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少校的决定
廷德尔中尉领着他们走进战壕后面一个深深的防空洞，它距离战壕大概有一百码。此刻萨姆的心不禁往下一沉。即便是在油灯那昏暗的灯光下，他也能看出这里住的肯定是个贪图享乐的懒军官——他肯定不会认真听他们讲述情况，更不用说理解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防空洞的一角有个火炉，里面的火烧得很旺。放地图的桌子上摆着一瓶打开的威士忌酒，一把舒适的扶手椅挤在防空洞的另一个角落里。而格林少校就挤在这把椅子里面，他满脸通红，看起来脾气很不好。但是萨姆注意到，他的脚上还穿着靴子，剑就摆在桌子旁边，左轮手枪也挂在近旁的一颗钉子上。
“这是什么？”当他们低头进入防空洞，站到放地图的桌子周围时，少校吼道，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他从椅子里面站了起来。在拥有少校军衔的人当中，他显然要算是老的了，萨姆想。他的年纪至少也快要到五十岁了，马上就将面临退役。
没等萨姆开口，廷德尔中尉——他已经转身绕到他们背后——说道：“这是些冒牌货，先生。只是我还不清楚他们到底属于哪种冒牌货。但是他们额上的咒印确实没受侵蚀。”
听到“冒牌货”这几个字时，萨姆心中一紧。他看见莉芮尔牢牢地握住坏狗的项圈，坏狗正在咆哮，它那低沉的吼声中充满愤怒。
“冒牌货，嘿？”格林少校说道。他看着萨姆，萨姆这才意识到这位老军官的额上也有咒印，“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我是防御带勘测小队的斯通中尉，”萨姆很不自然地说道，“这是克莱尔军士和嗅探犬乌佩特。我得马上打电话给防御带总指挥部……”
“一派胡言！”少校吼道，但是他的声音里面没有一丝怒气，“我认识巡逻部队所有的军官和军士。本人就是个老军人！我对嗅探犬了如指掌，这条狗显然不是嗅探犬。我相信它连厨房里的牛油都嗅不出来。”
“我能嗅出来。”坏狗愤愤不平地说道。她的话音刚落，大家立即陷入了沉默。少校拔出宝剑，指向他们，而廷德尔中尉和他的士兵则走上前去，将宝剑和刺刀抵在萨姆和莉芮尔后背，刀剑的锋芒距离他们的后颈只有几寸。
“哎呀。”坏狗说。她蹲了下来，把头埋到爪子上，“对不起，女主人。”
“女主人？”格林喊道，他的脸变得更红了，“你们俩到底是什么人？它又是什么东西？”
萨姆叹了口气说：“我是古国的萨姆斯王子，我的同伴是莉芮尔，也就是候补阿布霍森。狗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身上都附了魔法。您能允许我们去除它吗？我们身上会发些光，但是不会有任何危险。”
少校的脸比先前更红了，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几分钟过后，萨姆和莉芮尔以本来面目出现在格林少校面前。他们两人看起来非常疲惫，而且显然近来吃了不少苦头。少校把他们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又低头看狗。她的胸甲已经消失，项圈也变了样，身体看起来也大了一圈。她用一种忧郁的眼神回应着少校的目光，但马上就眨巴起眼睛来。
“这是萨姆斯王子。”廷德尔中尉宣布。他缓缓地走到他们面前，查看他们的面孔。他的表情非常古怪。那分明是一种同情的神色，他还对着萨姆点了两下头，这让萨姆感到莫名其妙，“她看上去……请原谅，女士。我想说你看起来很像萨布莉尔，我是说阿布霍森。”
“是的，我是萨姆斯王子。”萨姆缓缓说道，他不相信这个体重超标、即将退休的少校能帮上什么忙，“我急需和德怀尔中校通话。”
“电话没法用。”少校答道，“另外，德怀尔中校现在正在休假。你有什么急事要跟他联系？”
突然从古国温暖的夏季进入安塞斯蒂尔的春寒料峭当中，这种气温的骤然变化让莉芮尔患上了感冒，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在说话的时候，油灯的火焰不停地闪烁，她那映在桌子上的影子也不住地摇晃。
“一个古老而可怕的邪恶力量被带进了安塞斯蒂尔。我们需要得到你们的帮助，找到它，阻止它——在它毁掉你们的国家，再毁掉我们的国家以前。”
少校看着她，他满脸通红，眉头紧皱。萨姆担心他不相信，但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我不明白你头衔的含义，也不认识你佩带的法铃，”少校缓缓说道，“我肯定会怀疑你是不是在说大话。我想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邪恶力量强大得能摧毁我们的整个国家。我真希望现在没听说这事儿。”
“它的名字叫毁灭者。”莉芮尔说道，她的声音非常轻柔，但却充满惧意，自从离开红湖那一刻起，这种恐惧就开始在她心中滋生，“它是九个大放光明者中的一个，是最初时候的自由魂灵。它被七个截为两段，束缚起来，深深地埋到地下。只不过现在那两个禁锢着它的金属半球被一个名叫赫奇的役亡师挖了出来，也许此刻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就正带着它们越过界墙。”
“这么说来，这就是事情的原委啰。”少校说道，但他似乎对莉芮尔的解释并不满意，“一只传信鸽从旅里给我带来了西面出事的消息和一份防卫警报，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了。你说的是赫奇？我知道一个军士叫那个名字，还是我入伍的时候在巡逻队里面认识的。那不可能是他，不过——那是三十五年以前的事了，现在他肯定有五十岁了……”
“少校，我需要一部电话！”萨姆斯打断了他的话。
“马上！”少校宣称。他此刻看起来好像年轻了不少，同时也充满了干劲，“廷德尔中尉，让你的排集合，通知爱德华和波瑞特准备行动。我要带这两个……”
“三个。”坏狗开口说道。
“四个。”莫格的头从萨姆的背包里面露了出来，“我实在不想保持沉默了。”
“它也是我的朋友。”莉芮尔慌忙向士兵们保证，他们这才把伸向剑和刺刀的手收了回来，“莫格是只猫，坏狗是……嗯……狗。它们是……呃……坷睐和阿布霍森的仆人。”
“这跟防御带的事情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少校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我要带你们四个回大道上去，试试那儿的电话。弗朗西斯，马上到运输集合点去，越快越好。”
停顿片刻之后他又补充道：“我想你不知道这个赫奇通过防御带之后将会去哪儿。”
“福文加工厂，那儿有个叫做闪电农场的地方，他们将在那儿让毁灭者重获自由。”莉芮尔说道。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通过防御带。赫奇带着总理的侄子——尼古拉斯·塞尔，有个人会带一封总理的信给他们，这封信将许可他们将半球带入安塞斯蒂尔境内。”
“这样一份文件是不够齐备的。”少校说道，“我想它在过境点也许会有用，但是他们得在卫戍部队的陪护下从过境点到拜恩甚至考威尔去验证，往返一趟至少也得几个钟头。在正儿八经的防御带上，没有哪个头脑正常的人会受骗上当。他们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如果一个小时前响起了警报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开始这样干了。传令兵！”
一个下士从防空洞入口处探出头来，一支点着的香烟被他藏在手心里面。
“给我一张标注了福文加工厂的地图，它在我们的西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该死的地方。”
“它在从这往西走大概三十英里的海湾里，长官。”廷德尔主动介绍说。他正往外冲去，半途中又停了下来，“我在那儿钓过鱼——那个海湾里面的鲑鱼相当不错。它在防御带以外约几英里的地方，长官。”
“是吗？哼！”格林说道，他的脸又变得通红，“那儿还有什么？”
“那儿有个废弃的锯木厂，还有个早就没人用了的码头，还有一段从前运木料下山时用过的铁轨。”廷德尔说，“我不知道那闪电农场会是什么样的，但是……”
“尼古拉斯把闪电农场建在那儿了。”莉芮尔打断他说道，“我想就是最近修的。”
“那地方附近有人居住吗？”少校问道。
“现在有了。”廷德尔中尉答道，“去年两座南方人难民营建在了那儿。它们被人叫做诺里斯和埃里姆顿，就在海湾旁的小山丘上面。我想那儿总共有五万个难民，有警察维护秩序。”
“如果毁灭者合为一体，他们将是第一批牺牲者。”坏狗说，“当他们的灵魂进入冥界，赫奇会把它们召集起来，让它们做他的仆人。”
“我们得让他们离开那儿。”少校说。“尽管离开防御带后，我们不好办事。不过廷德尔将军会理解的。我只希望金斯沃德将军回家休假了。他是祖国党的忠实拥趸。”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莉芮尔突然打断了他。没时间说话了，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她的心，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即将漏尽的沙漏中流出的又一粒沙子，“我们得抢在赫奇和半球之前赶到福文加工厂！”
“对！”格林少校叫道，突然之间，他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似乎需要不断地受到外界的激励。他抓起头盔，戴到头上，顺手抓住系枪的绳子，把手枪提了起来，“开始行动，廷德尔中尉。现在得抓紧时间！”
接下来的进展的确非常快。廷德尔中尉消失在了黑夜当中，少校则领着他们顺着另一条通道向前跑去。这条通道的尽头通向地面，它向前延伸，成为一条小径，每隔几码，小径上就有一块涂成白色的石头在星光中闪现，标明前方的路径。尽管古国境内正是皓月当空，但是这儿的天空中却没有月亮，另外这儿的气候也比古国寒冷得多。
