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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会主张法术是神语的回音,来自于神,因此法术应属教会管辖,确保术匠为彰显神的荣耀而使用法术。换言之,教会有权监督与否决所有新术构的研发。

  「法术源于神,应荣耀神,服侍神与神之子民,以其完成神的意旨。」

  在我看来,都是胡说八道。

  法术是人类的发明。

  ——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因退学而未完成的论文导言

  圣查尔斯教堂历史悠久,五百年前埃夫勒城成为珞榭首都时即已建造,位于康斯河畔一座矮崖上。据古书记载,原本这座教堂结构简单,而且留有精确的石材、木材用量以及术匠、石匠、搬运工人数,连每个人的工资也都详细记录下来,也有不知名建筑师的设计图草稿,但墨水已经褪色。不过当年的旧教堂已在黑火战争时代,被来自弗芮亚的入侵者付之一炬。

  埃夫勒民众一直将圣查尔斯看做守护天使,击退弗芮亚军队以后为了彰显国威,大规模重建教堂。现在有精雕细琢的尖塔与缤纷的彩绘玻璃窗,为蜿蜒河岸增添了一丝美感。

  墓园邻近教堂,非常清幽,里面有陵墓与大理石纪念碑,绿树成荫、矮树篱笆修裁整齐,草长得很高,特别适合各种不欲人知的会晤,例如情侣私会或仇人对决。

  时间还早,河面飘起浓雾,天空露出鱼肚白。太阳看来萎靡,灰蒙蒙的光线不带暖意。罗德里戈与斯帝芬诺先到,于是斯帝芬诺趁机巡视场地。他自己的决斗都不在这儿,但服役于战龙队那几年中曾替一位军官同袍当助手所以来过。那一次决斗结果善了,两人斗剑,一人手臂见红、另一人胸口挂彩,双方都受伤了,当场表示已经守住彼此荣誉,分道扬镳。

  然而他不敢指望今天这场决斗也能有同样的好收场。走在古老墓碑群与俯瞰河面的围墙间那条草坪上,墓园南端墙外有一片橡木、胡桃木和枫叶群集的林子,彷佛还未清醒的河水旁站着一排柳树,教堂主楼在北侧,和墓地稍有一段距离。在这儿决斗,双方面向南北,不必担心日出时阳光刺眼的问题。不过以现在的雾气而言,本来就不是问题。

  墓园经过漫长岁月已经遭到淡忘,仅有少数家墓在此的人还会下葬于此,不过那些家族也人丁稀薄了。多数墓碑经过风吹雨打已看不清楚字迹,亡者在此沉眠,曾执着于红尘俗世的魂魄也放下牵绊好好安息,四处弥漫着淡淡的宁静与感伤。墓地中央立了另一位圣瑟孟的雕像,她是接引死者的守护天使,张开了双臂,面容慈祥宽容。

  浓雾覆盖墓碑群、河道与树木之间。罗德里戈静静站着,目光落在坟上,似在想象自己也将躺于沙土之下。斯帝芬诺取出怀表,还差十五分钟就是决斗开始时间,他暗忖凡拉兹克兹要迟到了,或者根本不会露面。一辆黑驷恰巧驶来,车厢外观雅致,四匹马后头有两个仆役,停车处就在两人招的车旁边,他们的车夫继续打鼾睡觉。

  李查.派法爵士下来,带着另外两个人,随后凡拉兹克兹也现身,四个人都披着黑色斗蓬,穿过雾气的身影简直如鬼魅般可怖。斯帝芬诺观察两个生面孔,一位体格粗壮、略有驼背、拄着银首拐杖,戴着及肩假卷发与黑色三角帽,黑色背心勉强盖住大肚,两颊也多肉,黑眼珠没什么情绪。

  介绍之后斯帝芬诺才知道他就是名气不小的欧德尔.姜库勒,埃夫勒城非官方但又正式的决斗裁判。姜库勒年纪约莫五十岁,醉心于决斗,时常受邀担任裁判,通常拒收酬劳,但决斗结束后若要给个红包,倒也不会过分坚持。

  姜库勒之所以出名,是因为据说他可以将《决斗法典》倒背如流,因此任何争议都能够处理得宜。由于决斗本身违法,出现争端也不能上法院,所以他的裁定被公认是权威。斯帝芬诺原本觉得当决斗助手是个沉重负担,深怕自己无法好好捍卫朋友的权益,现在有一位熟悉规则又公正的人帮忙,算是稍微松了一口气。

