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热夫斯
若伦等人到达驻扎在大路边的营地时正是上午,他已累得两眼发花,眼前如隔了一层薄雾,营地是灰蒙蒙的一片,南面一英里之外的阿热夫斯城也只有大致的轮廓:冰川白的城墙,黑洞洞的门道,里面镶着带铁栅的城门,还有一些造型厚重的方形石塔。
他们一行策马小跑进入营地,他紧紧伏在马鞍上。马都快累垮了。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向他跑来,抓住了他的马笼头用力拉,直到马磕磕绊绊地住了脚。若伦俯视少年,脑子发昏,嘶哑着嗓子咿呀了半天,终于说出一句:“我要见布里格曼。”少年闻言一声不吭,扭头就跑,光脚板在营帐之间跑出一道尘土。
若伦感觉好像坐着等了有一小时之久,马儿剧烈的喘息和他双耳中轰轰作响的血液奔涌之声相应和。地面仿佛还在飞速地移动,退向无穷无尽的远方。什么地方传来马刺铮铮的声响,约莫十几个士兵从附近聚过来,有的支着长矛,有的倚着护盾,个个脸上带着好奇。
一个身穿蓝色短袍、双肩宽阔的男人从远处向若伦走来,手里拿着一支断矛当拐杖。他留着浓密的络腮胡,上唇倒是刮得很干净,亮晶晶的挂满汗珠——流汗是因为热还是因为痛楚,若伦就不得而知了。
“你是重锤若伦?”他开口道。
若伦咕哝了一声算作回答,松开一直抓紧马鞍就快抽筋的手,伸进衣服里,把磨坏的长方形羊皮纸递给了布里格曼,里面装的是娜绥妲对他的委任状。
布里格曼用大拇指指甲挑开封蜡,仔细看了看文书,然后放下手,平静地看着若伦。
“我们在等着你,”他说,“四天前,娜绥妲的心腹魔法师联系了我,说你已经动身了,不过我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这一路可不好走。”若伦说。
布里格曼刮干净的上唇一翘。“嗯,我想是的……长官。”他将羊皮纸还给若伦,“现在这些人都是你的了,重锤。我们即将在西门发起攻击,也许,你希望指挥这次行动?”这问题尖利如刀。
天地在若伦面前倾斜,他紧紧地抓住了马鞍。眼下他体力透支,无法与人做口舌之争并占得上风,他深知这一点。
“命令他们今天按兵不动。”他说。
“你疯了吗?那我们还怎么攻下这座城市?为了这次冲锋,我们已经准备了整整一个早上,我不打算坐在这儿玩手指,等着你睡个好觉养足精神。娜绥妲要求我们这几天就拿下城池,向安格瓦德起誓,我一定要完成这个任务!”
若伦压低嗓门,只让布里格曼听见,对他吼道:“你必须告诉大家行动取消,不然我以违抗军命的名义,把你吊起来用鞭子抽。在我得到休息的机会,并了解眼下的局势以前,我不会批准任何进攻的行动。”
“你这笨蛋,这样会……”
“如果你还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做你该做的,那我可就要亲自动手了,就是现在。”
布里格曼鼻孔张开:“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想打赢我是痴心妄想。”
“你错了。”若伦说。他是认真的。他还没想好怎么才能当场制伏布里格曼,不过他从内心最深处相信自己可以做到。
布里格曼的内心似乎在做着激烈的斗争。“好吧,”他啐了一口,说道,“当着部下的面打成一团不好看。如果你决定了,那我们就按兵不动,不过,贻误战机的责任不归我负,是你的,不是我的。”
“那是自然。”若伦说着翻身下马,身体的疼痛令他喉咙发紧,“就像久攻不下的烂摊子应该算你的功劳一样。”
布里格曼脸色一沉,若伦明白,这个人对自己的不喜欢已经变成了憎恨。
“你的帐篷在这边。”
若伦醒来时,时间还是上午。
帐篷里弥漫着柔和的光线,令他精神一振。有一会儿他还以为自己不过睡了几分钟,然后发现周围亮得过分,这才明白过来。
一整天的时间已经从手指缝里溜走,他很是气恼,暗暗地咒骂自己。
身上盖着一床薄毯,在温暖的南方几乎是多余的,尤其他还穿着衣服和靴子。他掀开毯子,想从床上坐起来。
他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全身肌肉撕裂般牵扯着,又重新倒了下去,倒在毯子上大口喘气。最初的剧痛很快地退去,但留下的是持续不停的疼痛——这比什么都糟糕。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重新凝聚力量,费尽千辛万苦,终于翻了个身,变为侧躺。然后,他一使劲,先把腿从床边放下去,喘息半晌之后,才开始试着完成那看似不可能的任务——站起来。
等到终于站在地上,他的脸上露出了阴郁的微笑。有趣的一天即将开始。
他走出帐篷,看到大家已经起床等着他,每个人都风尘仆仆,面容憔悴,动作和他一样僵硬。彼此问候之后,若伦指指德尔温小臂上的绷带,那是被一个客栈老板用锋利的削皮刀划伤的:“疼痛好些了吗?”
