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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我在饭店附近的「天鹅」酒吧喝啤酒。
我喜欢英国啤酒,虽然无法分辨不同品牌的口味差异。现在我喝的这种很柔和,有股蜂蜜的气味(说不定是约克夏蜂蜜),这种口味我可以接受。
酒吧看起来也不错,只不过坐满观光客。(在游客熙来攘往、大名鼎鼎的海德公园及饭店区旁边的酒吧,还能是别的样子吗?)墙上照片骄傲地说明酒吧从十七世纪就开始营业,很多即将上绞刑台的犯人都在这里喝下生命中最后一杯啤酒。
其他民族对这种事噤声不语,英国人却引以为傲,着实令人惊讶……
我在喧闹的观光客及往来穿梭的女服务生中独自啜饮啤酒,眼睛则望着公园,一面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盖瑟的神秘礼物已经转交给埃拉斯谟,也得到后者愿意告诉我的所有信息。当然还有暗藏埃拉斯谟预示的橡木高脚杯。
离开老超凡人的住处后,我来到西蒙提到的Fortum & Mason,买了他梦寐以求的蜂蜜。在盲从的氛围中,我也给自己买了一瓶。然后我前往「哈姆利斯」玩具店(如果相信招牌,它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儿童商店),挤过塞满五层楼的孩童与家长,替女儿选了玩具。一开始我试着偷看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买什么,后来明白这些项链、贴纸和假宝石讨不了她的欢心。所以我来到地下室,发现两只电动甲虫在组合迷宫里跑来跑去,我连想都没想,就买下这个怪异的玩具,在收银台旁我又抓了一只绒毛小熊。
有件事让我觉得恐怖:原本计划抵达伦敦要做的事情,居然在一天之内全都完成了!威士忌和其它酒类礼品到机场免税店再买就好。明天一整天和后天上午我可以尽情当观光客,参观博物馆、公园、酒吧、大桥……嗯,当然也可以逛商店。
不知道为什么,我打从心里不想做这些事。无论阴郁沉重的伦敦塔、雄伟庄严的皇家公园,或者富丽堂皇的伦敦商店,都无法提起我的兴致。我已经去过皮卡迪里「朝圣」,看过泰晤士河,往浑浊的河水里丢了两便士。
或许我疯了。
我饮尽啤酒,突然陷入沉思。我不想回饭店,在那里大概只能待在房里、坐在窄小的吧台旁看电视。总之,没有任何事妨碍我再喝一杯啤酒……我准备从这类稳重的酒吧的木凳站起来。
「我已经帮你拿了。」我面前的桌上出现满满一杯啤酒。
我坐回板凳,接着看到一张殷勤的女性面孔。
其实没必要这么做,因为一听声音,我就知道是阿丽娜。
前女巫,现在是光明超凡人的她手里也拿了一杯满满的啤酒。老太太偏好「健力士」的口感。
老太太还喜欢让自己看起来像「不到三十岁」的女人,或是花式溜冰运动员。她穿着手工缝制的漂亮衣服。优雅的灰色裙子和小外套、高跟鞋、粉色衬衫,一身打扮看来很低调,但LV包包显然价值不菲,脖子上还绑了一条丝巾。这样的装束让她看起来像正经八百的商界女强人,或某间大公司和银行的王牌经理,而不是富商包养的高级交际花。
「很高兴见到你。」阿丽娜对我微笑。「安东,你……变成熟了。」
我最喜欢她的一点就是她总能恰到好处地表达看法。不是「变老」,因为我怎么可能变老;不是「长大」,因为从她的年纪看来,我不过是个小朋友,而且如果她这么说,等于承认了自己年纪很大;不是「变了」,因为经验老道的超凡人知道,其实很少有人真的会改变。
