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歌迎冬至
尼克的信箱里有一封薄薄的信,是金钥匙出版社寄来的,但没有银行寄来的超大信封。我及时赶到医院食堂,抓起最后一个黏糊糊的面包和一杯盖好的焦咖啡准备上楼。搬运工推着手推车,里面装满了病人吃的早餐,避让着负责传送各部门文件的职员。信插在夹克口袋里,戳着我的肋骨。我提醒自己,我偷了一个死人的邮件——只是为了讨回公道。
只要马蒂批准我的环境检查报告并提交给警方,一切就都好办了。不过,我还是不愿让别人注意到这些篡改过的时间表,所以我把信藏在了左边那个黏糊糊的抽屉里。茶壶像一件古玩一样摆在书架上。检查表上的墨水早就干了,所以我在下楼去看日志之前把它们塞进了带夹写字板里。
小杰拉尔德和老杰拉尔德在跟我聊完后,结伴走到了花园里。小杰拉尔德坐在花园的土地旁,双手戴着手套,一只脚像螃蟹一样走路,把鳞茎埋在黑土里。老杰拉尔德耙着树叶,把松散的编织袋给装满。越来越多的病人开始加入到他们的工作中,照料灌木,摘苹果,仿佛老杰拉尔德的情绪转变感染了他们所有人。
那些跟着来呼吸新鲜空气、享受阳光的人,都是我康复得最好的病人,但我能让他们出院吗?在医院的平静中成长,和面对世界的压力是不一样的。但还是有更多的病人来了。即使我们让这里的所有病人都出院,我们的床位也不够。我回到室内,看看那些没有康复的病人和园丁。
我进来时,比尔正躺在床上,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能给我催眠吗?”比尔紧紧握着我的手,“医生,可以吗?求你了。”
一片干涸的血色云朵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旋转着,我不敢触碰。但我还是拿出手表,轻声说着话,只需涓涓细流的力量便足以助他入睡。他醒来时还会做同样的噩梦,但至少现在可以休息了。
八点半的时候,我从医生休息室顺了一杯没烧焦的咖啡,为避免有人和我搭话被发现,我赶紧溜了出去。我上三楼去拿茶壶,又走下五层楼来到地下室,然后在实验室里找了个地方,测试一个陶片上是否有砒霜烧焦的虹彩迹象。做实验的时候我虽然离的有点远,但我看到火焰冲过凹面时,内心不免有些得意。尼克·埃利奥特会得到公正的裁决。
我扑灭火焰,期待地转动夹紧的陶瓷碎片,凝视着炭黑的表面。
测试结果为阴性。
我拿起护目镜,把碎片朝向灯光。尼克·埃利奥特那把茶壶上锤击过的弧形块连一点火花都没有留下,说明没有接触过砒霜。
我是不是把毒药弄错了?可症状似乎是符合的。在一个更肮脏、知识更匮乏的年代,尼克的病可能会当成霍乱处置,但他说自己是被毒死的。“在茶里。”这就是他的原话,我们从未像当时靠得那么近过。
我把茶壶里的残渣扫进了垃圾桶。我转过身,背对着我为实验而组装的冷却装置,走向了停尸房。
我打开了未锁的门。那个值班人员警觉地抬起头来,我问她是不是朱莉娅·里金斯,她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几乎要从座位上跳下来向我行礼,“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是迈尔斯·辛格医生。”她看到了那张纸条,知道我是谁。
“你是来调查我的吗?”她的声音很小,充满了恐惧。我让她害怕了,害怕我会把她不在的事情告诉她的上司,让应有的后果降临到她身上。如果为了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而威胁她的工作,那我就是个无赖。“虽然停尸房空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他说。
“我就是来和你谈这个的,”我说,“我昨天本来要对其中一具送往火葬场的尸体做尸检。为什么所有尸体都运走了呢?”
