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格里莎三部曲Ⅱ:暗黑再临> 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我在小王宫的屋顶上找到了大卫,建造巨大镜面盘的工程已经在那里开始了。他在一个穹顶的荫凉处搭建了一个简易的工作间,里面到处都是闪闪发光的物料碎屑和废弃的图纸。极其微小的风吹起了图纸的边缘。在一张纸边缘空白的地方,我认出了尼古拉潦草的字迹。
“情况如何?”我问道。
“好一些了,”他一边说,一边研究着离他最近的镜面盘光滑的表面,“我觉得我已经把曲率弄对了,我们应该很快就可以做好准备来试用一下它们了。”
“多快?”关于暗主的位置,我们依然在收到相互矛盾的报告,不过即使他还没有完全创造出他的军队,他距离大功告成也不远了。
“几个星期吧。”大卫说。
“还要那么久啊?”
“要么做得快,要么做得对。”他抱怨道。
“大卫,我需要知道——”
“我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关于莫洛佐瓦的事了。”
“不是关于他,”我说,“不完全是,如果……如果我想把项圈取下来的话,我要怎么做呢?”
“你不能把它取下来。”
“不是现在,不过等我们——”
“不行的,”大卫说道,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它和其他的加乘器不一样,它不能就这样被拿下来。你必须把它弄断,破坏它的结构,结果会是灾难性的。”
“什么样的灾难呢?”
“这个我说不准,”他说,“不过我很确定,那样的灾难会让黑幕看起来就像是个剪纸作品。”
“哦。”我小声说道。那么手链也是一样了,不管我正在发生什么变化,都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我原本希望那些幻象是尼切沃亚咬我的那一口造成的,希望随着伤口的慢慢愈合,它的效果会渐渐减弱。然而情况似乎并非如此。而且即使这些都能如我所愿,项圈还是会让我永远和暗主连在一起。再一次,我想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选择亲自去杀死海鞭,以让我们的联系变得更紧密。
大卫拿起了一罐墨水,把它在指间转来转去。他看起来很难受,不仅仅是难受,我心想,还有负罪感,是他造就了这种联系,把这锁链永远放在了我的脖子上。
轻轻地,我从他手中抽走了墨水瓶。“即使你不做,暗主也会找别人做的。”
他抽搐了一下,那是一个介于点头和耸肩之间的动作。我把墨水放到了桌子远端、他痉挛的手指够不到的地方,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阿丽娜……?”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他的脸颊涨得通红。温热的微风吹起了他蓬乱的发梢,至少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再是之前剪成的糟糕的样子。
“我听说……我听说珍娅那时候在船上,和暗主在一起。”
我感到一阵强烈的酸楚,为了珍娅,原来大卫并不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是的。”我说。
“她还好吗?”他满怀希望地问。
“我不知道,”我承认道,“我们逃走的时候她还很好。”可是如果暗主知道她相当于把我们放走了,我实在不知道他会对珍娅做出怎样的事情来。我迟疑了一下,说道:“我求过她,让她跟我们一起走。”
他的表情显得很失落:“可她还是留下了?”
“我想她是认为自己别无选择。”我说道。我难以相信自己在为珍娅开脱,可是我也不希望大卫就此看轻珍娅。
“我应该……”他似乎不知道下面要说些什么。
我想要说一些安慰的话,说点儿让他打消疑虑的话。然而我过去曾犯过那么多错误,以至于我想不到任何听起来不是虚情假意的话。
“我们只能尽力而为。”我无力地说。
大卫接着看了看我,遗憾清清楚楚地写在他的脸上。不管我说什么,我们两个都了解残酷的现实。我们尽己所能,我们努力尝试。很多时候,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把阴郁的情绪带到了接下来在大王宫中召开的会议上。尼古拉的计划似乎开始奏效了。尽管瓦西里还是会来到会议室,参加我们和大臣的会谈,但他来得越来越迟了,偶尔我还能看到他打起瞌睡。有一次他没来,尼古拉还从床上把他拉了起来,坚持要他换衣服,还说没有他我们就无法开始。明显醉意未消的瓦西里撑过了半场会议,他一直摇摇晃晃地坐在桌子上首,刚一休息他就飞跑到门廊里,对着一个上了清漆的花瓶呕吐起来。
今天连我都很难保持清醒。尽管窗户开着,一丝风也没有,拥挤的会议室里还是闷热得令人难以忍受。会议就这样如老牛拖破车般地进行着,直到一位将军提出,根据第一部队名册,士兵人数正在减少。由于士兵死亡、逃跑以及连年的战乱,兵力原本已经减弱了,再加上拉夫卡要至少在一方的前线再次开战,目前的情况非常糟糕。
瓦西里懒懒地挥了挥手,说道:“为什么一个个都咬着牙不说话?降低入伍年龄不就行了吗?”