但阿丽娜办到了。
「妳知不知道自己被大审判会议通缉?」我问道。「全世界任何国家的日、夜巡队队员,无论法力或职务高低,看到妳出现,就得立刻通报大审判会议,并努力拖延时间,免得妳溜掉?」
「知道啊。」阿丽娜表示。她想了一秒钟,并不打算抗争。「我们可以不谈这个吗?」
「好的。」我表示同意。
有那么一分钟的时间,我们只是喝啤酒,静静地看着对方。她是个奇怪的超凡人:以前属于黑暗一方,却经常做好事;之后她变换颜色,成为光明超凡人,于此同时,却做出比变形人或吸血鬼更坏的事。我不禁怀疑,阿丽娜其实不在乎属于哪一边,或者别人对她有何看法。她随时可以作恶或行善。如果作恶,就不是百分之百的光明超凡人;如果行善,就不是彻头彻尾的黑暗超凡人。这种说法,不适用在阿丽娜身上。
我甚至怀疑,尽管大家对她很有意见,阿丽娜还是不断变化自己的颜色。
这不代表对她而言没有任何差异,毕竟她看得出差别何在。只不过她把从黑暗到光明的路途视为一条康庄大道,而不是身后逶迤狭长的山路。
「真奇怪,我居然很高兴每次妳都能全身而退。」我说。「虽然妳干了那么多好事。」
「我让已逝者获得平静。」阿丽娜耸耸肩。「而且成果证明我应该如此。老萨武什金1结束了自己的……事业,艾德加也安心了,世界则变得更加美好。我承认当时让你的神经紧绷,但一切和平落幕了……我们和解了吗?」
「嗯。」我迟疑了一下才说。「这是过去的事了。我会在工作报告中提到遇见妳,但不想节外生枝。」
「感谢。」阿丽娜说。「这是正确的决定!此外……我找你是有原因的。」
我默不作声,对她怎么找到我,又为什么找我,我并不感兴趣。就算问她「怎么」找到我,她也不会正面回答,因为女巫的心眼很多。而「为什么」……她自己会告诉我。
「你跟埃拉斯谟见过面了?」阿丽娜问我。
我微微一笑,什么也没回答。阿丽娜的消息来源没错,但并不完整。
「我想应该见过了。」阿丽娜继续说。「可以分享一下信息吗?」
「为什么?」我问她。
阿丽娜叹了一口气。
「这是正确的问题。安东,你打算怎么解决老虎的事?」
「没怎样,他已经离开了。」
「万一他回来猎捕你?」
「妳为什么这么说?」
「安东,你总是尽量不白费力气。我不认为小男孩的预示消失无踪。」
我双手一摊。
「阿丽娜,如果我听了预示,老虎早就来找我了吧。这是第一点。第二点,当时我不在男孩身边,陪在一旁的是娜吉娅,她后来也走了。莫非妳认为我不知道一旦她听到预示……将身陷险境?」
阿丽娜脸上闪现一丝怀疑。
「是,话是这样说没错,我也了解,但有些东西兜不拢啊!你不可能不试着保存信息并私下获取讯息内容。这跟你的本性不合!」
我笑了起来。
「嗯,阿丽娜……妳说得很好,但我怎么办得到?」
「录音机?」阿丽娜说了一个假设。
「录音机是拿来录制音乐的古老设备……」我若有所思地说。「是的,我想起来了……小时候我有一台卡式录音机,磁带是涂了一层氧化铁的聚酯类塑料片……」
「安东!不要钻牛角尖!录音机、留声机、录音电话机──是什么并不重要!老一辈的人的确不重视科技,但以我的聪明才智,立刻就明白了。你是年轻人,过去从事计算机信息工作,可以想得出别的办法。况且现在任何电话都可以录音。你老实说,讯息保留下来了吗?」
「我觉得妳应该先对我开诚布公。」我说。
「为什么?」
「因为王牌在我手里。」
阿丽娜点点头,她看了一眼端着食物跑过去的女服务生。服务生点点头,拿着一大堆盘子往吧台飞奔而去。
「我同意。」阿丽娜说。「好吧,你听着。」
「你认为这里可以进行私人谈话?」我问她。「这里全是俄国观光客。」
