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美铁之战Ⅳ:血河> 第十章

第十章

从支-加哥到本托港,他们一路上没遇上什么麻烦,只有几场大风让小船的舷外支架泡了水。他们也见过其他部落的船只,不过正如史蒂夫所料,他们顺顺利利地一路安然通过。
前一半航行中,他们在粗糙的横杆上竖起桅杆,拉起船帆,再往后就全靠手动划桨。这可是件累人的活计。划上一会儿之后,划桨者就会觉得手臂疼得像要从肩膀上脱落下来一样。好在他们既年轻,又强壮,成功通过了考验。
晕船才是最麻烦的。开始几天里,史蒂夫一直感觉头重脚轻,不过他的情况还算好。卡迪拉克则要倒霉些,一路上大部分时间都趴在船边呕吐。他吃得很少,那点食物在胃里也根本留不住。即使已经没什么可吐了,他还是大声呻吟,干呕个不停,在其他人看来,他像是要把肠胃都吐出来似的。
他们是要伪装成渔民的。若是卡迪拉克满脸苍白,踉踉跄跄地走上岸去,看起来可不大像。史蒂夫有些担心。因此,他让两个分别叫怒牛和愿死的科杰克船夫提前靠岸,将船停在本托港南边,先过上一夜再去见日本人。卡迪拉克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吃了点食物,喝了点热水,一边消化吃下的东西,一边在坚实的地面上美美地睡了一觉。
清晨时,他们背向朝阳,重新起航,从西南面迂回地接近日本人的驻地。这是为了做给铁大师看,表示他们来这里之前没有靠过岸。前几天里一直在和他们的胃作对的大湖这时突然平静起来,不知道是出于仁慈,还是一种凶兆——可能这就要取决于船上的乘客是否能乐观看待下一步的关键行动了。
怒牛和愿死接到的命令是:一把史蒂夫和卡迪拉克送到指定地点就掉头回去,将他们的进展和其他消息(如果有的话)带回部落。两人都对弄沉轮船的计划一无所知。这倒不是因为史蒂夫不信任他们,毕竟送他们到本托港本身就要冒很大风险。但是,一旦计划出了大乱子,他们知道得越少,对大家越好。
本托港驻守小队的头领伊佐多茂都是个身材矮小的人,他上岸与他们碰头时没戴面具。变种人和铁大师会面时往往会先鞠躬为礼,这次也不例外。然后,日本人礼貌地听两人传达了来自卡内基大厅的消息,并呈上两只鸽子和剩下的丝带。表面上看,多茂都没有怀疑他们的故事,不过,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更多信息。他们又拿出两把寻道民用的手枪,和一个从长角的情报部飞行员那儿弄来的头盔,这时日本人才表现出明显的兴趣来。多茂都拿起一把枪,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但当他扣动扳机时,从枪管里喷出一团空气,像爆炸了似的。哧哧哧——
哈哈哈!
日本人吓了一跳,但他毕竟稳稳地端住了枪,还用一阵大笑把自己的尴尬掩盖了过去。倒是史蒂夫和卡迪拉克假装受惊,一蹦三尺高。站在一边的战士见两个草猴这么滑稽,也夸张地大笑起来——总算没让头领丢脸。
卡迪拉克装出鲁钝的样子解释道,第二把枪里还有“长尖铁”。他还说,这种尖铁是“一个可怕的风魔鬼扔出来的”,而那魔鬼就关在多茂都手中的容器里。日本人又往水里开了三枪,随后让自己的士官也依样试验,这才表示自己已经满意了。而他走到防撞头盔边的模样就更滑稽了,史蒂夫不禁想起强悍但可亲的浪人头领中岛信郎看见无线电匕首内部构造时那躲避不及的模样。
多茂都可以看出这是某种战士用头盔,不过他又产生了那种检查云战车内部构造时候的感觉:这光光硬硬的蓝色塑料壳、柔软的衬里、银色护目镜、耳机、过滤器、麦克风,还有头盔上的插孔……都是从黑光统治下的异世界来的。枪是一回事,这东西是另一回事——而且不是好事。
史蒂夫见卡迪拉克将头盔拿到多茂都面前,按他的指示不住变换角度,心里只觉得一阵好笑。日本人只一味地看,从头到尾都没动手。最后,他让卡迪拉克把那东西重新包起来,交给他的士官。接到命令的战士马上拿出装敌人首级用的头袋。卡迪拉克将包好的头盔放了进去。那士官看起来仿佛拿着颗马上就要爆炸的定时炸弹一样。
多茂都有些虚伪地对两人表示感谢后,重新回到船屋。卡迪拉克听他传下几条命令后,已经知道日本人的打算。不过,士官向他们宣布头领决定为他们提供食宿时,他还是毕恭毕敬地认真听着。
日本人给他们的食物就是一条条生鱼和米饭,而住处则是木头草料房的角落,隔壁就是马房,养着几匹马。附近还有一些地板比较高的小房间,刚盖了一半。十一月里史蒂夫他们从上空飞过时,这里还只有马厩和草料房而已。新的建筑清楚地表示有其他日本人要到这里来。他们是在这里暂时驻扎,还是来瓜分领土?
