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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今日教会内众领导人看重世俗政治更胜于服侍上帝,我感到痛心疾首。主教长竟握有兵力、舰队以及间谍……年轻一辈的术匠不以技艺荣耀神,而是荣耀主教长。因此我沉痛劝谏吾王,当与神息教会切割干净。
——大主教山谬.温腾,五十年前手札内容,弗芮亚改革教会收藏品
尚未日出时,杜孛就到了墓园周边,也瞧见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与吉尚上校到场准备决斗,但杜孛所在之处不是地面,而是树上。
只看他外表的话,一般人无法想象他爬树身手很灵巧。其实这技术也是慢慢培养出来的,因为杜孛发现躲在树叶里头最能敌明我暗,后来更进一步学会爬外墙上阳台或透过窗户偷窥,也能在屋顶快速移动。
藏身于枝叶间不被发现的杜孛悠闲自在,跨坐在一条大树枝上,背靠着树干。
这位置可以清晰掌握决斗场地状况,包括墓园周边森林的各种动静,因此他一开始就观察着另外两个鬼鬼祟祟摸进林子里的人。
杜孛认不出对方是谁,但知道两个人趁大雾到了定位,就这么埋伏在围墙后,身上是长外套、高统靴,携带了长管枪枝。若只是路上瞧见,多半会以为是上山猎松鸡的仕绅。
杜孛从口袋掏出折迭望远镜,展开以后仔细研究那两人。
「唔、唔……」他自言自语着。
其中一个人带着普通的长管枪,另一人拿的却是称之为「线膛枪」的新型武器。线膛枪比滑膛枪精准很多,即便以术构辅助也无法企及。拿这东西打松鸡未免太过浪费,而且他们身上还有多把手枪。
显而易见,是收了钱的杀手。不过谁雇用他们,谁会被暗算?杜孛自然也猜想得到。他从外衣取出自己的手枪,枪套由杜孛本人特别设计,与剑鞘相仿,但以皮带系在右肩下,能够贴身携带,可以外套遮掩,方便取用。
手枪本身为双管,不以燧石改采术构设计。枪管为上下排列,并使用同一击发装置,击锤与撞针锁片上都刻有术构,一旦接触就会冒出火花,平时则以一片小铜板分隔,撞针锁片旁有小拉杆可以选择发射的枪管。上枪管口径小但管身长,以多重术构辅助精准度,适合长程狙击;下枪管较短但口径大,以高火力为主。
这把枪是来自主教长的赠礼,由隶属于主教长的兵工厂特别依据杜孛的设计来打造。他检查手枪各部位,特别是术构部分,确保准备万全。其实也无须怀疑,因为他将手枪插于腰带之前都会好好检查一番。
杜孛将枪放在树枝上以手压着握把,放松下来看着底下状况。太阳出来以后,浓雾逐渐褪去,因此视野不算差。他所在的大树与决斗场地也只有一百呎距离,早上风不很大,可以听见几个人说话的大概内容。
看见姜库勒出现,杜孛笑了笑,这老不死的家伙想必收了赫灵顿的钱,会按照赫灵顿的心意来操纵这场对决。
杜孛仔细观察聆听,希望得到亨利.瓦勒斯伯爵去向的线索。他看着双方试用枪枝,姜库勒察看决斗者衣物是否有术构,这些过程都没什么特殊。直到决斗即将展开,凡拉兹克兹却忽然开口说了一段话,听得杜孛相当在意。
那位年轻人带着很重的外国腔调讲起珞榭语,但在一片宁静中还是很容易听清楚。「维伦纽夫先生经历丧父之痛,我若不致哀,实在不近人情。」
想来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尚未得知此事,因而脸上表情如被牛车撞飞般错愕不已。
「……那么恐怕竟得由我宣布这噩耗了。两位知道我父亲是伊斯塔拉派遣来的大使,昨晚收到消息,维伦纽夫大使先生死于刺客枪下,凶手逃逸,但我国高层已经全力动员,誓将贼人捉拿问罪。目前种种证据显示下此毒手者来自崔斐安……」
听闻珞榭驻伊斯塔拉大使身亡,杜孛同样感到震惊,而他最不喜欢的就是惊讶,派遣在伊斯塔拉的手下怎么没有立刻通报?他牢牢记住之后要革职换人,同时脑袋分析这事件的脉络。
珞榭大使被崔斐安人暗杀,未免也太过便宜亨利伯爵。原本杜孛就怀疑是他在幕后操弄卜拉法争夺战了。卜拉法岛特产就是浓缩神息制成的神血,主要做为伊斯塔拉和珞榭两国的飞船与舰队动力源。
