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入敌腹
“你不那样不行吗?”埃娃问。
伊拉龙正在检查蓝儿颈后鞍座上的绑腿带，女孩则两腿交叠坐在草地上，手里把弄着锁子甲上的圆环。
“你说什么?”伊拉龙闻言看着她问道。
她小小尖尖的指甲敲着自己的嘴唇。“你总是咬着腮帮子，看得人都烦了。”寻思了片刻，她又道，“而且也太恶心。”伊拉龙这才有些惊讶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把右侧腮帮子咬出了几个血泡。
“抱歉。”他说罢，随意施了个小疗伤术，治好了嘴里的伤处。
昨晚，夜最深的一段时间，他都在沉思，无关过去，也无关将来，而是此时此刻：那贴着肌肤的清凉空气，身体下面的土地，自己悠长的呼吸和缓慢的心跳。他余下的生命就随着这心跳声不停地流逝。
现在，晨星爱厄达已经出现在东方天际，宣告新一天的到来，这也是他们做好临战准备的时刻。他仔细地检查所有的装备，每一英寸都不放过;蓝儿背上的鞍座也经过反复调整，直到她没有丝毫不适，鞍囊里的东西全部清空，只留下葛勒多的龙晶所在的匣子和一块当垫布的毯子;剑带的卡扣，他反复解、扣试了至少五次。
他检查完鞍座上的绑带，从蓝儿背上跳下来。“起来。”他说。埃娃不高兴地看了他一眼，可还是依言站了起来，同时挥手掸掉沾在束腰长衣侧面的草屑。他两手搭在她纤瘦的肩膀上，抓着锁子甲肩部的边沿，很麻利地往两侧抻了抻，把它弄得端端正正：“这甲是谁给你做的?”
“一对很棒的矮人兄弟，名字叫乌马和乌尔马。”她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两个酒窝，“他们并不觉得我有需要，但我说服人很有一套。”
她的确有一套。 蓝儿对伊拉龙道。他控制自己，不让脸上露出笑容。夜里很长一段时间，小姑娘都在和群龙聊天，也唯有她，才能以那样的方式逗他们开心。不过，伊拉龙感觉得到，那些龙，甚至其中年齿高如斡铎者，也都对她怀有惧意，因为他们对她的异能毫无抵御之力，谁都没有。
“那乌马和乌尔马有没有给你什么战斗用的兵刃?”他问。
埃娃皱眉道：“我要兵刃干吗?”
他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拿出吃饭时用的那把跟了他很久的老猎刀，用根皮条系在她腰间。“只是为防万一。”他对不满的埃娃说道，“现在到我背上来吧。”
她听话地爬到他背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昨夜他们就是这么来的，两人路上都很不舒服，但她自己走的话没法跟上他的速度。
他加着小心，沿蓝儿身体侧面爬到她肩头，然后抓着她的一根颈刺，扭转身体，方便埃娃爬到鞍座上去。
待感觉到身上一轻，女孩已经离开了自己的后背，伊拉龙便松手落到地上。他扬手把自己的盾牌抛给她，然后却又赶紧平伸双臂向前冲出几步——盾牌差点把埃娃从蓝儿身上坠下来。
“接住了吗?”他问道。
“接住了!”她说着把盾牌拽到自己腿上，然后挥手赶他，“走，快走吧。”
伊拉龙向山上跑去，一手抓着布里星迦的剑柄头，以防绊到自己腿上;跑到山顶，他单膝跪下，尽可能伏低身体。他身后，蓝儿也跟着向上爬了一段，然后紧贴地面趴下，一颗脑袋在草丛中蛇行而前，直至凑到他旁边，能和他看到同样的场面。
由人类、矮人、精灵、巨人和猫人构成的大军，正从沃顿的营地中走出。队列很宽，在拂晓熹微的光线中，很难分辨清楚，尤其他们还没打火把。队伍穿过略有倾斜的田野，向着乌鲁邦进发;在距城还有大约半英里的地方，又分成三队，一队进抵正门前扎住阵脚，一队绕向东南段的城墙，最后一队，也就是伊拉龙放出口风，说他和蓝儿会随同的那一队，则走向西北段城墙。
战士们的脚和兵器上都缠着布片，说话声都压得很低，不过，偶尔仍有一两声驴叫马嘶，伊拉龙还听到几只狗，在朝着行进的队伍吠叫。城墙上的士兵很快就会发现这边的行动，最有可能是在战士们刚开始移动投石机、弩炮和攻城塔的时候;这些攻城器械沃顿已经提前组装完毕，布置在城外。