按照原计划,科杰克船夫要在这里待上两三天。在此期间,卡迪拉克会尽力偷听日本人的谈话,希望能探听到轮船的抵达日期。一定会有很多模糊的说法,但要找到他们需要的信息并不太难。卡迪拉克的确收集到很多五花八门的信息。他发现,本托港的水兵战士们都觉得这里简直是人间地狱,对自己的头领也没什么好印象。
所有人都说,由美子是个有野心的娘们,比丈夫更急功近利。这显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史蒂夫有那么几次曾看见她和丈夫在一起,毫无特点的圆脸上没有表情,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恭敬顺从。他很难把这个女人的形象和她传言中的做派联系在一起。但史蒂夫非常清楚,外表是会骗人的。
他们刚到本托港一小时,史蒂夫就看见多茂都从轮船船桥上放出一只信鸽。小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越飞越高,向东北方去了。
史蒂夫非常肯定那信息是关于科杰克部落手中的五名“旅行者”的,但他不知道收信人是谁。虽然山下大人已经死了,但山下家族的贸易帝国不但没有缩水,反而越发扩张起来。早在史蒂夫去尼桑之前,他们就已经做出在境外设戍点的决定。当然,史蒂夫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和四个同伴在鹭池的破坏引起了怎样的连锁效应。
史蒂夫总觉得山下家族一定会寻思着报仇,这倒是没错。暂时接管家族的人权力有限。不过现在的问题不是“他们是否准备报仇”,而是“他们什么时候会来”。
五天后,他和卡迪拉克抵达的消息就已经传回尼桑。多茂都经士官传下命令,给予他们在船屋附近打鱼的许可。士官解释道,他的主人不希望他们走得太远,是怕浪头卷走客人。史蒂夫对此倒是无所谓,离船屋近本就有利于他们施行计划。
卡迪拉克最先看见返回的信鸽。他和史蒂夫麻利地收着渔网,在强壮的科杰克船夫帮助下,他们无声而迅速地向船屋划回去。史蒂夫已经注意到,多茂都和他的家人住在船桥下的正面船舱里。天气暖和的时候,朝南的拉门会向右拉开,让春天的阳光照进去。
他们接近船屋时,看见多茂都走进了后舱顶上的鸽房。卡迪拉克示意其他人稳住舷外支架,只用桨划水,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注意。他们只见多茂都从鸽舍中出来,急匆匆地走进自己的舱房。
卡迪拉克让其他人继续手上的动作,同时以自己的桨调整方向。一名科杰克船夫在船屋边稳住支架,直到他们的左舷离船屋只有几英尺远。
在外人看来,变种人的小船正在靠岸,船上有两个人好奇地向船屋上望去。他们完全有理由感到诧异:船屋神奇的木艺和设计细节,和他们那随时可能散架的小猪食槽房屋(说真的,闻上去也像)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代表了日本人和变种人间鸿沟般的技术差异。
要从背景杂音里分辨出头顶的对话还挺不容易。卡迪拉克听到一阵激动的欢呼,然后多茂都和另一个声音比较高的人模糊地交换了几句话。那很可能就是他的妻子由美子了。一阵有力的脚步声后,多茂都开口叫警卫官栗桥过来,这次他的声音又响亮又清晰。