二十分钟之后，气喘吁吁——但是却健壮得不可思议——的少校放慢脚步，开始缓步前行，小道已经汇入一条从东向西延伸的宽阔的沥青路，在星光下向前望去，这条路一眼望不到头。路边立着一长串杆子，上面架着电话线，这是将整个防御带连接起来的通信网络的组成部分。
一座低矮的混凝土碉堡坐落在路的另一侧，几股电话线像意大利细面条似的伸进碉堡。
格林少校就像一颗重磅炸弹似的冲了进去，用他的大嗓门叫醒了那个倒霉的话务员。此时他正伏在电话交换台上，脑袋埋进像蜘蛛网一样纷繁复杂的电话线和插头当中。
“给我接通防御带总指挥部！”少校下令。那迷迷糊糊的士兵马上遵命，训练有素地接通了电话，“请廷德尔将军亲自接电话！必要的话请叫醒他！”
“是，长官，是，长官，是。”守在电话旁的话务员咕哝道，他心中暗暗后悔，真不该选择这个晚上喝掉珍藏的朗姆酒。他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免得少校和他那些模样古怪的同伴闻到他口中散发出来的酒气。
电话接通了，格林抓起听筒，像发连珠炮似的对着里面说了一大通话。显然他是在和各种各样无关紧要的人说话，因为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莉芮尔觉得他的胡子都要被那火红的脸点着了。最后他终于接通了一个人的电话，他专心地听了大概一分钟，然后慢慢把听筒放回了支架上面。
“现在防御带的西端出现了入侵者，”他说，“据报告那儿的守军发射了红色警示火箭，但是从一英里到九英里处的岗哨统统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由此可见这是一次大规模入侵。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廷德尔将军已经派出了一支飞行纵队，但是显然他在此之前就到入境点去处理其他事务了。防御带另一端那个该死的上校命令我守在这儿。”
“待在这儿！我们难道不能到西面去阻止赫奇穿过界墙？”莉芮尔问道。
“我们和那儿的联系在一个小时前就中断了。”格林少校说道，“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我们没再看到警示火箭。这意味着那儿无人生还。也可能他们已经逃离了。无论如何，你提到的那个赫奇和他的半球都已经越过界墙，穿过了防御带。”
“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赶上我们的。”莉芮尔说。
“他们利用了这里和古国之间奇妙的时差。”莫格阴沉地说。话务员吓得魂不附体。小猫毫不理会那士兵的反应，径直从萨姆的背包里跳了出来，继续说道，“不过我想他们把半球拉到福文加工厂的速度会很慢。我们也许能够抢在他们前面赶到那儿。”
“我最好和我父母联系一下。”萨姆说道，“你能不能把线路接入民用电话系统？”
“嗯，”少校支吾道。他擦了擦鼻子，似乎不清楚自己要说什么，“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大概在一个星期以前……”
“什么？”
“很抱歉，孩子。”少校站直了身体说道，“你父母已经死了。他们是在考威尔被克罗里尼的激进分子们杀害的。一颗炸弹在他们身边爆炸。他们的车完全报废了。”
萨姆面无表情地听着少校的话，然后便顺着墙滑了下去，蹲在地上，脑袋埋进手里。
莉芮尔摸了摸萨姆的左肩，坏狗把鼻子放到他的右肩上。只有莫格对此无动于衷。他坐在话务员旁边，一双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时间里，莉芮尔将这个噩耗塞进心灵中专门用来存放悲哀的那个角落，如果她在这场浩劫中侥幸生还，她将为这缘吝一面的姐姐痛哭一场，她也会为塔齐斯顿，为她的母亲，还有这个世界上其他种种令人悲伤的事情痛哭。但是现在没时间流眼泪。因为世界上众多兄弟姐妹、父母亲友的命运全都取决于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他们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要去想那些伤心事，”莉芮尔轻轻把手按在萨姆肩膀上说道，“现在一切就看我们的了。我们得赶在赫奇之前抵达福文加工厂！”
“我们不行，”萨姆说，“我们最好还是放弃吧……”
但他没再说下去，他垂下手，站起身来，但是弯腰驼背，似乎肚子疼痛难忍。他默默地站了一分钟。然后从袖子里面拿出了羽毛金币，把它弹到了空中。它翻转着升高，悬浮在碉堡的天花板底下。萨姆靠在墙上看着它，他仍然弯着腰，只有头往后仰着。
最后他不再看那个翻转的金币，而是慢慢直起身来，腰杆挺直地站在了莉芮尔面前。他没有再打响指把金币召唤回来。
“很抱歉。”他轻声说道。他的眼睛里有泪花在滚动，但是他眨了眨眼睛，忍住没让它流出来，“我……已经好了。”
他对着莉芮尔低下头，又补充道：“阿布霍森。”
莉芮尔的眼睛闭了一会儿。这几个字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成了阿布霍森，不再是候补的了。
“是的，”她说，她接受这个头衔，以及与之相伴的一切事情，“我是阿布霍森，但我同样需要大家帮助我。”
“我会跟着你走。”格林少校说道，“但我不能合法地命令整个连队跟着我。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可能会自愿追随你。”
“我不明白！”莉芮尔提出异议，“谁会在乎这合不合法？你的整个祖国就要被毁掉了！到处尸横遍野！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少校说道。然后他停了下来，他那红脸膛上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太阳穴也开始发白。莉芮尔看着他皱起了眉毛，似乎一个奇怪的念头正要从他脑中挣脱出来。然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兜里，然后突然抽出来，此时他手上多了一副黄铜指节，他将拳头砸到电木制成的交换台上，火星四溅，一道烟雾升腾起来，它那精致的内部机械装置完全报废了。
“真该死！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我马上命令全连出发。毕竟那些政客要枪毙我的话，也只能等到我们取得胜利以后了。至于你，士兵，如果你敢向别人提起这件事，我就让这只猫把你吃掉。明白了吗？”
“太好了。”莫格说。
“是，长官！”那话务员喃喃地说道。他一边哆嗦一边用灭火毯将正在燃烧的电话交换台盖上。
不过少校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他马不停蹄地走出门，对一个可怜的下属喊道：“快去发动卡车！”
“卡车？”莉芮尔不明白，他们跟着少校冲到了外面。
“嗯……一种不用马拉的货车。”萨姆的回答很呆板。话慢慢地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他必须把自己讲过的话都记在脑子里面，“它们能……它们能更快地把我们送到福文加工厂。当然前提是它们没有失灵的话。”
“但愿没有。”坏狗一边说，一边抬起鼻子嗅着什么，“风正转向西南方，天气越来越凉了。快向西边看！”
他们向西边看去。那儿的地平线被明亮的闪电照亮，远处隐隐传来轰鸣的雷声。
莫格待在自己那位于萨姆背包上的岗哨里面，他也向西看去。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显示出他正计算着什么。莉芮尔注意到他正在低声地数数。然后他很不满意地吸了口气。
“那男孩儿说福文加工厂离这儿有多远？”他问，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莉芮尔的表情。
“大概三十英里。”萨姆说。
“大约五里格。”在他说话的同时，莉芮尔说道。
“那闪电在正西方，距离这儿大约六到七里格。赫奇和他的货物一定仍在穿越界墙！”
幕间二
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辆蓝色的邮政服务车放慢速度，拐进了一条砖石铺成的小道。小道尽头那扇门平时都是敞开的，而此刻却紧紧地关闭着。于是汽车被迫越开越慢，随着车身的一阵抖动，汽车终于停了下来。那道门前还站着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枪和剑。这些全副武装的女学生穿着网球服和曲棍球比赛专用的束腰外衣，她们手里拿的似乎应该是网球拍或者曲棍球棒，而不应该是武器。其中两个人用步枪瞄准了司机，另外两个人则走进了开在围墙中间的那道小小的边门。她们手中的剑刃在傍晚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司机抬头看向铁门上方那一排仿哥特体的镀金字母拼成的“威沃利学院”字样，下面还有一列字体稍小的铭文：“高雅青年女子学院，建于1652年”。
“真是奇异的充满血腥的高雅。”他嘀咕道，他不喜欢这种对女学生充满恐惧的感觉。他回头看着车厢里面，高声说道，“我们到了。威沃利学院。”
后面的车厢里传来了一阵沙沙声，然后渐渐变成砰砰的声响，中间还伴随着沉闷的感叹声。司机看着那邮包站立起来，一双手从包内伸出，扯开系在邮包顶上的细绳。然后他又把目光移向前方。两个女学生来到他的窗户旁边。他立即摇下了车窗。
“特种快递。”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本来应该说是埃莉的父母的，这样你们才会买账，才不会刺我一剑，或是给我一枪。”
靠得最近的那个女孩儿看上去肯定只有十七岁，她转过头去对一个更加年轻的女学生说：“去叫魔法学督科莉。”
“你待在那儿别动，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她又对司机说道，“让你车上的乘客也不要出声。”
