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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重赔偿

埃弗雷特·巴索尔德购买人寿保险可不是心血来潮。首先,他仔细研究了人寿保险相关事宜,特别留意了违约、蓄意欺骗、时间欺诈和付款问题;其次他了解了保险公司在偿付索赔之前进行调查的详尽程度;最后他还对双重赔偿进行了相当仔细的研究,而这才是他真正的兴趣所在。
等前期准备工作完成以后,他便开始着手寻找一家符合他需求的保险公司。最终,他选定了跨时间保险公司,他们的主要办事处设在当今的哈特福德,而且,跨时间保险在1959年的纽约、1530年的罗马和1126年的君士坦丁堡均设有分支机构。如此一来,他们就覆盖了全部的时间范围,这对巴索尔德的计划来说至关重要。
在保单申购前,巴索尔德先和妻子讨论了这个计划。梅维斯·巴索尔德身材纤细,楚楚动人,她有个躁动不安的灵魂,又带着几分猫科动物特有的谨慎小心。
她不假思索地说:“这根本行不通。”
“这办法万无一失。”巴索尔德坚决地对她说。
“他们会把你关上一辈子的。”
“不可能,”巴索尔德向她保证,“只要你合作,就绝不会出错。”
“那我就变成从犯了。”他妻子说,“不行,宝贝。”
“亲爱的,我好像记得你曾经说过,想要一件货真价实的火星斯加特皮衣。我相信这世上没几件。”
巴索尔德太太的眼睛闪闪发光。她丈夫恰到好处地击中了她的弱点。
“我想,”巴索尔德漫不经心地说,“你兴许会觉得开心的吧要是给你一架崭新的戴姆勒超级喷气式飞机、一个列蒂德牌大衣柜、一串成对的鲁恩宝石项链、一幢位于金星里维埃拉[. 南欧地中海沿岸度假胜地]的别墅,一个……”
“够了,宝贝!”巴索尔德太太深情地望着她这位胆识过人的丈夫。她早就怀疑,在他那具毫无魅力的身体里,跳动着一颗勇敢的心。巴索尔德个子矮小,谢顶已初露端倪,五官平平,戴着一副牛角边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神色温和。但是,他的灵魂就算安放在一具肌肉发达的海盗身体里也毫无违和感。
“这么说,你确定这办法会管用?”她问他。
“肯定管用,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控制一下自己,别演得太过火了。”
“好吧,亲爱的。”巴索尔德太太说,她的心思早已拴在鲁恩宝石的华丽闪光和斯加特皮毛的极致触感上了。
于是,巴索尔德着手进行最后的准备。他去了一家小商店,那里有销售一些广告里推荐的东西。他离开时,手头少了几千美元,胳膊底下紧紧夹着个棕色的小手提箱。这笔钱无迹可寻,几年来,他一直在以小面额现钞的形式攒钱。棕色行李箱里装的东西也同样神秘莫测。
他把手提箱存放在一个公共储物箱里,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跨时间保险公司的办公室。
医生们花了半天的时间对他又捅又戳,检查他的身体。最后,他填好表格,被带到了区域经理格林斯先生的办公室。
格林斯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块头,他飞快地扫了一遍巴索尔德的申购表,点点头。
“好,好,”他说,“看起来各方面都很完善,只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巴索尔德问,他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就是附加险的问题。您对火灾和盗抢险感兴趣吗?责任险呢意外及健康险呢?我们险种很全面,大到擦枪走火,小到伤风感冒,无所不保。”
“哦,”巴索尔德说,他的脉搏恢复了正常,“不用了,谢谢。目前,我只关心人寿保险。我的工作需要我穿越时间,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得到充分的保护。”
“当然了,先生,那是肯定的。”格林斯说,“那么,我相信一切都准备就绪了。您理解不同情况下保险单的条款变化吗?”
“我想我理解了。”巴索尔德回答,他之前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研究跨时间保险的标准表格。
“这份保单保的是被保险人的生命,”格林斯先生说,“生命的期限只能用主观生理时间来衡量。在以当今为基准的过去及未来一千年内,这份保单都可以保您的生命;但再早或再晚就不行了,那个风险太大了。”
“我从没想过穿越到更早或更晚。”巴索尔德说。
“保单当中也包含了通常的双重赔偿条款,您理解它的作用和适用条件吗?”
“我想是的。”巴索尔德回答,他已经逐字逐句研读过了。
“那么,一切都准备就绪了。请在这里签字,还有这里。谢谢您,先生。”
“谢谢你。”巴索尔德说,他心里着实感激。
巴索尔德回到办公室。他是阿尔普罗制造公司的销售经理,这是一家全年龄段玩具制造商。他说出了想要立刻回到过去开展销售工作的想法。
“我们在过去的销售业绩根本没有达到应有的水平。”他表示,“我本人打算回去一趟,亲自参与销售。”
“太棒了!”阿尔普罗总裁卡莱尔先生喊道,“埃弗雷特,这是我长久以来的心愿。”
“我知道,卡莱尔先生。唔,先生,我也是最近才下定决心的。我决定要亲自回去一趟,看看是怎么回事。我之前出去做了些准备,现在都安排好了,可以马上出发。”
卡莱尔先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埃弗雷特,你是阿尔普罗有史以来最出色的销售。我很高兴你决定去一趟。”
“我也是,卡莱尔先生。”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顺便说一句——”卡莱尔狡猾地咧嘴一笑,“我手头有个地址,是在1895年的堪萨斯城,你说不定会感兴趣的,不过他们不会做‘那种事’。还有,在1840年的旧金山,我知道有个……”
“不用了,谢谢您,先生。”
“呃,埃弗雷特,只谈生意哦?”
“是的,先生,”巴索尔德说,一脸正人君子的微笑,“只谈生意。”
现在万事俱备了。巴索尔德回家收拾行装,并且对妻子进行最后的指导。
“记住,”他对她说,“到时候,要表现出惊讶,但不要装出精神崩溃的样子。要显得迷惑不解,但别像个精神病。”
“我知道,”她说,“你觉得我傻还是怎么着?”
“不是,亲爱的。只是你确实有那种倾向,遇到什么情况就咋咋呼呼的。不要给自己加戏,过犹不及嘛。”
“亲爱的。”巴索尔德太太声音压得极低。
“嗯?”
“你说,我现在能不能先买一小颗鲁恩宝石呢?就一颗,算是给我做个伴,等到……”
“不行!你想把整件事都捅出去吗?该死的,梅维斯——”
“好吧,我就是问问。祝你好运,宝贝。”
“谢谢你,宝贝。”
两人吻别。
然后巴索尔德便离开了。
他从公共储物箱里取回棕色手提箱,搭乘直升机来到了时间引擎公司的主展厅。经过深思熟虑,他购买了一只A级无限版飞鳍[. 作者杜撰的小型时空飞行器],并以现金付清了货款。
“您永远不会后悔的,先生,”销售员边说,边从闪闪发光的机器上摘下价格标签,“这宝贝儿动力十足!配备了双推进器,能完全控制所有年份,绝对不会停滞不前。”
“好,”巴索尔德说,“我只需要钻进去,然后——”
“先生,让我来帮您提行李箱吧。您知道有联邦税的吧?是根据您的时间里程来收取的。”
“我知道。”巴索尔德说着,小心翼翼地把棕色行李箱塞进飞鳍后部,“非常感谢,我现在就进去,然后——”
“好的,先生。时空钟设置为零刻度,会记录下您的穿越里程。这是政府禁入的时区列表,另一份列表张贴在仪表板上了,其中包括所有主要的战区和灾区时间,以及悖论点。进入禁区会受到联邦的处罚。任何违法进入的行为都会显示在时空钟上。”
“这些我都知道。”巴索尔德突然非常紧张。当然,销售员肯定是不会起疑的,但他干吗总还要这么唠唠叨叨地说什么违法的事呢?