德尔温耸耸肩:“没那么糟,必要时我还能打。”
“很好。”
“你第一步想做什么?”卡恩问道。
若伦看看升起的太阳,计算还有多少时间到中午。“散步。”他说。
从营地中央开始,若伦带领同伴在一排排营帐间从头走到尾,查看士兵的状况和他们的武器装备,偶尔驻足提个问题。大部分的人都疲劳不堪,心情沮丧,尽管他也注意到,自己的出现似乎令士气为之一振。
走到营地的最南边,若伦按计划结束了这次散步。在那里,他和同伴们停下脚步,远眺宏伟壮观的阿热夫斯城。
这座城市的建筑分成了两级。大部分房舍高度相仿,连成一气,构成了较矮的一级,之后的建筑慢慢变高,经过一段漫长的缓坡,到达第二级,这是方圆几英里的最高点。一道围墙将分成两层的城市圈在当中,一共开了五个城门:其中两个敞开,连接入城的道路,东面、北面各一,其余三个跨越在向南流的运河上。阿热夫斯的另一面是波浪翻涌不息的大海,运河的入海口估计就在那里。
幸好还没有护城河。 他心想。
面北的城门上满是攻城槌留下的凹痕,门前的地面,在若伦老练的眼中看来,也同样布满了战火摧残的痕迹。三架投石车、四台他在“龙翼号”上见识过的那种弩机,还有两座看上去不太结实的攻城塔,摆在外城墙下。
攻城器械旁蹲着一群士卒,吸着烟袋,在皮垫子上掷骰子。与坚若磐石的城池相比,那几台攻城器械实在单薄得可怜。
围绕着阿热夫斯城的是一片地势低平的原野,缓缓地向海边倾斜。成百上千块农田散布在绿色平原上,每一片地都围着木栅栏,或者至少搭了一间茅草屋。富丽堂皇的庄园耸立在各处:一座座石头垒砌的宅邸,处于自家院墙的保护之中,据若伦猜测,里面还有各家的卫队。不用说,它们属于阿热夫斯城的贵族,或者是富裕的商人。
“你怎么想?”他问卡恩。
魔法师摇摇头,下垂的眼角显得比平时更加阴沉:“相比之下,围攻一座山似乎还容易些。”
“没错。”布里格曼插了一句,向他们走来。
若伦自己的想法没有说出来。他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多气馁。如果娜绥妲以为凭这区区八百人,我们可以拿下阿热夫斯,她一定是疯了。如果我有八千人马,再加上伊拉龙和蓝儿助阵,也许会有把握,可是现在……
然而,他知道,即使不为别的,为了凯特琳娜,他也必须想出办法来。
若伦眼睛看着别处,对布里格曼说:“给我说说阿热夫斯。”
布里格曼转动手里的矛柄,矛杆的一头被他按进了泥地里。他回答说:“加巴多里克斯有先见之明。在我们切断这座城市与外界的交通以前,他已经让城里储备了充足的食物。水,你能看到,他们也不缺。就算我们将运河改道,城里也有好几处泉水和水井。他们肯定可以支撑到冬天,如果不是更久的话,虽然我可以断言,在这事完结以前他们会吃萝卜吃到想吐。还有,加巴多里克斯派往阿热夫斯的守兵人数众多——是我们的两倍——还不算常驻的人马。”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有内线,不过,他没有打仗的经验,向我们提供了阿热夫斯守备空虚的错误消息。”
“哦。”
“他还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带一小支人马摸黑混进城去。”
“然后呢?”