“我们能听见你说话。”车厢里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洪亮而又有力，“是费利西蒂吗？”
那女孩儿吓得往后一缩。然后她把剑横在面前，透过窗户看向司机背后的车厢。
“是的，是我，女士。”那女孩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她退后几步，对着拿步枪的女孩儿做了个手势。她们不再那么紧张，但是并没有放下武器，这让司机很不高兴，“您能等科莉学督下来吗？我们今天一定得小心些。风从北方刮过来，而且据报告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那我们就等等吧。”车厢里的声音说，“我们有两个人。我自己，还有……艾丽米尔的父亲。”
费利西蒂说道：“嗯，你们好。我们听说……你们……可是科莉学督不相信……”
“现在不要说这些事，”萨布莉尔说。她从邮包里面爬了出来，此时已经蹲在司机身后。费利西蒂又一次透过车窗向里看去，当她看见里面的确是艾丽米尔的母亲时，终于放心了。尽管萨布莉尔身上穿着邮递员的工作服，漆黑的头发上扣着帽子，而且帽檐拉得很低，但还是能够认出确实是她本人。费利西蒂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真正的考验要等到科莉学督来检查这些人的咒印的时候。
“这是付给你的报酬，原先商量好的。”萨布莉尔一边说，一边递给司机一个厚厚的信封。他拿到信封，马上向里面瞟了一眼，嘴角和眼睛里面掠过一丝笑意。
“谢谢。”他说，“我也会信守诺言，闭好嘴巴。”
“你最好别说。”塔齐斯顿嘀咕道。
这句话显然让司机很不愉快。他用力吸了口气说道：“我住在拜恩附近，我知道好歹。我帮你们不是为了报酬。钱只是小事。”
“我们很感谢你的帮助。”萨布莉尔说道，同时狠狠地盯了塔齐斯顿一眼。尽管在邮包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又被迫在这里等待，但他并没有发脾气，因为现在界墙和家园就近在眼前了。威沃利学院就在边界以南四十英里的地方。
“给你，我看最好还是还给你。”司机说，他抽出信封，把它伸到塔齐斯顿的面前。
“不，不，这仅仅是报酬而已。”萨布莉尔冷静地说道，她又把信封推了回去。那司机坚持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把钱放进上衣口袋里，绷着脸坐回了座位上。
“这就是学督。”费利西蒂总算松了口气，她回头看见一名有些年纪的女士正沿着小道走来，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学生。她们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样，因为学校的主楼在小道的拐角那儿，被一行茂密的白杨树遮蔽着，从大门口无法看到。
科莉学督一走到这里，马上验明了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额上的咒印的纯洁性，他们很快便进入了学校，而邮局的卡车也可以返回拜恩了。
“我知道那消息是假的。”当他们迅速地——几乎是小跑着——走上主楼那巨大的入口时，科莉学督说道，“《考威尔时报》上面登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两辆被烧焦的汽车，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但是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看起来很像是虚张声势。”
“这是千真万确的。”萨布莉尔严肃地说道，“丹姆德和其他十一个人都在那次袭击中牺牲了。在赫勒城外，我们又死了两个人。也许还有更多的人被杀害了。离开赫勒之后，我们就兵分几路前进。我们的人没来这儿找过我们吗？”
科莉摇了摇头。
“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丹姆德、巴莱斯特他们。”塔齐斯顿说道，“我们也不会忘记我们的敌人。”
“谁也不可能事事顺心，艰难的时刻总是会有的。”科莉叹了口气说。当他们走进主楼，从众多全副武装的女生中间穿过时，她又摇了几次头。那些女生一脸敬畏地注视着富有传奇色彩的萨布莉尔和她的丈夫，尽管他只是古国的国王，远不及萨布莉尔的经历有趣。萨布莉尔曾经像她们一样，是学院的一名学生。她们目送着科莉把尊贵的客人领进家长接待室里去。那儿也许是整个学校当中陈设最豪华的地方。
“我相信我留的东西没被动过吧？”萨布莉尔说，“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消息？”
“你留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着。”科莉答道，“我们还没遇到什么麻烦。费利西蒂！到地下室把阿布霍森的箱子抬出来。皮帕和泽蒂……还有礼堂的值日生……可以帮你。至于消息，有人送来了信和——”
“信！艾丽米尔和萨姆斯寄来的？”塔齐斯顿急不可耐地问。
科莉从她的袖子里面取出两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了他们。塔齐斯顿一把抓过来，站在萨布莉尔身旁读了起来。而费利西蒂和她的帮手则从他们身边冲过，消失在了一道沉重而豪华的门里。
第一封信是用蓝色签字笔写在一张有着号角和卷轴标志的信笺上的。邮局的那辆车上也有这个标志。塔齐斯顿和萨布莉尔把信仔细地读了一遍。他们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然后他们又把信从头到尾再浏览了一遍，他们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是一个在我们这儿待过的女生送来的。”为了打破沉默，科莉说道，“罗莱娜·埃克伦，她是邮政大臣的助手。这显然是一份电报的副本。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它送到你的使馆。”
“这里面的消息可靠吗？”塔齐斯顿问，“莉芮尔姨妈？候补阿布霍森？这会不会是另一套用来蒙我们的把戏？”
萨布莉尔摇了摇头。
“口气很像萨姆。”她说，“尽管上面的内容我也看不明白。显然古国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想我们没办法很快地找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展开了第二张信纸。这张纸和第一张不一样，它是一张厚实的手工纸，洁白的纸面上只有三个黑色的符号。它们是几个静止的咒印。萨布莉尔的手掌抚过它们，它们立刻闪闪发亮，几乎跳进了她的手心。艾丽米尔的声音随之响起，那声音清晰而洪亮，好像她就站在他们身旁似的。
“妈妈！爸爸！我希望你们能很快得到这条信息。坷睐预见到了很多事，在这里没法全部说完。我们面临着意想不到的危险。我和部队还有进行值守的七百八十五个坷睐一起待在巴赫德林。坷睐正试图预见我们必须做的事情。
“她们说萨姆还活着，还在坚持战斗，无论我们做什么，你都必须在安斯特节前赶到巴赫德林，不然就来不及了。我们得乘纸翼去某个地方。哦——我有了个姨妈，显然是和你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什么？别打断……”
艾丽米尔的话中断了。咒印又褪去光彩，重新恢复为纸上的黑色符号。
“咒语被中途打断了，”塔齐斯顿皱着眉头说道，“居然没有重新说一遍，这可不像艾丽米尔的作风。和谁有一半相同的血缘？她不可能是我的……”
“最重要的是坷睐最终预见到了一些事情。”萨布莉尔说，“安斯特节……我们得查一查历书。那肯定很快……非常快……我们得马上行动。”
“我可不认为你们的速度能快到哪儿去。”科莉紧张地说道，“那消息是今天早晨送到这里的。是一名关卡巡逻队的人送来的。他急着往回赶。显然界墙另一侧出现了入侵者，还有……”
“界墙另一侧的入侵！”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异口同声地说道，“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科莉结结巴巴地说道。两位贵客发问时那气势汹汹的态度吓得她直往后缩。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两人的身体前倾，向她逼近，“那是在西面很远的地方。但是过境点也有麻烦。前往过境点视察的监察长金斯沃德将军宣称他代表祖国党的政府，但是廷德尔将军拒绝承认那个政府，也拒绝受金斯沃德的节制。部队里有些人倒向了廷德尔一边，有的倒向了金斯沃德一边……”
“这么说来克罗里尼开始公然夺取政权了？”萨布莉尔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晨的报纸上有这则新闻。”科莉答道，“我们还没有拿到下午的报纸。考威尔发生了战斗……你们不知道？”
“我们一路上都尽可能不与安塞斯蒂尔人接触，尽量隐姓埋名。”塔齐斯顿说道，“实在没时间读报纸。”
“《考威尔时报》上说总理仍控制着兵工厂、法庭和考威尔议会。”科莉说。
“如果他控制着法庭，那他就仍然控制着世袭大法官。”塔齐斯顿说道。他看向萨布莉尔，希望能够得到她的认同，“如果没有大法官的同意，克罗里尼没法组织他的政府，对吧？”
“除非一切权力机构都崩溃掉了。”萨布莉尔明确地说道，“不过这件事没什么要紧的。克罗里尼，还有那阴谋发动的政变——全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杂耍表演。这儿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受到某个来自我们古国的力量的暗中操纵。南部大陆的战争，南方难民的涌入，克罗里尼势力的扩大，一切都早有安排，其中隐藏着不为我们所知的意图。但是古国的那个力量想在安塞斯蒂尔捞取什么好处呢？如果想通过在安塞斯蒂尔制造混乱，以便为侵入界墙创造有利条件，这我倒能理解。但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幕后的操纵者到底是谁呢？”
