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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老师在盖瑟办公室喝茶。老大面前也有一杯,但他似乎完全沉浸在打开的计算机程序中。
「课上得怎么样?」老太太好奇地问。
「还好。」我坐在她对面,趁盖瑟还没说话,替自己倒一杯茶。「我说您得了胆囊炎。」
「好的。」安娜点点头。「安东,您不会太累吧?」
「不会的,别这样想。」我喝一口茶。安娜是优雅的老派女士。根据可靠消息来源,她是我们唯一还托着小碟子喝茶的女老师。她不认为绿茶是茶,更别说花草茶了。在她看来,茶色必须像焦油一般黑,和罪人的良心一样浓厚。
或者正好相反。像良心一般黑,和焦油一样浓厚。
而且必须加糖。
在老太太的注视下,我只好投降,往杯子里放了三颗方糖。我搅拌一下,喝了一口。
奇怪的是并不难喝。在家时我从未想过往茶里加糖,所以从来没有尝过这种滋味。
「为什么您这么不喜欢这堂课,安娜?」我问。「我记得自己是学生时,您也没给我们上这堂课……当时您得了流感,帮我们上课的是虎儿……」
大家沉默了片刻。
「安东,上这堂课时您觉得很自在吗?」安娜问我。
「不是非常自在。」我皱皱眉头。「想到要向年轻人解释,无论我们对人类社会或祖国福祉的计划有多么宏伟,终究是一场空,而我们能做的只是一些和日巡队抗衡的琐事,我就觉得很不舒服。」
「不过还是得做。」盖瑟说话时眼睛没离开计算机。「安东,怎么把『pages』中的项目符号列表取消?」
「到『显示』字段,按下『显示检查器』,其中有一个字段……」我讶异地盯着盖瑟。「您怎么学起苹果计算机了?」
「了解新事物是件愉快的事。」盖瑟回答,一边不断移动鼠标。「或者你认为我已经老到不能学计算机了?」
「您说什么,老大,」我一边喝茶,一边回答,「您还硬朗得很呢。」
「从算盘到计算器,我调适得很辛苦。」盖瑟说。「但从计算器到计算器,我可是轻而易举就掌握了。我从来不喜欢打字机,之前我有一个女速记员……」他突然住嘴,在回忆中微微一笑。安娜的脸上也带着明显的笑意。「但我立刻就爱上计算机,因为当中有一些很正确的……或魔幻的东西!」
「完全认同。」我点点头。「不过说真的,学习新事物总是有好处。」
「我们的小先知现在怎么样?」盖瑟突然问起凯沙的状况。
「有来上课。」
「跟谁交情比较好吗?」
「娜吉娅。」我说:「想必您早已知道。」
「是的。」盖瑟承认。「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如果被小女孩揍一拳,就是坚定友谊的开始。可惜成年人的情况复杂很多。」
「是啊。」我嘟囔着。我相信,老大提起凯沙绝非偶然。
「可惜没人听到他的预言。」老大继续说。
「是啊。」我同意他的看法,但也警觉起来。
「娜吉娅真的什么都没听见吗?」
「真的,她揍了男孩一拳,只想刺激他,所以马上就离开了。」
「我们没安装监视器。」盖瑟继续唉声叹气。「或者有装?」
「有啊,但娜吉娅把它们都……关了。」
「都烧了。」盖瑟纠正我。「顺带一问,为什么?」
「免得有人听见预言。」
「合逻辑,很聪明……」盖瑟叹了一口气。
我和安娜互望了一眼。我认识老大的时间当然比我们女老师少了一百年左右,但也立刻明白他正把话题带向只有自己知道的主题上。
「你知道我对什么感到不安吗?」盖瑟突然仰头倒在扶手椅上,把键盘从面前移开。
「与世界相关的大问题。」我嘴里咕哝。
「你说得对,安东。就是与世界相关的大问题。我确信自己不了解什么是幽界。」