人类、矮人和巨人在见识了苏瑞坎之后，仍愿走上战场，伊拉龙不由得心生感触。他们一定是对我们怀着极大的信心。 他对蓝儿道。责任感重重地压在他心头，而且，他再明白不过，如果自己这边失利，这些战士恐怕没有几个能够生还。
是的，但如果苏瑞坎再次飞出来，他们就会像恐慌的耗子一样四散奔逃。
那么我们最好就不要让这种情况发生。
乌鲁邦城中传来一声号角，随后一声声渐次响起，同时，灯笼上的黑罩被取下，火把点燃，城中霎时间灯火处处。
“这就开场了。”伊拉龙低声道，心跳开始加速。
城中已经报警，沃顿联军也就完全放弃了保密。东面，一队精灵，骑着战马，向与城一体的那座山冲去，目的是沿山坡而上，攻打乌鲁邦头顶巨型悬岩上的城墙。
在沃顿联军几乎空荡荡的营地中间，伊拉龙看到蓝儿鳞光闪闪的幻影，那幻影上独坐一人，手持剑与盾。伊拉龙知道，那自然是自己的幻影，外表看起来与他毫无二致。
假蓝儿仰起头，张开双翼飞上半空，同时发出一声让人心惊的咆哮。
他们这一手玩得挺漂亮，你说呢? 他对蓝儿道。
精灵明白龙该是什么样子……不像有些人类，什么都不懂。
假蓝儿落在最北侧的一群战士旁边，伊拉龙注意到，精灵们加着小心，让她与人类和矮人战士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他们偶然撞上她，结果发现她像彩虹般，根本是虚幻的，没有实体。
此时天光渐亮，三队沃顿联军在城外各自地点排成整齐队形;城内，加巴多里克斯的士兵还在为抵御进攻做着准备，不过从那些在墙垛间往来奔跑的身影看，显然他们仍处在惊慌混乱之中，但伊拉龙知道，这种状态是不会持续太久的。
来吧 ，他想，出来吧，就是现在，别再等了! 他视线扫过城中栋栋屋宇，渴望看到哪怕一抹红色，却一无所得。真见鬼，你到底在哪儿?快现身吧!
又是三声号角，这一次是发自沃顿军中，随即呐喊声响成一片，沃顿的战争机器把各色投掷物抛到空中，弓箭手放出羽箭，战士们杀出阵列，冲向那似乎坚不可摧的城墙。
石块、标枪和箭矢，划着弧形的轨迹，看似缓慢地掠过沃顿战士与城墙之间的空地。石头没有一块打在城墙上，想击塌城墙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器械投掷的角度都调得较高，击打的目标也设定在城墙之后。有些石块落在乌鲁邦城内时裂开了花，锐利的碎石四散飞射，其他一些穿房破屋，在街道上蹦蹦跳跳，飞出老远。
伊拉龙想象着，在这石落如雨、一片混乱的时刻醒来，那感觉该是多么可怕。这时，另一处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蓝儿的蜃影飞到了奔跑着的战士们头上，她翅膀连振三次，爬升到城墙上方，喷出一道在伊拉龙看来炫目程度略微超过正常的火流，吞没了墙垛;他知道，那火可是真的，用魔力化出并继续催动火流的精灵们就在北段城墙之外。
蓝儿的蜃影在同一段城墙上方往复盘旋，清除墙头上的敌军士兵，待敌兵一个不剩之后，一队精灵，数目超过二十，从墙外飞到城墙的一座塔楼顶上，在那里他们就可以有效控制蓝儿的蜃影飞往城中更远的地方。
如果穆塔和荆刺再不尽快现身，敌人就会猜疑，为什么我们不去攻击城墙的其他部分。 他对蓝儿道。
他们会认为我们是为了保护进攻这一段城墙的战士， 她答道，别着急。
城墙其他地方，敌军不断向下射箭，投掷标枪，已经有几十名沃顿的战士倒在了墙下。伤亡是不可避免的，但伊拉龙依然觉得遗憾，因为发动这场攻势只是为了吸引敌军的注意，想撕开敌人的防御杀进城内基本无望。这时候，攻城塔也摇摇晃晃地被推到了靠近城墙处，排排的箭矢，在攻城塔上层和墙垛后的敌兵之间来回飞射。
上方，燃烧的沥青如同发光的缎带，从悬岩边缘洒落，消失在城内的屋宇后面。伊拉龙抬头望去，只见紧靠悬岩边缘而建的城墙上火光闪动，就在他抬眼去看的这会儿工夫，就有四人翻出墙头，身体有如干瘪的布娃娃，直直地向下落去。看到这一幕伊拉龙心中一振，因为这意味着精灵们已经攻占了悬岩上的城墙。