“将规则告知您是我的职责所在。”销售员兴致勃勃地说,“还有,先生,除此之外,时间穿越的跨度仅限于前后一千年内。除非得到国务院的书面许可,任何人都不得超越这一界限。”
“这是非常恰当的预防措施,”巴索尔德说,“我的保险公司已经跟我说过这件事了。”
“这样的话,其他就没什么问题了。先生,祝您旅途愉快!您会发现,您的飞鳍实属商务或娱乐的完美交通工具。不管您的目的地是1932年崎岖不平的墨西哥石头路,还是2308年的加拿大热带潮湿地区,飞鳍都会一直陪伴着您。”
巴索尔德僵硬地一笑,握了握销售员的手,走进了那只飞鳍。他关上门,调整好安全带,启动了引擎。他身体前倾,咬紧牙关,校准穿越参数。
然后他按下了发射开关。
一片灰蒙蒙的虚无裹住了他,有那么一瞬,巴索尔德完全惊慌失措。随即他克服恐慌,体验到了兴奋的快感。
终于,他踏上了发迹之路!
穿不透的灰暗像无边无际的薄雾一样笼罩着飞鳍。巴索尔德想着流逝的岁月,无形无相,无边无际,灰色的世界,灰色的宇宙……
但现在可不是思考哲学问题的好时候。巴索尔德打开棕色小手提箱,取出一捆打印好的纸张。这是一家时间调查机构为他收集的,其中包含了巴索尔德家族的完整历史,一直上溯到家族最初的起源。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来研究家族史。在他的计划中,需要一位巴索尔德家族成员,但并不是随便哪个巴索尔德都行。他需要的是这么一位巴索尔德先生、年龄三十八岁,未婚,与家人没有联系,没有亲近的朋友,也没有重要的工作,如果可能的话,无业最佳。
他需要的是这么一个巴索尔德:一旦他突然失踪,永远不会有人想念他,也永远不会有人搜寻他。
有了这些参数限制,巴索尔德就可以把成千上万的巴索尔德从他的名单上划去。在巴索尔德家族中,大多数男性成员在三十八岁前就已经结婚了;还有些人根本没活到那个岁数;另外一些在三十八岁的时候虽然还是单身,也没有订婚,却有好友和牢固的家庭关系;还有些虽然与家人和朋友没什么瓜葛,但他们一旦失踪,却会引来调查。
经过大量的筛选之后,巴索尔德手头剩下的人选寥寥无几。他会对这些人进行一番考察,希望能找到一个完全符合他所有要求的人……
假设这样的人当真存在的话,他心想,很快他又把这个念头赶走了。
过了一阵,周围的灰雾消散了。他往外一看,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条鹅卵石铺砌的街道上。一个戴草帽的人开着一辆怪模怪样、两侧隆起的汽车,从他身边轧轧驶过。
他身处1912年的纽约。
他名单上的第一个人是杰克·巴索尔德,他的朋友们都管他叫“恶霸杰克”。他是个熟练的印刷工人,眼神游移,行踪飘忽。1902年,杰克抛弃了在夏延[. 位于美国怀俄明州的城市]的妻子和三个孩子,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对巴索尔德的而言,这形同单身。恶霸杰克曾经在潘兴将军[. 1860-1948年,毕业于西点军校,美国著名军事家、陆军特级上将,又称“铁锤将军”,还有个绰号叫“黑桃杰克”]手下服役,后来又回到了他的老本行。他从一家印刷厂跳到另一家印刷厂,在哪家都待不长。他现年三十八岁,在纽约的某个地方工作。
巴索尔德从巴特里出发,开始逐一拜访纽约的印刷厂。当他在沃特街上拜访到第十一家印刷厂时,他找到了要找的人。
“你要找杰克·巴索尔德?”一位老师傅问他,“没问题,他就在后头。嘿,杰克!有人来看你了!”
巴索尔德的脉搏加快了。一个男人从印刷厂阴暗幽深的角落向他走来,越走越近,眉头紧皱。
“我就是杰克·巴索尔德,”他说,“你想干吗?”
巴索尔德看着他这位亲戚,郁闷地摇了摇头。这一位显然不行。
“没事,”他说,“什么事也没有。”他迅速转过身,离开了印刷厂。
恶霸杰克身高五英尺八英寸,体重二百九十磅,他挠着脑袋问道:
“这他妈到底咋回事?”
那位老师傅耸了耸肩。
埃弗雷特·巴索尔德回到飞鳍上,重新调整了控制装置。他对自己说,很遗憾,但一个胖子是绝不可能符合计划的。
他的下一站是1869年的孟菲斯。巴索尔德穿着一身合适的衣服,去了迪克西·贝尔酒店,在柜台前打听本·巴索尔德尔[. 随着年代和国家的变化,巴索尔德这一姓氏也发生了细微的改变]的下落。
“哦,先生,”柜台后面那位白发苍苍、彬彬有礼的老人说,“他的钥匙还在,所以我想他是出去了。您或许可以在角落的酒吧里看看他是不是正跟其他那些垃圾北方投机客[. 美国南北战争后利用南方不稳定的局势投机谋利的人]在一块儿呢。”
巴索尔德没有理会这些带有侮辱性的词汇,去了酒吧。
夜色尚浅,但煤气灯已是熠熠生辉。有人在弹奏班卓琴,长长的红木吧桌旁挤满了人。
“我在哪儿能找到本·巴索尔德尔?”巴索尔德问一个酒保。
“就在那边,”酒保说,“跟别的北方佬鼓手在一块儿。”
巴索尔德向酒吧另一头的一张长桌走去,桌旁围满了衣着光鲜的男人和浓妆艳抹的女人。这帮人显然都是北方来的推销员,笑语喧哗,自信狂妄,要求甚高。其中那些女人倒是南方人,但巴索尔德断定,她们的事与自己无关。
刚走到桌子跟前,他一眼就看见了要找的人。错不了,这人肯定就是本·巴索尔德尔。
他长得和埃弗雷特·巴索尔德一模一样。
而这正是巴索尔德要找的人应具备的关键特征。
“巴索尔德尔先生,”他说,“我能私下跟你聊几句吗?”
“当然。”巴索尔德尔说。
巴索尔德把本领到一张空桌边。他这位亲戚坐在对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先生,”本说,“我们俩长得太像了,真是不可思议。”
“确实是这样,”巴索尔德回答,“这正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之一。”
“那其他原因呢?”
“我接下来就要讲。你要不要喝点什么?”