我挺直了身子。“降到几岁?”我问。
“十四?要不十五?”瓦西里提议道,“现在是几岁?”
我想起了尼古拉和我经过的那些村庄,那些绵延数英里的墓地。“怎么不干脆降到十二岁啊?”我厉声说。
“为国效力,多小都不算小。”瓦西里冷酷地说道。
我不知道是由于疲倦还是出于愤怒,总之下面的话没有经过大脑就冲口而出:“既然这样,那又何必止于十二岁?我听说婴儿当炮灰可好得很呢。”
国王的顾问们窃窃私语,发出了一片指责之声。在桌下,尼古拉伸过手来,捏了一下我的手表示警告。
“王兄,将年龄更小的人征召入伍并不能够阻止他们当逃兵。”他对瓦西里说。
“那我们就找几个逃兵来杀鸡儆猴。”
尼古拉扬起了眉毛:“你确定被枪决会比被尼切沃亚吞噬更让人害怕吗?”
“如果尼切沃亚真的存在的话。”瓦西里嘲讽地说。
我简直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
可是尼古拉只是愉快地微微一笑:“在沃克沃尼号上,我亲眼看到了它们,你一定不会认为我是骗子吧。”
“你一定不是在说犯叛国罪比在国王的部队中忠诚服役要更可取吧。”
“我是在说,也许这些人和你一样想要活着。他们装备差,供给少,而且缺乏希望。如果你读了报告,那你就会知道,现在军官已经难以维持部队中的秩序了。”
“那他们就应该开始实行更加严酷的惩罚措施,”瓦西里说,“这是农民们都明白的事情。”
我已经打过一个王子了,再来一个又有何妨?我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时,尼古拉一把把我拽回了座位。
“他们知道自己要填饱肚子,知道命令要清楚明白,”他说,“如果你能让我把之前提议过的措施实施下去,还有打开金库——”
“不可能事事都按你的意思做,小弟弟。”
屋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世界在改变,”尼古拉说,声音里出现了钢铁一般的东西,“我们要么随之改变,要么就会化为灰烬。”
瓦西里笑了起来:“我不能判断你是个危言耸听的家伙,还是个胆小鬼。”
“我也不能判断你究竟是个白痴,还是个白痴。”
瓦西里的脸涨得发紫,他猛地站起身,双手狠狠拍在桌上:“暗主也是一个人,如果你害怕面对他的话——”
“我面对过他。如果你不害怕的话——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人不害怕的话——那是因为你缺乏理解力,不知道我们要对抗的是什么。”
一些将军点了点头,然而国王的顾问们,欧斯奥塔的贵族和官员们,却是一副怀疑而愠怒的样子。对于他们而言,战争是游行,是军事理论,是地图上移来移去的指挥棒。如果真要有事,这些是会和瓦西里结盟的人。
尼古拉挺起了胸膛,他又展现出了那个“演员”的样子。“别动怒,哥哥,”他说,“我们两个都希望找到对拉夫卡来说最好的选择。”
但瓦西里并没有兴趣接受安抚,他说:“对拉夫卡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有个兰佐夫家族的人坐在王座上。”
我猛吸了一口气。屋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瓦西里相当于把尼古拉叫作私生子。
不过尼古拉已经恢复了沉着镇定,而且现在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那让我们一起为拉夫卡天命所归的国王祈祷吧。”他说道,“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开会了吗?”