假蓝儿在城中绕圈飞行，喷火点燃了几处建筑。突然，附近屋顶上的一组弓箭手对准她张弓攒射，那蜃影打了个侧旋以闪避箭雨，好似一不小心，撞上了散落在乌鲁邦城中的六座精灵绿塔之一。
碰撞看上去相当逼真，假龙的左翼撞到塔上，骨头像干草棍一样啪地折断了，伊拉龙明知是假的，仍不禁眼皮一跳。蜃影剧烈地咆哮，盘旋扭动着落向街面，很快就被屋宇遮住了，不过她的咆哮声仍在继续，几英里外都可听到，一些房子被她喷出的火焰烧着，照亮了覆在城市上空的悬岩的内壁。
我可不会这么笨 。蓝儿悻悻然道。
我知道。
一分钟过去了，伊拉龙心中焦急，眼看就要挨不住了。“他们到底在什么地方?”他拳头紧握，沉声道。每多过一秒钟，敌军就多一分可能会发现，那条他们自以为被他们逼到地上的龙，其实并不存在。
是蓝儿先看到了他们。在那里。 她说道，同时用心念将画面转给了伊拉龙。
像从天而降的一把用红宝石制成的长刀，荆刺从悬岩上某处隐秘的洞口一跃而下，直直向下落了几百英尺，这才将双翼张开到恰可以把降速减慢至安全的程度，然后落在离假蓝儿和假伊拉龙落地处不远的一片空场上。
伊拉龙好像看到穆塔骑坐在红龙背上，但距离太远，难以完全确定。他们只能希望那的确是穆塔，因为，如果是加巴多里克斯的话，他们的计划便注定要惨淡收场。
那山岩里一定有密道 。他对蓝儿说。
被屋宇遮在后面的假蓝儿喷出更猛烈的火焰，然后，她跃到屋顶上方，像折了一翅的鸟儿一样，扑腾着向前飞了一小段距离，便又落回地面。荆刺则追在她身后。
伊拉龙不再多看，他转身向后就跑，贴着蓝儿的脖子奔出几大步，然后飞身跳入鞍座，坐在埃娃身后;只用了几秒钟，他就把两条腿都伸进绑带，左右各扣紧两条，靠上的那条把埃娃的腿也一起绑住，其他的绑带则任其松开，因为都扣紧的话待会儿只会耽误他的活动。
他飞速念出咒语，施展魔法，把他们三个都隐藏起来;魔法生效时，他再次经历了那种恍惚感，随着身体消失，他觉得自己仿佛是悬在空中，下方几英尺是个黑色的龙形轮廓，嵌在山草之中。
咒语刚一念完，蓝儿便冲了出去，她从山顶向前跃出，全力疾升。
“在天上飞不是太舒服，对吧?”伊拉龙把盾牌拿回自己手中时埃娃问道。
“是的，偶尔会不太舒服!”他迎着风，扬声答道。
蓝儿身体倾斜，向着沃顿营地俯冲过去。在意识深处，伊拉龙能感觉到，葛勒多、乌玛罗和其他的龙晶在静静地注视着一切。
我们报仇的时候到了。 葛勒多说。
蓝儿速度越来越快，伊拉龙在埃娃后面，尽量把身子俯低;他看到布洛德迦姆和他的十位精灵法师在营地正中，还有阿丽娅，她手里拿着达司忒。每个精灵的胳膊下面，都绕胸系了条三十英尺长的绳子，绳子的另一头都系在一根伊拉龙大腿粗细的木头上，木头的长度则不亚于一个成年的巨人。
蓝儿向营地俯冲的同时，伊拉龙用意念向他们发出信号，其中两位精灵随即把木头抛向空中，被蓝儿用爪子抓住，精灵们同一时间纵身向上跃起，片刻后，伊拉龙感觉蓝儿的身体一震，向下一沉，精灵们已经被她带了起来，飞在空中。
透过蓝儿的身体，伊拉龙看到诸位精灵，他们的绳索，还有那根木头一眨眼便消失了，这是精灵们和他一样，也施出了隐身的法术。
蓝儿用力扇动翅膀，升到一千英尺的高空，足以使她和悬在下面的精灵都从城墙和城内的建筑上方安全地掠过。
在他们左方，城市的北部，伊拉龙先看到荆刺，马上又看见蓝儿的蜃影，他们仍在地面上来回追逐着。操控蜃影的精灵竭尽全力，让荆刺和穆塔忙得不可开交，谁都腾不出空当用意念发起攻击，如果用意念攻击，或者给他们赶上蜃影，那马上他们就会发现自己上当了。
只要再有几分钟。 伊拉龙想。
蓝儿飞过了城外的田野;飞过投石器和专心操纵投石器的战士;飞过一队队弓手，他们身前的地面上插满了箭矢，白色的尾羽如同一丛丛芦花透亮;飞过攻城塔;飞过徒步而进的战士：人类、矮人和巨人，用盾牌护住身体，扶着云梯向城墙冲去——在他们当中还有身材修长的精灵，戴着闪亮的盔，手持长刃的矛和窄细的剑。
然后，蓝儿飞过了城墙。随着一阵奇怪的挤压感，蓝儿的身躯重新出现在下面，伊拉龙眼前看着的则是埃娃的后脑。他估计阿丽娅和悬在下方的其他精灵也都现出了身形。伊拉龙咽下一句咒骂，终止了隐身的法咒。看来加巴多里克斯设下的护城魔法阵，不允许他们以隐身状态潜入城中。
