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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

  此信无论言辞和形式均有故意冒犯之嫌。厄克特的名字是打印的,而非手签——对汤姆·梅克皮斯的请求,他以有经验的国会议员所能想到的最唐突的方式驳回了。对此汤姆或许应该感激,至少,这封信用的是党内同事之间传统的虚伪爱慕之词,也就是说写信人给了面子,落款没有用“你永远的”。

  梅克皮斯走进下议院时紧攥着这封信,露出来的一部分看上去像一周前的旧报纸。他为自己的无能发抖。曾经,也就在刚刚过去的几天前,他的一句话就会让这个系统产生出以红色邮筒为单位的文件和报告,现在他却连一个突然的侮辱都应付不了了。

  柯蕾尔也把他愚弄了——不仅因为他在仓促中对她说了违心的话,还因为他未料到尽管与玛丽亚有了性爱,对柯蕾尔的旧情却还没有消除。他本应该更清醒,更加收敛控制,但还是因为念着旧情,让她把他弄得像个小男生。

  如果说,他坐下听取对欧盟准则(工作人员薪酬协调规则)的辩论时,还只是因为沮丧而生气,那么,几分钟后,他的郁闷和不满就像老鹰飞向沙特的天空一样喷发出来。下议院挤满了人,首相坐在自己的席位上,外交部长博林布鲁克站在公文箱前,滔滔不绝地谈着泥瓦工的日薪,以及要克制宽容的外交大事。

  “薪酬!”博林布鲁克故意用自己家乡的口音来演讲,“我也希望能有些他们的薪酬。这些已刊登在周日的报纸上了。”他把一份报纸举过头顶高高挥舞着,“欧盟的一位部长最近在为期十天的访问日本时间带了一名私人翻译。由于疏忽,这个年轻的女士仅仅会说冰岛语和俄罗斯语。”他耸耸肩,像是碰到了无法逾越的难题,“反正,我是不懂,这两种语言我听起来都是一样的,虽说我还是愿意相信她去了就有她的用处。可当他们回来后,却开始要更多的酬劳,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鼓励声、反对声交杂在一起,嘈杂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大家都故意用别人可以听到的声音交头接耳(除了记录员)。博林布鲁克补充说:“我想知道我是否也可以这样报销。”

  辩论很快变成了音乐大厅,有几个反对派的议员非常恼火,他们试图发言,但是博林布鲁克就像站在多佛海峡的峭壁上一样,带着英雄气概挑衅地观望着,拒绝让出发言权。

  “议长先生,凭什么要我们向这些布鲁塞尔的优秀公民奉献更多的钱呢?”他提出了问题,却挥手拒绝了几位想回答的人,“我告诉你们,他们最新的计划之一就是制定一本标准欧洲历史,也会成为我们学校的教材。说这样……可以让我们的孩子们观点统一,共享欢乐。”

  几位反对党前排的议员点头同意。他们本不该这样愚蠢的。

  博林布鲁克继续情绪激昂地说:“好一篇幻想中的文章!这不是分明在说,德国人从来没有入侵过波兰,意大利人从来没有退却过,法国人从来没有投降过,我们也从来没有赢得二战?”

  议事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都爆发出了喧嚣声,乱哄哄一片,无法确定谁在支持谁在反对。但是梅克皮斯猛地站了起来,充血的脸色毫无疑问地表明了他愤怒的程度。博林布鲁克总是愿意探查怒意的程度,让出发言权。

  “在下议院这么多年来,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脾气如此急躁,言论如此好战的外交大臣。”梅克皮斯开始发言了,“当欧洲其他所有国家都在寻求共同出路时,他似乎仍然热衷于扮演一个顽童。他这样哗众取宠时,国家首相却坐在他旁边,欢呼着鼓励他……”

  汤姆·梅克皮斯弄错目标了。博林布鲁克座位旁边,厄克特正在跟紧坐在他后排席位上的柯蕾尔耳语交谈。从梅克皮斯站的角度看,简直就像两人在以鼻子相碰示爱。他被旧情人的背叛激怒了。