「女服务生来自里加,俄文讲得很好。」阿丽娜回答。「别担心,没人听得见我们说话。」
我完全没发现「否定圈」或者其他类似的隐私咒语,但我相信阿丽娜。尽管她是前女巫,但女巫总有自己的魔法。
「说吧。」
「安东,主要预示应该实现。非得实现不可。这是幽界的要求……这是生命本身的要求。」
「然后呢?」我很惊讶。「我以为幽界试图干扰先知。」
「这是错误的想法。」阿丽娜摇摇头。「难道所向披靡的老虎突然放慢动作,没让你觉得奇怪吗?」
「嗯……」
「老虎是刺刀,是催促先知的鞭子。老虎要他赶快说出主要预示。」
「很大胆的结论。」我说道。
女服务生端来生啤酒,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首先,酒吧里通常是顾客主动到吧台拿啤酒;其次,阿丽娜好像不打算付账。我默默递了十英镑给她。
「我想最好从头开始。谁是先知?」阿丽娜自问自答起来:「他不只是有能力预见现实线,并依照现实线『看见未来』的超凡人。只要是超凡人,或多或少都有『看见未来』的本领。就连凡人都有类似的预知能力。」
「先知是质量特殊的超凡人。」我说。「超凡的超凡人,我对这个双关语感到抱歉。」
「喔不。」阿丽娜微微一笑。「问题只在于数量。先知不只预见自己或别人的未来,他还计算全世界的现实线。先知说的是人类未来的走向,不是协议,而是事实。而且这些事实乍看之下会觉得没有意义。就举一九五六年为例吧。法国先知安德烈.里亚弗雷在六十二岁时说了自己第一个主要预示……因为他太晚启蒙……一个非常疯狂的预示──『不久后玛丽这个女孩把裙子改短,以裸露的腿妆点全世界』。」
我噗嗤一笑。
「你看看。」阿丽娜说。「每个听到预示的人都合理地怀疑安德烈年老体衰,所以色心大发。请注意,来年第一个人造卫星飞向宇宙!但这个法国人却叨念着某个把裙子变短的玛丽……但一九六三年玛丽.关,顺带一提,是伦敦女人……」
「什么?」
「伦敦市民。她展示了一系列短裙,从此震惊全世界,结果导致性革命、性解放,以及旧世界生育率的提高。人造卫星或迷你裙,究竟什么比较重要?」
「卫星。」我不高兴地说,虽然在盖瑟面前我捍卫了迷你裙的重要性。
阿丽娜笑了起来。
「都很重要。也有人预示过人造卫星的发明。太空是可以预期的重大事件,但把裙子剪掉二十公分,却无人能预见,而且多年后大家才开始评价它的时代意义。这就是先知的工作──预先看见伟大的变动,并透过小事通知大家。」
「那么,妳或许知道那个婴儿时期就死去的澳洲人有什么意义……」
「阿拉斯泰尔.马克斯韦尔吗?我知道。他的死亡使双亲婚姻破裂,七○年代末他妈妈生了第二个孩子,是另一个男人的种,这个小孩一生平淡无奇……但五十岁时救起一个溺水的女孩。这件事本身看起来没什么,他甚至不知道救的是谁。但现在这个女孩是澳洲日巡队最强的巫师之一,而且鹏程万里。如果阿拉斯泰尔没死……」
「了解。」我说。「这很像笑话。」
「什么笑话?」阿丽娜很感兴趣。
「嗯,有个男人死后问上帝:『我的生命有何意义?』上帝回答:『一九七二年你搭火车,在餐车递盐罐给同伴,还记得吗?所以啊……』」
阿丽娜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有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仔细研究,所有奇怪的预示都有合理的诠释。」
「所以妳研究过了。」
「嗯,这很重要。」