蓝儿加快速度，向堡垒那巨型的大门飞去。
伊拉龙听到下方传来困惑和恐惧的叫声，但丝毫未予理会，他要操心的是穆塔和荆刺，不是普通的敌兵。
蓝儿收拢双翼，急速向堡门投去，眼看就要撞在大门上了，她身躯一转，直竖起来，翅膀向前扇动以降低速度，到基本停住了，这才逐渐下落，直至精灵们都安全地站在了地上。
等到精灵们割断绳索，让开位置，蓝儿便落在了大门前的院子里，落地的冲击使伊拉龙和埃娃的身体都猛地一震。
伊拉龙掰开把他和埃娃固定在鞍座上的绑带的卡扣，帮着小姑娘从蓝儿背上下去，然后跟在精灵后面向大门跑去。
堡垒的入口是两扇巨大的黑门，看上去通体用铁铸就，上面嵌满了铆钉，即使没有几千，也有好几百，每个铆钉都有伊拉龙脑袋大小;森严的气度让人胆寒，伊拉龙想象不出，还能有什么门比这里的堡门更让人望而却步。
阿丽娅手里拿着长矛，向开在左侧大门上的小门跑去。小门呈长方形，宽度仅容一人通过，与四边包着它的大门相接处只见四道窄窄的黑色细缝;一根水平方向的金属条嵌在小门上，宽约三指，长度有宽度的三倍，颜色比周围的黑铁稍浅。
阿丽娅趋近小门，那门上的金属条向内陷入半英寸，然后伴着锈蚀的摩擦声，被拨到旁边，露出一道幽暗的长条形开口，一双猫头鹰样的眼睛从里面向外看着。
“来者何人?”那人用倨傲的口吻问道，“有事说事，无事快走!”
阿丽娅没有丝毫犹豫，挺矛从开口刺入，那人喉管一阵咯咯作响，然后伊拉龙听到身体倒地的声音。
阿丽娅抽回长矛，甩掉血珠和挂在倒钩上的碎肉，然后她双手持柄，矛尖点在小门右边的缝隙上，开口道：“Verma(热)!”
伊拉龙眯起眼睛，脸转向一旁——长矛和铁门相接处，出现了一股刺目的蓝色火焰，隔着几步远，他都能感到那火焰的灼热。
阿丽娅面孔绷紧，用力地把矛刃下压，缓慢地切割着铁门;火星和铁水不停地从矛尖下方喷溅出来，在平整的地面上乱窜，就像热锅上的油滴，伊拉龙等人只得退后避让。
阿丽娅的切割还未完成，伊拉龙向荆刺和蓝儿蜃影的方向望去，什么都看不到，但咆哮声和建筑物倒塌之声仍不时传来。
埃娃无力地靠在他身上，他低头一瞧，只见她满头是汗，打着冷战，好像发起了高烧;他蹲下身问：“要不要我抱你起来?”
院子边上聚了些人，站在几栋大房子之间的空地上，向他们这边张望着;伊拉龙觉得他们看上去不像士兵，于是对蓝儿道：把他们吓走，好吧? 蓝儿转头对着他们发出一声低吼，围观众人作鸟兽散。
火星和铁汁终于不再喷溅，阿丽娅抬腿向小门踹去，踹到第三下，小门向内倒去，压在了那看门人身上，片刻后，便发出一股皮毛烧焦的气味。
达司忒一直拿在手里，阿丽娅跨步走入了黑暗的门洞。伊拉龙屏住了呼吸，无论加巴多里克斯给堡垒布下了何种法阵，达司忒都应该能让她安全进入，刚才，她也正是凭着达司忒才切开了铁门。但也许加巴多里克斯布设的魔法，连达司忒也无法抵御，谁也无法完全排除这个可能。
看到阿丽娅毫发无伤地走进堡内，伊拉龙终于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二十名敌兵挺着长枪，向她刺来;伊拉龙拔出布里星迦，抢到门洞边，但却不敢就这样进去。
阿丽娅使长矛和用剑一样凌厉，她杀进人丛，没费多少功夫就把敌兵打发个七零八落。
“你怎么不提前警告她一下?”伊拉龙责问道，眼睛始终不离阿丽娅。
埃娃此时也站到了门洞边，她答道：“因为他们根本伤不到她。”
她果真是洞烛先机，阿丽娅毫发无伤，敌兵一枪都没有刺中她。最后两名士兵转身逃进了巨大的走廊——那走廊甚至比崇吉海姆的四条主通道还要宽阔——但只跑出十来码，就被阿丽娅快步赶上杀死了。
将敌兵全部结果之后，阿丽娅把尸体拖到旁边，清空小门对着的地面，然后向通道里面走了足有四十英尺远近，再把达司忒放到地上，贴地推回给伊拉龙。
长矛离手的一瞬，她身体绷紧，等待攻击的到来。不过，尽管不知这里布下的是什么魔法，至少她没觉得受到任何影响。
“有什么感觉吗?”伊拉龙的叫声在通道内回荡。
她摇了摇头说：“只要离大门远点，应该就不会有事!”