“马西森医生昨天下来过,问起上次完成的全套卫生程序有哪些。”里金斯太太说。
我的嘴巴有点干。她为什么要管这个呢?她是综合内科的医生呀。监督停尸房的清洁工作不是她的分内之事。“是她叫你把尸体送出去的?”我问。
“不是。她只是让我打扫卫生,把尸体重新整理好,放在干净的抽屉里。”她把颤抖的双手紧握在胸前,“只是我找不到卫生手册,所以我去资料室找了一份,然后——”
我等待着她说完。
她倒吸了一口气,承认道:“我离开了医院。”
“啊。”
“我去了一辆馅饼车那儿——”她拧了拧手指,抬起头来,眼里不停闪着泪光,“我必须将停尸房打扫得符合卫生标准。为了送孩子上学,我没吃早饭。我知道我需要一些东西来帮助我渡过难关。当我回来的时候——”
“你发现表已经填好了。”
她垂下了头,“笔记板上的签署表当时就放在我桌上。我知道我应该值守好停尸房,我不是故意要——”
“如果是我,我也会这么做的。可马西森医生没有把尸体签走吗?”
“她一定是改变主意了。我回来后就发现了转移尸体的命令。”
“你值班的时候,还有人进过停尸房吗?”
“没有。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直到我——”
“直到你提前离开去接孩子。”
“求求你了,医生。”里金斯太太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后面尸体就不见了。”
我把手帕递给她。“这不是你的错,”我说,“你只是按吩咐办事,留下一个空的停尸房似乎并没有什么坏处。你得照顾你的孩子。你和你丈夫的值班时间重叠了?”
她抽泣着。“只有——一周一天——”
“因为这个,你现在处境有点尴尬,”我说。下星期我要到这里来做轮班的文书工作。我在哪里填表并不重要,没人需要知道这个,“可是你并没有亲眼看到马西森医生写了单子。”
“她是十点半下来的,然后马上又走了。”
“那你是什么时候去吃馅饼的?”
“十一点。我离开的时间最多只有20分钟。”
“你还记得她穿什么衣服吗?”
“她的医生制服。”她擦去眼中的泪水,“戴着一顶外科医生的女帽,下面还塞着卷发棒。穿着她的其中一套西装,还有——长裤,你见过的。”
所以她并没有打算换身衣服再去参加午宴。“谢谢你,里金斯太太。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如果你又想起了昨天的其他事情,可以打电话到我办公室吗?”
在曾写过特别说明的那页值班记录,我又写下“请忽视,事情已解决”,她向我表示了感谢。
上楼时,我用另一只手接过那片温热的、经过试验的陶片。我在三楼停了下来,敲了敲马西森医生的门。
“门没关。”她叫道。
我打开了门,里面的空间足以容纳四个我的办公室。我把那片温暖的茶壶陶片放进口袋,穿过宽大的松木板,把检查表放在她的桌上。
她拿起文件,摘下眼镜,专注地看着表上细小的字迹。“为什么要做环境检查?”
“我的一个病人……”
“你是在调查病人出院的情况吗?”她把眼镜塞进白大褂的胸袋里,站了起来,“跟我来吧,我正要去查看护士们的情况。你要检查哪个病人的家?”
我替她开了门,站在旁边等她锁门。“尼克·埃利奥特。他前天晚上在急诊时死了。”
“尸检结果如何?”她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楼梯间走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咔咔作响。
我连忙追上去,“尸体昨天被下令火化了。我去检查的时候,他的遗体已经不在了。”
她眯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所以,你现在想扫清谜团是吧?”
她走在里边,左手扶着栏杆走下楼,一路回荡着轻快的脚步声。
“尼克·埃利奥特告诉我他被下毒了,”我说,“他的症状让我想到了砒霜。”
“他准是呕吐了。你检查了他的衣服?”
“衣服已经被停尸房的工作人员烧成灰烬了。”
“所以你只有他的口头声明而已。”她把表递给我,“我不能批准这个行动。”
什么?“马西森医生?”
“你管得太多了,迈尔斯。我不是说你软弱。你勤勤恳恳,做事一丝不苟,还富有同情心。正是拥有这些品质,所以你成了我精神科最好的医生。但你还没有决定要让谁出院,我需要你下周把那些床位空出来。”
“这就是为什么你——”
“两天内我需要16张空床。我不需要你去挖掘那些廉价小说里的秘密。把死亡归为疑似凶杀吧,然后抓紧把事办了。”
怀疑是凶杀案,却没有验尸医生的报告?警察连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我只能自己做点什么,我是唯一可以开展正式调查的人了。
没有一个正式的理由对我来说重要吗?我必须弄清他遭受了怎样的对待和背后的缘故。除了我和亨特先生,没有人可以为他挺身而出了。该死的,她为什么不签字?