会议又勉强进行了几分钟,就草草地结束了。在我们走回小王宫的路上,尼古拉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沉默。
路上有一个花园,旁边有一个柱子支撑的装饰性建筑,当我们走到那里时,尼古拉停了一下,从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嘴里说:“我不应该那样发脾气的,那样只会刺激他的自尊心,让他坚持不让步。”
“那你为什么会那样做呢?”我问道,充满了好奇。尼古拉会受情绪控制,这很罕见。
“我也不知道,”他说,手里撕着那片叶子,“你觉得生气,我觉得生气。那间屋子简直热死人。”
“我不认为是这样的。”
“吃东西不消化了?”他说。
我可不会被一句玩笑糊弄过去。尽管有瓦西里从中作梗,会议成员又几乎做任何事都不情愿,可尼古拉耐心与压力并施,通过这两者某种神奇的组合,还是成功地让他计划中的几项得以推行。他让他们批准了对于从黑暗边境逃离的难民免税的政策,还有征调马蒂莱尔基的核心布料供给第一部队的精锐兵团。他甚至让他们为一个更新农具的计划拨出了款项,这个计划是希望通过农具现代化来让农民可以去做一些糊口之外的事情。虽然都是一些小事,可也都是进步,也许能在为时已晚之前扭转局势。
“你会那样做是因为你真的关心这个国家的命运。”我说道,“对于瓦西里来说,王座只是一个奖品,他想要把王座抢过来,就像抢某个心爱的玩具。你不一样,你会成为一个好国王的。”
尼古拉愣住了。“我……”这一次,所有的话语好像忽然都离他而去了,接着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勉强的尴尬笑容。这个表情和他平常充满自信的笑容大相径庭。“谢谢你。”他说。
我们重新迈步的时候,我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现在变得令人难以忍受了吧,是不是?”
尼古拉笑了起来:“我本来就令人难以忍受。”
白天变得越来越长,太阳一直停在靠近地平线的地方不落,贝亚诺奇这一季的活动也在欧斯奥塔开展起来。即使到了深夜,天空也不是漆黑一片,尽管处在对战争的恐惧之中,且黑幕的威胁渐渐迫近,这座城市还是欢庆着这永远有微光的日子。在上城区,傍晚时分排满了歌剧、假面剧,还有奢华的芭蕾舞剧的表演。在桥上,喧闹的赛马和户外舞会简直可以震动下城区的街道。仿佛没有尽头的游船队伍在运河上随波起伏,在闪动的微光之下,缓缓流淌的河水环绕着都城,好像一只镶满珠宝的镯子,船只前端悬挂着明亮的灯笼。
暑热略微减弱了一些。在宫墙后面,每个人的情绪似乎都变好了。我继续坚持要求格里莎们不按序列坐,不知什么时候起,难堪的沉默被笑声和吵闹声取代了,我依然不知道那是怎么发生的。仍旧有人说着那些陈词滥调,仍旧有矛盾冲突,但大厅里多了一些前所未有的自在与欢笑。
我高兴地——甚至有一点儿自豪地——看到物料能力者和埃斯里尔基围着一个茶炊喝茶,看到费约德尔边吃早餐边向派威尔求证一个观点,还有纳蒂亚的弟弟努力地跟比他年长且显然没兴趣讲话的巴哈搭讪。但我感觉我好像是在一个很远的地方望着他们。
自从那晚的争吵之后,我几次尝试跟玛尔说话,可他总会找借口从我身边走开。他如果不是去狩猎,就是在大王宫中打牌,或者和他的新朋友一起在下城区的某个酒馆里流连。我看得出他喝酒比以前喝得多了。有些天的早晨,他眼神迷离地出现,身上有明显的瘀伤和刀伤,他好像曾经和别人大打出手,但他总是很准时,总是礼貌周全。他继续做着护卫的执勤工作,他会默不作声地站在门口,在宫中空地上跟着我时会保持表示敬意的距离。
小王宫变成了一个让人很孤独的地方。人们围绕在我身边,可我觉得他们看到的不是我,而只是他们需要从我身上获得的东西。我害怕自己会显出疑惑不解或者犹豫不决的样子,有些时候,我会觉得自己正被某种东西压得透不过气,那是责任和希望的重量。