“萨姆的电报里面提到了克萝尔。”塔齐斯顿说道。
“克萝尔虽然力量强大，但不过是个役亡师而已。”萨布莉尔说道，“肯定是另有其人。‘掘挖邪恶之物’……我是说挖掘……‘在边城——’”
萨布莉尔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费利西蒂和她的三个帮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们手里抬着一个长长的箱子，箱子表面包着黄铜。她们把它放到了房间中央。咒印缓缓地沿着箱盖和钥匙孔流淌。萨布莉尔摸着箱锁，压低声音念诵咒语，那些咒印便像获得了生命一样发出了夺目的光芒。箱盖咔嗒一声弹起，露出一指宽的缝隙。萨布莉尔把箱盖掀开。箱子里的衣物、盔甲、剑和铃带全都呈现出来。萨布莉尔没有理会这些东西，而是从一个角落里掏出一本皮装封面的大书。
书封面上印着凸出的金字，那是这本书的书名《两国与界墙》。她飞速翻动着那厚厚的书页，直到一张表格呈现于她眼前。
“今天几号？”她问。
“二十号。”科莉答道。
萨布莉尔的手指向下移了几格，然后又横着移了几格。她看着自己手指所指的地方，随后她的手指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迅速核对了一下查到的结果。
“安斯特节是几号？”塔齐斯顿问。
“现在，”萨布莉尔答道，“就是今天。”
她的话引起了一片沉默。片刻之后，塔齐斯顿重新打起精神来。
“古国现在还是清晨。”他说，“我们能赶上。”
“走陆路肯定不行，过境点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萨布莉尔说道，“我们所处的地方太偏南了，没法召唤纸翼……”
这时她眼前一亮，计上心来，“魔法学督，学校的西操场是否还被休·乔伯特租用开办飞行学校？”
“是的，”科莉答道，“不过乔伯特一家都度假去了。一个月之内他们都不会回来。”
“我们不能乘坐安塞斯蒂尔的机器飞行。”塔齐斯顿表示反对，“风从北面吹来。从这儿往北飞不出十英里，发动机就会熄火。”
“如果我们飞得足够高，也许可以从界墙上方滑翔过去。”萨布莉尔说道，“有多少女孩儿参加了飞行课程？”
“也许有十多个。”科莉很不情愿地说道，“我不知道她们中有没有人能够单独驾机飞行——”
“我的技术达到了单独飞行的水平。”费利西蒂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父亲从前和乔伯特是战友，都在空军服役。我在家的时候就已拥有亨伯特训练机两百小时的飞行经历，这儿的贝斯克韦思机我也飞过五十小时。我练习过紧急降落、夜航之类的所有技术。我能驾机载你们飞过界墙。”
“不，你不能飞。”魔法学督科莉说道，“我不批准！”
“这是非常时期。”萨布莉尔瞟了科莉一眼，不准她再说下去，“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谢谢你，费利西蒂。我们接受你的帮助。请去做好准备，我们也得马上换一套适于飞行的装束。”
费利西蒂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后便跑了出去。她的帮手就跟在她身后。科莉似乎阻挡了一下，但是并没坚持下去。她坐到了旁边的扶手椅上面，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巾，擦了擦自己的前额。当手巾擦过时，她额上的咒印闪耀着淡淡的光辉。
“她还是个学生。”科莉再次提出异议，“我怎么向她的父母交待，要是……要是她没有……”
“我不知道。”萨布莉尔说，“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我只知道努力尝试总比坐以待毙强，即便这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看着科莉，而是看向了窗户外面。草坪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尖碑，高达二十英尺。它的侧面刻着许多名字。萨布莉尔无法透过窗户看清那些纤细的字迹，但是她熟知其中的大多数名字，尽管她没有见过拥有这些名字的人。建起这座尖碑的目的是纪念那些在二十年前的一个恐怖夜晚死于非命的人们。凯瑞格在那一天带着一大群亡者越过了界墙。那些名字中间有霍瑞斯上校、众多的士兵、女学生、老师、警察，还有两位厨师和一位园丁……
萨布莉尔看到一抹鲜亮的色彩从尖碑后面一闪而过。那是一只白色的兔子从草坪上窜过，一个小女孩穷追不舍，她脑后的辫子欢快地跳跃着。刹那间，萨布莉尔完全迷失在了时间的长河当中，她眼前出现了另一只拼命逃窜的兔子，另一个长着辫子的女生。
杰茜丝和小兔。
杰茜丝是尖碑上面刻的名字之一，但是外面那只兔子很可能是原先那只小兔的后代。尽管中间已经间隔了好几代。生命在延续。而为了生存所进行的斗争也永远不会停止。
萨布莉尔的视线从窗外移开，思绪也从往事中收回。现在她需要考虑的是未来。他们必须在十二个小时之内赶到巴赫德林。她突然撕开了蓝色的工作服，露出衣服底下的胴体。这让科莉大吃一惊。当塔齐斯顿也开始解工作服的纽扣时，科莉尖叫起来，向屋外跑去。
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微笑。但是片刻之后，他们就开始迅速穿上箱子里的衣物。很快他们就恢复了原来的装束。他们穿着舒适的亚麻内衣、羊毛织成的衬衫和绑腿，还有铠甲与外套。塔齐斯顿手持双剑，萨布莉尔拿着她那阿布霍森的剑，更重要的是，铃带又回到了她身上。
“准备好了吗？”萨布莉尔一边问，一边将铃带挂到胸前，随后又整理好了铃绳。
“准备好了。”塔齐斯顿确认道，“也许应该说是尽最大可能地准备好了。无论怎么说，飞行始终是件让我讨厌的事情，更不用说坐在这样一架靠不住的安塞斯蒂尔机械里面。”
“我想这次飞行肯定比平时更加折磨人，”萨布莉尔说，“但是我认为我们没有什么选择。”
“当然，”塔齐斯顿叹了口气说道，“我其实不想问这个问题——到底怎么个折磨法？”
“因为，除非我猜错了。”萨布莉尔说，“乔伯特肯定和妻子一起乘坐那架双座贝斯克韦思机飞走了。这样留给我们的就只剩下单座的贝斯克韦思十二号。我们只能躺在机翼上。”
“你的见识总是让我惊叹。”塔齐斯顿说道，“我对这些机器一窍不通。乔伯特的所有飞行器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模样。”
“不幸的是它们并非如此。”萨布莉尔说，“但为了回家，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我们想赶在安斯特节结束前到达的话，就只有暂时委屈一下了。赶快！”
她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根本没有停下来回头看塔齐斯顿是否跟了上来。当然，他紧随其后。
乔伯特的飞行学校规模很小，它只是一位业已退休的空军上校的业余爱好。在那所被扩建了的农舍一百码开外的地方，有一座飞机库。飞机库坐落于威沃利学院的西操场的一角。操场上整齐地排着两列涂上黄漆的油桶，油桶中间就是飞机跑道。
萨布莉尔的预言果然一点儿没错。飞机库里只有一架飞机，那是一架像个盒子似的绿色单座复翼飞机，在塔齐斯顿看来，飞机过于依赖机身上的那些支柱和金属线。
费利西蒂已经坐在驾驶舱里。她穿戴上了头盔、护目镜和飞行皮衣，让人简直认不出来了。另一个女孩儿站在螺旋桨旁边，还有两三个女孩儿蹲在机身下的轮子旁边。
“你们得躺在翅膀上。”费利西蒂兴奋地叫道，“我忘了上校开走了双座的贝斯克韦思。不过不用担心，事情也不是太难办。翅膀上面有把手。我自己就在翅膀上面趴过无数次……嗯，两次……我还在翅膀上面作过空中漫步呢。”
“把手，”塔齐斯顿嘀咕道，“空中漫步。”
“安静。”萨布莉尔命令道，“不要打扰飞行员。”
她敏捷地爬上左翼，将身体贴到机翼上面，她的手紧紧握住了两个把手。那些法铃有些碍事儿，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塔齐斯顿的动作稍显笨拙，不过他还是爬上了右侧的机翼——他的脚几乎戳穿了机翼。当他发现机翼不过是用布蒙在木头架子上面做成的时，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加倍小心地躺了下去，用力握住了把手。幸而它们并没有像他原先预料的那样脱落下来。
“准备好了吗？”费利西蒂问道。
“准备好了！”萨布莉尔喊道。
“我想是的。”塔齐斯顿咕哝道。然后他才用洪亮而有力的声音喊道，“是的！”
“开动！”费利西蒂一声令下，站在机头前的女孩便熟练地扳动螺旋桨，然后迅速退后。随着一阵“突突突”的声音，发动机颤抖着启动，螺旋桨也旋转起来。随后发动机开始正常运转，而螺旋桨也越转越快，飞速旋转的桨片已经无法看清。
“拉开塞块！”
其余的女孩儿拉动绳索，将固定住轮子的塞块拉向两侧。机身抖动着向前驶去，慢慢地拐了个弯，滑在了跑道上。风从机头前方刮来。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飞机开始向前滑行，机身颠簸得更厉害了，就像一只笨拙的小鸟似的，必须要在地上扑腾好半天才能飞上天去。
塔齐斯顿看着头顶上方的地面不断向后移去，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他本来以为飞机会像纸翼那样起飞——迅速、灵活而有力。但是当他们在跑道上向前行驶，速度越来越快，而北端那道低矮的石墙也越来越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安塞斯蒂尔的飞行器一无所知。显然他们将在跑道尽头猛地腾空而起。
