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克里斯把报纸搁到一旁,闭上眼睛,我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他想。实在是他妈的受不了了。光是尼尔森就已经够受了,他甚至不认识那家伙,但金恩可是好朋友。
「天哪,」他喃喃自语。「上帝啊,天哪。」
「报纸可以借我看吗?」一名男子说。
克里斯张开眼睛,往右看,站在走道的男子和善的微笑着。克里斯一时不懂他在说什么,然后他突然看到隔壁座位上的报纸,他拿起来。「很抱歉,」他说。
「没问题,」男子回答。他坐下后,伸出手。「吉姆.贝希。」
克里斯差点打翻酒杯,然后越过酒杯伸出手,贝希笑笑和他轻轻一握。克里斯猜想,男子一定很好奇,他为什么没有自报姓名。
贝希大概四十来岁,穿着灰裤、灰呢夹克,白衬衫,打黑色针织领带。他看起来应该是个成功的执行长,黑发梳理整齐,脸也刮得干干净净,黑皮鞋擦得闪闪发亮。
克里斯有点畏缩,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按摩颈背,脖子实在很僵硬疼痛。
「脖子僵硬?」男子问道。
克里斯点点头。「是呀。」
「我有时也有同样的毛病,」贝希告诉他。「我多半头下脚上倒立治疗。」
克里斯不解的看着他。
「像马戏团里空中飞人倒吊荡秋千,」男子解释说:「重力有助于松开颈椎。」
「噢。」克里斯点点头。他内心只有极小部分在响应他,其他大部分仍在作呕,他随时准备站起来,下机投案自首。
把报纸放在一旁,他伸手到前面座位下,拉出旅行包。拿起包包,他准备站起来。「你要走了?」贝希问道。克里斯很不满他讲话的口气,他侧身挤过他,想过到走道上,他低声说:「借过。」
男子一把紧紧掐住他的手腕。
「我不会这么做,巴顿,」他说。
克里斯呆若木鸡,低头看着他。贝希脸上的笑容已经消失。「坐下,」他说。
克里斯无法动弹,他只是茫然注视着这名男子。
贝希这才微微一笑,一个同情的笑容。「你得出国,克里斯,」他说。
克里斯两腿开始发软,贝希一把撑住他,然后帮他坐回座位。他从克里斯手中拿过旅行包,再把它塞到克里斯前座下面。
「听着,」贝希说。他盯着克里斯看,脸上有点愠怒。「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他说:「但我也不能让你下机离开,你为什么要走?」
克里斯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伸手到左侧,一把抽出折迭好的报纸,把它摊在贝希腿上,指指那则报导。
贝希皱皱眉。「喔,天哪,」他说:「我不知道这件事,可怜的家伙。」
「你知道有关他的事?」克里斯质问,声音难掩不快。
「我知道你跟他谈过,他说会助你一臂之力。」
「他的确帮了大忙,」克里斯坚定的说:「他帮我买这班飞机的机票,还准备了旅行包。」
「不是,那个旅行包是我们为你打点的,」贝希说:「我们也会帮你买机票,如果不是他先买了的话。」
他头上老虎钳再度钳紧。茫无头绪,真的如坠五里雾中。
「他们派我陪你到伦敦,」贝希告诉他。「等你到当地后,设法帮助你。」
克里斯犹豫地深深吸口气。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道。
贝希欲言又止,最后耸耸肩。「我不能全盘托出,」他说。他举手阻止克里斯插嘴,「理由很简单,」他继续说:「因为我知道的也很有限。」
「是因为我负责的那项计划?」克里斯很快问道。
「追根究柢?当然是,」贝希说:「你是重要的环节。」
「我?」克里斯自我解嘲。「我只是个小齿轮。」
「别低估自己,」贝希正色说:「你很清楚自己曾作出什么贡献。」
克里斯耸耸肩。「这,」他说:「你……」他没再说话,只是半信半疑的看着贝希。
「什么?」贝希问。
「我怎么知道你是何许人?」克里斯问。
贝希从外套暗袋拿出皮夹子,打开来,拿出一张证件给克里斯看。
詹姆斯.贝希,上面印着。一名探员的代号。中央情报局。
「你认识尼尔森吗?」克里斯不安的问道。
「谁?」
克里斯告诉贝希有关米翰和尼尔森的事。