巴索尔德点了饮料,他注意到,本一直把右手搁在腿上,藏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不知那只手里是不是握着把短筒手枪。在重建南方的时期,北方人不得不小心翼翼。
饮料端上桌后,巴索尔德对他说:“我直接切入正题吧。你有兴趣发笔大财吗?”
“谁不想啊?”
“如果需要一番艰苦跋涉呢?”
“我从芝加哥一路而来,”本说,“再走远些我也不在乎。”
“如果得触犯几条法律呢?”
“先生,你会发现,只要有利可图,本·巴索尔德尔干什么都行。但你是谁?你到底有什么计划?”
“在这儿说可不行,”巴索尔德说,“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保证我们说的话没人听见?”
“我住的酒店客房。”
“那我们走吧。”
两个人都站了起来。巴索尔德瞥了一眼本的右手,倒抽了一口冷气。
本杰明·巴索尔德尔压根儿就没有右手。
“在维克斯堡[. 指维克斯堡战役,是役北军获胜,南军惨败,是南北战争的转折点]失去的,”看到巴索尔德震惊的眼神,本解释道,“没关系。我可以用一只手加一根残肢单挑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而且是碾压对方!”
“我敢肯定,”巴索尔德语气有点激动,“我钦佩你的精神,先生。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吧,我——我马上就回来。”
巴索尔德匆匆走出酒吧的旋转门,径直走向飞鳍。真可惜,他边想着,边调整控制装置,本杰明·巴索尔德尔本来是堪称完美的人选。
但一个伤残人士不符合他的计划。
下一个穿越点是1676年的普鲁士。他身穿符合那个年代的款式和色调的衣服,借助催眠装置灌了一脑袋德语,走在哥尼斯堡[. 现今的加里宁格勒,属于俄罗斯]空空荡荡的街道上,寻找着汉斯·巴尔塔勒。
现在是中午时分,但街道上却冷清得出奇。巴索尔德走啊走,终于遇到了一个修士。
“巴尔塔勒?”修士沉思着,“哦,您是说裁缝老奥托吧!他如今住在拉芬斯堡,是个好人。”
“那个一定是他父亲,”巴索尔德说,“我要找的是汉斯·巴尔塔勒,他儿子。”
“汉斯……当然了!”修士用力点点头,然后好奇地看了巴索尔德一眼,“但您确定那就是您要找的人吗?”
“非常确定。”巴索尔德说,“您能告诉我怎么找他吗?”
“您在大教堂那边就能找到他,”修士说,“跟我来吧,我正好也要去那儿。”
巴索尔德跟着那修士,不知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他要找的巴尔塔勒并不是牧师,而是一个在欧洲各地作战的雇佣兵。他那种人永远不会出现在教堂里——除非,巴索尔德打了个寒战,除非巴尔塔勒皈依了教会,他却没有听说。
他在心里祈祷不要是这样的结果,因为这会毁掉所有的计划。
“我们到了,先生。”修士说着,在一座巍峨堂皇的建筑前停下,“汉斯·巴尔塔勒就在那儿。”
巴索尔德一看,只见一个鹑衣百结的男人坐在大教堂的台阶上,面前摆着一顶脱了形的旧帽子,帽子里有两枚铜板、一块面包。
“是个乞丐啊。”巴索尔德厌恶地哼了一声。不过,也许……
他更加仔细地看了看,注意到乞丐空洞的眼神、松弛的下巴和扭曲耷拉的嘴唇。
“太遗憾了,”修士说,“在费赫贝林与瑞典人作战时,汉斯·巴尔塔勒头部受了伤,一直没有恢复知觉。实在是太遗憾了。”
巴索尔德点点头,扫视了一眼空空荡荡的大教堂广场和冷冷清清的街道。
“人都去哪儿了?”他问道。
“啊,先生,您肯定知道的吧!除了我和他以外,大家都逃出哥尼斯堡了。这儿闹黑死病呢!”
巴索尔德打了个冷战,转身匆匆穿过空寂的街道,跑向他的飞鳍,还有抗生素,只要别把一年耗在这,随便去哪儿都行。
巴索尔德怀着沉重的心情和即将失败的预感,继续沿着时间倒退,去往1595年的伦敦。在大赫特福德十字路口附近的小野猪酒馆,他跟人打听一个叫托马斯·巴索尔的人。
“你找巴索尔干哈?”酒馆老板的英语相当粗鄙,巴索尔德几乎听不懂。
“我跟他有生意上的往来。”巴索尔德用靠催眠学来的古英语答道。
“当真?”酒馆老板上下扫视了一下巴索尔德饰有褶边的华丽衣服,“真的是现在吗?”
这家酒馆肮脏不堪、令人生厌,只点了两支忽明忽暗的牛油蜡烛。酒馆的主顾们现在聚到了巴索尔德周围,紧紧挤在他身边,看起来都是些最底层的地痞无赖。他们把他围了起来,手中仍然紧握着锡制的酒杯,在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间,巴索尔德瞥见了更锐利的金属闪光。
“是个卧底,嗯?”
“卧底他娘的跑这儿来干哈?”
“脑壳进水了吧,说不定。”
“肯定嘛,自个儿来的。”
“还要咱把可怜的汤姆·巴索尔交出来!”
“弟兄们,咱得给这厮点儿颜色看看!”
“嗯呐,就这么办!”
酒吧老板咧着嘴,笑嘻嘻地看着。这帮衣衫褴褛的家伙手里攥着锡杯,就像拿着狼牙棒一样,一步步逼近巴索尔德,把他逼到墙角上。直到此时,巴索尔德才彻底明白,他在这群无法无天的流浪汉中间面临着怎样的危险。
“我不是卧底!”他喊道。
“你他妈说啥!”这伙人向前挤去,一个沉重的杯子砸在他脑袋附近的橡木墙上。
巴索尔德突然灵机一动,连忙摘下了那顶装饰着羽毛的大礼帽,“看看我!”
他们停下来,瞪着他,张大了嘴巴。
“跟汤姆·巴索尔长得一个样!”其中一个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可汤姆从没说过他还有兄弟。”另一个指出。
“我们是双胞胎,”巴索尔德急忙说,“一出生就分开了。我在诺曼底、阿基坦和康沃尔[. 诺曼底和阿基坦均位于法国,康沃尔则是英国西南部城市]长大,上个月才知道我还有个双胞胎兄弟。我是来这儿见他的。”
对于16世纪的英国人来说,这样的说辞完全可信,两人之间的相似之处无法否认。巴索尔德被带到一张桌子跟前,面前摆上了一大扎啤酒。
“你来晚了,老哥,”一个上了年纪的独眼乞丐对他说,“他活儿干得很漂亮,而且很机灵,知道怎么讨马儿的欢心——”
巴索尔德听懂了这个称呼马贼的旧词。
“——可是他们在艾尔斯伯里[. 英国中南部白金汉郡的一个郡府]抓住了他,跟妓女和河盗一块儿审判,定了他有罪,真是倒霉。”
“判的什么刑?”巴索尔德问道。
“重得很,”一个矮壮的流氓说,“他们今天要在舒斯马克绞死他!”
巴索尔德一言不发地呆坐了一会儿,然后问道:“我兄弟真的长得像我吗?”
“一模一样!”酒馆老板嚷道,“简直不可思议,老哥,真是奇迹。长相一样,身高一样,体重一样——啥都一样!”
