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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彰其为人类做出的模范成就……
——摘自“行勘署年度人物奖”上的题字
第二天,谢帕来到彩虹事务所,他看上去英姿飒爽,就像晚会的男主角。他带来一块数据芯片和两本书。“我得到一些萨曼莎的资料,”他说,“另外,我觉得你应该很想看‘探寻者’号出发时的情景。”“你有录像?”我兴高采烈地问道。
他把芯片放在掌心。“全息记录,”他说,“重建成的,2688年12月27日。”
我急着想看,但他摇摇头说:“先吃饭。”
“不能先看一眼吗?”
“先吃饭,这样你就会请我去你家坐坐了。”
“谢帕,”我说,“办公室的设备更好。”
他咧嘴一笑。那笑容既夺目又干净,毫无保留。“我有点怀疑。”
于是我们到门灯酒店吃了晚饭,接着我便带他到我的住处。
有个记者正在进行实地采访,语言已经被翻译成了标准语。他们表示他们即将奔赴新的疆域,生活前景一片光明。有人说,“等一切运行起来后,希望他们的定居地能和家园建立起友好关系。”对此我非常惊讶,“运行起来”,像是他们的大标语。
我原先以为这些人都是富甲一方的人,是有产阶级,但视频记录里他们看上去普通极了。
现场似乎没有人来为他们送别,可能是因为当时飞到太空站的费用太过昂贵。所以,他们肯定是在地面道了别。但在这最终的离别场景中,还是涌动着一种孤独伤感的气氛。
一把椅子上丢着一张白色传单,我看不懂上面的古老字符,翻译说是:马哥里亚,还是温暖的家。
我不懂。现在也不懂。
最后几人的列队爬上一条狭窄的斜梯,登上班机。舱门关上了,飞机飞了出去,一名通讯员正在评论这些新的先驱。
接着,镜头一转,变成了一个带壁炉的房间,好几个人正在讨论“这一切的意义”。这一切的意义似乎是悲伤,是厄运。这些移民对国家非常不满,他们的爱国之心、动机,甚至是士气,都似乎有了很大的疑问。对于这个人人感激、人人效忠的政府,他们无法再去支持。“倒是对孩子们,我有点愧疚。”
过了几分钟,画面又转回太空站,我们正透过一整块墙那么大的窗户望向“探寻者”号,船头和船尾连接着补给设备,燃料和电线正源源不断进入飞船。班机已经脱离气闸门,开始返航。
通讯员又出现在画面上:“现在,有史以来最庞大的外世界移民群体已经登船完毕,即将出发。而且,这只是第一波移民,下个月月末,‘不来梅港’号将会出发前往同一个目的地。”
飞船脱离了系链和线缆的束缚,辅助推进器开始喷射,这个庞然大物向远处奔去。
“四天之内,”画外音继续道,“‘探寻者’号将会进入神秘的领域,也就是我们所谓的多维空间。如果一切顺利,十个月后,他们就将抵达新家园。按照计划,‘探寻者’号将在两年内返回地球,再运载一批移民。”
通讯员正站在太空站中。他穿着灰色的衣服,热情洋溢,表情夸张,他身后的广场上空无一人。“今天早上,赫斯金主席发表了一份声明,祝愿今日离去的这些人得到上帝的庇佑。如果他们需要帮助,他会慷慨解囊。当然,他承认双方之间的距离是一个大问题。政府部门有一名官员也发表了评论,但他不希望我们透露他的名字,他认为没有这些人,共和国的境况将大为好转,他的原话是,‘这些人,只有在将他们不信神的思想强加在我们头上后,才会得到满足。今晚九点,露西亚,布伦特访谈将会邀请到霍华德·佩卓弗娜,我们将讨论这些移民是否能独立达成他们的目标。”
透过窗户,我尚能看见“探寻者”号,它正掉头奔入夜空。
“我是恩斯特·梅因多夫,来自探寻者升空现场,”通讯员说道,“请导播切回到我们的主持人萨布里娜那里。”
跟马哥里亚人一样,她也认为整个社会管得太严,她被描绘成这些人中的宠儿。书中引用她的话,“政府给所有人提供舒适的环境,丰厚的收入,因此,我们沉湎于它的统治。我们不再活着,只是行尸走肉。我们享受各种娱乐,强颜欢笑。我们的满足,来自于对政府言听计从,以及对其他世界的道德优越感。”但是,传记作者说,阿米莉亚没有为了信仰和原则而斗争,她遗弃了这一事业,“和哈利·威廉姆斯一伙人一起”,逃进了黑暗的外太空。作者称阿米莉亚懦弱,我真想知道,要是让作者去对抗赫斯金主席,他会多么如坐针毡。
“未必,”谢帕说,“那个时候人们经常会消失,回来的时候往往就会变成另一个人,有时候你压根回不来。要是你敢大惊小怪,你就祈求好运吧。”
这名歌手受过好几次羁押,罪名通常是“煽动不满情绪”。但传记作者生活在一百年后一个更好的时代,他说她本来会臣服于“让她感到幸福”的人格改造,只不过她太过出名,那样做的话会付出沉重的政治代价。
阿米莉亚登上“探寻者”号离开后,传记就此结束。
另一本书名叫《伟大的移民》,写于第四千禧年。书中讲述了外世界叛逆群体三个世纪以来的各种运动。作者详细揭示了每个群体的动机,里面还附有各个领导人的肖像,及随后各移民地的历史,所有叛逆群体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其中有几次移民的人数比马哥里亚人还要多,但马哥里亚人之所以独一无二,是因为他们的隐秘性,还有他们不被地球政治势力奴役、甚至是不被影响的决心。
