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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仁慈的主。”她用希腊语说的。
“好。我弟弟迪米特里说你想象力丰富,去证明一下吧,然后我们会去粉碎政府。”
忠诚是狗的禀性。
柯蕾尔的旅途非常辛苦,原因是对付无聊的杰里米·柯连塔——他是天生的批评家之一,四十岁左右,矮小怪异,他是南洼泊里地区国会议员的代表。柯连塔觉得把雄心抱负隐藏一分钟都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遮掩他没能实现抱负的失意了。媒体很自然地猜测他很可能会加入梅克皮斯造反的行列。据说他被那个举动激励了,而且他一直喜欢别人说他是个有创意的人。因此,当唐宁街首相府恼火地向他询问情况时,柯连塔以威胁的口气回答说,他选区的党部在给他增加压力,而他有责任倾听和反映他们的呼声。他说,选区党员认为西敏寺政府——弗朗西斯·厄克特的政府,似乎离迷雾笼罩的南洼泊里太遥远了,对这里不够关心。或许,如果首相能给他的选区和他这个选区里多年忠心工作的议员们一个象征性的认可,选区就会改变看法,但在目前的局面下,当忠诚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
这只不过是柯连塔通常盲目自夸的做法。他的选区党部也不过就是农村女裁缝工会遗弃的一个小组,附加几个多年来连腿都抬不起来的保龄球爱好者。他们愿意去做柯连塔哄骗他们去做的所有事,包括造反跳槽。由于梅克皮斯的叛党,柯连塔有了可以吱吱发声的机会,柯蕾尔自告奋勇地充当这个捕鼠人。
她成为该选区党部年会的嘉宾发言人,会场在酒吧后面的一个房间,聚集了不到三十个幽灵似的人。她身后隔离墙的那边有人在玩台球,不时飞来低级下流的言论。在她身旁,地区党部的主席正向忠诚的信徒讲话。主席是位退役上校,一个微微驼背、瘦骨嶙峋的高个老头,他从上衣兜里拿出一块大号铜怀表,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好像在等待晚上的火炮射击时间。
交易开盘了,关于地区党部的金融状况——“还有十四英镑三便士。我再更正一次,女士们,应该是十四英镑三十便士……恶化了……进一步恶化了……不得不考虑关闭办公室了。对于罗伯逊小姐的走,我们都很遗憾……”随之而来的是女性午餐俱乐部该不该允许绅士加入的争吵。“在我们这个年龄,男女没有什么太大区别了。”一个与时俱进的幽灵人物发表了看法。主席继续他的议题说:“既然没有新的提名,”他提高了声音以压住隔壁斯诺克球台上透空而来的恶心语言,“我建议还是原来的人继续照看办公室。”
“干不了了。”反对声从一大堆移动的编织线团后面传来。
“给我一个理由。”主席说。
“特蒂小姐,我们的副会长,”编织针继续绕动着,“上周去世了。”
“哦,听到这消息我很伤心,很难过,我想……”
柯蕾尔的另外一边,本选区的国会议员柯连塔微笑着和蔼地看着他们,像一个称职的小辈。难怪他们成了他掌心的玩物。一年四十英镑就可以把这些人搞定,也就够组织公交车一日游的。这就是威胁说要跟随汤姆·梅克皮斯出走,从而成为全国性大标题造反的温床?“不是不可避免。”柯连塔对柯蕾尔解释道,此时会议差点因为是否要搞旧货集市规划打起来。柯连塔继续说:“但他们深感被孤立了,无人欣赏他们的成绩。如果政府可以找到某种方式证明很关心这个选区……”
“要是给你一个部长职位。”柯蕾尔对他耳语道。
“你会给吗?”
“不会。”
他的下巴惊愕地张着——还能怎么样?“当然喽,我对弗朗西斯执政这么多年所做的一切有极高的评价。遗憾的是,他并不看重我。但这不是个人之间的问题,你理解吧?我的选区党部对此忿忿不平。”
“告诉他们不能那样做。”她要求道,“你一句话,他们就会乖乖地坐回去钩织茶壶保暖套。”
“我很尊重他们,不能指挥。”柯连塔傲慢地低声说道,“我的选区党部是很传统的,喜欢独立判断,尤其在原则方面。”
主席即将结束讲话,很快该杰里米·柯连塔站起来发言了。从面对着柯蕾尔的位置,他的脸转过来一半,肢体语言已露出蔑视和准备跳槽的迹象。他一向无法抵抗可以上头版大标题机会的诱惑。
“我为你深感遗憾。”她耳语道。
“遗憾什么?”
“你的选区和它的原则。”
“你什么意思?”杰里米·柯连塔不解地问道。
“我只是在想,杰里,实际上这里可爱的小老太太们还不知道她们小心谨慎的国会议员每次都会带那么多工作回家。她们要是知道,该会是什么反应呢?”
“你这女人,啰里啰嗦在说什么呢?”
“记得你的那个新秘书吧。你带她回家,去你在道尔芬广场的公寓。每天午餐时间都去。”
“为了工作,没有其他的事。”他的话从嘴角流出来,眼神呆呆地望着前面,不愿与她的眼睛相碰。
“当然,实际上你们这些男人根本不理解这个问题。你们不为我们这些在西敏寺国会工作的女性提供活动场所,因此逼得我们只能嚼舌根,尤其是排队上洗手间时。你对谣言这样传播感到惊奇吧?”