布洛德迦姆从伊拉龙手中接过长矛，也从门洞走了进去;阿丽娅和狼精灵分别走进大门两边的屋子，去操纵打开大门的机括，这任务，如果交给两个人类是绝对无法完成的。
哐啷啷的铁链声震耳，巨大的铁门缓缓向外打开。
等门开到刚好可以容蓝儿通过，伊拉龙高声叫道：“停!”两扇门沉重而缓慢地停住。
布洛德迦姆从右边的屋子里出来，在与门洞隔着一段安全距离的地方，把达司忒贴地滑给了另一位精灵。
用这个办法，他们一个个地进了堡垒。
最后，只剩伊拉龙、埃娃和蓝儿还在大门之外，这时，城北传来一声可怕的咆哮，整个乌鲁邦都为之陡然一静。“已经被他们识破了!”精灵尤辛纳嘴里喊着，把长矛抛给了伊拉龙，“快，阿吉兰!”
“该你了。”伊拉龙把达司忒交给埃娃。
埃娃曲起两只胳膊，用臂弯端着长矛，快步跑进门去，与众精灵会合后，又把长矛推回给伊拉龙;伊拉龙抓着长矛，冲进门内，他转回身，不由得心神一震，只见城的那头，荆刺已经高高地飞在栋栋房屋上方。伊拉龙单膝跪下，把达司忒放在地上，手用力一推，长矛便贴地向蓝儿滚去。“快!”他大喊道。
蓝儿想把长矛咬在嘴里，她嘴巴在矛杆上拨来拨去忙了几秒钟，费了好大劲才用牙齿叼住，然后纵身跃入堡内巨大的走廊，敌兵尸体被撞得四下乱飞。
远处，荆刺吼叫着，拼命拍动着翅膀，向堡垒疾飞而来。
阿丽娅和布洛德迦姆同声念咒，大门两侧的石墙内传出震耳欲聋的咔吧声，铁门以比开时快几倍的速度砰的一声关拢，伊拉龙只觉脚下地面猛地一震，随后，又从两边石壁中各滑出一个三英尺厚六英尺宽的巨型金属门闩，从门后半圆形的金属门环上穿过，将大门牢牢锁定。
“这应该能挡住他们一段时间。”阿丽娅道。
“不会太久的。”伊拉龙看着大门上毫无遮拦的门洞说。
然后，他们转身开始观察所在之处的情况。
通道的长度伊拉龙估计在四分之一英里左右，最里面的位置已经在乌鲁邦城后山腹的深处。通道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一盏无焰灯，尽头处，又是两扇大门，与堡门同样巨大，但是门上包金，花纹在壁灯映照下辉光闪闪，漂亮非凡。大门左右，还开着几十条通道，尽管没有一条大到可以让苏瑞坎出入，其中许多条却足以容蓝儿通过。每隔百英尺距离，石壁上就悬着一面红旗，上面绣着加巴多里克斯作为自己纹章的卷曲火焰图案。除此之外，通道中空无一物。
这通道，单只凭其巨大的规模，便足以让人心里发怵，其空旷则使伊拉龙心中更添紧张。他猜测帝座所在的王厅应该就在金色大门之后，但他不认为进入王厅，就是轻松走过去那么简单。哪怕加巴多里克斯只有传说中一半的狡诈，他都会在通道中布满陷阱，不说成百上千，也会有几十处。
伊拉龙想不明白，加巴多里克斯为何还没对他们展开攻杀。除了身边的同伴，他没有感应到任何别的意念，但他时刻强烈地意识到他们距国王加巴多里克斯已经有多近!整个堡垒似乎都在盯着他们。
“他一定知道我们在这儿，我们有哪些人，一个不少，全都知道。”他说。
“那我们更要赶快了。”阿丽娅道。她把达司忒从蓝儿嘴里拿下来，长矛上沾满了口水，阿丽娅说声“thurra(干)”。霎时黏液全都滴落到了地上。
阿丽娅快步走到众人之前，埃娃跟在她身边，黑头发的小姑娘一只手搭在矛柄上，和阿丽娅一样受到长矛法力的保护;她们带领着大家，沿着长长的通道，快速向加巴多里克斯巢穴的更深处走去。
“长官，时间到了。”
若伦睁开眼睛，朝手提灯笼、脑袋探进帐篷的少年点了点头。那少年急匆匆地又走开了。若伦探身在凯特琳娜脸上亲了一下，她也在他脸上一吻。两人昨夜都没睡着。
他们一道穿衣、起身，凯特琳娜先穿好了，因为若伦的衣甲、武器穿戴起来更为麻烦。
他戴手套的时候，她递过来一片面包、一块奶酪和一杯不烫的茶;他没理面包，咬了一口奶酪，一口气把整杯茶喝了下去。两人拥抱了一会儿，他说：“如果是女孩，就给她取个厉害点儿的名字。”
“如果是男孩呢?”