书里面有萨曼莎和哈利的照片。她坐在马背上,哈利站在边上牵着缰绳,抬头注视着她。照片旁的说明写道:异教领袖哈利·威廉姆斯及其女友萨曼莎·阿尔瓦雷兹,于萨曼莎父母的农场,特拉华州威尔明顿市,2679年6月。此时距第一波移民离开还有九年,她二十岁上下,双足踏在马镫上开怀大笑。她的身形比哈利娇小,一头齐肩的赤褐色头发,长得不算坏,以她的容貌,尽可以在俱乐部里赢得众多男士的青睐。
但关于她和马哥里亚人的内容并不多。作者赞同政府对这些人的安抚工作,又时时对这些人牢骚满腹。他说,政府高层对移民者非常关心,而这些人打算“远离家园”,“决意自力更生”,“掌控在善意却不负责任的领导者手下。”
书中写道,“政府曾尝试想要安抚”马哥里亚人,虽然主要是嘴上说说,没有付诸行动。威廉姆斯和他同僚受到的攻击,主要是一些控诉,比如说他们“破坏公共事业”。他曾两次入狱。
“找不到他两个儿子的资料。”谢帕说。
“至少有了萨曼莎的照片,还知道了她的全名。”
“她很漂亮。”
“是啊。”
“你也是,蔡丝。”
男人们到了陌生公寓后总要遇到一个麻烦,他们不知道哪里关灯。
我指给他看。
和往常一样,温蒂比我们先到了。“见到你们真让我高兴。艾历克斯,行勘署的人全都被你们的发现震惊了。”
“谢谢。”他说。
“有个消息要告诉你,”她凑向前,“在今年的年会上,行勘署将授予你‘年度人物’的称号。”
艾历克斯眉开眼笑:“谢谢你告诉我。”
“十一号有场庆祝活动,你能来吗?”
“当然,我不会错过的。”
“好的。我还得跟你说一句,这庆祝会并非是特意为了将发现公布于众。过两天,我们会宣布这个消息。”
“明白。”
饮料上来了,我们举杯庆祝“年度人物”的获得,但大家都沉默着,考虑着所发生的一切。也许,马哥里亚只是一个丛林的消息让温蒂兴致大减。她也可能正计划利用今晚这个机会,跟我们商谈行勘署对这一发现有哪些权利。等待食物送上来的时候,行动组的头儿走了进来,一副见到我们很惊讶的样子。
“艾历克斯,”他说,“你们干得真是太漂亮了。”他长得很矮小,有挥舞手臂的习惯。“你们再回去的话,我非常想加入你们。”
我看着艾历克斯,他说过要回去吗?他读懂了我的表情,摇了摇头。
董事会的琴·韦伯也来了。“行勘署会在岩石公园建一座你的雕像,”她说,“坐在这儿就能看到。”
岩石公园是行勘署的名人堂。伟大的探险家在那儿都有匾额或是类似的东西,周围是花团锦簇的树木和汩汩流淌的喷泉,但这份荣誉一般都是在死后得到的。
艾历克斯这人对外在的荣誉总喜欢表现得毫不动容。他一直说,最重要的事是明白自己做出了有价值的成就。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跟普通人一样,他也喜欢溢美之词。在那次克里斯托弗·辛姆事件中,各种赞美声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就开心得不得了。另一方面,某人说他的所作所为远远弊大于利,不应该动这些东西,他也为之苦恼不已。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夜晚,艾历克斯拉起领子,隐藏自己的身份,溜出去赞美自己的雕像,而在白天他却说这是胡闹。
食物上来了,他和温蒂点了鱼,我点了水果。温蒂还给我们要了葡萄酒,气氛慢慢变得愉悦了。
直到路易斯·彭齐奥进来后,气氛才被搞砸。他是行勘署的经理,艾历克斯见到他就受不了。一般来说,艾历克斯很擅长掩饰自己对他人喜爱或反感的反应。但碰到彭齐奥,他似乎就没辙了。彭齐奥是个妄自尊大的家伙,声音尖锐而短促,总是装出一副很高兴的样子。艾历克斯曾说过,这样的人在学校时很可能经常被其他孩子欺负。
“干得好,艾历克斯,”彭齐奥拍拍艾历克斯的肩膀,“你这次真是夺人眼球了。”
“谢谢。我们很幸运。”
彭齐奥看了看我,似乎在想我的名字,但想不起来,于是转身看着温蒂。她马上插话:“彭齐奥博士,这位是蔡丝·考帕,艾历克斯的同事。”
“我当然记得,”他说,“谁能忘得了这么可爱的女士?”
是啊,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他没留多久,没和我们一起商讨“探寻者”和马哥里亚的权利转移问题。他很聪明,放手让温蒂处理这事,那样我们肯定会痛快地把权利交给行勘署。
他的主意不错。那天晚上,温蒂和我们商谈“探寻者”和马哥里亚的使用和回收权力。艾历克斯仍旧保留一个权利,可以回去一次,带走一些古董,不过他接受了一定的限制。
温蒂做了记录,她手舞足蹈着说:“很好,还有一件事,我们打算进行一次特快远征,希望你们能和执行任务的人坐一会儿,尽力帮助他们。”
“没问题,”艾历克斯说,“乐意之至。”
“还有,艾历克斯——”
“嗯?”
“我知道,事情没有完全如你所愿,但会有高额报酬给你,这是一个里程碑式的发现。从现在开始,你已经能和舒李曼、松井、麦克米伦同起同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