卡迪拉克坐下,拿起自己的桨。身材敦实的栗桥神情严肃,一张脸仿佛从风化的木头里雕出来的一样。他沿着甲板大踏步地走进敞开的拉门,一点也没留意到船下有耳。卡迪拉克又站了起来。这次多茂都提高了音量,官腔官调,于是卡迪拉克一个字也没漏下。川西龙九船长的轮船十天后就会到达贝-塔那巴。随他同来的还有一支搜捕队。他们的头领是武士将官森田。
听到第二个名字时,卡迪拉克隐约觉得有些耳熟,不过一时想不起来。多茂都向栗桥描述着即将到来的都是些什么战士,各有多少人。变种人正竖起耳朵听时,一个穿着棉衣棉裤的小男孩蹒跚着走到栏杆边,向下望过来。
随后又出现了一个五六岁上下的女孩。她将一只手放在兄弟的肩膀上,仿佛怕他从栏杆上翻下去,同时指着卡迪拉克,用日语开口道:“看!猴子!猴子!波!臭猴子!跟他们说:滚开,臭猴子!”那个男孩马上攥起拳头,模仿起她的动作来。
没过一会儿,多茂都和警卫官就出现在两个孩子身后。他们都不知道下面船上的人能听懂日语,只双双用谴责的眼神望下来。
好在卡迪拉克和史蒂夫已经有备在先。卡迪拉克一个九十度大鞠躬,把手里拿的两条肥鱼举给船上的人看。史蒂夫也站起来,学着卡迪拉克的样子举起鱼来。
平原人都很尊敬铁大师,但日本人还没有教会他们像尼桑的奴隶一样低眉顺眼地下跪。“自由的”草猴是低级生物,但他们也是盟友和贸易伙伴。无论是出于战略要求还是商业考虑,日本人都需要对他们更和善些。每年被称为“旅人”的新奴隶上船后,铁大师们才板起脸,拿出棍棒来。
“新鲜的,”卡迪拉克说,“科杰克人的礼物,为伟大的东方战士增加餐桌美味。”他又鞠了一躬,然后期待地看着船上的人。
多茂都看着两人,让警卫官从厨房把厨子叫来。厨子是个生得圆滚滚的中国人,他带着两个助手一起赶来,从船边放下个用绳子拴着的篮子。
“你们的,要给多少?”栗桥问。
“要多少给多少。”史蒂夫答道。
“很好,”多茂都说,“我们都要了。”他从栏杆边抱起小智,朝看管他的女仆呵斥了一句,然后把孩子递了过去。“不过,从现在起,你们的,不许接近这只船。你们的,想说话或者想交易,统统要在岸上做。听到没有?”
史蒂夫和卡迪拉克又是一鞠躬。是的,我们明白了。你的,死脸皮的混蛋……
夜幕降临后,卡迪拉克、史蒂夫和科杰克船夫用存下的鱼干做了顿饭,还加了些从厨子那儿弄来的米。他们给了日本人那么多鱼,这一丁点米饭总显得不那么大方。不过现在可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
他们撕下变味的面包泡进锅里。和其他很多东西一样,这也是从贸易点的日本人手中换来的,他们拿去交换的物品自然比面包有价值得多——以物易物中,死脸皮们毫无疑问地占了很大便宜。他们很清楚怎么占当地人的便宜。
两个船夫倒在干草里睡下后,卡迪拉克和史蒂夫守在火堆边,直到闪烁的余火熄灭,只剩下暗淡的灰烬。
“你怎么想?”史蒂夫问。
“关于多茂都吗?他真吝啬。”
“不。我敢打赌,这家伙可不是图我们的鱼。他的脑子转得很快。”
“他的确不傻。”卡迪拉克承认道,“可是,就算他不喜欢我们在船边转悠,也不表示他知道我们在偷听。”
“希望如此。”史蒂夫看着火堆,考虑着眼下的情况。根据卡迪拉克听到的情报,他们成功弄沉轮船的希望变得渺茫起来。装了那么多人马以后,船上能插下脚去就很不错了。伟大的克里斯托夫啊,他们该怎么四处走动?