除非是崔斯坦猜对了,而我错了。
“马西森医生,下令将尸体运走和火化的人,名字首字母缩写是E.M.,”我说,“是你吗?”
她睁大了眼睛,“辛格医生。你是不是——”
“迈尔斯!哦,真凑巧。”
格雷丝站在大厅的人群中,手里提着一个午餐草篮。盖子半掩着,一对酒瓶的瓶口从一侧露了出来。
“格雷丝,你怎么来了?”
“我想和你一起吃午饭,”她说。就像她小时候一直渴望的那样,一篮子午餐,上面铺着一块布,哪怕只是在游戏室里吃。她还记得那些时光吗?她向马蒂伸出手,“马西森医生,你好!”
马西森医生站直了身子,“你好。谢谢你对博勒加德退伍军人医院的捐赠,真是令人敬佩呀。”
“这件事挺有意义的,”我妹妹说,“恐怕被你发现了,医生。我是来引诱我的老朋友和我共进午餐的。昨天我们几乎没有时间来好好叙叙旧。”
她先是出现在我家,现在又提着野餐篮子来了。“我下午还要巡视病房呢,格雷丝,我不能把一天的时间浪费在一瓶酒上。”我说。
马西森医生拍了拍我的手,“我会重新给你排班的,迈尔斯,别担心。和你的朋友好好享受午餐,然后抓紧给我挑选出16个床位。如果你还不死心,再来我办公室敲门。”
她大摇大摆地走向护士更衣室,已经不需过分在意她对我推迟工作的不满。格雷丝又提起篮子,懊悔的笑容里还存有一丝少女的痕迹。
“就算得到许可,工作量也不会减少呀。”
她的捐献也许就是一张收据,整个医院都会向对他们最慷慨的恩人鞠躬。但我清楚自己的职责。“我还有一大堆文书工作要做,我不该错过今天的值班。”我说。
“就今天嘛,迈尔斯。带我去你的办公室。”
“这不就是个有窗户的杂物室嘛。”
“至少景色不错,”我咕哝着说,“怎么没人注意到这里的风景呢?”
“因为他们得尽量不让膝盖擦破皮,在碰到——任何东西的时候。”格雷丝侧着身子,文件柜和书桌之间的空间十分狭窄,格雷丝只好侧身穿过。
“我不会在办公室看病的。”我清理了书桌上的钢笔、墨水瓶和抹布,把一叠需要存档的报告丢在窗台上,“我这一般也没有客人。”
她低下了头,“我就是想见见你。”
“你昨天不是见过我了吗。还见了两次。”今天早上我去了洗衣房,踩到了她那倒霉的茶杯碎片。我有种不祥的预感,格雷丝要出事了,“你为什么要见我?”
她抚摸着我的脸。我顿时紧张起来,但没有退缩。“见到你的感觉有点不大真实,迈尔斯。我还以为你死了,尸骨腐烂在兰尼尔充满血腥的大地上。”她说。
“我确实应该死在那儿的。”我说,“很多人都是这样,但我却没死。”
“你还不明白吗?我需要看到你活着,平安无事,过着你应有的生活。”
那种生活可不是住在一个单间,做一名博勒加德退伍军人医院最不起眼的医生。“我对现状很满意。”
她翻了个白眼,“都别闹了,迈尔斯。我很抱歉打扰了你的生活,下次我们去餐厅。”
然后被人发现一起出现在公共场合?“我们不能去餐厅。”
“那就去酒馆吧。你喜欢的那家,罗巴克。”
我仿佛被什么噎住了,“格雷丝,罗巴克是一家……一家男性活动场所。”
“我知道,迈尔斯。我又不是小孩。”格雷丝打开了酒瓶。她从篮子盖上取下瓷质汤碗和镀银餐具,又从温热的钢锅里舀出蟹肉汤。
“是蟹肉汤呀。”
“不喜欢吗?”