  “欧洲其他所有国家已经成为一个整体,看在上帝的分儿上,难道我们不应该加入他们,而不再去翻找过去的战争吗?”梅克皮斯问道。

  “在我老爹那个时代,他们称那个是绥靖安抚。”博林布鲁克喊道,但并不急着取回发言权,他特别喜欢看到梅克皮斯紧绷如弹簧的样子。

  “这个政府重提外交争议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掩盖自己国内施政的失败,它已经失去了继续执政要求的道德权威……”梅克皮斯一直演说下去。

  坐在附近的前环保部长安妮塔·伯克点头同意,鼓励他继续说。她身边的几位议员也都很认真很努力地倾听着发言,点头赞同,没有加入大厅的喊叫。在此期间,可以听到博林布鲁克的讽刺:“原来他从被踢出内阁后,就找到了道德的正义,是吗?太现实了吧。”

  梅克皮斯继续说:“正如最近英国圣公会最高会议上主教们说的那样,这个国家需要改变方向,需要新的道德引领者——而我们现在的政府和这位首相根本不想去尝试承担这些。”

  博林布鲁克认为他说得太过分了,立刻站起来敲着公文箱说:“与弗朗西斯·厄克特相比,你有什么成绩?”他喊道,“跟他相比,你就像养猪场里一块焦脆的猪肉皮。弗朗西斯·厄克特给这个国家带来了富饶,给塞浦路斯带来了和平……”

  一提塞浦路斯,就像在梅克皮斯脸上抽了一巴掌。厄克特好像同样也被电击了,他扯了一下外交大臣的袖子。博林布鲁克对首相这个不同寻常的干涉很诧异,马上坐回到席位上,公文箱的地位被厄克特占据了。下议院立时安静下来,都在关注着下一轮旋转木马游戏的表演。

  厄克特清了一下嗓子。“我本不喜欢打断我尊敬的议员朋友的讲话——我宁愿愉快地听他说——但是所有这些与道德准则相关的发言,还有主教们的看法,实在是太混乱太误导人了。你知道的,议长先生,我发现了一件很奇妙的事:那些花了许多时间警告别人做错事来生会承担恐怖后果的人,却常常对今生保持沉默。他们只会建议说,如果有人打你左脸,把右脸也转过去给他。”他叹息一声,“如果这就是主教们自封要担起的责任,那它绝不可能是政府的责任——至少不是我的政府的责任。我们的职责就是不原谅那些做错事的人,是保护那些没有做过错事的人们。”

  梅克皮斯已经戴上了道德标准的长手套来挑战,厄克特决心也戴上长手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别误解,我对这位绅士议员为本政府服务期间做出的贡献怀有崇高的敬意……”厄克特慢慢露出了充满嘲讽的微笑,“但是我不记得在内阁会议桌边,听到过他批评我们做事乱七八糟。在我把他解职之前,我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不过失去职位是能让一个人的观念和记忆发生扭曲的。”

  长手套又打过来了,啪!

  厄克特继续道:“我并不怀疑他个人价值观的真诚,但我觉得这些价值观很奇怪。不可思议的是,仅仅因为主教们这么说,他就来要求我们做这个做那个。更为奇特的是,仅仅因为欧洲有其他国家这么说过,我们就应该遵循这样那样的行动方案。这道德准则存在于何处?在那种人云亦云、随大流的残缺观念里吗?”

  啪!一记耳光。

  “道德,是你自己先判断正误,再根据判断来行动。但愿我周围都是实干家吧,不需要那些满口空话的说教者,我非常鄙视这类人。”厄克特的眼神刺向他前同事的座椅方向,“坐在后排,却尽力地对他人吹毛求疵。在战斗结束之后,有些人会从道德制高点来指责受伤或将死的战士们当初做得不对的地方……”

  梅克皮斯尽量表现得很坚强,但内心很受伤。柯蕾尔的奚落仍然响在耳边——她指责他坐在场外——现在就是这样,他们站在一起贬低他。抨击不断袭来时,他观察着四周。那些曾被他认为是支持者的人,不安地在座位上移动着,而安妮塔的表情还在催促他往上冲——去做点什么!他站了起来,要求发言。