  另外一个陌生人是阿拉巴卡医师。举行决斗时总会有医生在旁,理由不言可喻。阿拉巴卡医师裹着斗蓬,斯帝芬诺无法看清楚长相。他带了折迭板凳,在旁边自己坐下来,将医疗包搁在草坪上,接着就一动不动,既不讲话也对任何寒暄都无回应,态度似乎是很不高兴一早被叫醒。

  姜库勒找了一个又高又宽的大理石墓碑,确实非常适合当桌子。他从背心口袋抽出一条黑布,甩抖时发出响亮声响,吓得罗德里戈身子一缩。布铺在墓石上,凡拉兹克兹与派法解下斗蓬交给仆人,仆人送回车厢内。他们两个这才走近。

  凡拉兹克兹穿了一件长袖衬衫,背心上面绣着孔雀羽毛和花朵的图案,边缘以金线点缀,下半身则是灰色马裤与黑靴子。他保持距离,没有干预裁判进行流程,这是决斗礼仪。罗德里戈心不在焉地取下外套,挂在一旁的大理石天使雕刻上,晨风寒凉,他不禁颤抖起来,面色苍白到极点,虽然也对流程毫无反应,但那模样比较像是无法相信自己即将与人展开生死厮杀。

  斯帝芬诺注意到一件怪事:派法居然大剌剌穿着附有术印的轻量皮甲示人,上头以铜丝刻画的术构一眼就能瞧见。原本他自己还因为不够信任对方助手、偷偷穿上术甲而怀着歉意,看样子对方同样并不怎样相信自己。斯帝芬诺更进一步怀疑派法连长外袍都藏有术构护身,决斗规则中并没有限制助手不可以使用术式装备。

  「请将手枪交付我检查。」姜库勒语气淡漠,不带情感。

  派法朝下人招手,下人送上一只漂亮的黑檀木匣,将木匣置于墓石上,然后退开。

  「这是两位要使用的手枪吗?」姜库勒问派法。

  「是的。」派法回答。

  「上校,使用对方提供的武器,你有异议吗?」

  「完全没有,裁判先生。」斯帝芬诺回答:「不过依照规则,我应该可以进行检查。」

  「当然!我很清楚规则,上校。」姜库勒语气有些恼火。

  「我绝无冒犯之意。」斯帝芬诺连忙道。

  姜库勒也无意追究,闷哼之后张着大手开启木匣,里面有一对同样的决斗手枪、一只铜质火药筒、几枚子弹,还有几片油布。

  斯帝芬诺拿起其中一把手枪,花了些时间彻底检查,寻找是否有术构加以强化或干扰击发。其实这工作交给罗德里戈更合适,但身为决斗者本人,依据规定不可以在事前触碰武器。

  确认没有问题以后,斯帝芬诺装上子弹,对准地面开枪测试。罗德里戈一听见枪声就浑身打哆嗦,派法见状脸上露出极其轻蔑的笑容,斯帝芬诺看了好想一拳揍过去,但也只能强忍怒意,否则会害了朋友。当然他心里已经做出决定,不管决斗结果如何,与这弗芮亚人冤家路窄、迟早要来个了断。派法拿了另一把枪,检查过后也开枪试试。

  最后姜库勒自己检验了两把枪,确认枪管都没动过手脚,能够顺利发射,也不受术力影响,便将武器交到两位助手手上。助手一齐上好子弹,放回匣内,望向裁判。

  姜库勒眼神锐利。「都满意了吗?」

  派法与斯帝芬诺点点头,裁判继续说:「两位助手协商决斗者距离吧。」

  派法抢先开口:「十步。」

  「二十步。」斯帝芬诺提出异议,他认为距离远一些,罗德里戈才勉勉强强会有一丝存活可能。

  派法听了很不高兴,主张一般规矩都是十步,这时姜库勒却表示法典并未如此记载,因此二十步没有问题。

  派法瞥了凡拉兹克兹一眼,那位公子耸肩不以为意,于是他只能板着脸答应。

  前置都处理完成,裁判招手。「两位决斗者请上前,我必须检查你们身上是否有术式物品以保持决斗公平。各位都同意我进行检查吧?」

  「当然。」派法说。

  「没问题。」斯帝芬诺附和。

  凡拉兹克兹走到墓碑前面解开背心。罗德里戈毫无反应,斯帝芬诺低声叫唤,却只见朋友望着自己,一脸哀求,彷佛希望一切只是恶作剧,大家赶快回去用早餐。那神情叫斯帝芬诺心好痛,但又无能为力,只能指着前面。罗德里戈唉声叹气,也脱下了背心,手指抖个不停。