“我们等他,可是他一直没出现。第二天早上,他的脑袋被挂在了城头的护墙上,现在还在呢,不过是东门。”
“是这样……除了这五个门,还有别的门吗?”
“有,还有三个。在码头,那儿有个水闸,够三道水流同时流出,河旁有一道边门供人和马进出。另外,在那一边的尽头还有一道边门,”说着,他向城市的西方一指,“和别的一样。”
“这几个门会不会容易攻破一点?”
“即使能也不会很快。岸边地方不够,我们施展不开,也无处躲避敌人的羽箭和石块。这样就只剩下其余的门,还有西城那道门。”
“门是什么材料做的?”
“铁和橡木。除非被我们撞倒,不然立上几百年也坏不了。”
“门都受到魔法保护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娜绥妲觉得没必要给我们派随军法师。霍斯替有一个……”
“霍斯替?”
“霍斯替大人,阿热夫斯的总督,你肯定听说过他。”
“没有。”
短暂的沉默,若伦感觉得到,布里格曼对他越发轻视了。过了一会儿,那人才接着往下说:“霍斯替有自己的法师:一个脸色蜡黄、面貌奸恶的家伙,我们看到他在墙头出现过,长着胡子的嘴巴里念念叨叨,想用咒语对付我们。但是他好像完全不中用,因为除了让我手下两个扛攻城槌的兵身上起火以外,他没干出什么事来。”
若伦与卡恩交换了一个眼色——魔法师面上的忧虑之色更重——不过他认为对这个问题还是私底下讨论比较好。
“从运河上的门攻进城里会不会更容易些?”他问。
“那你打算站在哪儿呢?你看这些门深深地嵌在墙里,一个可以踏脚借力的地方都没有,而且,门洞的顶上还有射孔和活门,谁敢逞匹夫之勇闯进去,敌人就会从上面往下倒沸油,扔石头,或者射弩箭。”
“门不会全部堵死的,不然水就流不进去了。”
“你说得对,水底下的部分是木头加铁的格栅,孔眼足够大,水流几乎不受阻滞。”
“明白了。这些闸门大部分时间都落入水里吗?就算阿热夫斯受到围攻也一样?”
“晚上肯定是这样,不过我相信白天会升起几个小时。”
“嗯……城墙的情况怎样?”
布里格曼将身体重心换到另一条腿上:“花岗岩,打磨平整,贴合紧密,砖块之间连刀刃都插不进去。据我猜测,这是远在龙骑士没落以前的矮人的手艺。我还猜想墙体里面可能填满了一袋袋瓦砾碎石,不过没有十足的把握,因为我们还没能破坏城墙的外层。城墙深入地下至少十二英尺,这意味着我们不能挖隧道从墙底下钻进去,也无法用凿松墙根的办法去撼动它。”
布里格曼往前走了一步,指着北面和西面的那些庄园:“大部分贵族都退回阿热夫斯城里了,不过还留了人保护他们的产业,这些人给我们带来了一些麻烦,比如说袭击我们的侦察兵,或者偷我们的马之类。我们曾经占领了两处这样的庄园,”他指了指数里外两处焦黑的废墟,“不过它们不值得我们花力气占下去,所以我们抢完之后就将它们付之一炬,不幸的是,我们没有足够的人手占领其余的庄园。”
这时,波多尔插了一句:“为什么会有运河流进阿热夫斯?看上去不像用来灌溉庄稼。”
“这儿用不着灌溉,小伙子,就像北方人冬天用不着往家里拉雪。在这里,防涝才是问题呢。”
“那它们是做什么用的?”若伦问道,“又是从哪里来的?别告诉我是从吉特河引来的,有好几英里远呢。”