其他人点头表示同意。巴索尔德眼看就要成功,决定孤注一掷。他必须得把汤姆·巴索尔弄到手!
“小伙子们,现在好好听我说,”他说,“你们对卧底没好感,也不喜欢伦敦的法律,对吧?嗯,我是个法国来的有钱人,有钱得很。你们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那边,过上贵族的日子?对啊,放松点儿——我就知道你们乐意。好吧,我们能办到的,弟兄们。但我们也得带上我兄弟。”
“可是咋整?”一个结实的补锅匠问,“他们今天就要把他绞死了!”
“你们是不是男人?”巴索尔德质问道,“你们有没有武器?为了荣华富贵,难道你们不敢放手一搏吗?”
他们大声嚷嚷着,表示愿意。
巴索尔德说:“我就知道你们很热心。你们能行的,只要照着我的指示去做就好。”
舒斯马克那儿只聚集了一小群人,因为这不过是一次无足轻重的小型公开绞刑。不过,总还是有点看头的,当运送囚犯的马车隆隆驶过鹅卵石街道停在绞刑架前时,人们还是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那个就是汤姆,”站在人群边上的补锅匠悄声低语,“看见了吗?”
“我应该看到了。”巴索尔德说,“咱们进去吧。”
他跟那十五个人一起挤过人群,将绞架团团围住。绞刑吏已经走上行刑台,他头戴黑色面罩,透过面罩上的缝隙一边扫视人群,一边试绞索。两个警察将汤姆·巴索尔押上刑台,摆好姿势,将手伸向绞索……
“你准备好了吗?”酒馆老板问巴索尔德,“嘿!你准备好没有?”
巴索尔德盯着绞刑台上的那个人,张大了嘴巴。血缘上的相似性显而易见,汤姆·巴索尔的确长得和他一模一样——只有一个地方除外。
巴索尔的脸部和额头上长满了天花留下的疤痕。
“现在应该动手了,”酒馆老板说,“准备好了吗,先生?先生?嘿!”
他转过身来,只见一顶羽毛帽子消失在一条小巷里。
他拔脚去追,却又猛地停下。他听到绞刑架那边传来一阵嘶嘶声和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尖叫,然后是一记沉甸甸的闷响。等他再次转身时,那顶羽毛帽子早已消失不见了。
埃弗雷特·巴索尔德回到飞鳍里,备受打击。毁容的人不符合他的计划。
在飞鳍里,巴特尔认真地思索了很久。事情进展得很不顺,相当不顺。他已经搜遍了所有的时间段,一直追溯到了中世纪的伦敦,也没有找到能派得上用场的巴索尔德。现在他已接近前后一千年的极限。
他不能再往前走了——
那不合法。
但合不合法都要讲证据。他不能、也不肯就这么回去。
在整个时空中里,必定有一个派得上用场的巴索尔德!
他打开棕色的小手提箱,从箱里取出一台沉重的小机器。那是他之前在“现在”花了几千美元买的。此时对他来说,它绝对是物超所值。
他小心地组装好机器,把它插进了时空钟。
现在,他可以自由穿越到任何一个时间点了——只要他愿意,甚至可以回到最原始的起源,时空钟都不会加以记录。
他重设了控制器,突然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孤寂。越过一千年的边缘是件可怕的事。有那么一瞬间,巴索尔德考甚至想要放弃这次完全没有把握的冒险,回到自己本来的时空,回到自己的妻子身边,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上,那里才是安全之地。
但他还是硬起心肠,猛地按下了发射按钮。
他出现在662年的英国,靠近梅登堡[. 英国多塞特郡多切斯特附近福丁顿山上的一块面积为115英亩的场地,有一座铁器时代兴建的史前城堡,约建于公元前2000年。文中即指此城堡]那座古老的城堡。他把飞鳍藏在灌木丛中,穿着一件简单的粗麻布衣服走了出来。他沿着这条路向梅登堡走去,在远处的高地上,他望见了那座城堡。
一群士兵拉着一辆大车,从他身边经过。在车里,巴索尔德瞥见了黄澄澄的波罗的海琥珀、高卢的红釉陶器,甚至还有意大利式的大烛台。毫无疑问,巴索尔德心想,肯定是洗劫某座城镇掳的战利品。他本想问问这些士兵,但他们凶狠地瞪着他,他能不经盘问就从他们身边溜过去,已经很开心了。
接着,他又从两个人身边经过,他们赤裸着上身,吟诵着拉丁文,后面那个人正用一根粗大的多股皮鞭狠狠抽打前面的男人。不久,他们又互换了位置,就连互换位置时,他们也没停下抽鞭。
“对不起,先生们——”
但他们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巴索尔德继续前行,一面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过了一会儿,他追上了一个身披斗篷的人,他一肩扛着竖琴,一肩挂着长剑。
“先生,”巴索尔德说,“您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的一个亲戚吗他来自爱奥那岛[. 苏格兰内赫布里底群岛中的一个岛屿],名叫康纳·洛·麦克·巴尔索。”
“我知道。”那人说。
“在哪儿?”巴索尔德问。
“就站在你面前。”那人说。他立即退后,拔剑出鞘,把竖琴抛到草地上。
巴索尔德心醉神迷地紧盯着巴尔索,在长长的卷发底下,他所见的这副相貌与他本人分毫不差。
他终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但这人的表现非常不合作。他慢慢地逼近,手中的剑已经摆好了姿势,随时准备刺出,只听他开口下令道:“消失吧,恶魔,不然我就把你给阉了!”
“我不是恶魔!”巴索尔德喊道,“我是你亲戚!”
“你撒谎。”巴尔索坚定地说,“尽管我是个漂泊的游子,已经远离家乡很久了,但我仍然记得家中的每一个人。你不是他们当中的一员,所以你肯定是个恶魔,假借我的脸来蛊惑我。”
“等等!”巴索尔德恳求道,这时巴尔索已绷紧小臂,准备挥出长剑,“你有没有想过未来?”
“未来?”
“对,未来!距今千百年以后!”
“我听说过那个奇怪的时代,不过我自己是活在当下的人。”巴尔索说着,缓缓地放下剑,“从前,在爱奥那岛上,我们曾经见过一个陌生人,清醒的时候,他号称自己来自康沃尔郡;喝醉的时候,他又说自己是个生活摄影师。他到处走来走去,手里拿着个玩具盒子,对着各种东西咔嚓咔嚓地闪来闪去,一边自言自语。只要给他灌饱蜂蜜酒,他就会告诉你未来的一切。”
“我就是从那儿来的。”巴索尔德说,“我来自未来,是你的远亲,我来这儿是为了给你送上一大笔财产!”
