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就在庆典举行之时,大难临头。
——科里·泰勒
《沉思》,1312年
这次航行很可能会在一千年之后为人所津津乐道。在航行最后,我们匆匆赶回了家园。我们发现了属于我们的“亚特兰蒂斯”,但是我们仍然很失望。我们有没有给自己承诺一个底限?肯定有。我们会成为名人吗?我幻想过自己在“珍妮弗早间圆桌秀”的节目中接受采访,甚至已经开始想写书的事。不管可能性有多大,我们仍然希望这个“亚特兰蒂斯”会运转起来,或者,至少是出现在世人面前。“你打算起什么名?”艾历克斯问,他指的是书名。
“《最后一次任务》。”我说。
他用手指按着太阳穴,再开口时,语气就像是在和小孩说话。“我想你应该不是说你想退休吧,这书名说的不应该是你。”
“当然不是,艾历克斯,我可没想退休。说的是‘探寻者’号,它载着一船的孩子,想寻求帮助,结果引擎爆炸了。数光年的范围内找不到人来营救他们,船上的人都死了,马哥里亚也失去了他们唯一的希望。这是个悲剧。”
“是啊,听上去沮丧透顶。我觉得你太不乐观了。”艾历克斯正坐在公共休息室,呆呆地面对着一盘棋局。我问他打算怎么公布这个发现,他露出一副拿捏不定的表情。“我还没想好呢,”他说,“你的意思呢?”
“可以和温蒂一起开个联合记者招待会。”
他拿起黑王,审视着它,接着又放了回去。“我不急着办这事。我可不想刺激科尔切夫斯基和其他笨蛋,要不咱们先悄悄运走我们的东西,你说呢?”
“艾历克斯,你知道这没用的。一旦我们发现马哥里亚的消息走漏出去,新闻记者会把我们的门敲烂的。我们要先想好该怎么跟他们说。”
我们靠人港口,做了登记,因为手里拎了满满三大箱古董,所以走的是零重力平台。
出来后,进入主广场,那里有个高大的年轻人等着我们。“我是查理·艾弗森,”他说,“本尼迪克先生,旅途怎么样?”
“还好。”艾历克斯看向我。我俩都不认识这个人,他一头黑发,举止保守,但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让我想起那些总试图以自己的社会地位撼动别人的人。
“是温蒂派我来的,”他说,“她想知道事情进展是否顺利。”
“跟她说,成果丰硕。我们明天一早就去看她。”艾历克斯说。
“好的,”他看上去挺满意,“她急着想知道事情经过。”我以为他会催问我们有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但他只是把手插进了口袋,说温蒂一直说要为我们举办一场晚宴。“顺便说一句,我们已经为你们安排了班机,”他那双棕色的大眼睛盯着我俩的箱子,“聊表行勘署的谢意。”
“你们可真体贴,”艾历克斯说,“多谢。”
“应该的。古董都在这些箱子里么?”
“是的。”艾历克斯回答。
“棒极了。”他笑道,看了看我,又挪开眼。我觉得这是个害羞的小伙子,大概还没怎么和姑娘接触过。“恭喜你,本尼迪克先生。”
“谢谢。”
“我回去告诉温蒂,跟她说你们明天会登门拜访。”我们和他握了握手。“很高兴见到你们。”他转身离去,忽而又停下脚步,转回身。“本尼迪克先生,位子是以你的名字预约的,班机六点准时出发。”
艾历克斯又表示了谢意,接着小伙子便走了。以他的话说,是还有要事要做。
离开问讯处时,时间还剩一个小时。艾历克斯看上去有点踌躇不前。“怎么了?”我问。
“肚子饿了。”
这里有好多小吃店,艾历克斯却坚持要去卡尔酒店,那儿有烛光、柔和的音乐、炸得咝咝作响的德拉孔达鸡。
“我们没多少时间。”我说。虽然边路的一小时比地球的一小时长一些,但我们现在离机场还很远。要是到了卡尔酒店,那里的环境会让我们忘掉一切,放松地享受那氛围。
他皱皱眉头:“九点还有一班航班,为什么不能趁这会儿工夫轻松一下呢?你到底是想吃顿美味的大餐,还是喜欢吃班机上那些包装盒里的东西?”