「好吧,预示的重要性。」我点点头。「无人能反驳。然而未来难道是先知创造的?难道一切要看有没有人听见世界会变成什么样?我听过几种说法。」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阿丽娜不情愿地承认。「或许,喊进老榆树的预示终究还是实现了。或许没有……」
「橡树。」我说。「埃拉斯谟把预示托付给橡树,他不怎么喜欢榆树。」
「啊,真是心思细腻的祭司……」阿丽娜大笑起来。「也就是说,他觉得橡树比较迷人……安东,我不知道没有听众的预示是否会成真,这和人们听不听得见深林里大树倒下的声音一样。我想,应该不太可能,而且大部分的研究者都持这个观点。但有一点是确定的:预示可以改变。」
「这是个花招。」我嘲弄地说。「所有人都相信预示是最高真理,根本无法改变,和预言不同。只有妳知道事实。」
「只有我。」阿丽娜非常平静地响应。「因为我改变了预示。」
「从这里开始说清楚点。」我拜托她,想了一秒后站起来。「嗯,妳知道吗……我们换个地方吧。」
「你请我去饭店吗?」阿丽娜笑了出来。
「一点都不想,去公园吧。」
「公园晚上关闭。」阿丽娜回答。「不过,对我们而言,没有差别。」
───
在儿童游乐场喝啤酒是古老的苏联传统。不然想喝啤酒的年轻人还能去哪?没钱上餐厅,苏联又没有PUB和酒吧,小小的公寓里有妈妈、爸爸、奶奶、弟弟和妹妹,或是乡下来城里买熏肠的亲戚……根本无法饮酒作乐。所以这些不久前还在挖沙堆的「超龄孩童」就坐在儿童长椅或秋千上喝啤酒……
苏联与世长辞了,公寓没有变大,年轻人却更无忧无虑了。还保存下来的儿童游乐场,白天还是接待小朋友,晚上则换成高中生或大学生。比较愚蠢的人大声喧闹,乱丢垃圾,音乐震耳欲聋,找路人的碴。因此,以打电话报警为生活主要乐趣的老太太出来驱赶他们。比较聪明的人选择安静坐着,小心藏好酒精饮料,彬彬有礼地向路人问安,垃圾随身带走。我自己就曾经和这种人在游乐场喝过酒。
总而言之,我觉得这样的人很有礼貌,也不会打扰任何人。不过附近住户可能有截然不同的意见。
现在的情况倒是令我始料未及:问题不在于我曾年少轻狂,或者堂堂一位光明超凡人,却于深夜坐在伦敦的肯辛顿公园,在黛安娜王妃儿童游乐场,和古老的女巫一起喝啤酒!
「我很走运,因为预示相当清楚。」阿丽娜说道。「马莎这个女孩很努力,连预言的时候都很认真。只是她一心想着要押韵,因为她始终认为预示应该是诗。所以我坐在这个小笨蛋面前,想着自己到底该怎么办。如果我听不懂她的话,可能也不会特别注意她说什么。人何必为无法改变的事情惋惜?但我听懂了。一九一五年的宫廷:『皇子将死去,沙皇心悲凄。布尔什维克,吊死在囚室。战事达九年,莫斯科落难,大火来笼罩。德军炮攻乌克兰,日本剑挥西伯利亚。饥饿难忍耐,人民死大半,其余皆流离』。」
「这根本就是末世启示录。」我刻薄地说。
「我也这样认为。」阿丽娜说。「阿列克谢王子之死对尼古拉二世造成很大的影响,他原本可以制止革命……但会输掉第一次世界大战,到时俄罗斯就不复存在,因为远东有日本,西方有德国。」
「我不是很相信这种说法。」
「安东,这是预示。它应该要实现,因为人们听到了。可是我介入了。」
「治好王储?」
「嗯,没有……就这么说吧,我延长了他的存在。尼古拉二世性格犹豫不决,加上胆小如鼠,才让布尔什维克拿下政权。当然,人民流了很多血……但情况可能更糟。」
「所以,可以称妳为俄罗斯救星啰?」我刻薄地说。「同时也是苏维埃联邦的英雄,成就了一场大革命。」
「嗯,整体说来正是如此。」阿丽娜谦逊地说。
被我们占领的儿童游乐场很豪华:中央有一艘木船,彷佛从某座岛屿驶来,因为没有用而遭到彼得潘遗弃。白天吵闹的小鬼头沿着船桅和绳梯爬行,让它片刻不得闲。此时坐在船上的巫师和女巫,手上虽然拿着啤酒,但只顾着说话,根本没有喝它。