巴尔索立即收剑入鞘,谦恭地说:“你真是个好人,亲戚。”
“但是,当然了,你这边也需要大力配合才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巴尔索叹了口气,“好吧,说给我听听,亲戚。”
“跟我来。”巴索尔德说完,领着他回到了飞鳍上。
棕色的手提箱里,一切工具都已准备妥当。他用藏在掌中的催眠器把巴尔索弄晕,因为这个爱尔兰人显得太过紧张了。然后,他把前额电极接在巴尔索额头上,用催眠方式给他灌输了一份世界历史概要、一门英语简明课程和一门美国风俗习惯课程。
这耗费了将近两天时间。与此同时,巴索尔德用买来的快速移植机将自己手指上的皮肤转移到巴尔索手上。现在他们具备了同样的指纹。伴随着正常的细胞脱落,移植的指纹会在几个月后剥落,露出原来的指纹,但这并不重要,这些不必非得是永久性的。
然后,巴索尔德对照着清单,给巴尔索添加了一些标志性的特征,并去掉那些他本人没有的特征,又用电针把巴尔索尔的头部变得跟他本人一样微秃。
完成以后,巴索尔将复苏剂注射进巴尔索的血管,静静地等待他醒来。
不一会儿,巴尔索呻吟了一声,揉了揉灌满催眠信息的脑袋,用纯正的现代英语说:“噢,老哥!你是用什么把我敲晕的?”
“别担心,”巴索尔德说,“现在咱们谈正事吧。”
他简要地解释了一遍利用保险单让跨时间保险公司大出血的致富计划。
“他们真的会掏钱吗?”巴尔索问道。
“只要他们无法证伪索赔申请,他们就会掏的。”
“他们会掏那么多?”
“会的。我预先查看过了,双重赔偿的金额高得惊人。”
“这部分我仍然不明白,”巴尔索说,“这个双倍赔偿是怎么个意思?”
“就是说,”巴索尔德告诉他,“一旦某人重返过去的时候,不幸穿越了时间结构当中的镜像裂变,就适用于双重赔偿。这种情况极其罕见,但一旦发生,就是灾难性的。你瞧,回到过去的只有一个人,却回来了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哎哟!”巴尔索说,“所以这就有了双重赔偿!”
“就是这么回事。两个如出一辙的人从过去回到现在,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才是真的那个,才代表本来的那个身份,才是自己的财产、工作、妻子等等唯一的所有人。二者不可能共存。他们当中有一个必须放弃一切权利,离开他现在的时空,离开他的家、他的妻子、他的工作,回到过去生活;另一个可以留在自己的时代,但却生活在不断的恐惧、忧虑与内疚之中。”
巴索尔德停下来喘了口气。“所以你看,”他接着说,“在这种情况下,双倍赔偿代表的是一种程度上最为严重的灾难,因此,保险公司就会对双方进行相应的赔偿。”
“唔,”巴尔索努力思索着,“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吗,双重赔偿?”
“在时间旅行史上,总共不过十几次。有一些相应的预防措施,比如避开悖论点、尊重千年界限。”
“你的旅行跨度超过了一千年。”巴尔索指出。
“我冒了这个风险,我成功了。”
“可是,听着,既然这个什么双重赔偿能赔这么多钱,那为什么别人没有试过呢?”
巴索尔德脸上露出讥讽的笑容,“这可不像听起来那么容易,我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可是现在先说正事。你跟不跟我干?”
“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当上男爵了。”巴尔索出神道,“说不定能在爱尔兰当个国王呢!我跟你干。”
“很好,在这儿签字。”
“这是什么?”巴尔索问道,皱眉看着巴索尔德塞到他面前的那份疑似法律文书的文件。
“这份文件只是申明,一旦获得跨时间保险公司规定的足额赔偿后,你就会立即返回自行选择的任何过去时空,并停留在那里,放弃一切针对当今的权利。署名为埃弗雷特·巴索尔德。日期我以后再填。”
“可是那个签名——”巴尔索开始想反对,然后又停下来,咧嘴一笑,“通过催眠学习,我已经明白催眠学习是什么,它能做什么,包括你不必回答我提出的问题这一点。我一问出口,就知道答案了。顺便说一句,也是因为镜像裂变,你才会通过催眠把我变成左撇子和用左眼看东西。当然了,移植的指纹也是反着来的,就像在镜子里看到的一个样。”
“没错。”巴索尔德说,“还有问题吗?”
“我暂时想不到什么问题了。我甚至都用不着比对我们的签名,我知道,肯定完全一样,只不过——”他又停顿了一下,看上去气鼓鼓的,“这真是个混账把戏!我得倒着写字!”
巴索尔德笑了,“那是自然,不然你怎么能成为我的镜像呢?这只是防止万一你觉得我那个时代比你这个更好,想耍花招把我送回来,我必须提醒你记住我事先警告过你的话,你这么做,足以把你送进小行星监狱,在那儿待上一辈子了。”
他把文件递给巴尔索。
“你从来不冒任何风险,对吧?”巴尔索边签字边说。
“我考虑过了一切可能发生的不测。毕竟我们要去的是我的家和我的当下,我要留住属于自己的东西。来吧。你需要理理发,再做个全身检查。”
两个一模一样的人肩并肩走向飞鳍。
梅维斯·巴索尔德根本不必担心表演过火的问题。两个埃弗雷特·巴索尔德同时站在门口,穿着毫无二致的衣服、带着同样紧张尴尬的表情,异口同声地说:“呃,梅维斯,这事儿需要解释一下……”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即便她事先知情,也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她尖叫着,两手一甩,晕倒在地。
后来,当她的两个丈夫手忙脚乱地把她弄醒后,她才恢复了一些镇定。“你办到了,埃弗雷特!”她说,“是埃弗雷特吗?”
“是我,”巴索尔德说,“来见见我的亲戚吧,康纳·洛·麦克·巴尔索。”
“真是难以置信!”巴索尔德太太喊道。
“这么说,我们长得很像?”巴索尔德问。
“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
“从现在起,”巴索尔德说,“把我们两个都当作埃弗雷特·巴索尔德吧。保险调查员会注意你的一举一动。记住——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或者我们两人,都可能是你的丈夫。对待我们的态度要一碗水端平。”
“如你所愿,亲爱的。”梅维斯一本正经地说。
“当然了,那件事除外——我的意思是,除了在那方面——就是那啥——见鬼,梅维斯,你真的分辨不出我们当中哪个才是我吗?”
“当然可以,亲爱的,”梅维斯说,“妻子永远认得出丈夫。”她飞快地看了巴尔索一眼,巴尔索也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听你这么说我很高兴。”巴索尔德说,“现在我得马上联系保险公司去了。”他匆匆走进另一个房间。
“这么说,你是我丈夫的亲戚,”梅维斯对巴尔索说,“你们俩看起来可真像!”
“但我其实挺不一样的。”巴尔索向她保证。
“是吗?你看着跟他太像了!我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有什么不一样。”
“我证明给你看的。”
“怎么证明?”
“我给你唱一首古爱尔兰民谣吧。”巴尔索说,然后立刻用嘹亮、悦耳的男高音唱了起来。
这跟梅维斯设想的不大一样。不过她意识到,但凡跟她丈夫这么相似的人,在某些事上必定很迟钝。
她听到巴索尔德的声音从另一个房间里传来:“你好,跨时间保险公司吗?请转格林斯先生。格林斯先生吗?我是埃弗雷特·巴索尔德。我这儿似乎发生了一件相当不幸的事故……”
两个埃弗雷特·巴索尔德带着一模一样的略显紧张的笑容同时走进跨时间保险公司的办公室时,大厅里陷入了一片惊慌失措,大家充满了困惑和失望,纷纷拿起电话拨打保险商的号码。
“这是十五年来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格林斯先生说,“哦,上帝啊!当然了,你们愿意接受一下全面检查吗?”
