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责所在
他们十个,乌玛罗也算在内,又商量了一个小时——要说服奥林,还有许多细节,诸如时间、地点和信号的设置等问题,都要敲定。
“我明天跟你们一起行动,除非你或蓝儿反对。”听阿丽娅这么说,伊拉龙心里一松。他说:“和你一起,我们都会很开心。”伊丝兰查蒂的身体突然绷紧,她说:“这样做有什么必要吗?阿丽娅,其他地方更需要你的才能。布洛德迦姆,还有我派给伊拉龙、蓝儿的其他魔法师,他们不但法术比你高深,战斗经验也比你丰富。要知道,他们曾对抗过变节者,而且,和许多人不同的是,他们活了下来。本族中有许多前辈会愿意代你去的。当眼前就有更合适的人选,而且也愿意去执行任务,你还要坚持非自己不可,那就是自私了。”
“我觉得没有人比阿丽娅更适合这个任务,”伊拉龙平静地道,“而且,此行除了蓝儿,除了阿丽娅,再没谁能让我更信得过了。”
伊丝兰查蒂眼睛一直看着阿丽娅,嘴里却对伊拉龙说道:“你还年轻,魔影杀手,不要让感情影响了你的判断。”
“不,母亲,”阿丽娅道,“被情感影响了判断的是你。”她迈着大步,行云流水般走到伊丝兰查蒂面前,“你说得对,我的经验、力量和智慧,都不是最出众的,但在阿拉加西亚境内护送孵出蓝儿的那枚龙蛋的是我,把伊拉龙从魔影杜尔查手里救出来的是我,和伊拉龙携手在费斯特尔杀死魔影瓦拉乌格的还是我。和伊拉龙一样,我现在也是一个魔影杀手了;而且,你知道,我很早就立誓献身我族。有同样资格、条件的,在我们族中,舍我其谁?即使我不愿、不想,也势必要去,否则我宁可死掉。面对这一挑战,我的准备并不输于族中任何长老,因为和伊拉龙一样,我这一生为的就是这一件事。”
“关键是你这一生还太短。”伊丝兰查蒂抬起一只手抚着阿丽娅的脸庞,“从你父亲死后,这些年你一心只想着推翻加巴多里克斯,但是人生的快乐,你了解得太少。这些年,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也少得可怜,一个世纪中屈指可数的那么几天。你把蓝儿和伊拉龙带到埃勒斯梅拉之后,我们才又开始像母亲和女儿那样说话。阿丽娅,我不想那么快再次失去你。”
“我们之间的隔膜不是我造成的。”阿丽娅道。
“没错,”伊丝兰查蒂的手从阿丽娅脸上收了回来,“但选择离开杜维敦的是你。”说到这里,她的神色转为柔和,“阿丽娅,我不想争辩;我明白,你认为这是你的责任,但是,为了我,可不可以,就让另一个人代你去?”
阿丽娅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不能撇下伊拉龙和蓝儿,让他们自己去冒险,就像你不会抛开你的军队。如果上战场,你肯定会身先士卒。我做不到……你会愿意别人说我是胆小鬼吗?职责所在,绝不逃避,我们家族历来如此;所以,别要求我做那可耻的事。”
伊丝兰查蒂眼中闪亮,伊拉龙很怀疑那是泪花。女王道:“可是,你们的对手是加巴多里克斯……”
“如果你这么担心,”阿丽娅的语气中并无伤人的意思,“那就和我一起去。”
“我不能去,我得指挥部队。”
“同样的道理,我必须和伊拉龙、蓝儿一起去;但是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死。”阿丽娅说着把手轻轻放在母亲脸上,和伊丝兰查蒂方才的动作如出一辙。“我不会死。”她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用的是古语。
阿丽娅的决心让伊拉龙深受感染——使用古语,表明她对此深信不疑,毫不含糊。伊丝兰查蒂也很动容,并为之自豪。她微笑着在阿丽娅面颊的两边各亲了一下说:“那就去吧,带着我的祝福去。切记,避免冒不必要的风险。”
伊丝兰查蒂松开胳膊,看着伊拉龙和蓝儿道:“我请求你们,照看好她,因为没有一条龙或者龙晶来专门保护她。”
我们会的。 伊拉龙和蓝儿一起用古语答道。
计议已定,诸人纷纷离去。伊拉龙坐在蓝儿旁边,看着大家各奔东西。他俩都没有动身的打算,蓝儿在攻击开始前要一直藏在山后,伊拉龙则打算等天黑后再潜进营地。
继若伦之后,奥利克第二个离开;走前,矮人王过来给了伊拉龙一个熊抱。“嘿,真希望我能跟你俩去!”他说道,在满面的胡须上方,一双眼睛异常严肃。
“我也希望你能去。”伊拉龙道。
“嗯,不过我们事后一样可以相聚,用一桶桶的蜜酒来庆祝胜利,是不是?”
“我期待着那一刻到来。”
我也一样。 蓝儿道。
“好!”奥利克用力点点头,“那就说定了!不过,你们最好不要败给加巴多里克斯,否则,我义不容辞,也只有跟在你们后面冲上去了。”
“我们会小心的。”伊拉龙笑道。
“最好如此,因为,我即使冲上去也没什么用,顶多能扭扭加巴多里克斯的鼻子。”
这我倒是挺想看的。 蓝儿道。
奥利克哼了一声道:“愿神庇佑你,伊拉龙,你也同样,蓝儿。”
“也愿神保佑你,奥利克,特里夫克之子。”
奥利克拍了拍伊拉龙的肩膀,大步朝他拴在树上的矮脚马走去。
阿丽娅没有跟伊丝兰查蒂和布洛德迦姆一道离开。见她在心无旁骛地与约蒙杜讲话,伊拉龙也就没有多想;可是,当约蒙杜也离开之后,阿丽娅仍在附近逡巡不去,他便意识到,她是有话想单独和他们谈。
果然,等到所有人都走了,她便看着他和蓝儿问道:“你们此行,是否还有别的事情发生?某些你们不想当着奥林或约蒙杜……或者是我母亲的面说的事情?”