岛上的资源造成伊斯塔拉与崔斐亚两国长年积怨,几度濒临大战边缘,都是神息教会介入调停、勉强维系了休战约定,然而如今看来和约恐怕也没用。大使遭人杀害,艾雷瑞克国王为了面子势必得追究。
一如年轻的凡拉兹克兹公子要保护妹妹的清誉,对艾雷瑞克国王而言这是国格问题。但艾雷瑞克国王将会进退维谷,因为全世界都知道他比较倾向崔斐亚,偏偏杀害大使的也是崔斐亚,如此一来他到底该怎么做?或者说玛裘林女伯爵会希望国王怎么做?杜孛将这些资讯整理好,收进脑袋里的档案柜,然后继续关注决斗进行。
吉尚上校意图以好友丧父为由延后决斗,原本看来会成功,凡拉兹克兹年纪太轻,头脑也不是多灵光。可惜伪装为派法的赫灵顿在一旁怂恿教唆。
这个赫灵顿为什么如此坚持要凡拉兹克兹杀死罗德里戈.迪.维伦纽夫?依现况发展下去,维伦纽夫只有死路一条。凡拉兹克兹的枪法本就远近驰名,而杜孛也注意到维伦纽夫家公子连枪口在哪里都分不清。
杜孛看着两位决斗者背贴背、举起枪,各自往前准备迈出二十步。姜库勒帮他们计算步数,大家都注意着场上的一举一动,不过杜孛注意的却是赫灵顿。
姜库勒数到十,赫灵顿的手举到面前,乍看是个很普通的动作。
但杜孛将望远镜紧贴在眼前。
然后看见赫灵顿迅速在半空画了术印,动起嘴唇念念有词。
一眨眼,维伦纽夫的手枪击发了。
「它自己打出来了!」维伦纽夫仓皇大叫:「我没扣扳机,我发誓,是它自己打出来的!」
他其实没说错,因为他根本没扣扳机。手枪只是回应了赫灵顿的法术而已,偏偏底下所有人,包括他的上校好友在内都不信任他。
姜库勒判定他是误触,所以根据决斗规则,凡拉兹克兹不必担心对手反击,而且仍然有权杀死他。赫灵顿得意冷笑,想必一切正依照他的计画进行。
决斗者终于走完二十步。维伦纽夫转身面对自己死期,赫灵顿双臂环胸,冷眼等着大功告成。
凡拉兹克兹开枪了。然而子弹从对手的脸颊擦过,他放下枪。
其实凡拉兹克兹确实做到了《决斗法典》的要求,使对手见红就算是维护了自己家族的荣誉。他一脸傲气地瞥向赫灵顿。
「可不能让外头骂我欺负手无寸铁的人。」
维伦纽夫失了神,闭着眼睛站在原地等死。吉尚上校跑到朋友身边,因此两个人都没看见赫灵顿气得涨红了脸,也没来得及察觉他竟伸手探入外套内,自腰带下拔出枪。姜库勒在旁边倒是发现了,还对医生示警,两人转身就跑。
年轻的凡拉兹克兹眉心中弹,当场毙命。杜孛继续追踪赫灵顿的一举一动,看见他拿出另一把枪,瞄准维伦纽夫,上校这时纵身保护,将朋友撞在地上,自己成了盾牌。子弹打在吉尚上校背上,但没真的伤到他,多半是因为上校穿了术式护甲吧。
赫灵顿将枪一丢,从外套内袋取了马甲枪,吉尚上校已经起身,拔剑要往敌人杀去。围墙后面两个杀手开枪了,子弹落在上校前方地上,尘土飞了起来。
赫灵顿的手下不敢太直接,因为两人距离太近,一个不慎会误伤雇主。不过赫灵顿已趁这机会用小手枪对准吉尚上校,马上就可以取他性命。
杜孛暗骂一声。他不想暴露自己位置,但也不能让赫灵顿就这么杀死吉尚上校。上校是玛裘林女伯爵的儿子,也是工匠失踪案的重要关系人。
同时他也不可以杀死赫灵顿,因为赫灵顿是找到亨利伯爵的唯一线索。杜孛的上枪管瞄准以后,将赫灵顿的小手枪给轰飞出去。赫灵顿转头往杀手藏身之处狠狠瞪了一眼,以为是手下坏了自己好事。两个杀手可就心知肚明了,他们听见枪生来自右方,顿时局促不安,担心自己会被埋伏在暗处的敌人收拾。
还好吉尚上校与维伦纽夫够机灵,找到空档就赶快逃命。赫灵顿也跑了,却是跑向自己的马车。杜孛可不想追丢。墙壁后头两名刺客继续开火、上膛、继续追击,但也因此耳朵被枪声震得就算打雷也不会听见,更没空注意到杜孛快速滑下树干。
杜孛的马就绑在附近。赫灵顿上马车,要车夫往吉尚上校与维伦纽夫追过去时,他也跳上坐骑。上校两人抢了一辆小马车,赫灵顿提着滑膛枪爬上颠簸的大马车,还回头大叫要两个手下也跟过来。杜孛停在树林内,等到两个杀手也骑着马通过以后才随着冲出去。
于是吉尚上校带头、赫灵顿紧追在后,两名刺客骑马赶上,杜孛尾行。
「像是一群小鸭子呢。」杜孛自言自语,咯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