我去参加会议。我和博特金训练。我长时间待在湖边,努力练习使用我的开天斩。我甚至把自尊抛到一边,尝试着去了巴格拉那里一次,希望她可以帮我进一步提升我的能力,哪怕她只做这一件事也好,可她还是拒绝见我。
这些还远远不够。尼古拉在湖上建造的船只就是一个提醒:我们所做的一切很有可能都是无用功。在某个地方,暗主正在集结他的兵力,建立他的军队,等他们到来的时候,没有枪炮,没有炸弹,没有士兵也没有格里莎有能力阻止他们,连我也不行。如果战况不乐观,我们会退入穹顶大厅,等待伯利兹纳亚那边的人前来救援。大厅的门用格里莎钢加固过了,物料能力者也已经开始填补裂缝来防止尼切沃亚进入。
可我不认为我们会走到那一步。我关于找到火鸟位置的尝试已经走入了死胡同。如果大卫不能让那些盘子生效的话,那么当暗主最终进攻拉夫卡的时候,我们将别无选择,只能撤离。逃跑,不停地逃跑。
运用我的能力曾让我安心,现在却完全不会了。每次我在马蒂莱尔基的工作间或者湖边召唤光的时候,我都会感觉右手腕上空空的,如同烙印般明显。即使我知道了加乘器可能会带来毁灭,可能会永久地改变我,我还是无法遏制自己对于火鸟的渴望。
玛尔是对的,这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痴迷。夜晚我躺在床上,想象着暗主已经找到了莫洛佐瓦之谜的最后一块拼图。也许他抓住了火鸟,把它放在一个金丝制成的鸟笼里。它会对暗主歌唱吗?我甚至不知道火鸟是否会歌唱,在有些传说中它是会的。一则传说宣称火鸟的歌谣可以让整支军队入眠。听到歌谣时,士兵们会停止打斗,躺在他们的武器上,在敌人的臂弯中安然睡去。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知道了所有关于火鸟的故事。火鸟流出的眼泪是钻石,它的羽毛可以治愈致命伤,从它翅膀的拍动中也许可以看见未来。民间传说、史诗、乡间故事集我都会看,我擦去了一本又一本书上的灰尘,在其中找寻某种模式或者线索。海鞭的故事集中发生在枯骨之路冰冷的海域附近,然而火鸟的故事却出现在拉夫卡各地以及境外,而且没有一个故事把这个生物和一位圣者联系在一起。
更糟糕的是,那些幻象正在变得越来越清晰,出现得越来越频繁。暗主继续每天出现在我面前,一般是在他的居室或者图书馆的走廊里,有时他会在我开军事会议时出现在作战室里,有时他会出现在我傍晚从大王宫回小王宫的路上。
“你为什么不能让我自己一个人待着?”一天晚上,我小声说道,那时我试图在桌边工作,而他则在我身后徘徊不去。
漫长的几分钟过去了,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我甚至希望他走掉,可我感觉到他的手放在了我的肩上。
“那样的话,我也会是自己一个人了。”他说,然后他待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灯烛都燃尽了。
我渐渐习惯了看到他在走廊尽头等着我,习惯了晚上入眠时他坐在我的床沿上。如果他没有出现,我有时候会发现自己在寻找他,或者在想他为什么没来,而这一点,是最让我感到恐惧的。
最近的一件好事,是瓦西里决定为了在卡耶瓦进行的一岁小马拍卖会而离开欧斯奥塔。当尼古拉在某次散步中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几乎欣喜地尖叫了起来。
“半夜收拾的行李,”尼古拉说,“他说他会赶在我生日的时候回来,不过如果他找借口不回来的话,我也不会惊讶。”
“你应该尽量不要显得这么得意洋洋,”我说,“不太有皇家气派。”
“我当然有资格沾沾自喜一下啦。”他笑着说。我们一边走,他一边哼起了走调的小曲,和我记忆中他在沃克沃尼号上哼的一模一样。接着他清了清嗓子:“阿丽娜,你一直都是可爱的化身,我没有否认的意思,不过……你睡觉了吗?”