“也一样，不论男孩女孩，在这个世界上要想生存，你都得强大起来。”
“就照你说的，我保证。”他们松开胳膊，她看着他的眼睛说，“好好战斗，我的丈夫。”
若伦点点头，趁着还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转身出了帐篷。
他带领的一队战士已经在营地北门集合。头顶微弱的天光和插在营外防御土墙上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在昏暗、摇曳的光影中，战士们看上去就像一群摇摇晃晃的野兽，怪异而可怕。
队伍中有非常多的巨人，其中还包括一些库尔人。他这一队人马中的这些庞然大物所占的比例，在各队中几乎是最高的，娜绥妲一向认为，与其他将领相比，巨人可能更愿意服从他的命令。用来翻越城墙的云梯又长又重，都由巨人抬着。
在队伍中还有几十位精灵，精灵族在战场上一般是自成一体，但为了防范加巴多里克斯的魔法师，伊丝兰查蒂女王特准一些精灵编入沃顿部队。
若伦向精灵们表示欢迎，并花时间逐一请教他们的名字，精灵们答话彬彬有礼，不过若伦却感觉到，他们并不太看得起自己。这没什么。他也没觉得精灵有什么了不起。精灵身上有些东西，总让他觉得格格不入。他们太不合群，太训练有素，最关键是，他们太不同了!矮人和巨人至少他还可以理解，精灵就不行。他没法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这让他很烦恼。
“有礼了，重锤!”拿·葛左格压低了声音，可还是三十步外都听得到，“今天我们将为各自的部族赢得莫大荣耀!”
“是的，今天荣耀将归于我们各族!”若伦口中说着，脚下继续向前走。看得出，战士们有些不安。其中一些较年轻的士兵，看上去像胃里不舒服的样子——有些真的会吐，这再正常不过了——但老兵们也显得很紧张，脾气暴躁，要么变得特别多话，要么就一声不吭。造成紧张的原因无他：苏瑞坎。对此若伦无能为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藏起自己的恐惧，并希望战士们不会彻底丧失勇气。
大战在即的可怕焦虑盘踞在每个人的心头，也包括他自己。为了走到这一步，他们已经付出太多，这场战斗将决定的不仅是他们的生与死，还有他们家人和后代的幸福与安全，以及这片大陆的未来。之前尽管也是一场场战斗打过来的，但今天的是最后之战，是终局。无论胜负，今日过后，与帝国的战争将都不会再有。
这想法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错过今日，他们将再没有杀死加巴多里克斯的机会。夜深时，聊聊与加巴多里克斯沙场对决还不赖，可真的事到临头，那一刻又是何其可怕，让人惊魂失魄。
若伦找到霍司特和其他卡沃荷的村民，他们一群人在队伍中形成了一个集团。伯吉特站在众男子汉当中，手里拿的战斧看上去刚刚磨过。像举起一杯啤酒那样，若伦向她举了举盾牌，她也抬手跟他打了个招呼，若伦冷峻地一笑。
为了保持隐蔽性，战士们足下都包了布片，列队等待着出发的命令。
命令很快就下来了。战士们走出营地，一路上尽量小心，不让兵器和铠甲发出声音。若伦带着自己的一队人马穿过田野，走向乌鲁邦城正门，到了预定位置，与另外两支队伍会合，其中一队由他的老上级红胡子马特兰指挥，另一队则由约蒙杜率领。
很快，乌鲁邦城内响起了警报，于是战士们纷纷解下脚上和兵器上缠的布片，准备进击。几分钟后，沃顿吹响了冲锋的号角，战士们随声而动，在犹未散尽的夜色中，冲向那巍峨高耸的城墙。
若伦冲在队伍的最前面，这样固然死得最快，但士兵们需要看到他与他们一样甘冒矢石。他希望，自己这样做，能让战士们鼓起勇气，不至于稍一遇到真正的阻力，便乱了阵脚;轻松取胜是不可能的，无论情况如何变化，乌鲁邦都不会轻易被攻克，对此，他毫不怀疑。
他们从一座攻城塔旁边冲过，塔下的轮子高达二十余英尺，咯吱作响，好像装满了锈蚀的合页。之后，他们便冲上了城墙之前的最后一块空地，霎时间，标枪、箭矢如雨，从墙头向着他们射落。
精灵们高声念诵腔调奇异的咒语，借助熹微的晨光，若伦看到许多标枪和箭矢都偏转方向，射进土中。但并非全部。他身后一人发出绝望的喊叫，几乎同时，铠甲一阵乱响，人类和巨人奔跑中闪向一旁，以免踩在倒地战士的身上。
若伦没有回头，他和周围众人也没有慢下向着城墙冲锋的脚步。
一支羽箭射中了他举在头上的盾牌，中箭产生的撞击他几乎没留意到。
冲到墙下，他向旁闪开，喊道：“云梯!让云梯过来!”