「就算我相信妳,」我说:「甚至认为妳说得很对,这的确是预示,而妳也能改变它。那又怎么样?」
「巡者一直在干蠢事。」阿丽娜说。「都在闭门造车,就连冲突都不当一回事。」
「难不成妳希望有战争?」我挖苦她。「这一季妳挺谁?光明队?那和平协议呢?我们需要读一下吗?」
「我不要战争。」阿丽娜严肃地回答。「我们女巫都是主张和平的。特别是光明女巫师……你提示我一下大和解的内容吧,安东?」
我耸耸肩,引用第一天上课学的内容,无论夜巡队或日巡队,这一课的内容都一样。
我们是超凡人
我们服侍各自的力量
幽界里的光明与黑暗,皆无差别
我们的战争足以毁灭世界
我们签订和平协议
各自以各自的规则生活
各有各的权利
我们局限自己的权利与规则
我们是超凡人
我们创立夜巡队
好让光明力量监督黑暗力量
我们是超凡人
我们创立日巡队
好让黑暗力量监督光明力量
时间为我们决定一切
「很好。」阿丽娜说道。「你提到的协议并没有禁止我们干涉凡人的生活,它只用来约束光明超凡人和黑暗超凡人。」
「这是什么玩意儿?」我开始觉得很烦。「难道妳不知道结果吗?为了进行理想社会的实验,会发生多少战争?共产主义、法西斯主义、民主、独裁、开放、全球化、民粹主义、多元文化主义,这林林总总的概念,到底什么是人类的,什么是我们的?我们一会儿把人类推向这边,一会儿推向那边,并观察哪一项会成功,如果以失败告终,一切将重新开始。啊,不成功是吧……到另一个国家、另一种文化试试看……什么,共产主义没有希望?我不认为耶。不过我已经厌倦这项游戏。妳认为民主很虚假?不见得吧,但我们不想玩了。妳知道吗?无论是为了建设社会主义国家或引入民主制度而牺牲,还是为了争取权利与自由而战死,凡人根本不在意。所以我认为,让他们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制定自己的规则,从自己的错误中学习,才是对凡人最好的方式。」
「所以你觉得我不应该干涉俄国的命运?」阿丽娜问。
「是啊……不对……我不知道……」我双手一摊。「假定在动荡之后,结果变得更好呢?例如说,或许就不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了?」
「我无法袖手旁观……」阿丽娜说道。「我也没人可商量。无论盖瑟或萨武龙,都只想把情况推向对自己有利的那边。我还可以跟你商量一下,你是正常人,至今你还是有凡人的姿态。」
「我已经不确定了……」说话时我一面看着沿游戏场栅栏走来的黑人巡警。他机警地看着秋千和沙地,但他看不见我们,所以就此离去。
「我们都是凡人,安东。有些人比重多,有些人比重少。是啊,的确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状况,让你不知道是否应该干涉。但有些事情一望即知啊!」
「你想要我做什么?」我问阿丽娜。
「安东,先知很少出现,整个二十世纪才出现了八个。让人类得知并实现预示就更少了。如果你知道小男孩的预示……」
「不,我不知道。我发誓。」
「你打听得到吗?」阿丽娜问我。
我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像跳进冷水一般激动地说:
「或许可以。我甚至有机会得知埃拉斯谟的第一个预示。虽然它在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内可能已经实现。」