“我有种感觉:我们麻烦大了,伙计。”
“错了,麻烦大的是他们。”卡迪拉克自信地说,“我们一定能行。不过首先要让怒牛和愿死回去警告其他人。”
“最好再等几天,这样时间会有点紧。可他们的回程时间若是能和来时一样,卡内基大厅和清水一定能有时间做好准备。现在他们立马动身的话,看上去倒可疑了。我不希望死脸皮把我们在船边晃悠的事和他们动身的事联系起来。”
卡迪拉克点点头,“想得不错……”
作为字匠,卡迪拉克的记忆力很好,但他似乎忘了,普通变种人可不是理想的口头信使——尤其是传达关于数字的精确信息。变种人没有文字,因此除了卡迪拉克和清水,其他人也不会读写。
卡迪拉克利用自己的能力进入史蒂夫的知识库时,就已经获得了阅读能力。在科杰克人中度过的三个月间,史蒂夫已经教会清水怎么写字。雪先生管这种能力叫“沉默的演说”。那时候,他们只觉得这是种有趣的消遣方式,但现在看来,这种举动不仅巧妙地加深了二人的关系,也使清水获得了一种足以救人性命的能力。
虽然她学得很积极,但清水的词汇量还是很小。这倒不是她的责任。像所有寻道民一样,史蒂夫很小时就学会了阅读,但他从不会写字。联邦内没有写字的必要。他所受的教育都是关于带有互动程序的视频及其使用方法的。寻道民只会用键盘。
就连“写”这个字,也是从来只与“程序”二字相连。而第一家族之外的人一般也不写程序。对寻道民来说,“键”就是“写”。纸笔这些旧纪元中相当常见的东西在联邦是根本找不到的,他们只能用电子笔在电脑屏幕上比划。至于绘画也是同样,人们只能在电脑屏幕上用哥伦布提供的色彩画画。没有书,没有图画,没有印刷品,没有照片……只有视频资料。他们手中唯一货真价实的材料只有塑料胶片地图,而这些地图也只有地面部队才会用。从建国时起,所有寻道民都通过第一家族控制的视频系统了解外部世界,明确事物的含义。
除了语言,联邦内倒是还有一种非法交流媒介:“黑杰克”,也就是非官方(即非法)地下音乐。这种音乐一般记录在磁带或碟片上。有时候,音乐还配有奇怪的画面,不过大多数黑杰克都只有空白带上的音乐,是从千年前的母带上拷贝来的子带的子带的子带。
不是所有人都能弄到播放这些音带的设备。满足条件的少数人往往会从带子中听到嘶哑纠结、苍凉悲哀的混声,歌词内容大约是关于寻找、获得、失去和渴望,和音部分自由而热切,背景节拍让人脊椎发麻。词中反映的世界如梦似幻,有些很积极,但大部分都偏于绝望。在歌者的世界中,爱、存在与选择的自由既是祝福也是诅咒。他们的世界充满希望,但又无法救赎,毕竟他们早已在大劫难的烈焰中毁于一旦。
没人知道是谁首先开始在地下传播这些拷贝,也没人知道幕后主使是谁。史蒂夫不怎么听这种东西,也没兴趣深究。研究黑杰克是足以被判死刑的一级重罪。
因此,虽然史蒂夫知道字母的样子,也知道字音和拼法,但在给清水当老师前,他从没用键盘之外的东西写过字。白天,他在雪地里回忆字形,晚上,他从火堆里取出炭条,在平整的石头上写给清水看。为了记下字母表,清水用铁大师的针线将字母绣在自己棉外套的袖子上,左右两边各十三个字母,分别分为两行。史蒂夫会随机报出其中的字母让她辨认。稍后,她已经可以拼出周围事物的名称。
她最先想写的词是“云武士”和她自己的名字。史蒂夫想对她解释自己的真名,但她似乎不大感兴趣。云武士是他的名字,这名字中蕴涵着力量。清水和其他女性变种人一样,希望自己的伴侣拥有强大的力量。
她第一次独立写出的句子是:“清水将毕生之爱给予云武士。”史蒂夫用刀尖将他对这句话的回应刻在一块树皮背后:“我将永远努力,使自己配得上这份馈赠。”这句话不押韵,不好听,但毕竟史蒂夫以前从没有写情书的经验。
现在,躲在草料房里的史蒂夫开始在另一块树皮背后写字。幸亏他早有远见,除了读写知识,还教会了清水算术。他用清水能看懂的符号写下一条秘密信息。
这是他第一次脱离电脑独力手书。他的自我感觉很好。数学符号之外的其他符号并非来自哥伦布的图形库,而是完全出于他自己的发明。
他有种奇异的感觉,这种心情让他想起在尼桑看见的那些工匠。那些人用毛笔和带色彩的水在纸面上作画。
那种画不是来自没有生命的电路板,而是来自他们独特的想象。他们画森林,画雪山,也画雾气中的山谷、用矛和弓打猎的骑手、樱花丛中的小鸟,或是芦苇荡边的长腿大鸟。那些穿着华丽和服的艺伎脸上敷着厚厚的白粉,优雅地伏在莲花池边,红白两色的鱼儿浮出水面时,荡起一波波涟漪。
比起他们的才艺,史蒂夫现在在干的事难免相形见绌。不过至少他已经明白,无论社会环境多么严酷,人类都是有潜力的,可以自由地进行创作。铁大师们尚且如此,何况寻道民?
刻完最后一笔消息后,他打开装黑褐色染料的小土罐。这是他随身携带用来染发的。他用一点黑色粉末混上水,拿木片染黑树皮上的刻痕,这样他的信息就变得更加清晰易读。史蒂夫对自己的作品很满意,将信息在另一片树皮上又刻了一遍。
两块杰作都完成后,他把树皮拿给卡迪拉克看,“你觉得她能读懂吗?”