战士们闪到两旁，给抬云梯的巨人让出路来。云梯极长，库尔人得用几棵树接续而成的巨型长杆，才能撑着它竖起来。云梯一搭上城头，马上便因自身重量而下弯，以至上面三分之二都紧贴在平整的石墙上，还不停地左右滑动，好像随时可能倒下来。
若伦用胳膊开路，从人群中挤回原处，抓着精灵奥西娅的胳膊，无视她愤怒的眼神，喊道：“让云梯固定不动!别让敌人把梯子推开!”
她点点头，和其他精灵一道，开始用古语吟诵。
若伦转身跑回到墙脚，一名战士已经向梯上爬去;若伦抓着腰带把他拉了下来。“我先上!”他说。
“重锤!”
若伦把盾牌甩到背上，一手拿着铁锤，开始向上爬。他从来不喜欢登高，随着人类和巨人战士的身形在下方渐渐变小，他的紧张感也越来越强;爬到梯子和墙壁紧贴在一起的地方时，情况更糟了，因为他的手没法像先前那样可以把横档整个握住，脚也踩不稳，只有脚尖几英寸能搭在还连着树皮的横档上，而且动作得特别小心，不然就可能失足摔落。
一支标枪贴着他的脸飞过，脸上凉风飕飕。
他骂了一句，继续攀爬。
离墙垛还剩不到一码了，一个士兵的身子从墙头探出，蓝眼睛直直地与他对视着。
“嗬!”若伦大喝一声，敌兵吓得一哆嗦，向后退出一步;不等他回过神来，若伦已经三两下爬完了最后几根横档，跳上了墙头。
被他喝退的士兵站在几步外，手里拿着一柄弓手的短剑，正扭头朝城墙那头的一群士兵呼喊。
若伦的盾还在背上，所以他直接挥锤向那士兵的手腕敲去。没有盾，很难格挡训练有素的剑手的刺杀，若伦深知此理，最稳妥的办法，是他尽快解除对手的武装。
那士兵看出他的意图，挡开了他的锤子，然后一剑刺中了若伦的小腹。
或者说，他本来会刺中。剑尖被伊拉龙的护体魔法挡住了，还差四分之一英寸就会扎进肚子。若伦哼了一声，吓了一跳，他把剑敲到一边，接连三锤，将对方的脑袋砸开了花。
他又咒骂了一句，这个开场不太顺。
身前身后，越来越多的沃顿战士试图攀上墙头，但成功者很少。几乎每架梯子上方都守着一伙敌兵，城内的援兵更源源不断地从台阶跑上城墙。
波多尔站到了若伦身旁，他也是从同一架云梯爬上来的。他们一起向一台弩炮冲去。城墙上每隔两百英尺左右，便设一座箭楼，那弩炮的位置就在箭楼近旁。箭楼后方，若伦看见精灵们幻化出的蓝儿的蜃影，在城墙上盘旋飞翔，不停地向墙头喷着火焰。
操作弩炮的士兵共有八人，他们很聪明，拿长枪朝他和波多尔又戳又刺，不让他们近身。若伦伸手想抓住其中一杆枪，但对方动作太过迅捷，若伦差点又被刺中。片刻后，他便知道，自己和波多尔将会死在这些士兵手里。
不过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个巨人翻上墙头，出现在那几名敌兵身后，他挥舞着包铁的棒槌，低头咆哮着冲了过来。
巨人击中了一名敌兵的胸膛，砸断了他的肋骨，接着又砸断了另一名士兵的胯骨，受了这样的伤，那两名士兵本应失去战力，但当那巨人从他们身旁冲过时，他们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地上站了起来，挺枪刺中了巨人的后心。
若伦心中一阵绝望。“要么把脑袋砸烂，要么把脑袋砍掉，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动不了!”他满面阴沉，对波多尔叫道。然后他眼睛不离对面的敌兵，向后面的沃顿士兵大声喊道：“他们不知道疼!”