“睡得不多。”我承认道。
“做噩梦?”
我确实依然会梦见碎裂的沙艇,梦见人们奔跑着想要逃脱黑幕,不过并不是这些让我在夜里辗转难眠。“不尽然。”
“哦。”尼古拉说着,把双手背到了身后,“我注意到你的朋友最近一直把心思放在工作上,他很受欢迎。”
“嗯,”我说,尽量让自己的语调保持和平,“那是玛尔嘛。”
“他是从哪里学会追踪的啊?似乎没有人能判断那是运气还是技巧。”
“他没有学过,他就是一直都能做到。”
“他真是幸运,”尼古拉说,“从来没有任何事情是我天生就会的。”
“你是非常惊人的演员。”我干巴巴地说。
“你这么认为吗?”他问道,接着他靠了过来,小声说,“我正在表演的是‘谦逊’。”
我气恼地摇了摇头,不过对尼古拉嘻嘻哈哈的唠叨我其实心怀感激,更让我感激的是他没有继续聊这个话题。
大卫又花了差不多两周的时间才让他的盘子可以投入使用,等他终于准备好了,我让格里莎聚到小王宫的屋顶上观看演示。图亚和塔玛也在,他们环视人群,一如既往地非常警惕,但玛尔毫无影踪。我昨晚在公共休息室熬了大半夜,希望能等到他,私下邀请他参加。午夜过后很久我才最终放弃,上床去睡觉了。
两面巨大的盘子被摆在屋顶上相对的两侧,就在东西两翼的穹顶上延伸出去的平台边缘。它们可以通过一个滑轮系统进行联动,每面盘子各由一名马蒂莱尔基和一名暴风召唤者操纵,他们都戴着护目镜,保护他们不受强光伤害。我看到佐娅和巴哈组成了一队,另一个盘子那里是纳蒂亚和一名操控者搭档。
好的,我焦躁不安地想着,即使这次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至少他们在合作。没有什么比火花四溅的爆炸更能让人建立同胞情谊的了。
我在屋顶中间站定,正好处在盘子之间。
我看到尼古拉邀请了王宫护卫队队长前来观看,旁边还有两位将军和几个国王的顾问,我心头感到一阵紧张。我希望他们并不指望看到什么过于戏剧化的场面。我的能力在完全的黑暗中会展现得比较好,而贝亚诺奇季的漫长白天让这无法实现。我问过大卫我们是否应该把展示安排在夜里,但他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奏效的话,结果会非常戏剧化的,而且我估计如果不奏效,结果甚至会更加戏剧化,一阵大爆炸什么的。”
“大卫,我想你刚刚说了句笑话。”
他皱起了眉头,完全糊涂了:“我有吗?”