“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斟酌道:“因为……你们看上去都不一样了。是因为龙晶吗?或者跟那场风暴有关?”
她敏锐的知觉让伊拉龙微微一笑,他征询蓝儿的意见,得到她的同意,然后道:“我们知道了我们的真名。”
有一点咯。 蓝儿说。
“我们得知了自己的真名,”伊拉龙重复道,“我们看到世界是个圆球。飞向这里的途中,乌玛罗和其他的龙晶跟我们分享了许多记忆。”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个苦笑,“我不能说我们弄懂了所看到的一切,但我们看事情确实……有所不同了。”
“我明白了,”阿丽娅喃喃道,“你觉得这变化是好的吗?”
“我觉得是的,变化本身并无好坏之分,但知识总是有用的。”
“发现真名很难吗?”
于是他讲起他们是怎样成功的,还跟她说了在伏鸾迦岛上遇到的奇怪生物,她听了觉得大为有趣。
讲话的中间,他临时有了个想法,这想法一旦产生,便牢牢占据了他的心头,挥之不去。他把想法告诉了蓝儿,又一次得到她的首肯,只不过没刚才那么痛快。
你一定要这么做吗? 她问。
是的。
那便照你的意思做吧,不过必须先得到她的同意。
于是,讲完了伏鸾迦岛的见闻之后,他便看着阿丽娅的眼睛,对她说:“你想知道我的真名吗?我愿意告诉你。”
这话似乎吓了她一跳。她说:“不!你不应该告诉我或任何人,尤其是离加巴多里克斯这么近的时候!他也许会从我心里盗取你的真名。再说,你的真名只能给……给一个你在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我信任你。”
“伊拉龙,即使我们精灵要互相交换真名,也都是在相知许多许多年之后。真名所承载的信息太过私密,决不能草率地说给人知道。你一旦告诉了某人自己的真名,就等于把自己的一切交到了对方的手里。”
“我知道。可过了今天,也许就再没有机会了;我所拥有、我能给予的,只有我的真名,我愿把它给你。”
“伊拉龙,你的提议……这是一个人能够给予另一个人的最珍贵的东西。”
“我知道。”
阿丽娅身上一阵颤抖,然后,她内敛心神,静静地待了一会儿后,对伊拉龙道:“还从没有谁给过我这样的礼物……伊拉龙,你的信任是我的殊荣,我也知道这对你而言意义重大,但是,不,我必须拒绝。如果你这样做,只因为明天我们就可能被杀或被奴役,那你就是错的,如果我接受,那我也同样错了;危险,不论有多大,都不是我们可以做傻事的理由。”
伊拉龙微低着头,她的理由很正当,而且,他愿尊重她的选择。“好吧,就如你所言吧。”他说。
“谢谢你,伊拉龙。”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问道:“你有没有告诉过别人你的真名?”
“没有。”
“连你的母亲都没告诉?”
她嘴唇绷紧说:“没有。”
“你知道自己的真名吗?”
“当然!你为什么以为我会不知道?”
他略耸了下肩膀说:“我没那么想。我只是不能确定。”两人沉默了下来。然后,他说:“你什么时候……你是怎样知道自己真名的?”
阿丽娅很久没有做声,伊拉龙甚至开始怀疑她会拒绝回答,这时,她吸了口气,说道:“那是我离开杜维敦若干年后,当时我终于习惯了自己在沃顿和矮人中的身份,而法奥兰和其他的同伴都不在身边,我有大量时间可以自己支配;这闲暇我主要用来在崇吉海姆寻幽探奇,走过山城一处处人迹罕至的偏僻角落。崇吉海姆实际上比多数人印象中的更大,城里有许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房子、人、其他的生灵、没人留意的古董……就这样,我一边游荡,一边思考,慢慢地,我对自己的了解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程度。一天,我在崇吉海姆高处的某个地方发现了一个房间,那地方,即使我真的回去找,估计也不会找到了。尽管屋顶并没有窗,感觉却像有一束天光从上面透下来;在屋子中间有一个高出地面的土台,台上孤零零地生着一株花。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花,同样的花,在那之前和之后,我都不曾见过。它的花瓣是紫色的,花心部分却红得像一滴鲜血;它茎上有刺,花朵散发出极奇妙的芬芳,好似荡漾着一种只属于它自己的音乐。那花太稀奇,太让人意想不到,所以我待在那屋子里,一直看着它,看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不记得究竟有多长时间,就是那一次,在那间屋子里,我终于能够把自己过去和现在的身份,形诸语言。”
“我很想有一天能看到那朵花。”
“也许你会的。”阿丽娅说着目光望向沃顿的营地,“我该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点点头说:“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阿丽娅走出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着他道,“伊拉龙,我很高兴蓝儿选了你做她的骑士,一直以来,能够和你并肩战斗,是我的骄傲;对你期望最高的人,也想不到你会取得如此大的进步。无论明天结果如何,你都不要忘记这一点。”
说罢,她继续迈开大步,很快就消失在山坡那边,留下他独自一人,与蓝儿和龙晶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