城内，蓝儿的蜃影撞在塔上，所有人都看着那边，陡然一呆，除了若伦，他知道这都是精灵的手笔。
他纵身上前，一锤砸在一名士兵的太阳穴上，将其击毙，然后用盾牌把旁边的一名士兵撞开，此时，他已经靠到近前，敌兵的长枪失去了作用，他的铁锤可以大杀四方了。
和波多尔联手，两人很快便杀光了弩炮周围剩余的士兵。这时，波多尔带着绝望的神情，看着他道：“你看见了吗?蓝儿……”
“她没事。”
“可是……”
“不用担心，她没事。”
波多尔愣了片刻，不过还是相信了若伦的话，两人一起向下一群敌兵冲去。
很快，蓝儿，真正的蓝儿，出现在南段城墙上方，她当时正向堡垒飞去，看到她，沃顿军中欢呼声响成一片，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若伦皱起眉头——按计划蓝儿在飞抵目的地之前应一直保持隐身。“Frethya.Frethya.”他低声快速念道。他并没有变得透明。真见鬼。 他想。
他转回身，对波多尔道：“回云梯那边!”
“为什么?”波多尔正与一名敌兵扭在一起，他发出一声狂叫，把对方掀下墙头，敌兵掉进了城内。
“别问了!快!”
从两人所在的位置到云梯之间，已经上来了不少士兵。两人并肩向回冲杀，战斗无比艰难，充满血腥。波多尔左腿胫甲后面，腿肚子的位置上添了一道伤口，一边肩膀受了严重的瘀伤，敌人的长枪差点就刺透了他的锁子甲。
若伦不敢稍存慈悲;不止一次，当他专心对付面前之敌时，先前已经倒在地上，他以为早被自己干掉的敌人，又直挺挺地站起身，挥动武器向他杀来。敌兵没有痛感，这也就意味着只有杀死他们，才能确保他们不会再起来伤人，而杀死他们并不是非常容易的事;再者，拦在他们前面的士兵人数众多，若伦甚至一度担忧，他和波多尔可能永远都回不到云梯那里了。
当他们杀到最近的云梯，若伦喊道：“这里!就守在这里!”
波多尔即便心中有疑问，行动上却无丝毫犹豫。他们联手阻击敌兵，不让他们靠近云梯，直到又有两名战士爬上墙头，加入战团，然后又一名战士爬了上来，生力军越来越多，到后来，若伦开始觉得，他们有很大机会可以击退敌兵，占领那一段城墙。
这次进攻本意只在转移敌人的注意，但若伦心中的目标不止于此——既然已经赌上了性命，何不索性弄出点名堂来;再说，城墙上的敌兵总归是要清除的。
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荆刺愤怒的咆哮。红龙出现在城内建筑的上方，鼓动双翼向堡垒方向飞去。若伦看到龙背上有一人，他觉得应该是穆塔，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剑。
“这是怎么回事?”波多尔一边挥剑刺击，一边喊道。
“戏演到头了!”若伦答道，“打起精神，让这帮浑蛋等着大吃一惊吧!”
他话音还未落，精灵们奇异而动听的古语吟唱声，便在鼓噪嘈杂的战地上响了起来。
若伦低头躲过一枪，锤子向前一送，点在一名敌兵的肚子上，差点让他背过气去;敌兵可能感觉不到痛，但他们还是需要呼吸的。趁那士兵还在挣扎，若伦觑准了一个空当，用盾牌的边缘撞碎了他的喉咙。
他正想向下一名敌兵攻去，这时，脚下的石头开始颤抖，他连忙后退，背靠在墙垛上，两腿撑开，以保持平衡。
一名敌兵毫不知情，这时还向他冲来，结果，颤抖越发剧烈，墙头地面如波浪翻卷，像抖开了一张漫长的地毯，那冲过来的士兵及他的大多数同伴，都猝然扑倒，趴在震颤不休的地面上无望地挣扎着，怎样也站不起来。
隔着一座箭楼，从主城门的方向传来一阵如同山体断裂般的声音，大片扇形的水花喷射到半空，然后，伴着一声巨响，主城门上方的墙体开始坍塌。
精灵们仍然吟唱不止。
脚下的震颤刚一减轻，若伦便纵身上前，趁着敌兵还没爬起来，连杀三人，其他人见势不妙，转身便逃，沿着台阶跑下城墙，退回了城中。
若伦把波多尔拉起来，然后高声喊道：“追击!”他无声地咧嘴一笑，尝了尝嘴里的血腥味，也许这开场并非那么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