在尼古拉的建议下,大卫选择采用尼古拉在沃克沃尼号上的提示方法,通过哨子来对我们发出信号。他用力一吹,发出一声尖锐的哨音,旁观者退到穹顶边上,给我们留出了很大的空间。我抬起了手,大卫再次吹哨,我开始召唤光。
光亮如同金色的湍流涌进我体内,从我双手之中喷发而出,形成两道稳定的光束。它们击中了盘子,反射出令人炫目的强光。这很令人印象深刻,然而没有任何格外壮观的地方。
接着大卫又吹响了哨子,盘子微微转动,镜面将光芒反射出去,光的强度成倍增加,集中成了两束耀眼的白光,将尚浅的暮色完全穿透。
长长的一声“啊”从人群中传出,他们挡住了眼睛。我想我不必担心不够戏剧化了。
光束刺入空中,一阵一阵瀑布般的光和热量,仿佛在空中燃烧一般。大卫吹出了第二声短促的哨响,光束合二为一,化作由光汇聚而成的刀刃,让人无法直视。如果开天斩是我手中的一把小刀,那么这无疑就是一把大砍刀。
盘子倾斜了,光束向下射去,从下面的树林中穿过去,削平了树顶,人们惊奇地倒吸了一口气。
盘子倾斜得更厉害了。光束射向湖滨,然后又射入了湖中。一阵蒸汽翻涌而起,“嘶嘶”的声音清晰可闻,有片刻时间,整个湖好像都沸腾了。
大卫有些慌张地吹了一声哨。我急忙垂下手,光芒渐渐消失了。
我们跑到屋顶边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面前的情形。
就好像是有人拿了一把剃刀,沿着林木的顶端到湖岸的连线,干净利落地一挥,把树顶都割去了。在光束曾经接触过的地方,地上出现了一道闪着光的沟,一路通到水面。
“奏效了,”大卫茫然地说,“真的奏效了。”
大家都停顿了一下,然后佐娅放声大笑起来。谢里盖也笑了,接着是玛丽和纳蒂亚。忽然之间,我们所有人都在大笑、欢呼,连总是情绪阴沉的图亚也不例外,他还把昏头昏脑的大卫扛到了他健壮的肩膀上。士兵们在和格里莎拥抱,国王的顾问们在和将军们拥抱,尼古拉和戴着护目镜的巴哈跳起舞来,护卫队队长欣喜若狂地把我抱了起来。
我们喝彩,尖叫,手舞足蹈,整座宫殿似乎都因此颤动了起来。到暗主决定进攻的时候,有个大惊喜会等着尼切沃亚了。
“我们去看看吧!”不知什么人喊道,我们像小孩子听到了学校的铃声一般奔下了楼梯,咯咯直笑,一路飞跑。
我们冲过金色的穹顶大厅,打开了门,跌跌撞撞地跑下楼梯,来到了宫殿外面。当所有人冲向湖边的时候,我却一个急刹车。
玛尔正沿着与树木通道相连的小路走过来。
“你先去吧,”我对尼古拉说,“我会赶上来的。”
玛尔走过来的时候没有看着我,而是盯着路面。等他走近了,我看到他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的颧骨上有一块儿难看的淤青。
“发生什么事情了?”我问着,抬起手,伸向他的面孔。他躲开了,瞥了一眼站在小王宫门口的仆役。
“撞到了一瓶卡瓦斯。”他说道,“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错过了演示。”
“不是我值班的时间。”
我没有理会胸口的刺痛,继续说道:“我们准备去湖边,你要一起去吗?”
有片刻时间,他似乎在犹豫,接着他摇了摇头:“我只是回去拿点儿钱,大王宫里正有一场牌局。”
碎瓷片插入般的疼痛加剧了。“你也许应该做点儿改变,”我说,“你看起来好像就是穿着这身衣服睡的觉。”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可玛尔却好像并不在意。
“也许我就是穿着这身衣服睡的觉。”他说,“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了。”
“主上大人。”他利落地鞠了一躬,跃上了台阶,好像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我。