卡迪拉克研究了一下,试着解读道:“这是……哦,一个K字,边上带着箭头,箭头指向鱼……我明白了,这是科杰克的意思。上弦的十字弓……是做好准备、保持警惕的意思?”
“继续说。”
“五加五。太阳……一个黑太阳,一个亮太阳,这是表示日落与日出。十天……你会看见……啊,还挺聪明。这些东西是轮子吗?”
“是的。”
“轮船从水上来,开往住处。箭从两边飞来……包围……”
“不是住处,是营地。”
“五乘十再乘五……这些蹄印是什么?”
“你想想,谁会骑马?”
“武士啊。对,很简洁。我想下面这些数字是指红条子的人数吧,看上去不怎么像面具。”
“但你知道我的意思,不是吗?”
“是的,我知道你的意思。”卡迪拉克把树皮还给他,“直接用基础语写不是更简单吗?”
“当然!你觉得我这么做是为了好玩吗?”
卡迪拉克安慰性地摆摆手,“别生气,你很聪明,我只是觉得这有些太简略了,我可不想他们误会我们的意思。”
“不会的。”史蒂夫热切地说,“多茂都虽然基础语说得不怎么样,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会读基础语文字?哦,你当然没想过。也许他会突然头脑发热,搜索我们那两位朋友的小船。的确不大可能,但是,我要说,我们都走了这么远,现在冒险太不值得了。”
“你是对的。可是那样的话,看起来像密信的东西不是更可疑吗?”
“我们又不是要把这个藏起来。我想把信挂在他们俩的脖子上,像护身符一样。因此我只用竖直标记、符号、叉号和方形指示物。加入其他数字的话,他们可能就要怀疑了。”
 
史蒂夫的担心不无道理。发现他们不偏不倚正好待在他的舱房下时,多茂都已经初生疑窦,何况当时他讨论的信息正好是应敌用的。不过,后来他越想越觉得弩钝的变种人怎么也不可能玩出花样来。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安心。那两个科杰克字匠派来的信使有些不对劲。他们的眼睛,他们的举止……看上去有些太过……狡猾?不过话说回来,很可能正是因为这两人比其他人聪明些,字匠才选他们出来送信。
在尼桑,奴隶不许看贵族的眼睛,他们只能和身份低微的人打交道。也许是他自己已经有了成见。虽然来到外域后碰到的变种人都不聪明,但也许……他们并不都像划船的那两人一样呆。显然他多茂都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两天后,两名科杰克船夫向警卫官栗桥请求,说他们想回营地通报“向导”已安全抵达目的地的消息。栗桥回答说上面会认真考虑这件事,然后大步走向新建筑检查工程进度去了。日本人已经和附近的变种人邻居达成协议,后者不光给他们提供木料,还提供给他们一支六十人组成的苦力小雇佣队,在铁大师的严密监督下干些固定原木之类的体力活。他们的工具也全部来自铁大师。这些人都带着自己的家人,住在离这里半里远的小营地里。这样安排相当巧妙:一方面日本人不用给苦力们提供食宿;另一方面,他们也不用随时看见变种人在身边晃来晃去。
史蒂夫和卡迪拉克帮怒牛和愿死打点好船上的支架,然后在船屋舷梯附近的沙滩上坐了下来。栗桥回来时,他们期待地望着他,不过警卫官目不斜视地直接走上船去。
卡迪拉克见他走进多茂都房里,看了史蒂夫一眼,“怎么回事?”