「平行存在的现实,拥有层层结构。」安娜说。「从幽界的一层到另一层,无论是空间的变化,或者为了支撑自己的能量,都需要耗费法力。幽界越深层,与现实世界的差别就越大,但从第六层起,可能又回到现实世界的模样,也就是第七层的样子。」
「对刚入学一个月的超凡人而言,这是完整的解释。」盖瑟说道。「但请注意,十年前的新进超凡人坚信幽界只有三层……而从第六层直接回到现实世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然而,幽界究竟是什么?」
「平行的世界。」我耸耸肩。「这是科幻小说的说法,其他的就从幻想的角度来看了。甚至可以假设,幽界是我们存在的现实世界的某种变体……就是与这个世界脱离的异样世界。」
「或者说,与另一个世界脱离的现实世界。」盖瑟说。「好,就这样假设吧。我们的研究团队不可能提出更有力的说法了。大审判会议的研究中心也无法进一步补充说明……只会用『细微的结构』『黑暗的物质』和『量子变体』等词汇让人更加混淆。但是,幽界究竟是什么?只是人类不敢臆测的六层世界吗?」
「老虎还没离开您的脑袋。」我明白了。
「当然。」盖瑟点点头。「我们对着光明与黑暗发誓,并得到早已论定的法则……」盖瑟挥挥手,掌心瞬间出现一颗白亮的火球。「我们可以认为这是物理法则,或者某种巫术法则。但老虎是活的,他会讲话,会观察我们的行动,以改变行为举止。当雪崩落在登山客的身上──这是自然法则,如果崩落的雪追赶在山脚挖雪的男孩,而其他的雪却小心谨慎地绕道奔逃……这已经不是湿雪加上地心引力,而是理智──理性与智慧的表征。」
「自然法则并不理智。」我回答。「万有引力也不理智,电灯也不理智。看着电视的野人可能认为它是智慧的产物,但我们……」
「智慧的产物?看着现代电视,只会觉得它是歇斯底里、攻击力强大的变态狂。」安娜用讪笑的口吻说。
「理智的老虎不表示幽界是理智的。」我固执地说。「镜子,也就是维塔利.罗戈扎是理智的吗?没错。但于此同时,幽界制造他的目的只在维护巡队平衡。」
「幽界只不过影响了尚未定型的超凡人维塔利。」盖瑟说。「他靠自己的直觉行事,完全不了解状况。但老虎是另一回事。」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我不想争辩,不过您绝不是平白无故找我谈这件事,老大。您不是只想告诉我什么吧?」
「没错。」盖瑟点点头。「安娜会在这里也绝非偶然。这么说虽然有点怪,不过她可是巡队里通晓幽界各种现象的专家,简单地说,就是故事专家。」
我讶异地看着我们的女老师,她当然是个聪明的老太太,但我们有研究部门……
「这是我的嗜好。」安娜谦逊地说道。「我的法力并不高强,健康状况又不允许我在街上追捕吸血鬼,我也不认为自己是个天才。但我有很多空闲的时间,可以关注研究人员没注意到的事物……」
「以前不知道这件事,是我的疏失。」盖瑟点点头。「我认为,老虎的事似乎结束得太过草率。」
「我研究镜子、影子、透明超凡人、老虎、爆破人、泥人……」安娜继续说。
「透明超凡人?爆破人?泥人?」她列举了这些古怪名词,等于什么也没说。
「喔,安东,这些都是很有趣的现象!」安娜精神抖擞。「例如爆破人只出现在幽界第二层,而且史上只记载过二十五次。在超凡人……」
「安娜,我相信这个故事背后一定有很特别的地方。」盖瑟说。「但我们还是回到老虎这个话题吧。」
「老虎的事你们已经调查清楚了。」女教师叹口气。「没先来找我,实在很可惜,不然可以替你们节省很多时间。因为我知道埃拉斯谟的地址。」
「埃拉斯谟?」我赞叹道。
「但可别问我怎么弄到他的地址。」安娜心虚地垂下眼睛。「根据规定,不能打扰归隐的超凡人……」
「换作是我,我会请求当地日、夜巡队老大的同意,再递交申请书给大审判会议的地区分会,请求他们给我地址。」盖瑟说。「而且也不知道别人会不会给……」