我不紧不慢地向湖边走去,希望我心中的痛楚能稍微减轻一些。屋顶上试验成功的喜悦已经荡然无存,我觉得自己空落落的,好像一口井,如果在井口冲着下面大喊,能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到了湖边,一群格里莎正在沿着那条沟行走,边走边喊出测量的结果,一次比一次更有成就感,一次比一次更欢欣鼓舞。那条沟有两英尺宽,差不多同样深,焦土一直延伸到水边。在树林中,落下了一堆树枝和树皮。我伸出手,抚过一截断开的树干。木质很光滑,切口干净利落,摸上去依然温温的。有两个地方起了一点儿小火,不过很快就被潮汐召唤者扑灭了。
尼古拉要求把食物和香槟送到湖边来,于是我们所有人在湖边度过了那个夜晚。将军和顾问们早早离开了,不过护卫队队长和一些护卫留了下来。他们脱掉外套和鞋子,涉水走到了湖里,没过多久,所有人都不在乎会弄湿衣服,直接跳入水中,互相泼水,然后又组织起了游泳比赛,终点是那个小岛。获胜的总是浮在幸运水浪上的潮汐召唤者,对于这样的结果没有人感到惊讶。
最近尼古拉的船完工了,取名为“翠鸟号”,尼古拉和他的暴风召唤者说可以带人上船体验。人们刚开始还比较谨慎,不过当第一批勇者滔滔不绝地讲述了飞在空中的感觉之后,每个人就都想上去试一试了。我曾经发誓再也不要离开地面,但我最终还是屈服了,也登上了翠鸟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香槟,或者是因为我更加了解情况,总之我感觉翠鸟号似乎比蜂鸟号更轻盈、更潇洒。我依然双手紧紧抓着座位,不过当我们平稳地升入空中时,我感觉自己的精神也随之振奋了起来。
我鼓起勇气,向下看去。大王宫的风景展现在我们下方,地面起起伏伏,被白石小路一分为二。我看到了格里莎温室的屋顶,双鹰喷泉池完美的圆形,王宫大门闪出的金光。接着我们飞到了上城区上空,下方是各种宅子,还有宽阔笔直的林荫大道。路上到处都是欢庆贝亚诺奇季的人们。我在普罗斯派克特山[1]上看到了变戏法的人和踩高跷的人,还看到舞者在一个公园内的舞台上旋转。游船里传出的音乐在运河上飘荡。
我真想永远停留在空中,被大风环绕,望着我们下方这个小小的、歌舞升平的世界。但最终尼古拉转动了舵盘,船在空中慢慢划出了一道下行的弧线,我们回到了湖中。
天色渐暗,凝成了深紫色。火焰召唤者在湖边燃起了篝火,昏暗中的某个地方,有人在为三角琴调音。下面的城区中传来了烟火划过空气的飕飕声和噼里啪啦的响声。
尼古拉和我坐在临时码头的尾端,我们卷起了裤腿,双脚在木板边晃荡。翠鸟号在我们身后随波起伏,白色的风帆已经收了起来。
尼古拉用脚踢了一下水,溅起了一小片水花。“镜面盘让一切都改变了,”他说,“如果你能拖住尼切沃亚,我们就有时间去寻找、锁定暗主了。”
我躺在码头上,把手臂伸到头顶,欣赏着夜空那饱满的紫罗兰色。我转过头望去,只能勉强看见现在已经空了的学校的轮廓,那里的窗户都暗着。要是早知道,我更愿意让学生也看看盘子的威力,给予他们一点希望。但战争依然令人恐惧,特别是当我想到可能会有很多人丧命的时候,不过至少我们不是在一个小山顶上坐以待毙了。
“我们也许真的有机会跟他们斗一斗。”我说道,觉得这是很神奇的事。
“尽量不要兴奋过头啊,不过我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我呻吟了一声,我了解这种语气。“不许说。”
“瓦西里从卡耶瓦回来了。”
“你现在把我淹死吧,就当是做件好事。”
“然后我一个人受罪?还是不要了。”
“也许你生日的时候可以要求他戴上皇家专供的嘴套。”我提议道。
“不过那样的话我们就会错过那些关于夏季拍卖会的精彩故事了,培育优质拉夫卡赛马的事情会让你着迷的,对不对?”
我发出了一声哀叹。明晚尼古拉生日晚宴的时候应该是玛尔执勤,也许我可以让图亚或者塔玛代替他。目前来说,我忍受不了他一整晚都板着脸、保持立正的姿势,特别是在还有瓦西里哼哼唧唧的情况下。
“别垂头丧气的,”尼古拉说,“他也许会再次求婚的。”
我坐了起来:“你怎么会知道的?”
“如果你还记得的话,我似乎也做过同样的事情,他没有再试第二次倒是让我有点惊讶。”
“那显然是因为不容易逮到我一个人的时候。”
“我知道,”尼古拉说,“你以为我为什么每次会议后都要从大王宫陪你走回去呢?”