“谁也没说是啊!”布里格曼嘲讽说,“这儿北边的沼泽地里有几个湖,水是咸的,而且不太干净,但这儿的人已经习惯了。一条引水渠将水从沼泽引到离这儿三英里以外,在那儿分成三路,一直通到你的眼前,它们流经一连串的瀑布,瀑布推动磨坊里的磨粉机,为城市提供面粉。每到收获季节,农民们用车将谷物运来,然后,一袋袋面粉就被搬到驳船上,顺水驶入阿热夫斯。别的货物同样也能采用这个便捷的途径,比如将木材和酒从庄园运到城里。”
若伦揉着后颈,继续观察阿热夫斯。布里格曼所说的引起了他的兴趣,不过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利用。“周围的乡村还有值得一提的情况吗?”他问道。
“只有南面沿海的一个板岩矿。”
他含糊地哼了一声,脑子转个不停。“我想去看看那些磨坊,”他说,“不过要先听你详细说说这段时间做了些什么,我还要知道所有的储备情况,从箭支到松饼。”
“请跟我来……重锤。”
接下来,若伦与布里格曼和他的两名尉官谈了一个小时,询问每一次攻城的经过,还下令清点登记了剩余物资。
至少武器还充足。 统计完死者人数之后,若伦心想。就算娜绥妲没有给他的任务限定时间,现有的粮食顶多也只能支持这支人马在阿热夫斯城外再驻扎一个星期。
布里格曼和他的手下提及的数据和事件,有相当多一部分记录在羊皮纸卷轴上。一行行棱角分明的黑字在若伦眼中毫无意义,他只好极力掩饰,要求人家一字一句地读出来。不过,必须依赖别人的感觉还是让他暗自恼火。娜绥妲说得对, 他心想,我必须学会认字,别人为我读羊皮纸上的东西,我连对不对都不知道……或许在回沃顿的路上,可以叫卡恩教我。
对阿热夫斯的了解越多,他对布里格曼眼下困境的同情就越多。攻取这座城市是一个可怕的任务,令人一筹莫展。虽然他不喜欢这个男人,但还是认为,在这样的条件下,这位指挥官已经做到最好了。若伦觉得,他的失败不是由于指挥无能,而是因为他缺少两样让若伦一次又一次取胜的特质:冒险精神和想象力。
摸清情况后,若伦及五名同伴和布里格曼一起,骑马去对阿热夫斯的城墙和城门在安全范围内做近距离的观察。重新坐上马鞍给若伦带来了无比的痛楚,不过他一声不吭地忍了下来。
他们的坐骑跑上营地旁边的石路,向着城市一溜小跑。这时,若伦注意到,马蹄踏在路面上,不时地发出一种特别的声音。他想起在路上的最后一天也曾听到过同样的声音,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低头看去,他发现平整的铺路石似乎镶嵌在暗银色的边里,银色的脉络纵横交错,有如一张不规则的蜘蛛网。
若伦大声向布里格曼问起此事,布里格曼喊道:“这儿的土不适合做砂浆,所以他们用铅来固定石块!”
若伦起初不信,但布里格曼的表情又不像是开玩笑。他觉得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一种金属多到这种程度,人们可以奢侈地用它来铺路。
他们策马跑在石路上,向前方那座闪亮的城市奔去。
他们极其小心在意地观察阿热夫斯的防卫,但是距离的接近并没有带来新的发现,只是让若伦益发觉得这座城市坚不可摧。
他拍马走到卡恩身边。魔法师目不转睛,呆呆地看着阿热夫斯,嘴唇无声地动着,似乎在喃喃自语。若伦一直等到他停下来,然后才轻声问道:“城门加持了魔法吗?”
“我想有的,”卡恩也同样轻声地答道,“但是有多少,以及用意何在,一时还不清楚,我需要多一点时间去了解。”
“为什么这么难弄清楚?”