几秒钟过后，他意识到他们也有可能飞不起来。此时跑道尽头的那堵墙离他们只有二三十步之遥了。他甚至开始考虑松开把手，跳下飞机，免遭机毁人亡的厄运。但是他看不见另一只机翼上面的萨布莉尔，如果她不先跳，他是绝对不会跳的。
机身向一侧倾斜，然后跃入空中，掠过围墙，如果再低个几寸，他们就要撞到墙上了。塔齐斯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但是这时机身忽然又向下坠去，他不禁又尖叫起来。飞机重重地撞到地上，然后又一次腾入空中，这次终于飞上了蓝天。这个过程把塔齐斯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对不起！”费利西蒂高声喊道。发动机的轰鸣和呼啸而过的气流几乎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这次比平时更重，我给搞忘了。”
他能听见萨布莉尔在另一侧喊叫，但是却听不清她喊的到底是什么。无论喊的是什么，反正费利西蒂在点头。几乎在她点头的同时，飞机开始一边向高空爬升，一边向南方盘旋而去。塔齐斯顿自己也点了点头。他们得尽量升高，这样才能滑翔得更远。在北风的吹拂下，飞机发动机很可能会在离界墙十英里开外的地方就停止了转动。所以他们至少需要滑翔出十英里才行，如果能飞出更远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降落到防御带里面去可不行。
在古国境内降落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塔齐斯顿抬头看向那不断颤动的布翼，心里默默祈祷着机身大部分都是人工做成的。那些非人工制成的部件进入古国之后很快就会土崩瓦解，这是大多数越过界墙的安塞斯蒂尔机器的命运。
“我永远都不会再飞了。”塔齐斯顿嘀咕道。然后他记起了艾丽米尔的留言。如果他们真的在界墙的另一边着陆，到达巴赫德林，那他们必须得乘坐纸翼飞向其他地方，与那个拥有神秘力量的未知的敌人展开较量。
想到这里，塔齐斯顿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他对即将来临的战斗充满了期待。他和萨布莉尔已经同那些受到遥控的敌人周旋了太长时间。现在，无论浮出水面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国王、阿布霍森和坷睐都将并肩作战，与之斗争到底。
当然，前提是国王和阿布霍森能够安然无恙地完成这次飞行。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防空洞的一角有个火炉，里面的火烧得很旺。放地图的桌子上摆着一瓶打开的威士忌酒，一把舒适的扶手椅挤在防空洞的另一个角落里。而格林少校就挤在这把椅子里面，他满脸通红，看起来脾气很不好。但是萨姆注意到，他的脚上还穿着靴子，剑就摆在桌子旁边，左轮手枪也挂在近旁的一颗钉子上。
“这是什么？”当他们低头进入防空洞，站到放地图的桌子周围时，少校吼道，随着一阵吱吱嘎嘎的响声，他从椅子里面站了起来。在拥有少校军衔的人当中，他显然要算是老的了，萨姆想。他的年纪至少也快要到五十岁了，马上就将面临退役。
没等萨姆开口，廷德尔中尉——他已经转身绕到他们背后——说道：“这是些冒牌货，先生。只是我还不清楚他们到底属于哪种冒牌货。但是他们额上的咒印确实没受侵蚀。”
听到“冒牌货”这几个字时，萨姆心中一紧。他看见莉芮尔牢牢地握住坏狗的项圈，坏狗正在咆哮，它那低沉的吼声中充满愤怒。
“冒牌货，嘿？”格林少校说道。他看着萨姆，萨姆这才意识到这位老军官的额上也有咒印，“你有什么要为自己辩解的吗？”
“我是防御带勘测小队的斯通中尉，”萨姆很不自然地说道，“这是克莱尔军士和嗅探犬乌佩特。我得马上打电话给防御带总指挥部……”
“一派胡言！”少校吼道，但是他的声音里面没有一丝怒气，“我认识巡逻部队所有的军官和军士。本人就是个老军人！我对嗅探犬了如指掌，这条狗显然不是嗅探犬。我相信它连厨房里的牛油都嗅不出来。”
“我能嗅出来。”坏狗愤愤不平地说道。她的话音刚落，大家立即陷入了沉默。少校拔出宝剑，指向他们，而廷德尔中尉和他的士兵则走上前去，将宝剑和刺刀抵在萨姆和莉芮尔后背，刀剑的锋芒距离他们的后颈只有几寸。
“哎呀。”坏狗说。她蹲了下来，把头埋到爪子上，“对不起，女主人。”
“女主人？”格林喊道，他的脸变得更红了，“你们俩到底是什么人？它又是什么东西？”
萨姆叹了口气说：“我是古国的萨姆斯王子，我的同伴是莉芮尔，也就是候补阿布霍森。狗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身上都附了魔法。您能允许我们去除它吗？我们身上会发些光，但是不会有任何危险。”
少校的脸比先前更红了，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几分钟过后，萨姆和莉芮尔以本来面目出现在格林少校面前。他们两人看起来非常疲惫，而且显然近来吃了不少苦头。少校把他们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又低头看狗。她的胸甲已经消失，项圈也变了样，身体看起来也大了一圈。她用一种忧郁的眼神回应着少校的目光，但马上就眨巴起眼睛来。
“这是萨姆斯王子。”廷德尔中尉宣布。他缓缓地走到他们面前，查看他们的面孔。他的表情非常古怪。那分明是一种同情的神色，他还对着萨姆点了两下头，这让萨姆感到莫名其妙，“她看上去……请原谅，女士。我想说你看起来很像萨布莉尔，我是说阿布霍森。”
“是的，我是萨姆斯王子。”萨姆缓缓说道，他不相信这个体重超标、即将退休的少校能帮上什么忙，“我急需和德怀尔中校通话。”
“电话没法用。”少校答道，“另外，德怀尔中校现在正在休假。你有什么急事要跟他联系？”
突然从古国温暖的夏季进入安塞斯蒂尔的春寒料峭当中，这种气温的骤然变化让莉芮尔患上了感冒，她的声音嘶哑难听。在说话的时候，油灯的火焰不停地闪烁，她那映在桌子上的影子也不住地摇晃。
“一个古老而可怕的邪恶力量被带进了安塞斯蒂尔。我们需要得到你们的帮助，找到它，阻止它——在它毁掉你们的国家，再毁掉我们的国家以前。”
少校看着她，他满脸通红，眉头紧皱。萨姆担心他不相信，但事实并非如此。
“如果我不明白你头衔的含义，也不认识你佩带的法铃，”少校缓缓说道，“我肯定会怀疑你是不是在说大话。我想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邪恶力量强大得能摧毁我们的整个国家。我真希望现在没听说这事儿。”
“它的名字叫毁灭者。”莉芮尔说道，她的声音非常轻柔，但却充满惧意，自从离开红湖那一刻起，这种恐惧就开始在她心中滋生，“它是九个大放光明者中的一个，是最初时候的自由魂灵。它被七个截为两段，束缚起来，深深地埋到地下。只不过现在那两个禁锢着它的金属半球被一个名叫赫奇的役亡师挖了出来，也许此刻我们说话的时候，他就正带着它们越过界墙。”
“这么说来，这就是事情的原委啰。”少校说道，但他似乎对莉芮尔的解释并不满意，“一只传信鸽从旅里给我带来了西面出事的消息和一份防卫警报，但是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得到过任何消息了。你说的是赫奇？我知道一个军士叫那个名字，还是我入伍的时候在巡逻队里面认识的。那不可能是他，不过——那是三十五年以前的事了，现在他肯定有五十岁了……”
“少校，我需要一部电话！”萨姆斯打断了他的话。
“马上！”少校宣称。他此刻看起来好像年轻了不少，同时也充满了干劲，“廷德尔中尉，让你的排集合，通知爱德华和波瑞特准备行动。我要带这两个……”
“三个。”坏狗开口说道。
“四个。”莫格的头从萨姆的背包里面露了出来，“我实在不想保持沉默了。”
“它也是我的朋友。”莉芮尔慌忙向士兵们保证，他们这才把伸向剑和刺刀的手收了回来，“莫格是只猫，坏狗是……嗯……狗。它们是……呃……坷睐和阿布霍森的仆人。”
“这跟防御带的事情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少校煞有介事地说道，“现在，我要带你们四个回大道上去，试试那儿的电话。弗朗西斯，马上到运输集合点去，越快越好。”
停顿片刻之后他又补充道：“我想你不知道这个赫奇通过防御带之后将会去哪儿。”
“福文加工厂，那儿有个叫做闪电农场的地方，他们将在那儿让毁灭者重获自由。”莉芮尔说道。
“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通过防御带。赫奇带着总理的侄子——尼古拉斯·塞尔，有个人会带一封总理的信给他们，这封信将许可他们将半球带入安塞斯蒂尔境内。”
“这样一份文件是不够齐备的。”少校说道，“我想它在过境点也许会有用，但是他们得在卫戍部队的陪护下从过境点到拜恩甚至考威尔去验证，往返一趟至少也得几个钟头。在正儿八经的防御带上，没有哪个头脑正常的人会受骗上当。他们只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如果一个小时前响起了警报的话，他们很可能已经开始这样干了。传令兵！”
一个下士从防空洞入口处探出头来，一支点着的香烟被他藏在手心里面。
“给我一张标注了福文加工厂的地图，它在我们的西面！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该死的地方。”
“它在从这往西走大概三十英里的海湾里，长官。”廷德尔主动介绍说。他正往外冲去，半途中又停了下来，“我在那儿钓过鱼——那个海湾里面的鲑鱼相当不错。它在防御带以外约几英里的地方，长官。”
“是吗？哼！”格林说道，他的脸又变得通红，“那儿还有什么？”
“那儿有个废弃的锯木厂，还有个早就没人用了的码头，还有一段从前运木料下山时用过的铁轨。”廷德尔说，“我不知道那闪电农场会是什么样的，但是……”
“尼古拉斯把闪电农场建在那儿了。”莉芮尔打断他说道，“我想就是最近修的。”
“那地方附近有人居住吗？”少校问道。
