有一两个阿修人走过来介绍自己,我在笔记本的帮助下向他们问好,但过程相当笨拙。他们说以前从未见到过真人,我知道他们的意思,但这仍让我感觉自己就像是动物园里的猩猩。
过了几分钟,他们走了。点的饭菜上来后,我赶紧开吃,周围有些默哑人以为我不在看他们,便目不转睛盯着我看,我只好朝他们笑笑。
直到回到房间,我才终于松了口气。
我很想就此为止,叫艾历克斯自己来追查“猎鹰”号的下落。
只要他肯。
他不会对我说什么,也不会批评我,但我对他了如指掌。派一个孩子或女人干男人的工作,他做得出来。
除了我,船上还有二十一名乘客,全都是默哑人。我登场时(绝对是震撼性的),多数都在公共休息室。有个年轻的男性看见了我,其他人虽然没有扭过头看我,但一时间,似乎所有的人都警觉起来了,似乎每个人都在通过那双眼睛注视我。有个孩子把头埋到了母亲的袍子里。
我马上发觉这将会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旅行。我朝那个年轻人扯出了一丝微笑,不过阿修人不太会笑,也许他们根本就不需要笑。有些阿修人生活在人类周围,学会了什么是笑,但笑起来很不自然,经常会把人吓得魂飞魄散。
和默哑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们不会说话。你和二十个人待在一个房间里,他们都静悄悄地坐着,互相望上几眼,但没人说上一句话。
这些人想表示出友善的一面,朝我做着手势,和我进行眼神的交流;还有有好几个扬扬手,朝我打招呼。
过了几分钟,我还是受不了,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躲进舱室,关上门,全心全意希望自己能关上意识的大门。过了一会儿,飞船的舱门关上了,我听见引擎发动的声音。接着,传来一声敲门声。
我打开门,一个阿修人正站在门外,穿着同弗兰克一样的灰色制服。他递给我一张白色卡片,上面写着:欢迎乘坐“柯玛尔”号,请系好安全带,我们即将起航。另一张卡片上写着:你需要什么吗?
我凑身向前,像傻子般指了指前额,表示在思考,接着在脑子里说了声,“不,不需要。谢谢,我很好。”
但我马上想起他很可能不懂标准语,于是便在脑中想出一副给自己系安全带的画面。
他点了点头,接着便走开了。
好郁闷啊。
飞了一个小时后,门口又传来敲门声。不过这次是乘务员,是个男性,年龄不明,高个子,就算在默哑人中也算高的了,以至于在走廊中不得不弓起身子。他看着我,目光冰冷如石,也许是感觉到了我的不安。他穿着一件暗蓝色的紧身裤和一件宽松的衬衣,我见过的默哑人几乎都不穿这种装束,他们一般都喜欢穿袍子。
我站在那儿,仰头盯着他。接着我听到嘀嗒一声,某种电子声音开腔了。“你好,你没事吧?”
我很想把脑子清空,只在里面留下一句问候性的回话。“你好,”我说,“是的,我很好,谢谢。”
“那就好,我知道这种事让人不太好受。”
“不,我没事,一点也没问题。”我一面说,一面想着向读心者撒谎的意义。
“我能帮你什么忙吗?”
“我想你已经帮了。”
“很好,”声音是由一根项链发出来的,“我想跟你说,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是你的朋友。”
赤身裸体站在朋友中。我努力把这个想法拉回来。
他犹豫了片刻。我开始明白,他不想让我知道他能读懂我的心思。
我琢磨着要不要请他进屋。“谢谢你的关心。”我说。
“不要把这次经历看得过分认真,我们会一起度过四天,之后大家就会分道扬镳。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给我们带来伤害的。”
“你说的没错。”
“我们很乐意了解你,你愿意过来吗?”
“当然愿意。”他退后了一步,给我让出道,我跟了上去,关上了房门。“我叫蔡丝。”
“我的名字对你来说不太好发音,你可以叫我——”我真切地感受到他在我脑中的存在,“叫我弗兰克。”
我当时是不是在想“弯弯爬”上的乘务员?“你好,弗兰克。”我向他伸出了手。
弗兰克人很好。他安慰我说:“你想到的那些东西,我们以前都见到过,或许只有一个例外,”他加上一句,“你的过分拘谨。”
大个子,你也别拦我,就让我拘谨些吧。
好几个人互相戳了戳,晃晃脑袋,那肯定是在笑。
我问弗兰克,始终浸淫在别人的思想和情感的洪流中,会不会让他们分心。
“我无法想象要是没有这些,生活会怎么样,”他说道,“我会感觉与世隔绝,”他红色的双眼紧紧盯着我,“你没这种感觉吗?不感到孤独?”
旅程中我学到了一点知识,意识的融合能给爱人或朋友之间增加一种特殊的维系层面,这种心灵感应能促进更深层次的交流。不,阿修人并没有在朝群体意识进化,事实上,当我跟他们讲述了乔的理论后,他们都哈哈大笑起来。“蔡丝,我们都是个体,”一名女性说道,“我们能清楚无误地看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
第二天,弗兰克对我说:“我们没法隐藏自己的想法,也没法隐藏自己的感受,这一点大家都知道。据我自己的理解,人类不太诚实,甚至对自己也是。我无法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但这种观念很吸引人。另外,我们也知道你们在同你们粗鄙的观念作斗争。但我们都有这样的想法,我们把它看得很平常,那就是我们的一部分,我们能接受它的存在。”
“顺便说一下,你对我们样貌的本能反应是正常的,没必要觉得不好意思,我们也觉得你们毫无引人之处。”他顿了顿,左右看看。当时我已经学会了他们用的几个非语言手势,所以我发现好几个正在表示对他这番言辞的不满。“我得修正一下,”他说,“是外表毫无引人之处。但我们已经开始了解你们的内心,你们的心灵。在这一点上,我们觉得你们跟我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