「我从没听过他们的名字,」贝希说:「但这不代表什么,中情局探员很多。」
「都在办我的案子?」克里斯烦躁不安的问。
「当然不是。」贝希无奈的笑笑。
「那你大概也不知道,是否……」克里斯忽然打住。
「是否什么?」
「他们是否真的是中情局干员,」克里斯谎称。他本来想问贝希,知不知道尼尔森是否还活着,但话到舌尖,他决定打住。如果贝希不认识尼尔森,那就算了,到此为止。
「那维尔林呢?」他问,把卡证还给贝希。
「谁?」
克里斯失控长叹一声。
「怎么了?」贝希问。
克里斯犹豫半天,还是告诉贝希他和维尔林之间的谈话。「尼尔森还提到他呢,」他说。
「这,由于我不认识尼尔森,这对我没有任何意义,」贝希说。但他打趣说:「这个维尔林听起来好像是个很瞎的事件。」
「我家那对夫妇呢?」
「那我倒是知情,」贝希回答说:「我就是这样牵扯进来的。」他四处张望。「噢,我们要起飞了。」他说。
飞机倒出机门,开始在跑道上滑行时,他们并未交谈。克里斯试图说服自己,他这么做是正确的,但他办不到。所有这一切对他而言似乎都不对劲,都被扭曲,不像真的。
飞机离地升空后,贝希再度开口说话。「好吧,我们上路了,」他说:「我刚刚一直在想,你提到的那两个人,我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中情局干员。我们只奉命从旁监视,不应该插手,牵扯或介入。」
克里斯听了松了口气,米翰像凶神恶煞,尼尔森还想干掉他,他宁可相信,他们不是中情局的人,他们只是……
那又是谁呢?外国特务?他们显然是美国人。他的大脑又开始像走马灯转个不停。
他正准备问贝希一个问题时,这位探员说:「我得到洗手间一下,马上回来。」他起身离座。
克里斯又跌坐到位子上,看到酒杯,他拿起来,猛灌一大口。空姐走过来问他要不要再来一杯,还有开胃小菜。他点点头,她转身走开。
克里斯闭上眼睛,试图在脑中做个简短的总结。
关键是那项计划,这点是确定的,某个政治阴谋集团卯上搞秘密军事计划的那帮人。米翰和尼尔森可能不是中情局的探员,是他们杀害了金恩吗?他又为什么非出国不可?
他把这个疑问从结论中删除,他不想把整件事搞混,事情的轮廓似乎渐渐明朗。
除了维尔林,维尔林到底和这整件事有关吗?
空姐再给他一杯螺丝起子,另外还有个小瓷盘,上面有些饼干和干酪,一把小餐刀。「我们很快就要开始供应午餐了,」她告诉他,同时把两份菜单放在贝希的位子上。
克里斯一口干了第一杯酒,把杯子放在一旁,再端起第二杯,喝一小口,再拿两片饼干夹奶酪吃。他现在觉得好多了。某种模式逐渐浮现,每当某种模式出现时,他就觉得好多了。这也是好几个月来,他对这项计划一直十分不满、倍感挫折的原因。
※※※
十五分钟过去,他转过身,回头看看洗手间。他已经看了报纸,吃完饼干,并喝完第二杯螺丝起子,还点了午餐。
现在,他开始怀疑,贝希是不是出事了。
他再回头往前看,努力试图排除这种不祥的预感。该死,该不会又来了,他告诉自己。事情才开始有点眉目,你就非得把它搞得浑沌不堪。贝希只是早上起床来不及如厕罢了,他肚子痛,正在蹲马桶。他也可能诱骗一位空姐,两人正在里面翩翩起舞。天知道?他烦躁不安的胡思乱想。但他应该没事,很好。
又过了几分钟,他已经看完整份报纸。他把报纸放下,看看窗外的云,俯瞰下面的陆地,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没用,焦虑开始缓缓渗透到他的思绪中。他想反抗,放松,他想,稍安勿躁。他闭上眼,听听音乐吧,他想。戴上耳机,他开始听古典乐。
他看看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他再回头张望,有个女人想上其中一间厕所,但门上锁了。贝希就在那里面吗?他开始怀疑。
他口干舌燥,难不成贝希跑到机舱后面,去和另一名干员交换意见?那也很不合理,两名中情局探员来护送他?拜托,他只不过是克里斯.巴顿,不是什么爱因斯坦。
他的手指轻叩座椅扶手,音乐根本听不进去,除非贝希立刻回座。实在不好意思,他自言自语。他早该回来了,你可以叫我妄想狂,但他真的早该回座了。
「噢,不,」他说。情况该不会又开始恶化吧?该不会又到了维尔林时间了?