「我的方法比较简单。」尽管说了「安东,你可别问」这句话,安娜还是忍不住泄漏秘密。「我读了埃拉斯谟的《植物的性生活》,并写了一篇评论。嗯……部分夸奖,部分批评。总之,正好可以刺激埃拉斯谟。我把它登在英国杂志上……一周后就收到他的回复。」
看着她微笑,我也忍不住微笑:
「正中下怀……接下来呢?」
「我们通信了一阵子,我假装与他争辩,然后承认自己的批评完全错误……总之,在他面前忏悔,他的愤怒就转化为仁慈了。毕竟现代人很少关注他喜爱的学术领域。我们愉快地聊天,他甚至跟我调情,要我去拜访他。我却犯了一个错。安东,因为我只对老虎的故事感兴趣……所以我一提到它,埃拉斯谟立刻明白我真正的动机,因此感到非常难过。」
「为什么?」我大吃一惊。
「什么为什么?他以最喜爱的植物学为基础和我交往,结果我只把它当成认识他的借口。」老太太的声音里听得出懊恼。
「想象一下,你有一个嗜好,为此感到狂热、甚至称得上疯狂。」盖瑟补充。「突然遇见一个可以与你分享心得……就假设是搜集螟蛾科或对酸奶治疗的热情。结果无意中得知他接近你,居然是因为你曾拿过命运粉笔,而他正好对命运粉笔很感兴趣。」
「明白了。」我点点头。「埃拉斯谟没搬家吧?」
「根据调查,没有。」盖瑟摇摇头。
「那他住在哪里?应该是荒山野岭吧?在一望无际的青草地和参天古木间?苏格兰的杜鹃田野?韦尔斯险峻的峭壁间?」
「他住在伦敦。」盖瑟噗嗤一笑。「随着年纪增长,人会越来越重视舒适的生活,相信我。」
「去伦敦出差倒不错。」我心生向往地说。
「那你就去吧。」
「我不反对。」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和谁去?」
「你自己去吧,出差期间,你不会遇到任何冲突。我们没有任何人熟识埃拉斯谟……除了安娜,但你想想,他俩关系已经破裂……」
「您不认识他?」我怀抱希望地问。
盖瑟摇摇头:
「不认识。苏格兰夜巡队的老大也不认识,转三、四手可能找得到管道,但不一定有用。」
「我想了一下,」安娜羞赧地说:「如果安东带凯沙去呢?」
「妳觉得,埃拉斯谟看到命运相同的小男孩会受到感动?」盖瑟摸摸鼻梁。「安东,你有什么看法?」
「我不认为一个四百岁的超凡人还会感动。」我回答。「还不如带斯薇塔去。」
「那得等她归队。」盖瑟冷笑一声。「安东,去一趟伦敦吧,和埃拉斯谟谈谈。万一他说出什么重要的信息呢?不然的话……你出去走走也好。我已经替你办好出差手续,机票也买了,你直接到会计室领。明天早上的班机。」
「是商务舱吧?」我开玩笑。
「没错。」盖瑟点点头。
当场我很想说些俏皮话。当然,夜巡队不是没钱,我们也不常出差……但盖瑟却心血来潮让我搭商务舱?
「那日支费呢?」我还想确认。
「一天一百二十英镑,另外加上饭店住宿费。」
他怎么了,不是在开玩笑?
「住雷迪森或喜来登?」我又丢出一个问题试探他。
「这就免了。」盖瑟噗嗤一笑。「传统的英格兰小旅馆,要了解外国文化,有什么比它更好呢?」
「盖瑟,这是一个圈套吧?」我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就当作你最近表现优异,所以我用公费让你度个假,这样想就得了。就算一无所获,我也不会责骂你,万一真的探听到什么,下回就让公务飞机载你出任务。」
「啊哈,最好我们有公务飞机。」我站起来时冷笑一声。
「我正准备买一架。」盖瑟说。「你觉得『美国湾流』和『巴西航空工业集团』哪家飞机比较好?」
「我喜欢俄国小飞机。雅克40。」回答完我便走出办公室。
让我觉得讶异的是,盖瑟似乎不是开玩笑。
为什么莫斯科夜巡队需要公务飞机?
还不如更新总部的冷气,不然夏天都热得喘不过气了!