最后,他打电话到预约办公室,决定换乘下一班班机。接着我俩来到B层平台,在几个纪念品店逛了逛。我给侄子买了件衬衫,艾历克斯买了几块巧克力,可以在飞机上吃。最后我们进了卡尔酒店。
餐厅远端有架钢琴,琴师正奏着激昂的乐曲。我们举杯一饮而尽,互相望着对方,接着互相勉励,吹嘘着自己有多么棒,全世界的人将涌入我们的办公室,询问我们如何达成这一成就。我们点了海鲜,应该是来自内海的白纤,每咬一口都喷喷香。有趣的是,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顿饭的每一个细节,沙拉的造型,我撒的调味品,葡萄酒杯的形状,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就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一样。我还记得那树枝形的装饰灯和餐桌半满的大厅,记得当时艾历克斯已经完全沉浸在当晚的氛围中,他正处在职业生涯的最顶峰,既有欣喜,又有点沮丧。很久以前那些马哥里亚人遭遇的困境让我们明确了一点,每个人都有死的一天。
是啊,的确是。
我记起他说的一个玩笑,说应该设立一个古董商名人堂,是时候让我们得到长久以来期望的认可了,他还感谢我所作的贡献。我觉得他那时候可能已经有点醉了。
弹钢琴的是个真人,不是虚拟人,他个子很高,穿着粉红色的衣服,表情严肃,胡须竖立,灰色的眼睛和浪漫的音乐不太协调。我现在还能告诉你弹的是什么曲子,是《没有你,我不知所措》、《无月之夜》和《钱德勒》。
之后,我意识到气氛中有了一丝变化。当时,我们已经吃完了,正坐在那儿喝着饮料,享受着晚上的美好时光。渐渐地,我注意到周围的气氛有点转变,大家似乎都在窃窃私语,表情很哀伤,还不时摇着头。艾历克斯也发觉了。侍者上来为我们倒满酒杯的时候,艾历克斯问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班机,”他说,“在降落途中爆炸了。”
那些遇难者几小时以前还在广场上四处漫步,甚至还曾和我们擦肩而过。那个举止腼腆的小伙子——查理——他是不是也在船上?
我听见广场上传来的哭声,我记得自己站了起来,艾历克斯买了单,我和他不知所措地走到外面。“世事难料。”我说。
他向我投来奇怪的目光,摇摇头。突然,我软倒下来,幸好艾历克斯扶住了我。“没事的。”他安慰我说。
我紧紧抱着他。
艾历克斯将重心换了条腿,取出手机。
“怎么了?”我问。
“飞机上的那些古董。”他打电话给飞船服务台。服务台说他们感到万分抱歉,但三只箱子的确在六点的班机上。“但我保证它们能获得保险赔偿,不必担心,本尼迪克先生。”
那是以面值计算的保险,如果是以真正价值计算的保险,这家船运公司根本就不会接受我们的包裹的。
就在此时,我记起了我的箱子,我们手里剩下的唯一的古董,被我落在了桌子旁。我开始往酒店奔去,没想到竟然碰到匆匆赶来的招待,他手里拿着箱子和我买的东西。
我们给温蒂打了电话。AI说她正在通电话,现在非常忙,正计划明天的一场会议。
我问他们知不知道班机的事。
“知道,”他说,“雅什维克博士已经知道了。”
“我想问个问题,”艾历克斯说,“温蒂手下有没有一个叫查理·艾弗森的人?”
“没有,”AI说,“名单上没有这个人。”
我挂断电话,艾历克斯把我拉到一边,心急如焚地望着周围潮水般的人群。
“你觉得是冲我们来的?”我问。
“你怎么看?”
“没有幸存者,”有人正在新闻现场做报道,“目前死者的身份还在等待家属确认。”采访者转身面向另一名记者,“比尔,你得到什么消息了吗?”
“拉拉,这是百年来第一起飞机失事事件。上一次还要追溯到——”
人们正围观过来。
艾历克斯打电话给安保队,他向他们描述查理的样子,说这个人可能和飞机失事有关。天哪,这就是那个我认为腼腆的小伙子。
两分钟后,一男一女找到我们,问了很多问题。我们知道的并不多,但还是都告诉了他们。他们看上去有点怀疑,但还是感谢了我们提供的消息,保证会将一切写进报告,并要了我们的联系方式,说万一还有问题,就能马上找到我们。
“也许他们能在他逃出空间站之前把他抓住。”我说。
“祈求上天吧。”
新闻记者还在那儿报道。“——航空署即将发表一份声明——”
我们身边站着个男子,他正叫自己的孩子安静。广场远处有个女人晕倒了。
“——有二十一人,还有驾驶员——”
我左右四顾,思忖能不能找到查理的踪影。不知道他会不会对我们进行另一次攻击。
“——掉进了大海。搜救队刚刚抵达现场——”
艾历克斯打开箱子,所有东西都在。“拿好了,别再丢了。”他说。
——拉拉,他们说没有故障的迹象,也没有求救电话,什么都没有。他们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去——”
屏幕上显示出L700的示意图,这是天空港使用的飞机模型。一名分析师开始解释船上配备的安全装置。
一对护理人员过来照顾晕倒的女子,旁边有人在喊“当心,给他们让出点地方”。接着,两个人把女子抬走了。
“——据说这是船队里最安全的飞机,它已经在全行星联盟服役服了六十多年,而这次是第一次——”
我们离开人群,在乘客区找了两个位子坐下。我们刚刚领会所发生的事实:有二十二人遇难,这将是近代发生的最可怕的灾难。想到自己原本可能和飞机一起被炸上天,我眼前一阵晕眩。
“你还好吗?”艾历克斯问。
“嗯,没事。”
安保人员又回来了,他们把我们带到广场中央,我们在那儿向一位画家描述了查理的长相。“你知道吗,”艾历克斯说,“以前有过一阵,我们会在这样的地方安装监控录像,这样就能记录发生的一切。”他又说,“事实上,在几年前,彩虹事务所就曾向一名收藏家售出过这样的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