  “够了,不必再说了。”厄克特拒绝了,挥手把他拍下去了。“我从他那里听到的道歉足够我消遣很长时间了。”

  梅克皮斯坚持立场,要求发言,他紧握的手举了起来——还抓着厄克特的回信。此时厄克特的忠实拥护者们都在嘲笑他,高喊着让他坐下来。啪!啪!啪!响亮的耳光好像扇了过来。梅克皮斯孤独地站在那里,蔑视着这种抨击,难道就这样站着——不做任何反击,任由厄克特奚落——允许自己被戳、被痛打吗?此时,他的眼神中溢出对极度不公的悲哀,安妮塔的眼里也充满了哀伤。

  “自从他失去了职务,”厄克特说道,“他的态度就变得如此挑剔、如此负面,如此充满个人怨恨和伤害,迫使我不得不想,当我们同在一个伟大的政党中时,他都在干什么。”

  啪!没有比这更邪恶的人身攻击了!

  彻底摊牌了。厄克特对他公开挑战,他没有选择,只能奉陪到底。所有曾与他围成一圈探讨、策划行动的人,此刻都在观察他,想知道他是否接受二人决斗——梅克皮斯对阵厄克特。他明白如果此刻退缩了,以后就不可能再说服任何共谋者加入他的阵营了。而这个决斗来得太快、太早了点,他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别太沉不住气,太感情用事”,这是安妮塔多次说过的警告……但他觉得无法忍受,风既然来了,鹰也得与风一起飞翔。如果他与这个政客较量,他将浴火重生为男子汉。这个男子汉内心痛苦,面颊被刺痛,内心因忧郁和愈加渴望要求澄清的狂怒而混乱。

  他要求澄清在下议院遭受的公开屈辱,要求澄清他手握的信中那些更多的私下侮辱,要求澄清他为什么拒绝玛丽亚和她父亲的请求,要求澄清为何偷走了柯蕾尔。

  他要求澄清所有的一切,现在就要澄清!

  梅克皮斯的位置在后面第三排,他走过侧道进入向下的阶梯通道。他要逃跑吗?整个下议院立刻宁静下来,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观望着。他下了阶梯,朝下议院大厅的地面走去,走向地毯上的两道红线。这两道红线分开了执政党和在野党,两道红线之间有两支长剑的距离,这就是划分朋友和对手的楚河汉界。此时他越过了线,心都停止了跳动,寂静无声,原本充满情绪的议事大厅好像冻结了。他们看着梅克皮斯走上了反对党座席的通道阶梯,走上第一排、第二排、第三排,然后在一个空席位坐下了。

  下议院所有人同时喘了一口气,恢复了生机和喧闹。他们目睹了国会生活的一个片段,这非常罕见的一幕。它将被写入编年史,而且会被他们重复地在壁炉旁讲给子孙后代听。梅克皮斯越过了议会大厅分界线,越过了这个象征政治势力范围的地板,意味着他抛弃了自己的政党,撕碎了规则手册并向厄克特宣战,表示他要战斗到最后一口气。

  当梅克皮斯望向大厅对面自己曾坐在那里奋斗多年的座椅时,他觉得自己看到弗朗西斯·厄克特嘴边的阴影里有一丝微弱的逃犯的狞笑。

  希腊人发明了民主。难怪从此之后,除了喧闹,他们一无所有。

  地中海的太阳不友好地凝视着塞浦路斯的首都,烘烤得市中心狭窄的街道如窑砖一样滚烫。英国大使休·马丁抵达装有空调的电力大楼,感觉到了避难所,顿时轻松了。这里原来是发电厂,经过一番大改造后,现在已成为老城区最顶级餐馆之一。当代艺术品的价格与菜单、酒水的价格争相在此媲美,旨在吸引如《塞浦路斯周刊》主编提诺·尼克莱德斯这样极有钱的客人。他决定要对自己邀请的客人做一次深度采访,为此特别预订了通往后院门旁僻静处的桌子。