「这不是真的。」阿丽娜说。「十七世纪就已经有人预测加加林2飞向太空……安东,你真让我吃惊!」
「妳变换颜色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行善。」我说。
「好吧,就算我是这样没错。难道你不是?安东,巡队的每个人都一样。而我准备放手一搏。我向你发誓,如果是好的预示,或者内容含糊不清,我们什么都不必做,让它实现就好。可是,万一我们真的有机会让凡人的生活更美好呢?」
「『我们』?」我噗嗤一笑。「上一次妳说『我们』,是跟艾德加和萨武什金在一起的时候。可是他们的下场都很惨。」
「你不相信我。不过这样是对的。」阿丽娜点点头。「正因为和我在一起,你才有机会摆脱巡队单调枯燥的工作,做一些真正有意义的事。」
「我相信妳对艾德加说了同样的话。」我阴郁地回答。
「你想想吧,安东。」阿丽娜打开包包,从里头拿出一颗小球。「我现在必须回去一下。抱歉,我不能邀请你,因为米诺斯气圈只能承载一个人。」
「我以为它只能用一次。」我说。
「不,它一次只载一人。」阿丽娜笑着说。「我知道怎么重新启用。明天一早再去找你,你不反对吧?」
我耸耸肩。阿丽娜微微一笑,握紧手上的米诺斯气圈,立刻消失无踪。
我叹了口气,拿起空啤酒瓶走下木船。我和女巫的差异就在于我得步行回饭店。
来儿童游乐场时,阿丽娜用自己的方法打开篱笆门,她用指尖揉搓干草,再洒在门锁上。我向来不喜欢用「比尔博」3咒,所以决定穿过幽界跨越篱笆。令我吃惊的是在幽界第一层,儿童游乐场的四周也是篱笆,就算到了第二层,围绕它的还是枯树。我好奇地观察这个活的(不,应该是死的)篱笆,这种干枯的树干比较容易在幽界第三层看到,但通常七横八竖,在这里看起来却像有人刻意栽种。嗯,或者说埋进土里。幸好我不需要浪费法力进入更深一层,因为设置这个篱笆的目的,只是为了阻挡想进游戏场的人,而不是阻碍想走出来的人。无论这是哪一个超凡人的杰作,想必他很认真地执行了这件事。
我穿过树枝,再走一小段路,回到现实世界。经过幽界的冷冽静寂后,深夜时分的伦敦公园显得温暖热闹。远处传来芦笛的声音,我打算走进公园,到靠近饭店的地方再走出来。沿路看到我刚刚丢弃空酒瓶的垃圾桶已被夜色掩盖。
有什么比在夜间空旷的公园中散步更惬意的事?
简单的旋律越来越近,我赫然看到音乐家的庐山真面目──一个身穿奇特破衫的少年坐在大树歪斜的树枝上,这根树枝很久以前被风吹弯,而且几乎与地面平行。男孩忘我地吹奏着,身旁聚集的一群萤火虫彷佛在跳舞。
「嘿!」我朝少年音乐家大喊,因为不知所措,所以用俄文问他:「这个时间待在这里不会太晚了吗?」
男孩猛然转身面向我。不知是在萤火虫发出的淡光中,还是远方贝斯沃特路的路灯照耀下,他雪白的牙齿闪闪发亮。男孩从树上跳下后就消失了。萤火虫嗡嗡地随之四散飞去。
「妈的!」我骂了出来。「实在太荒唐了!我不相信……」
总之,我没把话说完。
我当然不相信仙女,甚至早就不相信圣诞老人的存在。
但我选择住嘴。
1 即甘纳吉.萨武什金,吸血鬼科斯佳的父亲。在《幽巡者》中,科斯佳想利用魔法书《芙阿兰》指示的方法,将凡人变成超凡人,好改造世界。科斯佳受到追捕,最后死在太空之中。在《终巡者》中甘纳吉为替儿子报仇,和大审判官艾德加和女巫阿丽娜结盟,成为「终巡者」。
2 Yury Gagarin,1934-1968。
3 托尔金首部小说《哈比人历险记》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