「贝希先生?」他想象空姐对他说。「抱歉,巴顿先生,你邻座并没有一位贝希先生,自你登机后,一直一个人单独坐在这里。」
克里斯松开安全带,猛然站起来,满脸肃杀之气。他走上走道,往后走到洗手间。如果那两间洗手间都是空的,他想。那我就要开始尖叫了。
其中一间还是上锁。他两眼瞪着「使用中」那几个字。什么人在使用?他想。
他犹豫不决的站在那里。他是否应该敲敲门,问问贝希他有没有什么问题?万一是那个女人来应门呢?那你就开始尖叫,他的大脑回答。
空姐走上前来。「另外这间没人使用,巴顿先生,」她说。
「我知道,但那并不是……」
她用探询的眼光打量他。
他不断吞咽口水。「妳……之前有看到一位先生进去吗?」他问,指了指那间仍上锁的厕所。
「有啊,贝希先生,」她回答。
感谢上苍,他想。他松了口气,显然声音太大,空姐看来颇为关切。「你还好吧?」她问。
「很好,很好,」他向她再三保证。现在还好,他心中暗想。
她微笑走开。
他又干等几分钟,然后轻轻敲门。
没有人响应,他再敲两下,然后贴近门板,问道:「贝希,你还好吧?」
一片死寂。
克里斯打了个哆嗦。喔,天哪,现在又是怎么回事?他想。他心脏病发?被下毒了?他已经死在里面?
他有点犹豫,然后更大声敲门。「贝希?」他喊道。
有些乘客回头看看他,空姐又回来了。「有问题吗?」她问。
「我不知道,」他说。「这位……贝希先生坐在我隔壁,他说要上厕所,」他吞了一下口水。「那已经是二十几分钟前的事了。现在……」
「怎么了?」她问。
「我敲门,他没有回应,我又叫他的名字。我……」
「你觉得事有蹊跷。」
一语中的。他不想说出口,但的确有问题。
「你可知道他是否有任何宿疾?」她问道。
「我甚至于不认识这个人,」他说,语气略显激动不安。
「了解,」她说。
她转向厕所,用力敲门。「贝希先生?」
没有人响应。
「这下糟了,」她说。
「妳不能打开门吗?」他问。
「这……是可以啦,但……我可不希望搞得他很尴尬……」
「尴尬?」他打断她的话。「他没有任何响应,这表示有问题。」
他试图撞开门,但没办法。
「门从里面锁住了,」她说。
那还用说吗,他愤怒的想着,开始觉得头晕目眩,又开始做噩梦了吗?
他握拳用力敲门。「贝希!」他大喊。
「拜托,巴顿先生,」空姐说。
「天杀的,那就开门哪,」他告诉她。
她犹豫不决的看着他。他妈的,快开门!他几乎要狂吼。如果妳曾经历我过去这一天的遭遇,包你一脚踢破门杀进去!
空姐很快走到一个舱顶置物箱下面,探手进去,拿出一把奇形怪状的工具,再走回来。她用这把工具在门上动动手脚,试图打开它。她应该打不开的,他突然想到,贝希的尸体会睹在门口。
但空姐还是打开了门。
「噢,实在很怪,」她说。
克里斯觉得自己正前后摇晃,他这辈子从来没有昏倒过,但现在他很肯定他快昏倒了。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实在搞不懂,」空姐喃喃嘀咕。
妳搞不懂……克里斯想。「妳……亲眼看到他走进去,」他声音颤抖的问。
「对。」她注视着空荡荡的厕所。「我的确看到。」
「门可能从外面上锁吗?」
她一头雾水。
「我的意思是说,他可不可能出来后,关上门,再从外面锁上?」
「不可能。」她摇摇头。「至少我从没看过。」
她走进洗手间,四处张望,忽然像遭到电击般,浑身抖个不停。
克里斯走进门,看看她到底撞见什么鬼。有人用奇异笔在镜子上涂鸦,在黯淡的灯光下,克里斯勉强看懂上面写着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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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七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