“现在有了。”廷德尔中尉答道，“去年两座南方人难民营建在了那儿。它们被人叫做诺里斯和埃里姆顿，就在海湾旁的小山丘上面。我想那儿总共有五万个难民，有警察维护秩序。”
“如果毁灭者合为一体，他们将是第一批牺牲者。”坏狗说，“当他们的灵魂进入冥界，赫奇会把它们召集起来，让它们做他的仆人。”
“我们得让他们离开那儿。”少校说。“尽管离开防御带后，我们不好办事。不过廷德尔将军会理解的。我只希望金斯沃德将军回家休假了。他是祖国党的忠实拥趸。”
“我们必须抓紧时间！”莉芮尔突然打断了他。没时间说话了，不祥的阴影笼罩着她的心，他们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分钟都像是即将漏尽的沙漏中流出的又一粒沙子，“我们得抢在赫奇和半球之前赶到福文加工厂！”
“对！”格林少校叫道，突然之间，他又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似乎需要不断地受到外界的激励。他抓起头盔，戴到头上，顺手抓住系枪的绳子，把手枪提了起来，“开始行动，廷德尔中尉。现在得抓紧时间！”
接下来的进展的确非常快。廷德尔中尉消失在了黑夜当中，少校则领着他们顺着另一条通道向前跑去。这条通道的尽头通向地面，它向前延伸，成为一条小径，每隔几码，小径上就有一块涂成白色的石头在星光中闪现，标明前方的路径。尽管古国境内正是皓月当空，但是这儿的天空中却没有月亮，另外这儿的气候也比古国寒冷得多。
二十分钟之后，气喘吁吁——但是却健壮得不可思议——的少校放慢脚步，开始缓步前行，小道已经汇入一条从东向西延伸的宽阔的沥青路，在星光下向前望去，这条路一眼望不到头。路边立着一长串杆子，上面架着电话线，这是将整个防御带连接起来的通信网络的组成部分。
一座低矮的混凝土碉堡坐落在路的另一侧，几股电话线像意大利细面条似的伸进碉堡。
格林少校就像一颗重磅炸弹似的冲了进去，用他的大嗓门叫醒了那个倒霉的话务员。此时他正伏在电话交换台上，脑袋埋进像蜘蛛网一样纷繁复杂的电话线和插头当中。
“给我接通防御带总指挥部！”少校下令。那迷迷糊糊的士兵马上遵命，训练有素地接通了电话，“请廷德尔将军亲自接电话！必要的话请叫醒他！”
“是，长官，是，长官，是。”守在电话旁的话务员咕哝道，他心中暗暗后悔，真不该选择这个晚上喝掉珍藏的朗姆酒。他用一只手捂住嘴巴，免得少校和他那些模样古怪的同伴闻到他口中散发出来的酒气。
电话接通了，格林抓起听筒，像发连珠炮似的对着里面说了一大通话。显然他是在和各种各样无关紧要的人说话，因为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红，莉芮尔觉得他的胡子都要被那火红的脸点着了。最后他终于接通了一个人的电话，他专心地听了大概一分钟，然后慢慢把听筒放回了支架上面。
“现在防御带的西端出现了入侵者，”他说，“据报告那儿的守军发射了红色警示火箭，但是从一英里到九英里处的岗哨统统与指挥部失去了联系，由此可见这是一次大规模入侵。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廷德尔将军已经派出了一支飞行纵队，但是显然他在此之前就到入境点去处理其他事务了。防御带另一端那个该死的上校命令我守在这儿。”
“待在这儿！我们难道不能到西面去阻止赫奇穿过界墙？”莉芮尔问道。
“我们和那儿的联系在一个小时前就中断了。”格林少校说道，“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我们没再看到警示火箭。这意味着那儿无人生还。也可能他们已经逃离了。无论如何，你提到的那个赫奇和他的半球都已经越过界墙，穿过了防御带。”
“我不明白他们是怎么赶上我们的。”莉芮尔说。
“他们利用了这里和古国之间奇妙的时差。”莫格阴沉地说。话务员吓得魂不附体。小猫毫不理会那士兵的反应，径直从萨姆的背包里跳了出来，继续说道，“不过我想他们把半球拉到福文加工厂的速度会很慢。我们也许能够抢在他们前面赶到那儿。”
“我最好和我父母联系一下。”萨姆说道，“你能不能把线路接入民用电话系统？”
“嗯，”少校支吾道。他擦了擦鼻子，似乎不清楚自己要说什么，“我想你已经知道了。大概在一个星期以前……”
“什么？”
“很抱歉，孩子。”少校站直了身体说道，“你父母已经死了。他们是在考威尔被克罗里尼的激进分子们杀害的。一颗炸弹在他们身边爆炸。他们的车完全报废了。”
萨姆面无表情地听着少校的话，然后便顺着墙滑了下去，蹲在地上，脑袋埋进手里。
莉芮尔摸了摸萨姆的左肩，坏狗把鼻子放到他的右肩上。只有莫格对此无动于衷。他坐在话务员旁边，一双绿色的眼睛闪闪发光。
在接下来的几秒钟时间里，莉芮尔将这个噩耗塞进心灵中专门用来存放悲哀的那个角落，如果她在这场浩劫中侥幸生还，她将为这缘吝一面的姐姐痛哭一场，她也会为塔齐斯顿，为她的母亲，还有这个世界上其他种种令人悲伤的事情痛哭。但是现在没时间流眼泪。因为世界上众多兄弟姐妹、父母亲友的命运全都取决于他们下一步的行动，他们必须完成自己的使命。
“不要去想那些伤心事，”莉芮尔轻轻把手按在萨姆肩膀上说道，“现在一切就看我们的了。我们得赶在赫奇之前抵达福文加工厂！”
“我们不行，”萨姆说，“我们最好还是放弃吧……”
但他没再说下去，他垂下手，站起身来，但是弯腰驼背，似乎肚子疼痛难忍。他默默地站了一分钟。然后从袖子里面拿出了羽毛金币，把它弹到了空中。它翻转着升高，悬浮在碉堡的天花板底下。萨姆靠在墙上看着它，他仍然弯着腰，只有头往后仰着。
最后他不再看那个翻转的金币，而是慢慢直起身来，腰杆挺直地站在了莉芮尔面前。他没有再打响指把金币召唤回来。
“很抱歉。”他轻声说道。他的眼睛里有泪花在滚动，但是他眨了眨眼睛，忍住没让它流出来，“我……已经好了。”
他对着莉芮尔低下头，又补充道：“阿布霍森。”
莉芮尔的眼睛闭了一会儿。这几个字让她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成了阿布霍森，不再是候补的了。
“是的，”她说，她接受这个头衔，以及与之相伴的一切事情，“我是阿布霍森，但我同样需要大家帮助我。”
“我会跟着你走。”格林少校说道，“但我不能合法地命令整个连队跟着我。不过他们大多数人可能会自愿追随你。”
“我不明白！”莉芮尔提出异议，“谁会在乎这合不合法？你的整个祖国就要被毁掉了！到处尸横遍野！你难道不知道？”
“我知道。只是事情没那么简单……”少校说道。然后他停了下来，他那红脸膛上变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太阳穴也开始发白。莉芮尔看着他皱起了眉毛，似乎一个奇怪的念头正要从他脑中挣脱出来。然后他的眉头舒展开来。他小心翼翼地把手伸进兜里，然后突然抽出来，此时他手上多了一副黄铜指节，他将拳头砸到电木制成的交换台上，火星四溅，一道烟雾升腾起来，它那精致的内部机械装置完全报废了。
“真该死！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我马上命令全连出发。毕竟那些政客要枪毙我的话，也只能等到我们取得胜利以后了。至于你，士兵，如果你敢向别人提起这件事，我就让这只猫把你吃掉。明白了吗？”
“太好了。”莫格说。
“是，长官！”那话务员喃喃地说道。他一边哆嗦一边用灭火毯将正在燃烧的电话交换台盖上。
不过少校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他马不停蹄地走出门，对一个可怜的下属喊道：“快去发动卡车！”
“卡车？”莉芮尔不明白，他们跟着少校冲到了外面。
“嗯……一种不用马拉的货车。”萨姆的回答很呆板。话慢慢地从他嘴里说出来，似乎他必须把自己讲过的话都记在脑子里面，“它们能……它们能更快地把我们送到福文加工厂。当然前提是它们没有失灵的话。”
“但愿没有。”坏狗一边说，一边抬起鼻子嗅着什么，“风正转向西南方，天气越来越凉了。快向西边看！”
他们向西边看去。那儿的地平线被明亮的闪电照亮，远处隐隐传来轰鸣的雷声。
莫格待在自己那位于萨姆背包上的岗哨里面，他也向西看去。他那双绿色的眼睛显示出他正计算着什么。莉芮尔注意到他正在低声地数数。然后他很不满意地吸了口气。
“那男孩儿说福文加工厂离这儿有多远？”他问，与此同时，他注意到了莉芮尔的表情。
“大概三十英里。”萨姆说。
“大约五里格。”在他说话的同时，莉芮尔说道。
“那闪电在正西方，距离这儿大约六到七里格。赫奇和他的货物一定仍在穿越界墙！”
幕间二
随着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一辆蓝色的邮政服务车放慢速度，拐进了一条砖石铺成的小道。小道尽头那扇门平时都是敞开的，而此刻却紧紧地关闭着。于是汽车被迫越开越慢，随着车身的一阵抖动，汽车终于停了下来。那道门前还站着一群人，他们手里拿着枪和剑。这些全副武装的女学生穿着网球服和曲棍球比赛专用的束腰外衣，她们手里拿的似乎应该是网球拍或者曲棍球棒，而不应该是武器。其中两个人用步枪瞄准了司机，另外两个人则走进了开在围墙中间的那道小小的边门。她们手中的剑刃在傍晚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亮。
司机抬头看向铁门上方那一排仿哥特体的镀金字母拼成的“威沃利学院”字样，下面还有一列字体稍小的铭文：“高雅青年女子学院，建于1652年”。
“真是奇异的充满血腥的高雅。”他嘀咕道，他不喜欢这种对女学生充满恐惧的感觉。他回头看着车厢里面，高声说道，“我们到了。威沃利学院。”
后面的车厢里传来了一阵沙沙声，然后渐渐变成砰砰的声响，中间还伴随着沉闷的感叹声。司机看着那邮包站立起来，一双手从包内伸出，扯开系在邮包顶上的细绳。然后他又把目光移向前方。两个女学生来到他的窗户旁边。他立即摇下了车窗。
“特种快递。”他眨了眨眼睛说道，“我本来应该说是埃莉的父母的，这样你们才会买账，才不会刺我一剑，或是给我一枪。”
靠得最近的那个女孩儿看上去肯定只有十七岁，她转过头去对一个更加年轻的女学生说：“去叫魔法学督科莉。”
“你待在那儿别动，把手放到方向盘上。”她又对司机说道，“让你车上的乘客也不要出声。”