  凡拉兹克兹将背心搁在黑布上,同时瞟了罗德里戈一眼,欲言又止、举棋不定。斯帝芬诺注意到了,派法也没错过那神色。弗芮亚人皱眉,走到那公子身旁,低声讲了些话,旁人听不见。斯帝芬诺凝视凡拉兹克兹,只见公子摇摇头,仍显得犹豫,不免令人生出一丝希望。会不会他愿意取消决斗?无论是有担忧,或是发现自己找错仇家都好,但派法不断怂恿他赶快开战。

  斯帝芬诺心焦如焚,不知如何能有借口与凡拉兹克兹对话,规则上不容许助手与另一方决斗者交谈。罗德里戈根本对外界视而不见,只是脱下背心、往黑布上一丢,却还没丢到位,背心摔在地上之后他更是一脸呆样,彷佛不明白为什么衣服会在那儿。斯帝芬诺过去帮忙捡起来摆好。

  姜库勒明快地执行检查,将两件背心内外翻了一遍,寻找可能弹开子弹的术构,查无所获以后要求决斗者伸出手臂,连衬衫也看过一遍。接着,他开口询问两人是不是有可能先行调解纷争。

  清风扬起,雾气在树林间绕卷成涡,也撩起罗德里戈绑在颈后的头发。他面色白如死尸,毫无血色,褐色瞳孔异常的大,嘴唇动了动彷佛是说「不」。

  姜库勒转头看看凡拉兹克兹,公子干咳两下。

  「决斗开始之前,我有话想对绅士维伦纽夫说。」

  斯帝芬诺心跳加速,罗德里戈也两颊红了些、有了一线希望。派法样子很生气,颇不赞许。

  凡拉兹克兹微微曲身。「维伦纽夫先生经历丧父之痛,我若不致哀,实在不近人情。」

  罗德里戈瞪大眼睛,然后茫然地望向斯帝芬诺。「他刚刚说什么?」

  「他说……你父亲死了。」斯帝芬诺也十分错愕,怀疑难道对方想以此动摇罗德里戈。

  「怎么可能!」罗德里戈确实大受震撼。

  「先生,我们对这消息相当震惊,」斯帝芬诺严肃地说:「我朋友对此事一无所悉,请您解释。」

  凡拉兹克兹却也一脸讶异。「什么?他没听说?那么恐怕得由我宣布这噩耗了。两位知道我父亲是伊斯塔拉派遣来的大使,昨晚收到消息,维伦纽夫大使先生死于刺客枪下,凶手逃逸,但我国高层已经全力动员,誓将贼人捉拿问罪。目前种种证据显示下此毒手者来自崔斐安,恐怕与卜拉法矿区的争夺有关。」

  斯帝芬诺想不出合适的理由质疑他这番话,不过也明白两地相隔如此遥远,辗转传来的情报未必完全属实,堂堂大使被行刺这样严重的事情必须有证据,女伯爵必定有第一手消息。同时,他也想出了拯救罗德里戈的办法。罗德里戈还困惑无语,他立刻对裁判开口。

  「裁判,如您所见,我的朋友悲不自胜,以这状态今天怎能与人决斗,我请求延期。」如果可以延期,他打算带着罗德里戈立刻前往韦斯弗斯城避风头,同时透过管道与凡拉兹克兹家谈判。

  但斯帝芬诺却察觉姜库勒飞快地朝派法瞥一眼,似是征询他同意。明明裁判应当是公正第三方,为何需要过问他的意见?

  「先生怎么想?」斯帝芬诺逼问。

  派法上前一步。「我不认为有延期的必要。凡拉兹克兹仅是基于礼仪表达哀悼之意,但他仍需要捍卫妹妹的名声。」

  斯帝芬诺又看见凡拉兹克兹对身旁的弗芮亚人蹙额。

  「我希望听一听凡拉兹克兹先生自己的想法。」斯帝芬诺坚持。

  「无妨。」派法转身对凡拉兹克兹说:「提醒阁下,您的家族尚未洗刷污点,若随意延期,外头不免有人会怀疑您是怯懦避战。」

  凡拉兹克兹听了面红耳赤。「别拖延了。」他简单回答。

  「三天前还收到我爸寄信来啊,斯帝芬诺……」罗德里戈仍在迷惘。「他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