“当然。”巴索尔德说。
“当然。”巴索尔德说。
医生们在他们身上戳来捅去地检查着。他们发现了一点差异,这些都用长长的拉丁文术语仔细列出。但所有这些差异都在跨时间点个人镜像的许可偏差范围内,无论耍什么字面上的花招也无法改变这一点。于是,保险公司的精神病学专家接手了。
两个人都慢条斯理、小心谨慎地回答了所有问题。巴尔索掩饰着自己的机智,隐藏了神经活动。凭借催眠灌输的巴索尔德相关信息,他回答虽慢,却答得恰到好处;巴索尔德也是如此。
跨时间保险公司的工程师们检查着飞鳍上的时空钟。他们把它拆开,又重新组装起来。他们检查了控制装置,时间设定在当今、1912年、1869年、1676年和1595年。662年也被违规设定过,但时空钟显示并未激活。巴索尔德解释说,他是不小心按错了控制板,当时觉得最好放着别管。
这虽然是个疑点,但无法据此起诉。
工程师们发现,飞鳍耗费了大量的动力,但时空钟却只显示到1595年。他们把它带回了实验室,加以进一步研究。
然后,工程师们一寸一寸地仔细检查了飞鳍内部,但并未发现任何蛛丝马迹。在离开662年之前,巴索尔德采取了预防措施,把那只棕色的手提箱和里面的东西都扔进了英吉利海峡。
格林斯先生提出一个私了的方案,但遭到两位巴索尔德的拒绝。他又提了两个方案,但他们仍然没有答应。最后,他认输了。
最后一次会议在格林斯的办公室举行。两个巴索尔德分坐在格林斯的桌子两边,看上去对整件事情有点不耐烦了。格林斯则看起来像是自己秩序井然的世界突然被颠覆了一样。
“我就是弄不明白,”他说,“先生们,在你们旅行的这些年份里,出现时间缺陷的概率只有差不多百万分之一!”
“我想我们就是那百万分之一吧。”巴索尔德说,巴尔索跟着点头。
“可无论如何,这件事总好像——好吧,事已至此,您二位已经决定去留问题了吗?”
巴索尔德把巴尔索在662年签署的那份文件递给了格林斯,“他一拿到赔偿金,就马上离开。”
“您对此满意吗,先生?”格林斯问巴尔索。
“当然,”巴尔索说,“反正我又不喜欢这儿。”
“先生?”
“我是说,”巴尔索急忙说,“我的意思是,我一直都想逃离,你懂吧,秘密的心愿,住在某个宁静的地方,亲近自然,民风淳朴,所有那些……”
“我明白了。”格林斯先生满腹狐疑地说,“您有这种感觉吗,先生?”他转身问巴索尔德。
“当然了,”巴索尔德信誓旦旦地说,“我也有跟他一样的秘密心愿。但我们当中总有一个得留下来——责任感,你懂的——我已经同意留下了。”
“我明白了。”格林斯说,但他的语气清楚地表明,他根本就没明白,“哈,好吧。先生们,你们的支票正在办理中,纯粹就是走一下流程,明天早上就可以来领——假设在此之前,我们没有收到任何显示存在欺诈行为的证据。”
气氛突然变得冰冷。两位巴索尔德向格林斯先生告别,然后迅速离开了。
他们默默地乘电梯下楼。到了大楼外面,巴尔索说:“很抱歉,我说漏嘴了,说我不喜欢这里。”
“闭嘴!”
“啊?”
巴索尔德抓住巴尔索的胳膊,把他拽进自动直升机里,还谨慎地没挑他看到的第一架空机。
他按动了韦斯特切斯特方向,回头看了一下是否有人跟踪。确定没有以后,他又检查了一遍机舱内部,防止有摄像头或窃听器。最后,他才转头对巴尔索道:
“该死的,你这个彻头彻尾的傻瓜!那个愚蠢的口误可能会让我们损失一大笔钱!”
“我已经尽力了。”巴尔索闷闷不乐地说,“现在有什么问题吗哦,你是说他们怀疑上我们了。”
“这就是我担心的!格林斯肯定正在派人跟踪我们。要是他们能找到任何证据——随便什么影响我们索赔计划的事——那就意味着小行星监狱在向我们招手。”
“我们得小心行事。”巴尔索冷静地说。
“我很高兴你意识到了这一点。”巴索尔德说。
他们在韦斯特切斯特的一家餐馆里安静地用餐,又喝了几杯,这让他们的心情好了起来。当他们回到巴索尔德家,让直升机返回城市时,甚至已经高兴起来了。
“今晚我们就坐着打牌,”巴索尔德说,“聊天,喝咖啡,表现得就跟我们都是巴索尔德似的。等到早上,我去领我们的支票。”
“挺好的,”巴尔索同意了,“我很高兴可以回去了。我不明白,你身边全是铁和石头,你怎么能忍受得了。爱尔兰,老哥!我就快回爱尔兰当国王了!”
“现在别谈这个了。”巴索尔德打开门,他们走了进去。
“晚上好,亲爱的。”梅维斯看着恰好位于两人正中的一个点说。
“我还以为你说过,你认得出我呢。”巴索尔德酸溜溜地说。
“我当然认得出,宝贝,”梅维斯说着便转向他,露出甜美的笑容,“我只是不想伤了可怜的巴尔索先生。”
“谢谢你,好心的夫人,”巴尔索说,“也许等会儿,我可以再给你唱一首古爱尔兰民谣。”
“一定很好听,我可以肯定,”梅维斯说,“有个人打电话给你,亲爱的,他稍后会再来。亲爱的,我一直在看斯加特皮毛的广告,极地火星斯加特的价格要比平原运河火星斯加特贵一点,但是——”
“一个男人打来的?”巴索尔德问道,“是谁?”
“他没说。不管怎么说,这种穿起来的效果要好得多,而且它的皮毛还带着那种色彩斑斓的光泽,只有……”
“梅维斯!他想要什么?”
“说是关于双重赔偿索赔的什么来着,”她说,“可是事情都已经办妥了,不是吗?”
“只要支票还没拿到手,事情就还不算办妥。”巴索尔德告诉她,“现在跟我说说,他到底说什么了。”
“好吧,他告诉我,他打电话来,是有关你对跨时间保险公司提出的所谓索赔——”
“‘所谓’?他说的是‘所谓’吗?”
“这就是他的原话,对跨时间保险公司的所谓索赔。他说必须立刻跟你谈谈,一定要赶在明天早上之前。”
巴索尔德的脸变得惨白,“他说会再打电话来吗?”
“他说他会亲自登门拜访。”
“怎么回事?”巴尔索问,“这是什么意思?当然了——一定是保险调查员!”
“没错,”巴索尔德说,“他肯定是有什么发现。”
“可他发现了什么呢?”
“我怎么知道?让我想想!”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巴索尔德夫妇和另一位巴索尔德默默对视。
门铃再次响起。“开门,巴索尔德!”一个声音喊道,“别想躲着我!”
“我们能杀了他吗?”巴尔索问道。
“那会更麻烦,”巴索尔德想了一下,说道,“来吧!从后门出去!”