“你说呢,你不是很清楚吗?你知道这些家伙的习惯,他们干什么都喜欢虚张声势,也许不过是想让我们紧张紧张罢了。”
如果栗桥的目的果真如此,那他的确得逞了。半小时后,警卫官和多茂都一起走了出来,跟在他身后走下舷梯。史蒂夫、卡迪拉克和另外两个船夫忙站起身来朝他们鞠躬,可日本人径直从他们身边走过,来到沙滩上。整个早晨,他们仿佛成了隐身人。两人开玩笑说要横在舷梯前引起日本人的注意,但现在看来,除非失礼顶撞,惹铁大师不高兴,否则他们就得一直隐形下去,而这种举动显然不能帮他们达到目的。
午饭时间来了又去,下午也很快过去一大半。史蒂夫想到本就很紧迫的时间又短了一截,不禁越来越焦躁。这时,多茂都终于带尖脸的警卫官来找他们了。
栗桥拿着他们带来的鸽笼,两只鸟儿还在里面,剩下的丝带从笼中垂下来。他将笼子放在怒牛的面前,两个船夫马上鞠了一躬。愿死站在怒牛左边,和卡迪拉克与史蒂夫形成一个正方形。
多茂都站直身子,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要在这些粗俗的蛮人面前拿架子真不简单,因为他只有抬起头来才能看见他们的脸。这让他相当恼火。要知道,在尼桑时,草猴们都是面朝地面,匍匐在他脚前的。
“告诉你们的字匠,我们的,就要去当面感谢他的帮助。对他说,他还是要按我们说好的,把带信的鸟送回来。”他扫了卡迪拉克和史蒂夫一眼,但两人没有反应。
怒牛和愿死又鞠了一躬。两人直起身子时,怒牛的树皮“护身符”从皮外套的V字领里掉了出来。史蒂夫见多茂都眼睛一亮,心马上到了嗓子眼。日本人指着树皮打了个响指,伸出手去,怒牛马上把脖子上的东西取下来,递了过去。
多茂都研究着树皮上的符号,检查了一下背面,又仔细地看了看,随即将它递给栗桥。他们低声交谈了几句话。卡迪拉克没有听清。
日本人头领转向怒牛,“这是什么意思?”
“好运护身符。”怒牛回答,“它带有魔法,可以驱逐恶灵。”
“这样啊,我们的,以前见过。谁的,给你这东西?”
“部落长老怕我们途中遇到危险。我们部落以前从没有人在大河上漂流过。”
说得好,怒牛,继续……
多茂都咕哝了一声,“你的,说这些记号表示好运。这些太阳,这些眼睛,他们的,什么意思?”
船夫向日本人鞠躬,抱歉地摊开双手,“我说不好,主人。他们是天符,只有我们的字匠才能看懂天母摩城的语言。”
多茂都点点头,接受了这个答案。不过,从他的嘴部线条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并不好。日本人转向愿死,“你也戴着护身符?”
第二个船夫从衣服里掏出树皮,但没从脖子上解下绳子来。多茂都将两片树皮比较了一下,然后让史蒂夫和卡迪拉克上前一步,也向他们伸出手来。太愚蠢了,他居然没想到为自己和卡迪拉克做两个同样的伪装!史蒂夫努力考虑着怎么自圆其说。
他还在绞尽脑汁的时候,卡迪拉克站出来打了圆场:“只有我们的兄弟戴有伟大的天母摩城加持的护身符,因为他们才是要渡水的人。我们不需要天符的保护。伟大的天母将我们的生命交付到您手中。”
多茂都满意地点点头,“说得好。科杰克人的舌头和泥鳅一样滑溜。”他转过身去,飞快地对栗桥说了些什么。
警卫官对船屋甲板上的一个部下重复了他的话。不一会儿,八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将史蒂夫和其他三个变种人团团围住。
“你究竟——”
“别说话,别动!”卡迪拉克小声说。
四个战士分别拉住愿死和公牛的胳膊,按着他们就地跪下。第五个战士递给栗桥一根短短的木杖,然后和其他三人一起紧紧盯住史蒂夫和卡迪拉克,以防他们插手生事。
栗桥走到愿死身后,将木杖插到那根拴树皮的皮绳里,开始绞动。皮绳马上越收越紧。
很快愿死就喘不过气来了。
“再紧些!”多茂都用日语说。
留在船屋上的船员都跑到栏杆边来,面无表情地向这边看来。愿死的脸涨成了紫色,眼睛暴突出来,舌头挂在嘴边。栗桥又绞了一圈,皮绳陷进变种人的肉里,刻着字的树皮紧紧顶在他的下颌上。
多茂都转向史蒂夫和卡迪拉克,故作迷惑地说:“你们的朋友,有麻烦。护身符的,好像没用。”他走到愿死身边,不动声色地看栗桥继续收紧绳子。就在变种人马上就要断气时,他挥挥手,让警卫官停手。
栗桥马上解开绳子,变种人脖子上留下一道紫色淤痕,还有皮绳在皮肤上留下的血红伤口。两个战士把半昏迷的愿死倒拖到小船边,随随便便地把他扔到船里。后者的脚在沙滩上留下一道拖痕。
战士走回多茂都身边时,他在剩下的三个俘虏眼前晃了晃从怒牛那里拿来的护身符,“你们的神的天符,对铁大师的力量,完全的没有用!摩城,你们的辟邪主,救不了你们!平原人的未来,在我们的手里!”