“其实并不难。大部分咒语都很容易被察觉,除非有人故意隐藏,就算是这样,在行家眼里,也还是有迹可循的。我担心的是有人为了保护城门上加持的咒语而另外设下一个或几个魔法陷阱,要是这样的话,如果我轻率行事,也许会触发它们,谁知道后果是什么?也许你们会眼睁睁看着我融化成一摊血水,只要能找到别的办法,这种下场我是一定要避免的。”
“要不要你留在这里,我们前进?”
卡恩摇了摇头:“走出营地却对你不加防护是愚蠢的。太阳下山之后我再回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而且,我需要离城门再近一些,这会儿我们暴露在敌方哨兵的眼皮子底下,我不敢走得太近了。”
“听你的。”
若伦觉得对这座城市的观察已经足够,便让布里格曼将他们带到最近的一处磨坊。
这儿正和布里格曼描述的一样。运河中的水连续流过三道二十英尺高的瀑布,每一道瀑布底下都有一架水轮车,轮子边缘是一圈水桶。水哗哗地流进桶里,驱动机器一圈圈转动。三架水轮车粗壮的转轴分别通向三栋一模一样的小房子,那就是磨坊;磨坊建在台地上,一栋高过一栋,阿热夫斯居民所需的面粉便是由里面巨大的石磨磨出的。虽然水轮车在转,但若伦知道它们并未与隐在磨坊内的复杂机械联动,因为他没有听到磨盘转动发出的隆隆声响。
他在最低的磨坊前下了马,走到磨坊之间的小径上,仔细观察瀑布上方的水闸,它控制着落进瀑布的水量。闸门开着,但三个慢慢旋转的水轮车脚下还是积了深深的一池水。
他停在半坡,两脚陷进绵软的草地里,抱起两条胳膊,下巴支在胸口上,苦苦思考攻下阿热夫斯的办法。肯定会有一个良方妙计,能让他像敲开一只成熟的葫芦一样打开这座城市,他对此坚信不疑,只不过,这个妙计此刻还在跟他捉着迷藏。
他一直想到不愿意再想,这才停止思考,去听轮轴转动发出的嘎吱声,还有流水从高处落下的哗哗声。
这些声音原本能让人内心平静,但不安的尖刺总在扰乱他,因为这个地方让他想起了特林斯福德的丹普顿磨坊,就在若伦动身前往磨坊当学徒的那天,蛇人烧掉了他的家,折磨他的父亲,致命地伤害了他。
若伦极力不去回想往事,但记忆徘徊不去,纠缠着他。
如果那天我晚动身几个小时,说不定能救他的命。 然后,若伦理性的一面则反驳道,是吗?没等我举起一只手来,蛇人就已经把我干掉了。没有伊拉龙的保护,我会像新生的婴儿一样毫无抵抗之力。
波多尔无声地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站在水渠边上。“大家都很好奇,你有计划了吗?”他问。
“有好多想法,不过还没有计划。你呢?”
波多尔也和他一样抱起双臂:“我们可以等娜绥妲派伊拉龙和蓝儿过来帮忙。”
“呸!”
两人默默看着下方永无休止的流水,过了一会儿,波多尔说:“要是你开口劝他们投降呢?也许他们一听到你的大名,就立即吓得打开城门,扑在你的脚边求你饶命。”
若伦短促地笑了一声。“我怀疑我的话能不能传那么远,不过……”他用手指捋了捋胡子,“也许值得一试,至少乱乱他们的阵脚。”
“就算我们攻进城里,凭这区区几百号人,能守得住城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波多尔说道:“我们走得可真远。”
“嗯。”
耳边再一次只有水流和水轮车转动之声。半晌,波多尔说:“这儿的融雪水肯定没有咱们家乡的多,不然的话,一到春天这些水轮车会有一半淹没在水里。”
若伦摇了摇头:“雪水和雨水的多少没有关系,水闸能控制水轮车的水量,不让它转得太快。”
“可是一旦水漫过了闸门呢?”