“不喜欢也得喜欢,”我说,“这道菜咱家的菜单上不是也有,每周要吃三次。我很惊讶你也会做。”
“我以前在酒馆里吃过,而且当时没有把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为什么要这样?”我问,“会被发现的。”
格雷丝得意地笑了,“大家都以为你是学生时代的宠儿。看来我还是没有消除任何人的偏见。”
“可你都快要结婚了。”
格雷丝掰开了一个小圆面包,里面还冒着热气。她涂上黄油,递给了我。“你不出席我的婚礼只会让人们更加相信你是我的挚友。现在一切都很好,迈尔斯。喝你的汤吧。”
汤里加了酒,味道很清淡,里面放的香草比我以前喝到的清香味更浓。“所以你给医院捐了一大笔钱。”我说。
“我还觉得捐得不够呢。你真的走不开吗?”
“真的不行。”
“我能为他们做的只有这些了,算是一份道别礼物吧。”
我放下勺子,“什么?”
“我知道该怎么做。”格雷丝靠着碗,手肘稳稳地撑在桌上,“开一家你的私人诊所吧。”
“不要。”
“听我把话说完。你在城里的每一家医院都有特权——”
“我不需要特权,除非我在做手术——”
“完全可以的,”她说,“这样永远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哦,那当然。我向后一仰,“因为我的病人有可能是百大家族的。如果来一个需要专属服务的病人,那可得用魔法来给他们治病。”
“没错。”
“不应该这样,格雷丝。”
“这不就是你离开的原因吗?”她问道,“当大家都说次巫只会玩愚蠢的把戏时,你却想成为一名医师。你已经证明他们错了,你回家后——”
“然后同意被你进行力量缔结。”
“就可以去行医了!你也可以向其他次巫展示一下,该如何让自己的能力有用武之地。你可以激励他们!”
“为什么?这样就能对他们的主人更有利用价值?”
格雷丝皱起了眉头,“没有人会那样想。”
“父亲不就是这么想的。”
“我们这代人不会这样,”她说,“我们可以改变这种文化,迈尔斯。我们可以做得更好。你要清楚一点,我不会强迫你,让你屈服于我,更不会像其他所有风暴歌者那样,对次巫做一些自己期望的,很可怕的事情。”
“所以我们要以身作则。”
“对!没错。我们将引领新的潮流。”
“可我必须放弃这里的生活,还有我的工作。”
格雷丝环视了我办公室,“我明白了,这里有太多东西让你留恋了。”
“他们需要我,格雷丝。”
她把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整个喉咙都在努力抑制着翻涌的阵阵情绪。“我也需要你,迈尔斯。我曾为你哀悼过,不停地梦见你成了一个幽灵,而你其实一直都活着。现在正是我需要你的时候。”
“是需要我,还是我的服从?”
“我需要我的哥哥,我们的家庭。我知道你和父亲从来没有达成一致过,但你现在有了筹码。”
我把脸变回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额头上那惊讶的皱纹也松弛了下来,“我只是一家退伍军人医院的科室医生,工资很低。这个筹码根本就不值一提。”
“你昨天至少募捐了五千元。”她指出。
我眯起眼睛。她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一直争论是否有筹码。“格雷丝,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我问。
她抿了口酒,“我本来打算晚点告诉你的。”
“在我接受你对我生活的改造之后吗?还是好好地奉承我之后?还是让我再次尝到留下的美好生活之后?要有对付父亲的筹码,格雷丝,这意味着权力。”
格雷丝把脸望向窗外。
没人能控制我父亲。他是女王手下隐巫者中的首席法师。他是王室大臣,很受康斯坦丁娜王后和理查德王储的器重,但这也有争议。
“我没有权力要求父亲,除非我有他需要的东西。”我看了看自己的手,“他是不是病了?”
她一直不敢看我,“很抱歉,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一丝疼痛感在我胸口裂开。愚蠢。我更应该知道的。“所以他不需要我,只是想要我的才能罢了。你还给他买了下来。”我说。
“他真的需要你,迈尔斯。他非常想你。他收到你失踪的电报后,简直狂暴得像一股摧枯拉朽的自然力量。”
“他是不是还在安全委员会工作?还是说疾病使他行动迟缓了?”愤怒和疼痛在我胸中熊熊燃烧。这就是与妹妹重逢的代价:把目光从她手里拿着的笼子上移开。
“有时候,他只能在病榻上工作,”格雷丝说,“偶尔他还能勉强坐坐马车。他无法召唤其他巫师,这个霜夜我们还有要事要办。”
“他病了多久了?”