如果十五年的巡队生涯为我累积了什么经验,应该是:盖瑟做的每一件事,必定有其考虑。他分派任务的动机,绝非只考虑实用性或利他主义。
就拿很久以前的小男孩叶格尔当例子吧。叶格尔是尚未定型的超凡人,遭到吸血鬼猎捕。为什么盖瑟突然把我赶到「战场」,让我追捕破坏规则的吸血鬼?只是想让我从文职转为作战人员吗?不。更精确地说,不完全是这样。他还想藉此让男孩周围的烟幕更为厚重,教导我什么是夜巡队的「善」,什么是日巡队的「恶」。另外,更有可能是想要我遇到斯薇塔,把我们推向让娜吉娅出生的关系中。又或许是想对我及其他巡者解释什么是「镜子巫师」──老大应该在等待镜子出现,而且相信变成镜子巫师的应该是叶格尔,而非可怜的罗戈扎……顺带一提,俄国小男孩叶格尔和乌克兰人罗戈扎的名字有些相似……
唉!我简直快疯了!盖瑟当然深谋远虑,所有的行动都有两、三层含意,但把两个相似的名字凑在一起,可以证明我正一步步变成偏执狂。
盖瑟到底在想什么?派我去伦敦,而且开出这么好的条件:公费出差、商务舱、安全又轻松的任务。队上有其他能力强又专业的同事,他们也能和埃拉斯谟见面,并探听到什么。
或者盖瑟怀疑,这项任务比想象中复杂很多……
或者他在我身上看到某种能力,使我比其他同事更适合执行这项任务。
或者根本没什么大事,只是要转移某人对这些事情的注意力。例如,盖瑟认为萨武龙会跟踪我,也会赶到伦敦找埃拉斯谟……
我叹了口气。我可以想出更多的方案,但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某件很简单、很合逻辑的事,重点在于它才是最正确的方案。
───
「换作是我,才不会想这么多。」替我收拾行李箱时,斯薇塔说。「盖瑟当然有他的打算,但他需要你,甚至可以说,他用自己的方法依赖你。他得派一个信任的人去伦敦找埃拉斯谟,为什么不会是你?」
「而且,他显然认为老虎的事还没结束。」我若有所思地说。我们在卧房,娜吉娅在客厅看电视,所以可以开诚布公地说话。
「我也认为这件事还有后续发展……」斯薇塔拿着一迭干净的内裤,在行李箱上方停顿了几秒。「安东,你没对我隐瞒什么吧?」
「什么意思?」
「关于老虎或预言的事。」
「我知道的事已经全告诉妳了。」我昧着良心说话。电话里到底录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而且也没把握预言是否录进去了……「斯薇塔,妳替我准备了几天的衣服?」
斯薇塔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内裤。「三件……五件……七件,一个礼拜的份。」
「为什么?回程是两天以后。」
「显然我认为应该帮你准备七天份的内衣裤。」斯薇塔若有所思地说,「我还替你放了五件衬衫……和两件保暖毛衣……」
「伦敦和莫斯科一样热。」我提醒他。
「我知道,」斯薇塔叹口气,「可惜我是直觉很强的预言家。」
我点点头。大部分的超凡人觉得非得这么做时,常常无法解释原因。况且斯薇塔不知道为啥替我准备一周的衣物,很可能是她弄错了。只要凯沙学会如何运用天赋,就能解释这件事。
「我再替你放一件风衣。」斯薇塔突然说。「还有雨伞。」
「放得进去吗?」我狐疑地看着行李箱。
「我把它从里头撑开了。」
最好笑的是,把一大堆东西塞进小空间的咒语不久前才出现。在童话故事或幻想小说的人物开始描绘想塞多少、就塞多少的魔法袋或行李箱之前,没有任何一个超凡人试着这样做。当然,把想象落实到现实中,间隔着漫长的道路。现在有「仕女皮包」这个咒语,而且不是每个巫师都办得到。
斯薇塔当然会。
「我把你的行李箱扩充了,现在装得下两周的衣物。」斯薇塔说。「以备不时之需……万一你真的有事耽搁了,箱子在机场里就会『冒出』内裤和衬衫。」
「谢谢。」我说。「要我从伦敦给妳带点什么吗?」
斯薇塔挥挥手。
「你从没给我买过东西呢……那里有一间世界最老的儿童商店『哈姆利斯』,去买点东西给娜吉娅。」
「买衣服?」我想确认。
「玩具。」
我笑了出来。在我看来,女儿对玩具已经不感兴趣。如果我有儿子就另当别论,我会给他买遥控直升机,或者复杂的模型玩具。
「『芭比娃娃』吗?」我努力运用想象力。
斯薇塔叹口气,继而微微一笑,对我解释:
「看看别人给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买些什么,你就买什么吧。」
