疲于奔命
两名矮人，两名人类，两名巨人——娜绥妲的贴身保镖，夜鹰护卫——在娜绥妲作为总部的城堡某个房间外站岗。他们毫无表情，眼神空洞地看着若伦。若伦也将脸板得同样不带表情，看了回去。这是他们以前就玩过的游戏。尽管夜鹰护卫们没有表情，但是他知道他们正在忙着思考，寻找杀死他的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他知道，因为他和往常一样，在心里对他们做着同样的思考。
我必须尽量后退……跟他们拉开距离， 他暗自琢磨，那两个人会最早赶到，他们比矮人动作快，他们会挡住身后的巨人的路……要把他们的戟夺过来。这有点儿难，不过可能做得到——抢一支还是行的。可能得把锤子甩出去。一旦长戟到手，就能把他们挡在身外，这样的话，矮人就没什么机会了，不过巨人比较棘手，他们可没什么人性，这样的话……如果我借柱子挡一挡，也许……
护卫站成两排，身后是包着铁皮的大门。随着一阵咔咔响，大门打开了，一个衣着鲜亮的十岁或十二岁上下的小听差走出来，放开嗓门通报，声音大得毫无道理：“娜绥妲小姐有请!”
其中几名护卫浑身一震，注意力分散，目光略有闪烁。若伦微微一笑，从他们身边一闪而过，进了后面的房间。他知道，他们的分神虽然稍纵即逝，但也足够他在对方反应过来以前，干掉至少两名对手。下次再较量，他心想。
房间很大，呈长方形，陈设十分简陋：地板上铺着很小的地毯，一幅长条形被虫蛀过的挂毯挂在他左侧的墙面上，右边的墙上开着一扇尖顶窗。除了这些，室内没有任何装饰。一张长桌被推进墙角，上面高高地堆满了书册、卷轴，以及散开的纸张。几张笨重的椅子——皮垫上嵌着成排的铜钉——随意摆放在桌子周围，无论是娜绥妲，还是十余位在她周围忙忙碌碌的人都不屑于坐上去。这些人里面没有约蒙杜，但有几位是熟面孔：有的曾在战斗中指挥过他，另一些他在执行战斗任务时见过，或者听同伴讲起过。
“我不管他会不会‘脖子疼’!”她右手啪地一拍桌面，斥道，“如果马掌和其他物资还供应不上，我们不如索性把马都吃了，也算是报答它们曾经立下的功劳，你们明白了吗?”
受训的几人齐声答应，态度恭顺，甚至有些局促不安。若伦觉得这事既费解，又令人叹服——娜绥妲，一个女人，却获得了手下如此的尊重，一份他也同样持有的尊重。她是他所知意志最坚定、头脑最聪慧的人，他确信，无论她是什么出身，她都会取得成功。
“去吧。”娜绥妲一声令下，八人鱼贯退下。她向若伦指了指桌子，他耐心地等着，她拿起鹅毛笔，在墨水壶里点了点，笔走如飞地在一幅小卷轴上写了几行字，然后递给一名小听差，说道：“送给矮人那亥，这一次，必须等在那儿，把答复带回来，不然我就派你给巨人当差，替他们打扫卫生。”
“是，小姐!”那男孩吓得差点儿魂不附体，一溜烟地跑了。
娜绥妲翻动面前的一沓纸张，眼睛也不抬地问道：“你休息好了吗，若伦?”
他不明白她怎么会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不算太好。”
“真不幸，一晚上没睡吗?”
“可以这么说。伊莱恩，我们村里铁匠的妻子，昨天生孩子了，不过……”
“嗯，我听说了。我想，你没有一直守到伊拉龙治好那孩子吧?”
“没有，我太累了。”
“至少你还不太傻。”她将手伸过桌面，拿起一张纸，没有马上将之归类到某个文件堆上，而是拿在手里仔细地看着，同时用她一贯的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重锤。我们进攻阿热夫斯的军队遇到了顽强的抵抗——超出了原先的估计。指挥官布里格曼久攻不下，而我又急需召回这路人马。因此，我派你到阿热夫斯去取代布里格曼。南门已经备好马匹，你要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费斯特尔，再从费斯特尔前往阿热夫斯。从这里到费斯特尔，每隔十英里会为你准备好换乘的马匹，但在那之后，你要自己解决这个问题。我希望你四天之内到达阿热夫斯，然后你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大约有……三天时间，给你拿下阿热夫斯，”说到这里，她抬起头来看着他，“从现在算起，一周之内，我希望沃顿的旗帜飘扬在阿热夫斯城上方。我不管你怎么做到，重锤，我只要结果。如果你办不到，我只好派伊拉龙和蓝儿出征阿热夫斯，只是这样一来，如果穆塔或者加巴多里克斯出手，我们这边基本上只能束手待毙。”
凯特琳娜也就身处险境，若伦心想。一阵不快从心头涌起。四天之内骑马赶到阿热夫斯是一个严峻的考验，尤其他现在还满身伤痛。此外，还要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攻陷一座城市，真是一个既悲惨又疯狂的任务。总而言之，这个任务就像要他双手缚在身后，与熊贴身肉搏。
他揉着胡子拉碴的面颊。“我对攻城没有任何经验，”他说，“至少对这一类没有。要担当这个任务，沃顿族里肯定有比我更合适的人，红胡子马特兰怎样?”