“会谈些……什么?”他的牙齿哒哒发响,脸色发干,看上去像生产线上的肉鸡。
“你了解的,大部分是不来的月经啦、不来的议员啦。例如,为何你上周三错过了常务委员的会议。为何她找口红时,手提包里会掉出来你的竖纹拳击裤衩。我们都笑了。她说你一直专注忙于某事……”
“上帝呀!”
“别担心。我几乎想不出在什么情况下我会出卖女卫生间的秘密。几乎没有。那里就像一个忏悔室。”
杰里米·柯连塔强咽了一口吐沫。
柯蕾尔继续说:“我相信,杰里,你几乎也想不出有什么情形会让你背叛我们的党。”
主席刚好讲完,轻敲了几下表盘上的玻璃。与此同时,人们鼓掌欢迎选区的议员站起讲话。
独自驾车回伦敦的漫长路途中,柯蕾尔回想着,她还极少听到过这样系统而具有充分说服力的“忠诚于党的原因”的演讲,而这就是她的同事、南洼泊里区国会议员那天晚上在选区的承诺。
* * *
塞浦路斯境内九十九平方英里的英国主权领土,被认为对英国本土的安全也非常重要,它由一系列分散的地块组成,很像一个厌倦了工作的艺术家没有完成的马赛克镶嵌图案。主要的基地有两个,一个是泽凯利亚基地,另一个是阿克罗蒂里基地。这两个基地里有一大批核心防卫设备,从路基雷达的情报收集、大批量军事运输能力的机场和侦察机,到完整的板球场、皇家宪兵监狱、七个学校和几家酒吧。两个基地互相分离,有些设备被铁丝网围着,有些则没有。基地之间还有其他一些设施,包括一排排干净的小屋、水果园、人类古遗址和几个塞浦路斯村庄。
英国主权领土与塞浦路斯领土之间除了道路上的夜间猫眼反光标识外,没有界碑和其他任何标志。英国人似乎有喜欢在路中间画分道线的热情,塞浦路斯人则没有,因此画有中间分道线的道路就是英国主权领土,没有就不是。
基地的外观看上去很美,职责却很枯燥,安保就是一个噩梦。在当地百姓的动乱状态下,英军所能采取的最佳保护措施就是对几个设施区实行隔离警戒,而绝大部分地方没有卫兵或者任何保护措施,完全寄托于塞浦路斯人传统的温和秉性和基本常识,这种信任和寄托随处可见。
因此,阿克罗蒂里盐场交界处的英军机场大门口突然爆发对峙行动时,安保措施显然完全不行。通往机场大门的隔离措施原本应该是顶上带有螺旋倒刺圈的双层铁丝网围墙,实际上却只有两根涂着红白两色的杆子,它们各自连着两边的水泥柱,由控制室操作,可以升降,作用无非是充当交通栏杆。这里通常无人看守,但有一块写着“注意武装警卫”的牌子在现场执班。额外的防护措施是几块浇灌修剪良好的刺玫瑰丛。通常情况下,这种安保措施都无法让一只奔跑的兔子减速,更别说挡住它了。所以今天门前增加了一道弹性圈蒺藜刺片铁丝网,警卫增加了三倍(达到了六个人之多),停放了一辆白色帆布顶的古董路虎牌巡逻车,上面懒洋洋地闪着蓝色警灯。虽然基地有不算过时的三菱牌巡逻车,但因为这次行动要体现英国的体面,所以没有开出来。
刚过早上八点,对峙就开始了,阿克罗蒂里全村人都来到了基地大门口。村子距离大门只有二百米左右,所以他们没有后勤运输困难。村子的经济完全依赖于基地,它为基地提供各种吃喝场地,包括中餐买卖点、杂货店和理发店。
“艾乐妮吉·穆,你来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我来抗议英国的剥削。”
讯问停顿了,站在倒刺铁丝网后面执勤的发问者是个中士,他在思考刚听到的话的含义,他被弄糊涂了。刚才说话的姑娘长着迷人的小母鹿般的眼睛,十九岁,昵称艾乐妮。昨晚他俩还一起在阿克罗蒂里的阿姆斯酒馆度过,她都没有说过此事。不管怎么说,他俩已经订婚了,只要他一结束任务就会立刻结婚。他热切地盼望着这一天,为此还变胖了五磅。
“执勤时不准说话!”军纪执行官空军一级准尉厉声呵斥道,他似乎连屁股上都有眼睛。“这些当地人很可能都怀有敌意。”
三个男孩子,其中一个是艾乐妮的弟弟,爬上了哨兵岗棚旁边的橄榄树,他们齐声蔑视地叫喊,同时咧着嘴哈哈笑,脸上沾着八角果汁的痕迹。
艾乐妮似乎不太吃惊。或许她的表情来自站在她身后对英军所作所为从来都不感到惊奇的母亲。她母亲不会讲英语,从来不笑,但总瞪着眼睛。至少,以往的很多次见面她都这样,英军中士比利认为她此时又在瞪眼了,但是要确定很困难,因为她的眼睛正看着别处,这让他非常紧张。不论在看哪儿,他们的包围行动似乎没有动摇。中士感到无论站在什么地方,她都在监督他。比利不安地把他手里的SA80突击步枪抱稳了,他的恋人正在与军士们谈话。
“你们在背后捅我们,上士。”艾乐妮指控道。
“如果你不介意纠正的话,小姐,是空军一级准尉。”
“好,你们在背后捅我们,空军一级准尉。”她有意用尖尖的音调说出他的职务。
“如果我那样做了,一定是用我的支票本捅的,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