“为了得到我光芒万丈的陪伴?”我尖刻地说,他的话让我感觉有些失望,而我会产生这样的感觉又让我很心烦。尼古拉太厉害了,总是会让我忘记他做的所有事情都是精心算计过的。
“那也是个原因。”他说着,将脚伸出水面,眼睛盯着自己扭动的脚趾,“过不了多久,他到底还是会再次提起这件事的。”
我夸张地哀叹了一声:“谁会对王子说‘不’呢?”
“你曾经说过一次,”尼古拉说,眼睛依旧看着自己的脚,“不过你就那么确定你想说‘不’吗?”
“你不可能是认真的吧。”
尼古拉不自在地动了动。“嗯,他是王座的第一顺序继承人,他拥有纯正的王室血统,还有一切其他条件。”
“我不会和瓦西里结婚的,即使他有只名叫露德米拉的火鸟作为宠物我也不会,而且我对于他的王室血统一点儿也不在乎。”我注视着他,继续说道,“你说过你并不在意关于你血统的流言蜚语。”
“在这方面,我可能没有完全说实话。”
“你?居然不诚实?我好震惊啊,震惊又恐惧。”
他笑了起来。“我猜,当我不在朝中的时候,说血统无关紧要比较容易吧。但是在这里,似乎没有人愿意让我忘记这件事,特别是我哥哥。”他耸了耸肩,继续说道,“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甚至在我没有出生之前就有这些流言,所以我母亲才从来不叫我‘塞巴切卡’,她说那让我听起来像是一只土狗。”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阵酸楚。从小到大,我也被叫过很多绰号。
“我喜欢土狗,”我说,“它们耳朵软软的很可爱。”
“我的耳朵可是很端正的。”
我的手指抚过码头上一块光滑的木板。“这是你离开朝廷那么久的原因吗?是你变成斯特姆霍德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这一个原因。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属于这里,所以我想努力找到一个地方,可以让我有归属感。”
“我也从来不觉得自己融入了任何地方。”我承认道,除了和玛尔在一起的时候。我驱走了这个念头,接下来,我皱起了眉头:“你知道我讨厌你哪一点吗?”
他眨眨眼,吃了一惊:“不知道。”
“你总是说出适当的话。”
“这让你讨厌?”
“我看到过你怎么转换角色,尼古拉。你总是那个别人希望你是的人。或许你真的从来不觉得有归属感,或许你只是说出这样的话来让我这个寂寞可怜的孤独女孩更加喜欢你。”
“所以说你确实喜欢我?”
我翻了个白眼:“是啊,当我不想捅你一刀的时候还挺喜欢的。”
“这是一个开始。”
“才不是呢。”
他转向了我,在暗淡的光线之中,他浅褐色的眼睛宛如琥珀一般。
“我是一个私掠船船长,阿丽娜。”他低声说,“我会拿走所有我能得到的东西。”
我忽然意识到,他的肩膀贴着我的肩膀,他的大腿也靠在我的身上。空气温热,夏天的气息和木头燃烧的味道混在一起,闻起来甜甜的。
“我想吻你。”他说。
“你已经吻过我了。”我回应道,局促地笑了一下。
他唇边泛起了微笑。“我想再次吻你。”他修正道。
“哦。”我吐了一口气。他的嘴离我的只有几英寸,我心跳加速。这可是尼古拉,我提醒自己,这完全是算计的产物。我甚至不认为我想让他亲吻我,可是我依然因为玛尔的排斥而感觉自尊受到了伤害。他不是说他亲过很多女孩吗?
“我想吻你,”尼古拉说,“不过我现在不会这样做,我不会吻你,直到你开始想着我而不是试图忘记他。”
我往后一退,身子一斜,笨拙地站了起来,感觉自己又是面红耳赤,又是尴尬羞惭。
“阿丽娜——”
“至少我现在知道,你也不总是能说出适当的话了。”我低声说道。
我一把抓起鞋子,沿着湖边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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