娜绥妲将手一挥：“他只有一只手，无法骑马全速前进。你应该对自己有更多的信心，重锤。没错，沃顿族里确实有精于战争之道的人——更有实战经验的、受教于上一代精英战士的——但是，当长剑出鞘，战局拉开，决胜的最关键因素不是技能或者经验，而是你有没有办法去‘赢’，这似乎正是你的强项。还有就是，你运气很好。”
她放下纸张，双手撑在桌面上，说道：“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的骁勇善战，也证明了自己能服从命令……嗯，在你乐意的时候。”他刚挺起双肩想分辩两句，陡然又想起自己因为违抗指挥官艾瑞克的命令而受军法处置的事，鞭子抽在背上那火辣辣的剧痛又回到心头，立即强行忍了下来：“你已经证明了自己率兵发动突袭的能力，所以，重锤若伦，让咱们拭目以待，看看你还有没有别的本事，好吗?”
他咽了咽口水：“是，小姐。”
“很好。我委任你为临时指挥官，成功夺取阿热夫斯之后，你会得到这一职位的正式任命，直到你证明自己适合更高级或更低级一些的位置。”
“谢谢您。”
娜绥妲随意地轻轻哼了哼算是回答。
“在阿热夫斯我有多少人马?”他问道。
“我交给布里格曼一千人马去攻城，其中，剩下有战斗力的不到八百人。”
若伦差点儿骂出声来：这么少 。
她好像听到了似的，涩声说道：“我们被误导了，以为阿热夫斯一击即溃，实情并非如此。”
“明白。我能从卡沃荷带两三个人去吗?你说允许我们共同行动，如果我们……”
“是的，是的，”她说着，扬起一只手，“我知道自己说过什么。”她微微噘起嘴，陷入沉思，“很好，你想带谁都可以，务必在一个小时内出发，要把随行的人数报给我，我会让人沿路备好同样数量的马匹。”
“我能带上卡恩吗?”他问道，卡恩是一位数次与他并肩作战的魔法师。
她沉默不语，眼神涣散地看着墙面，然后点了点头，令他松了一口气。她又开始在乱七八糟的卷轴堆里掏着什么。“啊，在这儿。”她翻出一幅由皮绳捆着的羊皮卷，“阿热夫斯及周边地区的地图，还有一幅芬马尔克省的大地图，我建议这两样你都要好好研究一下。”
她将卷轴向他递过去，他将之塞进束腰短袍里。“还有这个，”她递过来一个折成长方形的羊皮纸文书，上面滴了一团封缄的红蜡，“是你的委任状，还有——”又是一个长方形文书，比第一个更厚，“这是给你的授权令。把它们拿给布里格曼看看就行了，但不要交给他保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没有学过认字，对吗?”
他耸了耸肩：“学它干啥?我和别人一样会数数、算术，我父亲说，教我们认字，不比教狗用后腿走路更有必要——有趣，但不值得费那些工夫。”
“如果你一直当农夫，这话我赞成，然而你没有，你已经不是农夫。”她朝他手里的羊皮纸一指，“你知道吗，万一这里面有要处决你的命令呢?重锤，这样让我在用你的时候很受限制。如果找不到人读给你听，我就不能给你写信，而你在需要向我汇报的时候，也只能找一个可信的手下把你的话如实地写下来。这让你容易被人操纵，也容易令人产生怀疑。如果你希望在沃顿军中继续晋升，我建议你找个人，教你认字。现在你可以走了，我还有其他事要处理。”
她嗒地打了个响指，一名小听差急忙跑到她面前。她一手按在这男孩的肩上，俯下身说道：“我要你去把约蒙杜带到这儿来。你到街市上可以找到他，在那三幢房子……”说到这里，她注意到若伦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站着，便停了下来，朝他扬起一道眉毛。“还有事吗，重锤?”她问道。
“是的，走之前，我想见见伊拉龙。”
“为什么?”
“他在上一场仗里给我设的大部分保护咒已经失效了。”
娜绥妲皱了皱眉，继续对小厮说道：“到街市上去，有三幢房子着火的那个地方，你知道是哪里吗?没错，去吧。”她拍拍男孩的后背，挺直腰，男孩奔出屋外。“你最好还是别去。”
她的话令若伦满心疑惑，不过他没有开口，等着她解释。她确实这样做了，不过说得很委婉：“在我与猫人的会面中，你注意到伊拉龙有多累吗?”
“他几乎连站都站不稳了。”
“没错，他的力量分散得太广了，若伦。他不能既保护你、我、蓝儿、阿丽娅，还有谁知道的什么人，同时还作战杀敌。他需要保存力量，以待与穆塔和加巴多里克斯一决胜负。而且，我们离乌鲁邦越近，他越有必要不分日夜，随时做好应敌的准备。我们不能让这形形色色的牵挂和分神削弱他的力量。在他而言，修复婴儿的兔唇是高尚之举，但这样做的代价可能是让我们输掉这场战争!
“蛇人袭击你在斯拜恩山中的村庄时，你奋勇杀敌，没有倚仗咒语的保护。如果你关心你的表弟，如果你希望打败加巴多里克斯，就一定要重新尝试在没有咒语保护的情况下作战。”
听了这番话，若伦垂下头来。她说得对。“我立即动身。”
“我很感激。”
“容我告退……”
说着，若伦转过身，大步走向门口，刚迈过门槛，就听到娜绥妲在身后叫了一声：“对了，重锤!”他回头看去，很好奇她还有什么事。
“尽量别把阿热夫斯烧个精光，可以吗?重新建设一座城市可不是件容易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