  「只是谣言,回去问问我妈就知道了。但现在——」他轻声提醒。「看来你还得撑下去。」

  「我知道。」罗德里戈惨然一笑。「或许我称不上多勇敢,但也不想当个胆小鬼。」

  他带着胡青的双颊发白,抿紧了嘴走到木匣前面取出一把手枪。凡拉兹克兹也过去,拿起另外一把手枪。

  「很好,两位。」姜库勒说:「既然无法调解,现在请就位吧。你们背对背,枪口对准半空。先前助手已经协议二十步后转身开枪,我会为你们计算。」

  罗德里戈与凡拉兹克兹背贴着背站好。凡拉兹克兹先解开击锤,罗德里戈听见喀嚓声,露出惊慌眼神求助于斯帝芬诺,一脸不知所措。

  「拉击锤。」斯帝芬诺说着唇语并示范动作。罗德里戈将枪放低、用两手拇指一起才总算扳动,差一点把枪掉在地上。斯帝芬诺看得心惊胆寒,派法则一脸事不关己,阿拉巴卡医生已经打开医疗包。

  罗德里戈挺起身子,又靠上对手的背。

  姜库勒开始算步。「一——」

  两人往前迈出一步。随着裁判继续数,他们距离越拉越远,斯帝芬诺察觉罗德里戈的步伐大得奇怪,也看见他又闭起眼睛,于是心更冷。

  「十。」姜库勒喊道。

  才要喊出十一,却被砰的一声打断。罗德里戈身边冒起一团硝烟,他一脸惶恐瞪着从手中掉在地上的手枪。

  「它自己打出来了!」罗德里戈大声嚷嚷。「我没扣扳机,我发誓,是它自己打出来的!」

  「『误触视同攻击』,」姜库勒引述《决斗法典》内容。「继续。」

  罗德里戈猛往斯帝芬诺看。「枪自己发射了,我根本没碰这玩意儿呀!现在怎么办?」

  「继续往前走。」斯帝芬诺脸色阴沉。

  凡拉兹克兹听见枪声后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举着枪回头看了看状况。对手误触造成子弹击发,对他而言代表转身以后能好整以暇地瞄准,无须担心罗德里戈打中自己,加上他原本就是神枪手,这种状况下怎么可能不命中。总而言之,在他眼中罗德里戈等于已经死了。

  斯帝芬诺的手按在胸口的暗袋,里面就是他答应会帮罗德里戈送过去的遗书。罗德里戈看见他这手势,明白了朋友的心意,怆怆一笑,咽了口水,昂然阔步走向生命终点。斯帝芬诺很清楚看似简单的动作,却要朋友提起多大的勇气,因此尽管再悲伤再难过,都为他感到骄傲。

  「二十!」姜库勒大叫。

  罗德里戈转身以后,毫不动摇地望向敌手。凡拉兹克兹手一扬,瞄准后开了火。罗德里戈听见枪声,还是忍不住身子一抖、闭上眼睛。

  可是子弹从他头颅旁边削过,巧妙地在脸颊刮出血痕。凡拉兹克兹手放下,冷眼瞪向派法。

  「可不能让外头骂我欺负手无寸铁的人。」他很有骨气地说。

  斯帝芬诺满怀感激地望向他,接着快步跑到罗德里戈身旁。罗德里戈浑身僵硬,紧闭眼睛不肯睁开,一直等着自己的死期。

  「没事了,朋友。」斯帝芬诺告诉他。

  但罗德里戈无法理解。打开一边眼睛以后,他悄声问:「这子弹怎么飞得特别慢?」

  斯帝芬诺听了正要大笑,却看见姜库勒与阿拉巴卡医生拔腿逃命。

  又一次枪声。斯帝芬诺耳朵差点聋了,气得转头瞪向凡拉兹克兹。

  「你凭什么——」

  他没说完话。

  凡拉兹克兹没了脸,整颗头颅血肉模糊、脑浆四溅、伤可见骨。他身体一阵痉挛后便往地上摔。

  斯帝芬诺张大眼睛看着他惨死,接着诧异地再望向旁边。派法将还冒着烟的手枪插回自己腰带,冷冷地又拿起一把。

  那弗芮亚人转过身,往罗德里戈瞄准,斯帝芬诺还不明白怎么回事,也没时间思考清楚,立刻往朋友扑过去,将他压在地上,自己挡在前面。

  砰的一声,斯帝芬诺肩胛中弹、身体剧震。他整个肺里的气全吐出来了,但幸亏有术式皮甲保护,子弹打不进皮肉。

  「怎么回事?」罗德里戈仓皇之中低声问,声音模糊,因为脸埋进土里。「他干嘛开枪打我们?」

  「我知道就好了!」斯帝芬诺激动低吼。

  派法又将枪塞进腰带,从胸前口袋拿了把马甲枪,也就是小得可以让女士们塞在胸口的手枪。

  斯帝芬诺跳起来同时拔出剑,他认为自己可以在对方下次开火之前进入攻击距离,但才踏出第一步就听见另一次枪声。子弹落在他脚边,轰得尘土飞扬,而他也瞧见石墙后面闪出火光。另一枚子弹从头顶呼啸过去,也就是说至少还有另外二人躲在树林内往朝他们狙击。