“可是为什么啊?”
“飞鳍就停在那儿,我们要回到过去!你没明白吗?他要是有证据的话,早该交给保险公司的人了。所以他只是起了疑心。他很可能以为,他可以用各种问题逼我们露出破绽。只要我们能一直躲着他,躲到明天早上,我们就安全了!”
“那我呢?”梅维斯可怜巴巴地问。
“拖住他!”巴索尔德说着,把巴尔索拽出后门,拖进飞鳍里去了。巴索尔德砰的一声关上舱门,门铃还一直在叮咚作响。
他转向控制板,这才发觉,跨时间保险公司的工程师们并没有把时空钟还给他。
他迷路了,迷路了。没有时空钟,他没法把飞鳍驶向任何地方。有那么一瞬间,他完全陷入了惊恐之中。然后他又恢复了镇定,试着把问题想明白。
他的控制装置仍旧设定在当今、1912年、1869年、1676年、1595年和662年。因此,即便没有时空钟,他也可以手动激活上述任何一个目的地。可是按照联邦法案,不带时空钟的时间旅行属于犯罪——但去他的联邦法吧。
他飞快地按下1912年,调整着控制板。他听到外面传来妻子的尖叫声,沉重的脚步声穿过他的家。
“停下!停下,说你呢!”那人大声嚷嚷着。
然后,随着飞鳍在时光中飞速掠过,巴索尔德被一层无边无际的朦胧灰雾裹住了。
巴索尔德把飞鳍停在鲍厄里大街上。他和巴尔索走进一家酒吧,各自点了五分钱的啤酒,开始享用免费午餐。
“真是该死,多管闲事的调查员!”巴索尔德咕哝着,“好了,我们现在已经把他甩掉了。私自驾驶不带时空钟的飞鳍,我得掏上一大笔罚款,不过明天早上我就掏得起这钱了。”
“对我来说太快了点儿,”巴尔索说着,灌下了一大口啤酒。然后他摇摇头又耸了耸肩,“我本来只想问问你,我们回到过去对你在当今那个时间点的早晨领到支票有什么帮助?但我想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当然了,重要的是在此期间时间一直在流逝。如果我们能在过去躲上十二个小时左右,那我们回到当今的时候,就会比离开那会儿晚十二个小时,这可以防止各种事故的发生,比如返回的时间跟离开的时间相当,甚至早于离开的时间。这属于普通的交通注意事项。”
巴尔索嚼着一块意大利香肠三明治,“通过催眠学到的内容似乎省略了不少关于时空旅行的细节。我们这是在哪儿?”
“1912年的纽约,是个非常有趣的时代。”
“我只想回家。那些穿蓝衣服的大块头是什么人?”
“是警察,”巴索尔德说,“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
两个蓄着小胡子的警察走进了酒吧,后面跟着个奇胖无比的家伙,衣服上墨迹斑斑。
“他们在那儿!”恶霸杰克·巴索尔德喊道,“警官,把这对双胞胎抓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埃弗雷特·巴索尔德问道。
“外面那辆老爷车是你的?”一个警察问。
“对,先生,但是——”
“这就妥了。有人在通缉你们俩,说你有辆亮闪闪的崭新老爷车。悬赏的价格也不错。”
“那家伙当时径直向我走过来,”恶霸杰克说,“我跟他说,我很乐意帮忙——虽然我其实宁可给他一刀,那个阴阳怪气、讨人厌的脏……”
“警官,”巴索尔德恳求道,“我们什么也没干!”
“那你就没啥好怕的了,现在闭上嘴跟我们走。”
巴索尔德突然从警察身边冲过去,在恶霸杰克的脸上猛推一把,冲到大街上。巴尔索也在想着逃跑,他狠狠踩了其中一个警察的脚,一拳打在另一个警察的胃部,然后把恶霸杰克撞到一边,紧跟在巴索尔德身后跑了出去。
他们跳上飞鳍,巴索尔德摁动了按钮:1869年。
他们把飞鳍停在后街的马车行里,尽可能藏好,然后走进了附近的一个小公园。他们解开衬衣,躺在草地上尽情地享受着孟菲斯温暖的阳光。
“那个调查员肯定是有超动力时间机器,”巴索尔德说,“所以才能抢在我们之前赶到我们停留的地方。”
“他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儿?”巴尔索问道。
“我们的停留点在公司记录上都有。他知道我们没有时空钟,所以我们没别的地方可去。”
“那我们在这儿就不安全了,”巴尔索说,“他很可能在找我们。”
“多半是吧,”巴索尔德疲倦地说,“但他还没抓到我们呢。再过几小时,我们就安全了!那时候就到当今的早晨了,支票就该兑现了。”
“这是真的吗,先生们?”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问。
巴索尔德抬起头来,看见本·巴索尔德尔站在他面前,完好的左手上稳稳握着一支大口径短筒手枪。
“所以他也答应给你报酬了!”巴索尔德说。
“他确实答应了。我可以说,条件相当诱人,但我不感兴趣。”
“你不感兴趣吗?”巴尔索说。
“不,我只对一件事感兴趣。我想知道,昨晚是你们俩当中的哪一个在酒吧放我鸽子的。”
巴索尔德和巴尔索对视一眼,然后又回头看了看本·巴索尔德尔。
“我要找那个人,”巴索尔德尔说,“谁也别想侮辱本·巴索尔德尔。就算只有一只手,我也不比任何人差!我找的是那个人,另一个可以走。”
巴索尔德和巴尔索站了起来。巴索尔德尔后退了一步,好把他们俩都拦住。
“是哪一个,先生们?我可没多少耐心。”
他站在他们面前,稍稍来回走动了几步,看上去就像一条响尾蛇,既凶狠又敏捷。巴索尔德断定,那把枪离得太远,不好去抢。而且,这枪上可能装有微力扳机,一触即发。
“说!”巴索尔德尔厉声道,“是你们当中的哪一个?”
巴索尔德绝望地想,本·巴索尔德尔怎么还没开枪,为什么他不干脆把他们两个都干掉。
然后他想明白了,立刻便知道唯一的出路何在。
“埃弗雷特。”他说。
“嗯,埃弗雷特?”巴尔索说。
“我们现在要一起转身,走回飞鳍。”
“可是那把枪——”
“他不会开枪的。你跟不跟我走?”
“我跟你走。”巴尔索咬咬牙说。
他们犹如行军中的士兵一样转过身,缓步向马车行走去。
“站住!”本·巴索尔德尔喊道,“停下,否则我就把你们俩都打死!”
“不,你不会的!”巴索尔德高声回答。他们现在已经走到街上,正在接近那家马车行。
“不会?你以为我不敢吗?”
“不是,”巴索尔德边说边向飞鳍走去,“你不是那种人,你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我们当中有一个是无辜的!”
巴尔索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飞鳍的舱门。
“我不在乎!”巴索尔德尔吼道,“是哪一个?说话啊,你这个卑鄙的胆小鬼!是哪一个?我会给你个公平决斗的机会。快说,不然我这就开枪打死你们俩!”
“大家伙会怎么说?”巴索尔德奚落道,“他们会说,那个只有一只手的人真是窝囊废,居然开枪打死两个手无寸铁的陌生人!”