“一年了。”她垂下肩膀,“三周前病情还恶化了。”
“你会在冬天歌唱吗?”我问。
“今年是个风暴年,迈尔斯。我们必须小心应对。我从来没有唱过冬天的歌,今年又是风暴年,父亲还病得很重。”
“他是去年病的?”
“对。”
“有什么症状吗?”我希望我能收回这句话。
“胸痛,虚弱,呼吸困难,”格雷丝说,“有时候休息下症状就会减轻。要是日子不太平,什么都起不了作用。”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但绝不会是好事。“你还没结婚,也没有让任何人成为你的羁绊。”我说。
格雷丝闭上眼睛。我知道她看到了什么。
“如果他死得太早,你会成为隐巫者主音吗?”
她嘶嘶地吐着气,瘫倒在我的客用折叠椅上,“我的支持率还不够。”
“因为谁呢?”
“珀西·斯坦利爵士。”
鲜美的杂烩汤在我胃里凝固了。反战的论辩家称兰尼尔战争为珀西爵士战争,毕竟其作为国防部长,这种指责不算离谱。如果斯坦利不想打仗,战火也不会燃起。但是,他觉得驱逐艾兰大使馆已经是对他的侮辱了,因此他派出了10万士兵,装备上皮带式连发步枪、燃烧弹和肩炮,去杀死那些手持长弓和长剑的农民和工匠。
我看不见格雷丝拿着毒瓶的样子,但我能见到珀西爵士下达的命令得到执行。
我把手伸到桌子对面。格雷丝抓住我的手,用手指在上面轻捻着。我们就坐在冷却的大杂烩碗旁边。
茶杯碎片让我心烦意乱。要是我知道的话,我能阻止吗?她在茶叶中的命运是否意味着她将失去她的地位?
如果珀西爵士成为隐巫者主音,我妹妹设想的改革就不会实现。斯坦利把他的长子当奴隶,用一个电池来增强他歌唱风暴的力量。我毫不怀疑,达西和萨拉·瓦利太太的婚姻是经过安排的,目的是要培养那些真正的人才,让他们回归斯坦利家族。
我喜欢达西。我留下的朋友们很依赖格雷丝的统治。我不会把自己拴在她的事业上,即使那样很高尚。可父亲一去世,她就没时间了。
我可以给她争取时间。
“我可以给父亲做检查,但我有前提条件。”我说。
“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来安排。”
“这可是一份要求清单。”
“没问题。”格雷丝说。
仅有一次她听到要求后和我争辩,但最后我还是如愿以偿了。
“把酒瓶留着吧。”格雷丝把野餐篮的盖子盖上,叠在脏盘子上,“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
我帮她穿上外套,陪她走完所有楼梯来到大厅,心里想着自己有幸给予一位女士这样的礼遇。病人们盯着她看,但她那银狐色的外套和时髦程度使他们不敢向她打招呼,或是试图吸引她的目光。只有比尔·派克是个特例,他离开了自己的床,通过无线电收音机听着下午的戏剧。他盯着格雷丝,脸上燃起了熊熊的怒火,他的拳头紧握,嘴唇动了动,口中嘟囔着什么。
我们快到门口时,他们开了门。亨特先生走了进来,一看见我就笑了,“迈尔斯。”
椅子在抛光地板上发出了摩擦声,让我的注意力又回到了收音机上。比尔跳了起来,那因恐惧而发亮的眼睛直盯着崔斯坦,嘴巴张得大大的。他匆忙溜走时摔了一跤。
“什么——”
“迈尔斯,这位是?”妹妹在我身旁僵硬地说道。
我皱起眉头,“格雷丝,这是我的……朋友,崔斯坦·亨特先生。”
我瞟了一眼比尔,但他已经走了。
她的手紧紧搂住我的臂弯,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亨特先生,这位是格雷丝·汉斯莱爵士,女王陛下的皇家骑士。”我介绍道。
崔斯坦脱下帽子,鞠了一躬,“你好!”