「就这么办。」我觉得很开心。「不需要给妳带点什么吗?」
一阵尴尬的沉默。耳边只听到客厅电视传来尖细的「卡通人物」声音:「我想知道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你需要一台具有意义的蔬果机!」
「我们需要蔬果机。」斯薇塔不知为什么笑了起来。「但没必要从英国带回来,你就买一些最让英国人骄傲的东西吧。」
「英语还是王室?」
「一瓶好的威士忌。」
「首先,只有苏格兰或爱尔兰威士忌,没有英格兰威士忌;其次,妳什么时候开始喝起威士忌了?」
「我想试试看。」斯薇塔又笑了起来。「不然你可以和朋友一起喝掉。这样的话,你既不会良心不安,又给我买了礼物。」
───
盖瑟实在好心,我连预约出租车都免了,早上七点整西蒙就来接我。
「这是让你带去送给埃拉斯谟的伴手礼。」他指着后车箱中包得紧实、并用胶带缠上的塑料袋。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会不会是俄国的土产?伏特加、鱼子酱之类的……」
「俄罗斯娃娃或巴拉拉伊卡1。」我配合他说话的口吻,打开行李箱,把这包东西丢进去。哇!竟然挤得进塞满的行李箱。
「斯薇塔施了『魔术袋』吗?」西蒙问。
「嗯嗯!她有预感我这次会出去一周。」
「我相信斯薇塔。」
上了列宁格勒公路后,西蒙突然问我:
「安东,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问啊。」
「你跟斯薇塔怎么样了?」
「什么意思?」
「说白一点,就是关系怎么样?」
「很好啊!」我说道。「像朋友那样关系和睦。而且我们非常了解彼此。」
「这可不是家庭关系中最需要的东西。」西蒙对我说教。「我们之间才是和睦的朋友关系,因为我们并肩作战。但床笫之间或饭桌旁边不需要这种朋友关系。」
我沉默了一会,然后摇下车窗,拿出烟来抽。列宁格勒公路上挤满了车,不过西蒙开得飞快。
「为什么你突然提起这个话题?」我问道。「狗屁心理治疗师……」
「我想帮你。」西蒙解释。「毕竟我活了很久,见过很多事。一开始你们就不在轨道上,而你和斯薇塔个性都很倔强,就算心里想,也不可能屈服。然后一切上了轨道。女儿出生后,生活变得美好幸福。等她开始成长,一切又偏离轨道,变得像朋友一样。」
「那怎样?」隔了一会我才说话。
「你们需要刺激。」西蒙不动声色地说。「比如说,好好吵一架,摔摔碗盘,不然打一架也行。或者短暂分道扬镳,彼此怨怼。不过,因为女儿的关系,你们很难这样……背叛一下老婆也不错。你从来没对她不忠吧?」
「你……」我有点生气了。「小时候你妈没告诉过你『清官难断家务事吗』?」
「喔,我老妈最喜欢评断人家的家务事了。」西蒙回答。「安东,你别不高兴,没有人会跟你讲这种事。我爱你和斯薇塔,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所以劝我们打一架或背叛对方?!」
「我头脑简单,所以方法也很简单。」西蒙噗嗤一笑。「你也可以找心理治疗师,花个一年时间,躺在治疗椅上,谈一谈生活……」
「去你的……」我粗鲁地把烟蒂丢到窗外。
「安东,我觉得有事要发生了。」西蒙说。「相信我的感觉。艰苦时期即将到来,如果我们充分准备,就能化险为夷。无论心理或家庭,都不会有冲突……」
「那你结婚算啦,巩固这个社会最小的组成单位。」
「我的爱人是凡人,她死了。」西蒙简洁地说。「我跟你说过。而我对爱情始终如一,和你一样。好吧,你别生气,也别放在心上。」
「得了吧,一开始讲那么多,现在要我『别放在心上』……」我嘀咕着。「要给你从伦敦带点什么吗?威士忌……」
「我在这里买就好。」西蒙挥挥手。「不然这样吧,你到皮卡迪里街上的Fortnum & Mason,替我买一罐约克夏蜂蜜,我很喜欢这种蜂蜜,可惜莫斯科买不到。」
「全世界的人都疯了。」我说道。「我问斯薇塔,她居然要我带威士忌回来。你这个身体健康、酒量很好的男人,却要一罐英国蜂蜜!」
「我喝茶的时候喜欢加蜂蜜。」西蒙神态自若地说。「你这个聪明又爱妻的男人,应该动脑筋想送给老婆的礼物,而不是问『给妳带什么』。哪怕买一瓶蜂蜜也好。」
1 俄国传统乐器三弦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