“我们能听见你说话。”车厢里传来了一个声音。那是个女人的声音，洪亮而又有力，“是费利西蒂吗？”
那女孩儿吓得往后一缩。然后她把剑横在面前，透过窗户看向司机背后的车厢。
“是的，是我，女士。”那女孩儿小心翼翼地说道。她退后几步，对着拿步枪的女孩儿做了个手势。她们不再那么紧张，但是并没有放下武器，这让司机很不高兴，“您能等科莉学督下来吗？我们今天一定得小心些。风从北方刮过来，而且据报告还发生了一些其他的事情。你们总共有多少人？”
“那我们就等等吧。”车厢里的声音说，“我们有两个人。我自己，还有……艾丽米尔的父亲。”
费利西蒂说道：“嗯，你们好。我们听说……你们……可是科莉学督不相信……”
“现在不要说这些事，”萨布莉尔说。她从邮包里面爬了出来，此时已经蹲在司机身后。费利西蒂又一次透过车窗向里看去，当她看见里面的确是艾丽米尔的母亲时，终于放心了。尽管萨布莉尔身上穿着邮递员的工作服，漆黑的头发上扣着帽子，而且帽檐拉得很低，但还是能够认出确实是她本人。费利西蒂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真正的考验要等到科莉学督来检查这些人的咒印的时候。
“这是付给你的报酬，原先商量好的。”萨布莉尔一边说，一边递给司机一个厚厚的信封。他拿到信封，马上向里面瞟了一眼，嘴角和眼睛里面掠过一丝笑意。
“谢谢。”他说，“我也会信守诺言，闭好嘴巴。”
“你最好别说。”塔齐斯顿嘀咕道。
这句话显然让司机很不愉快。他用力吸了口气说道：“我住在拜恩附近，我知道好歹。我帮你们不是为了报酬。钱只是小事。”
“我们很感谢你的帮助。”萨布莉尔说道，同时狠狠地盯了塔齐斯顿一眼。尽管在邮包里面待了这么长时间，现在又被迫在这里等待，但他并没有发脾气，因为现在界墙和家园就近在眼前了。威沃利学院就在边界以南四十英里的地方。
“给你，我看最好还是还给你。”司机说，他抽出信封，把它伸到塔齐斯顿的面前。
“不，不，这仅仅是报酬而已。”萨布莉尔冷静地说道，她又把信封推了回去。那司机坚持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把钱放进上衣口袋里，绷着脸坐回了座位上。
“这就是学督。”费利西蒂总算松了口气，她回头看见一名有些年纪的女士正沿着小道走来，她身边还跟着几个学生。她们就像是从天而降的一样，因为学校的主楼在小道的拐角那儿，被一行茂密的白杨树遮蔽着，从大门口无法看到。
科莉学督一走到这里，马上验明了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额上的咒印的纯洁性，他们很快便进入了学校，而邮局的卡车也可以返回拜恩了。
“我知道那消息是假的。”当他们迅速地——几乎是小跑着——走上主楼那巨大的入口时，科莉学督说道，“《考威尔时报》上面登了一张照片，上面有两辆被烧焦的汽车，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但是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了。看起来很像是虚张声势。”
“这是千真万确的。”萨布莉尔严肃地说道，“丹姆德和其他十一个人都在那次袭击中牺牲了。在赫勒城外，我们又死了两个人。也许还有更多的人被杀害了。离开赫勒之后，我们就兵分几路前进。我们的人没来这儿找过我们吗？”
科莉摇了摇头。
“我们永远都不会忘记丹姆德、巴莱斯特他们。”塔齐斯顿说道，“我们也不会忘记我们的敌人。”
“谁也不可能事事顺心，艰难的时刻总是会有的。”科莉叹了口气说。当他们走进主楼，从众多全副武装的女生中间穿过时，她又摇了几次头。那些女生一脸敬畏地注视着富有传奇色彩的萨布莉尔和她的丈夫，尽管他只是古国的国王，远不及萨布莉尔的经历有趣。萨布莉尔曾经像她们一样，是学院的一名学生。她们目送着科莉把尊贵的客人领进家长接待室里去。那儿也许是整个学校当中陈设最豪华的地方。
“我相信我留的东西没被动过吧？”萨布莉尔说，“情况怎么样？有什么消息？”
“你留的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放着。”科莉答道，“我们还没遇到什么麻烦。费利西蒂！到地下室把阿布霍森的箱子抬出来。皮帕和泽蒂……还有礼堂的值日生……可以帮你。至于消息，有人送来了信和——”
“信！艾丽米尔和萨姆斯寄来的？”塔齐斯顿急不可耐地问。
科莉从她的袖子里面取出两张折叠起来的纸，递给了他们。塔齐斯顿一把抓过来，站在萨布莉尔身旁读了起来。而费利西蒂和她的帮手则从他们身边冲过，消失在了一道沉重而豪华的门里。
第一封信是用蓝色签字笔写在一张有着号角和卷轴标志的信笺上的。邮局的那辆车上也有这个标志。塔齐斯顿和萨布莉尔把信仔细地读了一遍。他们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然后他们又把信从头到尾再浏览了一遍，他们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
“这是一个在我们这儿待过的女生送来的。”为了打破沉默，科莉说道，“罗莱娜·埃克伦，她是邮政大臣的助手。这显然是一份电报的副本。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把它送到你的使馆。”
“这里面的消息可靠吗？”塔齐斯顿问，“莉芮尔姨妈？候补阿布霍森？这会不会是另一套用来蒙我们的把戏？”
萨布莉尔摇了摇头。
“口气很像萨姆。”她说，“尽管上面的内容我也看不明白。显然古国发生了不少事情。我想我们没办法很快地找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展开了第二张信纸。这张纸和第一张不一样，它是一张厚实的手工纸，洁白的纸面上只有三个黑色的符号。它们是几个静止的咒印。萨布莉尔的手掌抚过它们，它们立刻闪闪发亮，几乎跳进了她的手心。艾丽米尔的声音随之响起，那声音清晰而洪亮，好像她就站在他们身旁似的。
“妈妈！爸爸！我希望你们能很快得到这条信息。坷睐预见到了很多事，在这里没法全部说完。我们面临着意想不到的危险。我和部队还有进行值守的七百八十五个坷睐一起待在巴赫德林。坷睐正试图预见我们必须做的事情。
“她们说萨姆还活着，还在坚持战斗，无论我们做什么，你都必须在安斯特节前赶到巴赫德林，不然就来不及了。我们得乘纸翼去某个地方。哦——我有了个姨妈，显然是和你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什么？别打断……”
艾丽米尔的话中断了。咒印又褪去光彩，重新恢复为纸上的黑色符号。
“咒语被中途打断了，”塔齐斯顿皱着眉头说道，“居然没有重新说一遍，这可不像艾丽米尔的作风。和谁有一半相同的血缘？她不可能是我的……”
“最重要的是坷睐最终预见到了一些事情。”萨布莉尔说，“安斯特节……我们得查一查历书。那肯定很快……非常快……我们得马上行动。”
“我可不认为你们的速度能快到哪儿去。”科莉紧张地说道，“那消息是今天早晨送到这里的。是一名关卡巡逻队的人送来的。他急着往回赶。显然界墙另一侧出现了入侵者，还有……”
“界墙另一侧的入侵！”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异口同声地说道，“怎么回事？”
“他不知道。”科莉结结巴巴地说道。两位贵客发问时那气势汹汹的态度吓得她直往后缩。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两人的身体前倾，向她逼近，“那是在西面很远的地方。但是过境点也有麻烦。前往过境点视察的监察长金斯沃德将军宣称他代表祖国党的政府，但是廷德尔将军拒绝承认那个政府，也拒绝受金斯沃德的节制。部队里有些人倒向了廷德尔一边，有的倒向了金斯沃德一边……”
“这么说来克罗里尼开始公然夺取政权了？”萨布莉尔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今天早晨的报纸上有这则新闻。”科莉答道，“我们还没有拿到下午的报纸。考威尔发生了战斗……你们不知道？”
“我们一路上都尽可能不与安塞斯蒂尔人接触，尽量隐姓埋名。”塔齐斯顿说道，“实在没时间读报纸。”
“《考威尔时报》上说总理仍控制着兵工厂、法庭和考威尔议会。”科莉说。
“如果他控制着法庭，那他就仍然控制着世袭大法官。”塔齐斯顿说道。他看向萨布莉尔，希望能够得到她的认同，“如果没有大法官的同意，克罗里尼没法组织他的政府，对吧？”
“除非一切权力机构都崩溃掉了。”萨布莉尔明确地说道，“不过这件事没什么要紧的。克罗里尼，还有那阴谋发动的政变——全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的杂耍表演。这儿发生的一切事情都受到某个来自我们古国的力量的暗中操纵。南部大陆的战争，南方难民的涌入，克罗里尼势力的扩大，一切都早有安排，其中隐藏着不为我们所知的意图。但是古国的那个力量想在安塞斯蒂尔捞取什么好处呢？如果想通过在安塞斯蒂尔制造混乱，以便为侵入界墙创造有利条件，这我倒能理解。但是这样做的目的何在？幕后的操纵者到底是谁呢？”
“萨姆的电报里面提到了克萝尔。”塔齐斯顿说道。
“克萝尔虽然力量强大，但不过是个役亡师而已。”萨布莉尔说道，“肯定是另有其人。‘掘挖邪恶之物’……我是说挖掘……‘在边城——’”
萨布莉尔的话没有说完。因为费利西蒂和她的三个帮手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她们手里抬着一个长长的箱子，箱子表面包着黄铜。她们把它放到了房间中央。咒印缓缓地沿着箱盖和钥匙孔流淌。萨布莉尔摸着箱锁，压低声音念诵咒语，那些咒印便像获得了生命一样发出了夺目的光芒。箱盖咔嗒一声弹起，露出一指宽的缝隙。萨布莉尔把箱盖掀开。箱子里的衣物、盔甲、剑和铃带全都呈现出来。萨布莉尔没有理会这些东西，而是从一个角落里掏出一本皮装封面的大书。
书封面上印着凸出的金字，那是这本书的书名《两国与界墙》。她飞速翻动着那厚厚的书页，直到一张表格呈现于她眼前。
“今天几号？”她问。
“二十号。”科莉答道。