格雷丝站着,挺直了双腿和肩膀面对着他,满脸敌意。究竟是——
她当然可以看到崔斯坦的面纱魔法。
“格雷丝,”我温和地说,“亨特先生是我的朋友。”
她继续盯着他,“的确如此。”
“格雷丝。”在她的抓握下我活动了一下二头肌,作为警示,“大家都看着呢。”
她把下巴挪开,注意到了自己的神情,“对不起。我该走了。”
她吻了吻我的脸颊,那血红色的唇膏在我脸上留下了印记。她又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打量了崔斯坦一眼,然后大步走出了医院。
崔斯坦看着她离开,盯着门关上。
我清了清嗓子,“你来这儿干吗?我以为你得晚点才到。”
他回头看着我,注意力集中在我脸颊的唇印上,“我打断了你和你——”
我靠近他,压低了声音,“我妹妹。这是秘密。”
“你的……哦。”崔斯坦摆弄着他的帽檐,“我正要告诉你,我的马车夫迈克尔有急事,所以我们没有马车坐了。”
“你有自行车吗?”
他点了点头,“我在来的路上买的。但我还有其他安排,所以我会迟到的。”
“顺便说一句,我也会迟到的。你好了再来接我吧。”
“好的。”他直挺挺地站了起来,又恢复了格雷丝吻我时暂时失去的那种居高临下,从容不迫的姿态。一想到崔斯坦刺痛了我的心,我的胸膛里蹿起了一丝火焰。
那使我成了一个傻瓜。“你有关于尼克的线索吗?”我问。
“我发现一个女人声称自己是灵媒,她要到三点才接待客户。”
我歪了歪脑袋,“跟你的使命有关吗?”
他对这个老式的词笑了笑,“是的。”
“祝你会谈顺利。”
“谢谢你。”他停了一会儿,想找点话说,“很期待同你共进晚餐。”
他低下头,用那双蓝眼睛盯着我,然后转身离开了医院。
我的巡视时间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轮班结束后,我还有一个令人不安的任务,就是选择16个病人出院。小杰拉尔德和老杰拉尔德都得走,所以我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一张名为“出院”的单子上。比尔则在标有留院的名单上。留院名单上的人比出院名单上的人增长得更快。
我把第五个名字加到出院名单上,沿着我的指关节在名单上涂抹着墨水。这件事今天是办不完了。我也不打算在一天之内安排给父亲治病而不让他知情。我从尼克·埃利奥特那取回的信还没有打开,就放在我的桌子上,等着崔斯坦的到来。
也许接受如此亲密的邀请是愚蠢的,但我被他吸引了,我想得更多的是接近他,而不是我是否会在他的火焰中燃烧我的翅膀。
我的门前响起了敲门声,罗宾的身影定格在门前的磨砂玻璃上。
“进来吧,罗宾。”
“迈尔斯,我听说你少年时的朋友给医院捐了五千块。”她关上门,靠在了门上,“那些钱足够重新整修两间手术室,供所有工作人员使用了。”
“有趣的是,我听说那些钱足够把普通内科的每张床都换成新的,还能多支付五个护士的薪水。”
她露出了牙缝,“你的消息来源有失偏颇。”
我把笔放下,“我想问你一件事。”
她坐在我的办公桌角上,拿出烟草袋卷好一支香烟,“拿去吧。”
我如饥似渴地看着烟草,“你有没有听说停尸房需要消毒,或者遇到紧急情况,必须将所有尸体火化?”
罗宾歪着头,“我没听到有任何紧急情况。”
我向后靠在椅子上,咬着指关节,“快给我一根吧。”
“算了吧,”罗宾说,“倒霉日才可以。”
“我觉得有人故意毁了尼克·埃利奥特的尸体,这样我就没法检查。这还不够糟糕?”
“不够。”她舔了舔纸上的胶水,封好了一个完美的圆筒型香烟。就算用我这双外科医生的手,也不见得会做得更好,“为什么会有人做这种事?”
“不让我知道他死于谋杀。”
“谋杀。他被下毒了?”
“不知道。我还没做过尸检。”
“他说他被谋杀了。”罗宾抬头看着天花板,“但他的声明是唯一能让人怀疑的理由。”
还有我触摸他时看到的东西,但我不能告诉罗宾。“但在我查出他的死因之前,他的尸体就已经消失了。”我说。
“告诉警察了吗?”
“没有尸体,谋杀就不成立。”
罗宾的嘴抿了起来,“迈尔斯,别管了。”
“为什么?”
“如果你说得对,那是谋杀,有人处理了他的尸体……那他们为什么不把你也处理掉呢?”