现在他又生气又激动,基础语发音更走调了,“只有我们的,可以,打败沙穴人!服从我们的,我们帮助他!挑战我们的,背叛我们的,我们杀了他!反抗没有用!一个铁大师死了,我们的,要用一千个草猴偿命!”他说着,把树皮向怒牛扔回去,“拿回去,这鬼东西!”
怒牛接到树皮,又恭敬地鞠了一躬。史蒂夫和卡迪拉克帮他把小船推进水里。日本人在身后看着他们。愿死还仰面朝天地躺在船底,但他好歹还活着,嘴唇也不那么紫了。史蒂夫在他嘴上洒了些水,“你没事吧?”
愿死按摩着自己的脖子,无力地点点头,想试着坐起来。
史蒂夫按住他,“躺一会儿吧,让怒牛带你回家。我很抱歉,不过你们会有机会跟这些家伙算账的。我保证。”他蹚着水走回站在船尾的怒牛身边,后者脖子上还挂着那块树皮,“一定要让清水看这个。”
怒牛点点头,将桨插进水里。史蒂夫和卡迪拉克站在船外支架后,最后推了一把,然后走上沙滩,看小船迎着如浅色金盘般的太阳驶去。太阳渐渐没入水面以下,在湖上投下越来越长的影子。
“你觉得他们能行吗?”
“为什么不行?”卡迪拉克说,“我要说,现在那群疯子已经碰不到他们了,他们平安回去的几率自然大大提高。”他回过头去,只见多茂都正趾高气扬地沿着舷梯向船上走去,栗桥和其他战士跟在他身后。“我真希望我们也能早点脱身。我们一定是疯了,才会想出这种计划。”
史蒂夫苦笑一声,算是回答:“不久前你还在安慰我呢。我们会成功的。多茂都不过是想让我们看看谁是老大。的确很过分,但他干不出什么来。他想得太多,隐约觉得我们是一个关键计划的一部分,但又不能确定。正是这点让他非常焦躁。现在我们要小心别刺激他。”
“那我们该怎么办?”
“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别让他看出你瞧不起他。”
卡迪拉克突然发火了:“你是不是说,愿死是因为我刚才说错了话才差点送命的?”
“听我说:刚才我脑子都不转了,我很高兴你能出来圆场。”
“当然了,刚才我完全是灵机一动……我觉得那句话说得还挺聪明的。”
“有些聪明过头了而已。不过问题不是你说了什么,而是你说话的方式。拜托,凯迪,你和我都去过尼桑,知道日本人是怎么看待变种人的。从现在起,我们都要放聪明点,假装自己是傻瓜,好吗?”
卡迪拉克无力地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布里克曼。我现在真不想和你吵。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
 
川西龙九指挥着轮船,沿密歇根湖东岸一路南下,向贝-塔那巴开来。去年铁大师一共建了五个境外戍站,这是最后一个。旭日初升,将船左的湖水照得亮若熔金,可右舷下的水面却笼罩在多层船体投下的漆黑阴影里。阴影所指之处,正是平原人的故乡腹地,他们此行的终点。
贝-塔那巴的戍官和伊佐多茂都很像。说来,正是多茂都这位眼尖的守官送出报告,把他们送上这次征途。准确说来,他们此行是以惩罚为目的,意图活捉谋杀山下大人的五个凶手。这五人不光身负谋杀重罪,而且引起了一场可怕的大暴动,害得上百人丢了性命。船桥上,武士将官“天剑”森田站在川西船长身边。天剑在日语中有“快如闪电”的意思。森田身为剑士的敏捷身手与身为将官的快速反应为他赢得了这一绰号。作为卓有经验的战地指挥官,他受命带领二百五十名武士执行此次任务。他的手下现在都住在上层甲板的廊边舱室里。
他们的马都养在长甲板上的特别马厩里。马夫和三百名红条子也住在那里。所谓红条子,指的是那些等级较低的步兵。红条子们也会使兵刃,他们的武器是一种弯曲的武士刀,名为“太刀注释1”。在尼桑,只有武士阶级可以同时佩带太刀和短一些的肋差注释2,这是一种莫大的荣誉。
五名刺客和变种人渔夫一起过冬。根据从多茂都那里传来的最后一份报告,五名刺客现在满耳充斥阿谀奉承,像网上的苍蝇一样,被多茂都他们攥得牢牢的。他们计划趁五人熟睡时将他们一举捕获,让他们打着呵欠,迷迷瞪瞪地束手就擒。他们的变种人主人已经保证通力合作。更重要的是,科杰克人答应一看到信号,就事先从刺客身上拿走所有毒药、武器,以及其他潜在的危险品。这不仅是为了保护森田和他手下,也是为了防止目标在情急之下自尽。上次来到部落营地时,伊佐多茂都已经给科杰克族头人留下一个简单的木制日历,用于记录日期。从四月第一个星期结束时起,部落就派人每夜守望东部天空。如果他们看见三枚连射信号弹,就明白铁大师的队伍已经出发,日出时就能赶到。他们也应该用多茂都留下的绿色信号弹回应,表示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