萨布莉尔的手指向下移了几格，然后又横着移了几格。她看着自己手指所指的地方，随后她的手指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迅速核对了一下查到的结果。
“安斯特节是几号？”塔齐斯顿问。
“现在，”萨布莉尔答道，“就是今天。”
她的话引起了一片沉默。片刻之后，塔齐斯顿重新打起精神来。
“古国现在还是清晨。”他说，“我们能赶上。”
“走陆路肯定不行，过境点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萨布莉尔说道，“我们所处的地方太偏南了，没法召唤纸翼……”
这时她眼前一亮，计上心来，“魔法学督，学校的西操场是否还被休·乔伯特租用开办飞行学校？”
“是的，”科莉答道，“不过乔伯特一家都度假去了。一个月之内他们都不会回来。”
“我们不能乘坐安塞斯蒂尔的机器飞行。”塔齐斯顿表示反对，“风从北面吹来。从这儿往北飞不出十英里，发动机就会熄火。”
“如果我们飞得足够高，也许可以从界墙上方滑翔过去。”萨布莉尔说道，“有多少女孩儿参加了飞行课程？”
“也许有十多个。”科莉很不情愿地说道，“我不知道她们中有没有人能够单独驾机飞行——”
“我的技术达到了单独飞行的水平。”费利西蒂急不可耐地打断了她的话，“我父亲从前和乔伯特是战友，都在空军服役。我在家的时候就已拥有亨伯特训练机两百小时的飞行经历，这儿的贝斯克韦思机我也飞过五十小时。我练习过紧急降落、夜航之类的所有技术。我能驾机载你们飞过界墙。”
“不，你不能飞。”魔法学督科莉说道，“我不批准！”
“这是非常时期。”萨布莉尔瞟了科莉一眼，不准她再说下去，“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谢谢你，费利西蒂。我们接受你的帮助。请去做好准备，我们也得马上换一套适于飞行的装束。”
费利西蒂兴奋地喊了一声，然后便跑了出去。她的帮手就跟在她身后。科莉似乎阻挡了一下，但是并没坚持下去。她坐到了旁边的扶手椅上面，从袖子里抽出一条手巾，擦了擦自己的前额。当手巾擦过时，她额上的咒印闪耀着淡淡的光辉。
“她还是个学生。”科莉再次提出异议，“我怎么向她的父母交待，要是……要是她没有……”
“我不知道。”萨布莉尔说，“我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我只知道努力尝试总比坐以待毙强，即便这需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在说话的时候，她并没有看着科莉，而是看向了窗户外面。草坪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尖碑，高达二十英尺。它的侧面刻着许多名字。萨布莉尔无法透过窗户看清那些纤细的字迹，但是她熟知其中的大多数名字，尽管她没有见过拥有这些名字的人。建起这座尖碑的目的是纪念那些在二十年前的一个恐怖夜晚死于非命的人们。凯瑞格在那一天带着一大群亡者越过了界墙。那些名字中间有霍瑞斯上校、众多的士兵、女学生、老师、警察，还有两位厨师和一位园丁……
萨布莉尔看到一抹鲜亮的色彩从尖碑后面一闪而过。那是一只白色的兔子从草坪上窜过，一个小女孩穷追不舍，她脑后的辫子欢快地跳跃着。刹那间，萨布莉尔完全迷失在了时间的长河当中，她眼前出现了另一只拼命逃窜的兔子，另一个长着辫子的女生。
杰茜丝和小兔。
杰茜丝是尖碑上面刻的名字之一，但是外面那只兔子很可能是原先那只小兔的后代。尽管中间已经间隔了好几代。生命在延续。而为了生存所进行的斗争也永远不会停止。
萨布莉尔的视线从窗外移开，思绪也从往事中收回。现在她需要考虑的是未来。他们必须在十二个小时之内赶到巴赫德林。她突然撕开了蓝色的工作服，露出衣服底下的胴体。这让科莉大吃一惊。当塔齐斯顿也开始解工作服的纽扣时，科莉尖叫起来，向屋外跑去。
萨布莉尔和塔齐斯顿对视了一眼，露出了微笑。但是片刻之后，他们就开始迅速穿上箱子里的衣物。很快他们就恢复了原来的装束。他们穿着舒适的亚麻内衣、羊毛织成的衬衫和绑腿，还有铠甲与外套。塔齐斯顿手持双剑，萨布莉尔拿着她那阿布霍森的剑，更重要的是，铃带又回到了她身上。
“准备好了吗？”萨布莉尔一边问，一边将铃带挂到胸前，随后又整理好了铃绳。
“准备好了。”塔齐斯顿确认道，“也许应该说是尽最大可能地准备好了。无论怎么说，飞行始终是件让我讨厌的事情，更不用说坐在这样一架靠不住的安塞斯蒂尔机械里面。”
“我想这次飞行肯定比平时更加折磨人，”萨布莉尔说，“但是我认为我们没有什么选择。”
“当然，”塔齐斯顿叹了口气说道，“我其实不想问这个问题——到底怎么个折磨法？”
“因为，除非我猜错了。”萨布莉尔说，“乔伯特肯定和妻子一起乘坐那架双座贝斯克韦思机飞走了。这样留给我们的就只剩下单座的贝斯克韦思十二号。我们只能躺在机翼上。”
“你的见识总是让我惊叹。”塔齐斯顿说道，“我对这些机器一窍不通。乔伯特的所有飞行器在我看来都是一个模样。”
“不幸的是它们并非如此。”萨布莉尔说，“但为了回家，我们别无选择。如果我们想赶在安斯特节结束前到达的话，就只有暂时委屈一下了。赶快！”
她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根本没有停下来回头看塔齐斯顿是否跟了上来。当然，他紧随其后。
乔伯特的飞行学校规模很小，它只是一位业已退休的空军上校的业余爱好。在那所被扩建了的农舍一百码开外的地方，有一座飞机库。飞机库坐落于威沃利学院的西操场的一角。操场上整齐地排着两列涂上黄漆的油桶，油桶中间就是飞机跑道。
萨布莉尔的预言果然一点儿没错。飞机库里只有一架飞机，那是一架像个盒子似的绿色单座复翼飞机，在塔齐斯顿看来，飞机过于依赖机身上的那些支柱和金属线。
费利西蒂已经坐在驾驶舱里。她穿戴上了头盔、护目镜和飞行皮衣，让人简直认不出来了。另一个女孩儿站在螺旋桨旁边，还有两三个女孩儿蹲在机身下的轮子旁边。
“你们得躺在翅膀上。”费利西蒂兴奋地叫道，“我忘了上校开走了双座的贝斯克韦思。不过不用担心，事情也不是太难办。翅膀上面有把手。我自己就在翅膀上面趴过无数次……嗯，两次……我还在翅膀上面作过空中漫步呢。”
“把手，”塔齐斯顿嘀咕道，“空中漫步。”
“安静。”萨布莉尔命令道，“不要打扰飞行员。”
她敏捷地爬上左翼，将身体贴到机翼上面，她的手紧紧握住了两个把手。那些法铃有些碍事儿，不过她已经习惯了。
塔齐斯顿的动作稍显笨拙，不过他还是爬上了右侧的机翼——他的脚几乎戳穿了机翼。当他发现机翼不过是用布蒙在木头架子上面做成的时，心里不禁打起鼓来。他加倍小心地躺了下去，用力握住了把手。幸而它们并没有像他原先预料的那样脱落下来。
“准备好了吗？”费利西蒂问道。
“准备好了！”萨布莉尔喊道。
“我想是的。”塔齐斯顿咕哝道。然后他才用洪亮而有力的声音喊道，“是的！”
“开动！”费利西蒂一声令下，站在机头前的女孩便熟练地扳动螺旋桨，然后迅速退后。随着一阵“突突突”的声音，发动机颤抖着启动，螺旋桨也旋转起来。随后发动机开始正常运转，而螺旋桨也越转越快，飞速旋转的桨片已经无法看清。
“拉开塞块！”
其余的女孩儿拉动绳索，将固定住轮子的塞块拉向两侧。机身抖动着向前驶去，慢慢地拐了个弯，滑在了跑道上。风从机头前方刮来。随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响，飞机开始向前滑行，机身颠簸得更厉害了，就像一只笨拙的小鸟似的，必须要在地上扑腾好半天才能飞上天去。
塔齐斯顿看着头顶上方的地面不断向后移去，他的眼睛里涌出了泪花。他本来以为飞机会像纸翼那样起飞——迅速、灵活而有力。但是当他们在跑道上向前行驶，速度越来越快，而北端那道低矮的石墙也越来越近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对安塞斯蒂尔的飞行器一无所知。显然他们将在跑道尽头猛地腾空而起。
几秒钟过后，他意识到他们也有可能飞不起来。此时跑道尽头的那堵墙离他们只有二三十步之遥了。他甚至开始考虑松开把手，跳下飞机，免遭机毁人亡的厄运。但是他看不见另一只机翼上面的萨布莉尔，如果她不先跳，他是绝对不会跳的。
机身向一侧倾斜，然后跃入空中，掠过围墙，如果再低个几寸，他们就要撞到墙上了。塔齐斯顿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但是这时机身忽然又向下坠去，他不禁又尖叫起来。飞机重重地撞到地上，然后又一次腾入空中，这次终于飞上了蓝天。这个过程把塔齐斯顿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对不起！”费利西蒂高声喊道。发动机的轰鸣和呼啸而过的气流几乎完全盖过了她的声音，“这次比平时更重，我给搞忘了。”
他能听见萨布莉尔在另一侧喊叫，但是却听不清她喊的到底是什么。无论喊的是什么，反正费利西蒂在点头。几乎在她点头的同时，飞机开始一边向高空爬升，一边向南方盘旋而去。塔齐斯顿自己也点了点头。他们得尽量升高，这样才能滑翔得更远。在北风的吹拂下，飞机发动机很可能会在离界墙十英里开外的地方就停止了转动。所以他们至少需要滑翔出十英里才行，如果能飞出更远那就再好不过了。如果降落到防御带里面去可不行。
在古国境内降落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塔齐斯顿抬头看向那不断颤动的布翼，心里默默祈祷着机身大部分都是人工做成的。那些非人工制成的部件进入古国之后很快就会土崩瓦解，这是大多数越过界墙的安塞斯蒂尔机器的命运。
“我永远都不会再飞了。”塔齐斯顿嘀咕道。然后他记起了艾丽米尔的留言。如果他们真的在界墙的另一边着陆，到达巴赫德林，那他们必须得乘坐纸翼飞向其他地方，与那个拥有神秘力量的未知的敌人展开较量。
想到这里，塔齐斯顿眉头紧皱，脸色阴沉。他对即将来临的战斗充满了期待。他和萨布莉尔已经同那些受到遥控的敌人周旋了太长时间。现在，无论浮出水面的是什么样的敌人，国王、阿布霍森和坷睐都将并肩作战，与之斗争到底。
当然，前提是国王和阿布霍森能够安然无恙地完成这次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