又一个影子落在我办公室的门上。罗宾把她的烟丝放在桌子上准备打开。
“亨特先生。”她鞠了一躬。
“索普太太。”崔斯坦弯下腰,握住她的手,“最近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你是来打听尼克·埃利奥特的事吗?”
“我承认,我确实很好奇,但我遇到了另一件事。”
我清了清嗓子,“亨特先生要去……请我吃饭了。”
罗宾的眉毛扬了起来,“真的吗?”她回过头来,盯着崔斯坦看。
“我保证十点前把他送回家。”
她嘲弄地笑了笑,“见好就收吧,亨特先生。”
她拿起烟袋,期待地站在崔斯坦面前,崔斯坦在门口退了一步,让她过去。
他随手关上了门。“要是我伤害了你,她准会把我碎尸万段,”他笑着说,“她甚至无须多言。你建立了一段真正的友谊,迈尔斯。”
“她从未见过有人说要来看我。”
“我质疑这个城市所有男男女女的品味。”
我的脸火辣辣的,“你的调查进展如何了?”
崔斯坦做了个鬼脸,“很遗憾地说,灵媒是一种骗局。”
“很抱歉。”
他靠在我的桌子上,叹了口气,“照这样下去,我会揭穿金斯顿每一个耍把戏的人,想弄清楚你们为什么还活着。”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
“这是什么?”他拿起尼克·埃利奥特的信,“你还没打开呢。”
“我在等你。你说我们为什么还活着是什么意思?”
“你居然还没打开,真是难以置信。你可能从来没有去找过新年礼物。”
果然,没有格雷丝指挥就不行。“我有毅力。”我说。
他轻轻地笑了。“我知道。”崔斯坦把信封翻了过来,“纸质不错。还是那个很流行的出版商?”
我指了指书架上的廉价小说,“这些都是金钥匙出版的。”
“这是……”他拿起我的开信刀,划开了信封,“哦。昂贵的信封,廉价的信纸。”
我闻了闻空气,“桶印的。”而且是手写的;墨水在薄纸上以粗体字和黑点流淌着。
“很好奇。”崔斯坦打开信,扬起眉毛大声读道:“先生您好;感谢您最近给金钥匙出版社投稿,但您的手稿不满足出版商的需要。希望您能把稿件投到别处。”
“哎哟,一封满嘴套话的样板信。”
他把纸拿到我面前让我看。我靠在他的肩膀上。在紫黑色的墨水下面,整齐的蓝色字体写着:
“尼克:如果你的编辑不想要的话,我也不要。”
纸条上的签名是L.R.。
“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这个后记过于私人化了。”崔斯坦说。
“不要什么?”我问道,“如果L.R.说尼克的报纸编辑不喜欢,那就不是小说。”
“不管是什么,我觉得最好去报社问问。”崔斯坦把信塞回信封,“你准备好了吗?”
“亨特先生。”
尽管我们已经近在咫尺,但他还是转过身来,“总有一天你会叫我崔斯坦。”
我咽了咽口水。离得如此之近,我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的能量,他等待我说话时的紧张。“我想让你教我如何伪装我的力量。”我说。
“当然可以。你还想学什么?”
“我看不到别人身上的魔法,除非我碰到了他们的皮肤。”
“精彩的第一课。别动。”他把手伸向我的脸,“你的睫毛……”
我一动不动。光滑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一根短短的、弯曲的睫毛搭在他食指背上。“你小的时候,是不是对着这些许过愿?”
他手指滑过的感觉停留在我的皮肤上,那温柔的触感不断徘徊着,再次抚摸着我。我还能说话,但声音嘶哑了。“我们确实有。”
他的手更离我的嘴更近了,“别告诉我那是什么。”
“如果我不知道许什么愿呢?”
他笑了,“这是我们小时候从未遇到过的问题,许愿的时候要多为自己考虑,迈尔斯。吹吧。”
他曾经是个孩子。我把这个想法抛到脑后,吹了一下。我的愿望并没有什么言语,但闻起来有茴香味。扑哧一声睫毛,不见了。
“做得好。”崔斯坦把我的围巾绕成一圈,挂在我脖子上。我站在原地等待他的关怀,因为我很傻,还很鲁莽。
我退了回去,扣上了我的外套,“因为许愿吗?”
“因为自私的愿望。”
热气刺痛了我的皮肤。
他掏出手套,调整了下帽子,“吃过晚饭我们就开始训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