  派法的小手枪已经对准他,上了击锤、正要扣扳机时又响起枪声。这回是弗芮亚人手中的武器飞出去。派法怒骂之后,猛然旋身又惊又怒地瞪着树林。

  斯帝芬诺可不敢浪费时间思考究竟是有人救援,又或者派法的伙伴居然失手到这地步,一把将罗德里戈抓起来。罗德里戈看见了凡拉兹克兹的死状,情绪还没平复。

  「得赶快跑回马车!」

  「等等!」罗德里戈大叫一声,竟冲上前要将方才自己用的决斗手枪捞起来。一发子弹打在地上,他先缩手,又立刻再拿好手枪,然后才弯着腰往斯帝芬诺跑过去。

  斯帝芬诺翻了白眼。「那玩意儿又没用。」

  「我知道啦。」罗德里戈虽这么说,仍将手枪塞到腰带。

  斯帝芬诺拉着朋友手臂。「低头,用墓碑做掩护。」

  两人蹲低潜入雾气之中,可是雾正慢慢散去。他们在墓碑之间逃窜,子弹一发发落在碑石上,石屑漫天喷散。两个人溜到纪念碑后面,头上是大理石天使雕刻,才要喘口气,天使翅膀竟被击断坠落下来,他们赶紧侧身。

  罗德里戈语气一变。「你觉得刚才凡拉兹克兹说我父亲死了,是真的还假的?」

  「很快就会知道,」斯帝芬诺说:「女伯爵一定有情报。」

  接着是天使的鼻子被打塌。

  罗德里戈愤慨起来。「为什么想杀我们?」

  「我一样搞不清楚。」斯帝芬诺抹去脸上汗水,方才帽子被子弹打飞了。「他这些同伙都射得很准,看来拿的是新型的线膛枪,我只听说过,还没亲眼见识到。线膛枪比起加上术构的滑膛枪还要精准,真希望可以看看——」

  「我可是看够了,谢谢。」一发子弹打中天使的脚掌,罗德里戈赶紧伏平在地面。

  斯帝芬诺冒险探头,想知道派法在做什么,却发现对方不见踪影、也难以判断这是好是坏。他又张望一阵,想知道马车还在不在、车夫会不会逃命去了,惊讶地看到车子还在,不过马儿听见枪声很惊恐,不断转着眼珠、蹭来蹭去。车夫没有一看苗头不对就跑掉,挺叫斯帝芬诺感到意外,却又担心也许只是车子还在,车夫根本溜走了。

  「最后一段路了!」他叫道。

  罗德里戈点点头,两人一起从天使像后面朝着马车全速狂奔,原本紧张地以为会被弹雨拦截,没想到风平浪静。

  「他们走了!」罗德里戈欣喜大叫。

  斯帝芬诺摇摇头,暗忖拿着这种昂贵武器对付自己,这群人应当是职业杀手,不可能轻言放弃。到了马车旁边,他才明白为什么马车还在,车夫居然蹲下来闭着眼睛蒙住耳朵。斯帝芬诺伸手抓起他衣服。

  「别开枪。」车夫哀求,双手乱舞几圈。

  斯帝芬诺定睛一看,车夫抖个不停。「这家伙没用,你带他躲在车厢,我来驱车。」

  「你会?」罗德里戈狐疑地问。

  「龙我都骑过了,」斯帝芬诺回答:「驾驶马车会有多难?」

  这辆双轮马车本来就小,只容得下两个乘客,而且他们直接坐在马儿后头,驭车者则坐在车厢后侧车顶上,缰绳系在镶于厢盖的两根短柱。斯帝芬诺爬上去拉起缰绳,其实并不很确定该怎样操纵,只好用力一甩大喝道:「驾!」

  马儿早就想走,起步神速,斯帝芬诺险些飞出去,罗德里戈与惨叫的车夫则在厢里跌成一团。小马车在路上摇晃得厉害,左甩右荡,嘎吱嘎吱响,他紧抓缰绳努力试图控制疯狂的马匹。

  罗德里戈随便找东西一抓,探头到外面朝朋友高呼。「要去哪儿?」

  「翻云号!」斯帝芬诺往朋友吼。

  子弹射在厢盖,他惨叫着连气都快喘不过来,掉头一看竟是那黑色大驷在后头追逐,派法人就在驭车者身旁。

  这下子斯帝芬诺可真将线膛枪给看清楚了,因为枪管就举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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