“但愿那天的面粉已经磨完了,不过,不管怎样,你可以松开齿轮,升起闸门,然后……”说着说着,若伦的声音慢慢地低下去,脑子里掠过一连串的图像,一股暖流瞬间冲刷全身,就像一口饮尽了一大杯蜂蜜酒一样。
可以吗? 他兴奋地想,真的能行,还是……没关系,必须试一下。不然还能怎么办?
他大步走到拦蓄第二池水的土坝中间,抓住用来调节闸门高度的木轴上伸出的轮辐。木轴紧涩,尽管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上去,拿肩膀拼命去顶,还是纹丝不动。
“帮个忙。”波多尔在一旁迷惑而又好奇地看着,他对他招呼道。
波多尔小心地走到若伦身边,两人合力关上了闸门。接着,若伦丝毫不理会向他提出的问题,只是让他帮着对上方和下方的闸门做了同样处理。
三个闸门都紧紧地关上了,若伦回到卡恩、布里格曼等人身边,示意他们下马聚在自己周围。在等待的时候,若伦敲打着铁锤的锤头,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焦躁。
“怎么?”大家聚拢之后,布里格曼问道。
若伦轮流看着他们的眼睛,确定完全集中了他们的注意力,然后才开口说道:“好了,我们要做的是……”他说了下去,语气急促,足足说了半个小时,将他刚才一瞬间的灵感全盘解释给他们听。听着听着,曼道尔咧开嘴呵呵直笑,波多尔、德尔温和赫芒德尽管神情依然严肃,但他富有冒险精神的计划显然已令他们激动不已。
他们的反应让若伦感到满意,为了赢得他们的信任,他历尽了千辛万苦,如今他欣慰地看到,自己仍然可以依靠他们的支持。他唯一的担心就是自己可能会辜负他们,在所有想象得到的命运中,只有失去凯特琳娜比这个更糟糕。
不过,卡恩却表现得有些迟疑。若伦对此早有预料,不过相比于布里格曼的怀疑,魔法师的这一点怀疑几乎微不足道。
“你疯了!”若伦话音刚落,他就叫了起来,“不能这样干。”
“收回你的话!”曼道尔捏着拳头冲上前,“若伦打赢的仗比你参加过的战斗还多,而且他还没有你手下那么多兵!”
布里格曼像蛇一样咧开上嘴唇,怒声喝骂:“小兔崽子!让我来教训教训你该怎么说话!”
若伦没等曼道尔朝布里格曼扑过去,急忙推开了他。“喂!”若伦喝道,“老实点!”曼道尔慢慢不再挣扎,但犹自满脸不服地瞪着布里格曼,布里格曼也不屑地看着他。
“这个办法很古怪,相当古怪,”德尔温说,“不过,你用古怪的办法已经救过我们好多次。”来自卡沃荷的人们一致表示赞同。
卡恩点点头,说道:“也许成功,也许失败,我不知道,不管怎么说,这个办法能给敌人一个措手不及,那是肯定的。而且我必须承认,我倒是挺好奇,想看看到底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这种事以前还从没有过。”
若伦不易察觉地笑了。转向布里格曼,他说道:“继续之前的做法,那才是疯了。我们要在两天半之内拿下城市,靠正常的办法根本做不到,只能冒险试试非常手段。”
“也许吧,”布里格曼说,“不过这个险冒得太疯狂了吧,白白送掉很多人的命,除了卖弄你所谓的聪明,根本不顶用。”
若伦的笑容慢慢加深,向布里格曼走去,一直走到离他不过数英寸才停步。“你用不着赞同我,布里格曼。只要按照接到的指示去做就行。那么,你到底愿不愿意听从我的号令?”
他们的呼吸和身体散发的热量烤热了两人之间的空气。布里格曼狠狠地磨着牙,手里的矛杆拧得比什么时候都用力。然而不过一会儿,他移开了眼光,向后退去。“该死,”他说,“眼下我给你当狗都可以,重锤,不过这笔账很快就会算清楚,你等着瞧,到时候你要为自己的决定承担后果。”
只要能拿下阿热夫斯 ,若伦心想,我不在乎 。“上马!”他喝道,“很多事情要办,时间太紧!快,快,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