  大使马丁为警卫德雷吉在场向主编表示歉意。最近几天首都尼科西亚的气氛十分混乱肮脏,每天都有夹杂着不同诉求的示威游行,而示威者们也糊涂了,不清楚自己针对的是土耳其人、英国人还是塞浦路斯政府。

  “夏日的疯狂。”主编赞同地说。德雷吉坐在了吧台边上。

  这里不仅家具和装潢非常时髦,接待时也是用的塞浦路斯最好的传统方式,马丁很快进入了悠闲状态。德雷吉无论如何都享受不了这种奢侈的环境。上次博物馆外冲突事件发生后,他的上司已经向他授予了吐司睾丸勋章,也就是用两根火棍夹住睾丸搅动。“决不能再出问题。”他的上司告诫道,“给你老婆留一份寡妇抚恤金,也比你在晚间电视新闻里狼狈出丑强。”“绝不再犯了。”德雷吉发誓。他目光机警地坐在凳子上,那个看似平常却装了他的“必需品”的旅行手提包就放在他身边的吧台上,他用手指不安地点击着膝盖。偶尔,也会附和着随意一笑,但绝不与站在吧台边上喝酒的两个塞浦路斯人交谈。

  事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了。饭吃到一半时,邻座的一个客人起身过来与主编和大使打招呼。这一举动本身在这个拥挤的餐馆里,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但德雷吉却立刻警觉了,心里诅咒着从窗外射进来刺痛视网膜的强烈阳光,这让他看不清桌边发生的事儿了。他使劲地眨眼,再眨眼,寻找任何不同寻常的迹象。德雷吉没有注意到——在这个情形下也不可能注意到——大使在四处张望,他的眼睛惊恐地变大了。马丁被命令把手放在桌上不许动。大概也就是德雷吉刚预感到那位打招呼的客人身边露出了一根形似枪管的东西时,桌子旁通往后院的门突然打开了。德雷吉全身的血管都充满了焦虑,伸手去抓他的袋子。

  不可能!去拉旅行包拉链时,他发现拉链被超强胶水封住了。孩子玩的把戏!但是效果却特别好。拉链被粘得纹丝不动,左轮手枪和警报发射器都在里面,但现在就像锁在大使的地窖里一样,无法拿到。

  那两人——刚才与德雷吉同坐吧台的那两个人——也随即冲出后门。一个挥舞着某个东西——在刺眼的光线下看上去好像是一支冲锋枪,而另外一个则协助他把大使推到门外去。袭击者的冲锋枪是对准了德雷吉所在的方向的。转眼,他也走了。一切如此迅速,没有一声尖叫,餐馆里大部分顾客还在享受美味的食物。他们第一次警觉,还是德雷吉踢翻酒吧凳子冲向后门时。完全在预料之中,门被锁上了。等德雷吉从餐馆正门冲出去,再绕到旁门进入菊花覆盖的院子时,逃跑的车辆已经加速开走了,消失在老城区狭窄的街道里。他连车型都没有看清,更不用说是车牌号了。

  他把英国大使弄丢了。

  人生太短暂,何必还要学规则?

  他坐在下议院自己的房间里,紧闭窗帘,紧闭双眼。风暴就要刮到他身边,而且极可能无路可退。宿命、天命、诸神的游戏,以什么命名都行,都千方百计地要厄克特此时做一个重大决定。如果他不作为,人们会说他缺的不是机会,而是勇气。

  就在梅克皮斯越过了下议院的政党界线,从而改变了国会政治版图的二十分钟后,厄克特收到了大使马丁被绑架的报告。危机让他觉得四面楚歌。可是,危机就是契机。两条战线同时向他宣战,第一个是国会,在这条战线上他的技巧和判断无人能比;另一个在遥远的弹丸之地,那里仍然有英国军队驻扎,那地方他非常熟悉,曾把他锻造为真正的男人,搞不好也会让他名誉扫地。而梅克皮斯将会在那里遇到麻烦,因为他甚至连什么是战利品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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