本·巴索尔德尔持枪的手垂了下来。
“快进去。”巴索尔德悄声说。
他们争先恐后地爬了进去,把门关上。巴索尔德尔收起了短筒手枪。
“好吧,先生。”本·巴索尔德尔说,“你已经来过两回了,我想你还会来第三次的。我等着呢,下回我会抓住你的。”
他转身走开了。
他们不得不离开孟菲斯。但他们能去哪里呢?巴索尔德不会考虑1676年的哥尼斯堡,那里有黑死病肆虐;也不会考虑1595年的伦敦,那里到处都是汤姆·巴索尔的罪犯朋友,他们其中任何一个都会兴高采烈地割断叛徒巴索尔德的喉咙。
“我们一直往回走吧,”巴尔索说,“回梅登堡。”
“他要是来了呢?”
“他不会的,超过千年的限制是违法的。保险从业人员会触犯法律吗?”
“他可能不会,”巴索尔德若有所思地说,“他应该不会。值得一试。”
他再次激活了飞鳍。
那天晚上,他们在一块空地上睡了一夜,这地方距离梅登堡要塞有一英里远。他们就睡在飞鳍旁边,两人轮流值夜。终于,太阳升起来了,黄澄澄的太阳暖洋洋的,照在绿色的田野上。
“他没来。”巴尔索说。
“什么?”巴索尔德惊醒了。
“振作点儿,伙计!我们安全了。在你的当今时间点,是不是已经到早上了?”
“是早上了。”巴索尔德揉着眼睛说。
“这么说,我们赢了,我就要在爱尔兰当上国王了!”
“对,我们赢了。”巴索尔德说,“胜利终于——见鬼!”
“怎么了?”
“瞧那儿!是那个调查员!”
巴尔索望向田野的另一边,喃喃地说:“我什么也没看见啊,你确定——”
巴索尔德拿起一块石头,狠狠砸向他的后脑勺。这是他在夜里捡来的,准备今天派上用场。
他弯下腰,摸了摸巴尔索的脉搏。这个爱尔兰人还活着,不过会昏迷几小时。等他苏醒过来,他只会孑然一身,当国王什么的不过是黄粱一梦。
真惨,巴索尔德心想。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把巴尔索带回去是有风险的。若是自己一个人去趟跨时空保险公司,以埃弗雷特·巴索尔德的名义领一张支票。半小时后再跑一趟,以埃弗雷特·巴索尔德的名义再领一张,不就简单多了嘛。
这样,他就独享一大笔财富了!
他钻进飞鳍,又看了一眼他那位失去知觉的亲戚。真可惜,他想,他永远也无法在爱尔兰当上国王了。
不过接下来,他又想道,他若是当真成功了的话,历史很可能就乱了。
他启动控制装置,直奔当今。
他又回到了自家后院,飞也似的跳上台阶,使劲敲门。
“谁啊?”梅维斯问。
“我!”巴索尔德喊道,“没事了,梅维斯,一切都很顺利!”
“谁?”梅维斯打开门,盯着他,发出一声尖叫。
“冷静点,”巴索尔德说,“我知道这样你压力很大,但现在都结束了。我现在去领支票,然后我们就……”
他话音骤停。此时,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站在梅维斯身旁。这人个子不高,秃顶的迹象初露端倪,五官平平,戴着牛角镶边眼镜,眼神温和。
这是他自己。
“哦,不!”巴索尔德呻吟着。
“哦,是的。”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那人说,“埃弗雷特,时间旅行一旦超越千年的限制,就必定会受到惩罚。有时候,法律的制定确实有着正当的理由。我是你的时间镜像体。”
巴索尔德盯着门口的巴索尔德说:“有人追捕我——”
“是我干的,”他的镜像体告诉他,“当然,我进行过伪装,因为你在不同的时间点有几个仇家。你这蠢货,你为什么要跑?”
“我还以为你是调查员呢。你为什么追捕我?”
“不为别的,就一个原因。”
“什么原因?”
“我们本来可以富可敌国,钱多得我们做梦都想不到。”他的镜像体说,“你要是没那么内疚和害怕的话,我们三个人,你、巴尔索和我,本来可以去跨时间保险公司,提出三重赔偿的索赔要求!”
“三重赔偿!”巴索尔德呼出一口气,“我从来没想过。”
“这笔数目会相当惊人,比双重赔偿不知要多上多少倍。你让我觉得恶心。”
“好吧,”巴索尔德说,“既然事已至此,至少我们还可以领取双倍赔偿,然后再决定……”
“我已经以你的名义领了两张支票,也替你签了遣送协议书。你当时不在,你知道的。”
“既然是这样,我想要我的那份。”
“别傻了。”他的镜像体告诉他。
“可这是我的钱!我要去跨时空保险公司,告诉他们——”
“他们不会听的。我已经替你放弃了所有权利,埃弗雷特,你甚至不能在当今停留。”
“别这样对我!”巴索尔德乞求。
“为什么不呢?看看你是怎么对巴尔索的。”
“该死的,你没资格评判我!”巴索尔德叫起来,“你就是我!”
“除了你自己,还有谁能评判你呢?”他的镜像体问他。
巴索尔德无言以对,他转向梅维斯。
“宝贝,”他说,“你总是告诉我,你认得出自己的丈夫。你现在认不出我了吗?”
梅维斯往屋里走去。她离开的时候,巴索尔德注意到她颈上鲁恩宝石的闪光,于是哑口无言。
巴索尔德和巴索尔德面对面站着,他的镜像体抬起手臂。一架正在低空盘旋的警察直升机降落在地,三个警察一拥而出。
“警官们,这正是我害怕的情况。”那个镜像体说,“要知道,我的镜像体今早去领了他那张支票。他放弃了自己的各种权利,回到了过去。我就担心他会回来,想办法再多捞点钱。”
“他不会再来打扰您了,先生。”一个警察说。他转向巴索尔德,“你!回到飞鳍里面,离开当今。下次要再见到你,我们就开枪了!”
巴索尔德知道,他输了。他非常谦恭地说:“长官,我很乐意离开。可是我的飞鳍需要修理,这里面没有时空钟。”
“在签署豁免书之前,你就应该想到这个问题。”警察说,“滚!”
“求您了!”巴索尔德说。
“不行。”镜像巴索尔德回答。
他才不会大发慈悲呢。巴索尔德知道,如果两人换一下位置,他也会说出同样的话。
他爬进飞鳍,关上门,头脑一片空白,麻木地选择着目的地,如果这也称得上是选择的话。
1912年的纽约?那里犹自带有各种痕迹,能让他疯狂地联想起自己这个时代,还有恶霸杰克·巴索尔德。或者1869年的孟菲斯本·巴索尔德尔正恭候他的第三次光临。或是1676年的哥尼斯堡有汉斯·巴尔索勒那张茫然的笑脸与他相伴,还有黑死病。还是1595年的伦敦?汤姆·巴索尔那帮杀人不眨眼的朋友正在街上搜寻他的踪影。抑或662年的梅登堡?愤怒的康纳·洛·麦克·巴尔索正等着完成复仇。
这真的无关紧要。他心想,这一回,撞上哪儿就是哪儿吧。
他闭上眼,随意地摁下了一个按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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