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不明行为
楔子
安东.戈罗捷茨基在看电视。
他并非那种高喊不想拥有电视的人,也不是傲然宣称几年没打开电视的人。老实说,他时常看:几乎每天看新闻,偶尔转到电影频道时,一年也会看个两部影片。
但他现在若有所思,彷佛在找寻什么东西似的,每隔五秒就换一台,这不代表他不专心。
转台。
「被告,你为什么去找受害者?」
「嗯……我……想跟他喝一杯……他却……」
转台。
「……法庭宣判──三十年监禁,辩护律师表示将会上诉,被告完全不认罪……」
转台。
「……打扫院子的人一发现,立即通知警方。虽然医师努力救治……」
转台。
「……失去方向后,没有进入轨道。但专家特别强调,卫星安全无虞……」
转。
「……平均退休金将增加百分之十一,变成五千九百七十四卢布……」
转台。
「……这些可怕的岁月,几十年的不自由与专政,并未摧毁这位画家,他持续创作,并挑战共产党体制,果决地展出自己的作品……」
转台。
「……先进技术。根据学者的说法,使用这些技术生产奈米水泥,可以明显改善质量……」
转。
「……五年前购入后,就不曾整修过,逃生通道堵塞,火灾发生时……」
转。
「……提议讨论遗弃子女的问题,因为父母的收入无法负担照顾这种……」
转台。
「……指挥官,一旦我们开始撤退,分队就会扫射,假如投降,或许还有机会……」
转台。
「……欧洲最大!这无疑证明了政策执行正确……」
转台。
「该餐厅牡蛎的美味程度,堪称全莫斯科之最,但酒水价格偏高,动辄五、六千卢布……」
虽然还有十个频道没看,但安东决定关掉电视。他摸摸鼻梁。
那些说电视不值得一看的人都是笨蛋。只要三、四个月看一次,就不会看腻。
当然了,如果能隔三、四年才看一次,更会觉得电视有趣。
他走向窗边,看着城市上方沉甸甸的灰色天空。然后缓缓用手掌擦拭冰冷的玻璃。
风吹开乌云,天边露出一线光明,很像深蓝色天空的小眼睛。太阳落在厚重云层的后方。
安东把手插进口袋里,拿出耳机塞进耳朵,按下启动键,「野餐」合唱团的乐曲流泄出来:
广告广告牌的灯火,
闪烁的霓虹灯,
城市敲打着我的背部,催促我。
但我不疾不徐,
缓缓呼吸,
属于我的,他抢不走。
再等一会,我的风尚未止息,
我喜欢在此畸形国度。
金钱不会坐以待毙,
甘受烈焰燃烧。
幸福、不幸,全凭它们发落。
但这与我无关,
我就是我,
暗黑街道引诱着我。
他忙着游戏,
每两个人
每两个人就有一人放慢脚步,
但这不是我,
我欢乐、沉醉
此刻才开始呼吸……
乌云间现出一道光明。安东原想举起手,不过马上放下来。
反正待会还是乌云密布……
他来到厨房,打开柜子,拿出一瓶已经打开的白兰地。他偷偷摸摸地张望一会,把酒倒进杯身肥大的红酒杯,然后野蛮地一口饮尽。
酒瓶吐出悲伤的叹息声。安东瞇眼看它,好判断施咒者是谁。
斯薇塔。
安东倒了第二杯,就把叹息的酒瓶放回柜子。接着他来到客厅,站在玻璃柜旁,研究架上的木杯。
这种法器应该由巡队总部保管。不过分析人员研究了一周,仍搞不懂如何撷取藏在杯子里的预示(或者杯里究竟有无预示)。住着两个高等巫师的公寓(如果算上娜吉娅就有三个),照理可以抵挡任何入侵。
在盖瑟的提议下,埃拉斯谟的杯子回到安东身边。但归还得心不甘情不愿,因为大审判会议很不高兴安东没有召唤他们逮捕阿丽娜。幸好盖瑟想到一个很有说服力的理由:埃拉斯谟可能在杯子上动了手脚,希望只有安东能得知预示。
盖瑟总能找到很有说服力的理由。
安东盯着杯子看了一会,然后打开柜子,把它拿在手上,先放到一只耳朵边,然后换另一只。接着他走到厨房,把白兰地倒进杯里喝掉。
他没听出任何预示。
「爸爸?」
安东拿着杯子站在窗边,完全沉浸在思绪之中,根本没注意到放学回家的娜吉娅。
「怎么了,女儿?」
「你……」娜吉娅故意嗅着空气,然后老练地问:「你在驱赶乌云吗?」
「我有事情,有点事。」
「我看得出来。」
娜吉娅在门边左右脚换着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安东看着女儿,忽然(而且完全出他意料之外)明白她不再是个孩子,她已经踏进神秘的的小径,从童年进入少女期,路上只剩下被她抛开和遗忘的洋娃娃、绒毛小熊和喜爱的父母……
娜吉娅才刚踏上这条小径,不过已经不可能回头了……
「妳想问什么吗?」安东说。
「爸爸,这个杯子……我有碰过。」
安东点点头,明白她指的不是身体上的碰触。
「我觉得里面有东西,只不过藏得很好,无论你想尽办法或用尽力气,都读取不到。」
「如果光用办法或力气,大审判会议早就弄明白了。」安东点点头。
「我觉得里面有精巧的启动装置。」娜吉娅鼓励似地继续说。「应该做点你完全没想到,或根本不想做的事,也许就能听到预示。」
安东看着手里的杯子。
「否则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爸爸,你很沮丧吗?」
「没有,」安东说:「不是很沮丧。老实说,我完全不觉得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