从这些安排中可以看出,看见飞行物的守官伊佐多茂都拥有令人赞叹的预见力和创造力。
山下家族内部家族议会中,最重要的幸存者要算已故领主的叔叔爱诗崎本。他强调说,五个刺客必须戴着颈枷重镣回来,但整个过程不得伤他们一根汗毛。等他们被丢进山下家族那位于更-草的宫殿监牢时,自有人类所能想象出的最巧妙刑罚等着他。
以往的经验证明,这种耐心施行的折磨方式往往能撬开最紧闭的嘴巴。崎本希望他们只要动动烧红的长针就能问出鹭池事件背后的全部真相,而不要弄到切掉哪个器官的地步。沙穴人和他们来自穆卡尔部的变种人跟班分别扮演了什么角色?丰田赖朝将军到底和这件事有多少关系?将军狡猾的廷臣家康呢?要知道,虽然家康年事已高,但他依旧是将军身边的关键人物。
山下大人的死以及家族贸易许可的重置,对一直以来就计划着推翻丰田将军、夺取尼桑领导权的山下家族来说,是一次相当重大的挫折。山下家族凭借与西部地区草猴们的贸易垄断,获得了对奴隶贸易的操控权。只有他们有权使用连结大河和东海的运河。同时,这些运河也是领主属地间的边界。
他们的家族影响与权力都来源于贸易上的垄断地位。不过山下大人死后,将军追定其叛国罪,让事情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与他们领地毗邻的珂卡家族和精工家族本是他们昔日的秘密盟友,现在两个家族都和其他领主一起联合声讨山下家族的罪行,并趁机从将军那里拿到了同等贸易权利。因为这些懦夫的背叛,山下家族的收益几乎狂跌了一半。
山下大人的家人、家臣,以及二十多个被判定曾参与阴谋的亲戚不是被处决,就是自己寻了短见,这对家族来说是更惨痛的损失。将来山下家族东山再起时,一定会好好报复自己的仇人,但现在,他们需要耐心再耐心,低调再低调。
森田此次出行也是秘密行动。这么做是出于以下两方面考虑:他们不想让将军得知自己的计划,何况这次行动的动机本就属非法。如果消息曝光,家族难免又要遭到制裁。丰田幕府颁布的法令中,已经明确规定不得私自“境外冒险”。从理论上来说,尼桑的十七个领主都应该全心效忠将军。同样从理论上来说,他们的私人军队及其调动情况都应该告知中央政府派驻各领的总领事。
要求知会军事行动是丰田维持力量平衡的手段之一,这一规定也的确为尼桑赢得了长达八十余年的和平。尼桑的现任统治者赖朝若是知道五百多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未经通报就驶往外域,脸色一定会不好看,何况这次行动的终极目标还是推翻他的统治,击垮他的家族。
经过惠-尼苏峡湾时,川西那艘三层轮船连夜联系了分布在优-伦湖与密歇根湖之间那广阔半岛上的四个外域守站。他们卸下储备,散发消息,大口喝清酒为自己打气,还收集了各站在与内地草猴建立长期关系方面的书面报告,其中自然包括多茂都用信鸽送来的最新消息。现在,轮船终于要去贝-塔那巴了。他们将在那里停船,发动攻击。
 
史蒂夫和卡迪拉克看见船的影子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只觉得又激动、又震撼。到目前为止,计划顺利得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过在科杰克船夫帮助下完成的那部分计划和未来的打算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成功还是失败,生存还是死亡,四十八小时后就见分晓。
不一会儿,他们就将成为日本人军事行动的正式成员。两人都知道,一个小小的失误就会引来巨大的灾难。不过现在他们一心只想着成功登船后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两人都没有想到,没等上船,他们那捣毁威武巨轮的计划就险些出了大乱子。
  1. 特指刀身长66厘米以上的日本武士刀。刀身弧度很大,佩带时刀刃朝下,佩在左腰部。​​​​​
  2. 通常指日本武士用来切腹自尽的短刀,长度为30厘米~60厘米。​​​​​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