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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恐惧未知,因此派遣间谍调查邻国所为,对方也同样监视我们。我们需要安全感,自身举措却又深化不安对立。于是我们拟定友好条约,将副本送交友邦,透过的仍是间谍的手。
——赛席璐.迪.玛裘林女伯爵手札内容
今天玛裘林女伯爵不见客,吩咐秘书告知前来沙龙的人说她身体不适。但实际上她还是接见了一个人,不过并非走前门,而是从厨房。班瓦在王宫仆役群中颇吃得开,所以他入宫有要事求见女伯爵的消息也从厨子传到洗碗女仆,再传到道路小厮,然后经过裁缝师进了玛莉亚的耳里。玛莉亚是女伯爵很信任的侍从,便将这件事情禀报女伯爵。
玛莉亚.涂托勒已经六十岁了,六十年人生中有四十年都奉献给女伯爵,斯帝芬诺出生以后也陪着她重新入宫。女伯爵对待玛莉亚以及所有下人都很好,坚持让每个仆从都学会读书写字,为此特地聘用家教。此外服侍她的人工资都相当优渥,住房也舒适,因为女伯爵认为日子过得好,下人才不容易出卖主子。话虽如此,玛裘林女爵从不与下人亲近,因此经过四十年,玛莉亚对女伯爵还是保持敬畏的态度。
玛莉亚到厨房,带班瓦走进王宫中的仆人专用通路,里头狭窄昏暗,不过非常隐密,连接了各区块的餐厅、沙龙。这种设计是为了满足贵族需求,他们一摇铃仆役就该立刻现身服侍,而仆役也应当来无影去无踪。然而实际上使用这些通道的并非只有下人,后来贵族发现走小路就可以在不同寝室间来回,偷情相当方便,所以夜里仆人专用通路特别热闹。
幽暗狭廊隔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进入女爵寓所,玛莉亚用了钥匙后碰触门锁周围刻上的术印。开门后她带班瓦进入大密室,里面飘着香水、檀木以及桧木的气味。玛莉亚点了一盏金丝灯,底下有许多大箱子,里面装了各式罩裙、衬裙、斗蓬与正式外衣,还有长睡衣、小褶裙、长袜、披肩等等,墙壁下则整齐排列了精致典雅的鞋子。她指了一张椅子,悄声吩咐班瓦先坐在这儿等候。班瓦是老家仆,很清楚这些规矩,乖乖坐着等待。玛莉亚推开内门进去找主子。
女爵人在书库内整理各种信件、公文与报告书,分成三迭:第一迭不重要、可以交给子爵代为回应,第二迭择日细读,第三迭需要立刻处理。
偶尔她会放下手边耕作,转头看着旁边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十五岁少女。少女的蓝丝蓬裙、白纱小褶裙都太大了些,散在地上好像将她层层包围起来。女孩很年轻,身子骨柔软,手肘压着地面,拖起下巴正研究一张彩色的埃朗世界地图。她丰盈的栗色头发每天一早就会有人帮忙梳理、上卷,但追着长耳猎犬跑来跑去以后,发丝又都掉在脸上了。虽然是猎犬,但那狗儿是体型小的品种,有双水汪汪大眼睛,但因为太喜欢偷吃点心,所以被取名叫贪吃鬼,正躺在女孩的蓝色裙襬上头睡觉。
艾梅莉亚.路易莎.苏菲亚(Amelia Louisa Sophia)公主殿下,大家通常叫她苏菲亚,是国王艾雷瑞克与王后安玛莉的第三个小孩,同时是独生女。两位王子都已二十多岁,从军报国。国王生了两个男孩可以继承王位以后就对儿子们失去兴趣,所以他们还小就被送到神学院里,长大进入大学,接着就入伍。长子艾雷瑞克二世已经是北方王家舰队的上将,次子艾雷桑卓也指挥一艘飞船。两人才能不出众,不过长子倒是以带兵严苛而闻名。
苏菲亚的诞生在预料外,又正好是么女,很受国王宠爱,甚至溺爱,她要什么都给,她不要的也会给。生母王后殿下偏偏是个虚荣又脑袋空空的女人,根本不是真心关怀女儿,只想着怎样找个好对象把她嫁出去,所以执着增添女儿的美貌,花费很多时间为苏菲亚梳理、或卷或夹头发,给她两颊与嘴唇化妆,还硬是要苏菲亚挤进马甲捆紧一些,好将那对小乳房给托得又高又挺。
除此之外,王后要她学跳舞、学美姿美仪,还学了绘画以及一手好刺绣,唯独不学读书写字,只因为她母后本身就是文盲,不认为女人需要有知识,甚至看见苏菲亚想读书还会骂人,直说男性不想要聪明的妻子。
双亲如此,女儿眼看毁于一旦,多亏苏菲亚天生的好个性、对音乐的热情、出众的术匠天赋,加上女伯爵的教导,才使得公主不至于真沦为娇纵而愚昧的瓷娃娃。
很久以前苏菲亚就很亲近玛裘林女爵。宫廷众人不懂缘由,认为冷酷狡狯、城府深沉的女伯爵与纤细羞涩的公主不该会有交集。两人的情谊从女爵踏入乐室那一天展开,她看见五岁小女孩努力想学会弹琴,也察觉公主殿下其实很有天分,于是亲自指导。交谈中发现贵为公主竟然不识字,女爵为她上的课就更多了。
纵使面对这样一个小女孩,女爵却未放下冷漠疏离的态度,而且是个要求严格的老师。但苏菲亚很能体会得到教育有多么可贵,因此非常认真学习,也十分敬爱女爵,不过对外还是尽量保持低调。年纪还很小时,她就得知母后对玛裘林女爵积怨已久,许多年以后她才能了解母亲心中埋藏多少嫉妒。但现在的苏菲亚只知道每当与女爵在一起,她才能好好做自己,不是父王口中的「小宝贝」,也不是母后口中的「小乖乖」。
至于女爵则在教育女孩的过程中得到以往没有过的深沉满足。与苏菲亚在一起时她相当开心,本还以为这辈子都不再能有喜悦感。但女爵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这女孩,以培养珞榭公主成为有教养有文化的女性当作借口。公主殿下确实无法从母亲那儿学到什么,王后的脑袋与茄子差不多;至于国王陛下或许有点小心机,却谈不上什么知识或智慧。
女伯爵想专心将信件分好,但目光老是飘向苏菲亚,欣赏她那细致的美貌时不是第一次有点气恼,不解为什么王后居然总是说公主「相貌平庸、俗不可耐」。
苏菲亚发现女爵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抬头露出微笑。公主一离开王后视线,就会将腮红赶快抹掉,但脸蛋依旧活泼甜美,只是白了点。该说白得过分了,那不是化妆,而是生病。
一直以来苏菲亚都受头痛所苦。童年时痛得不厉害,随年纪增长越来越剧烈频繁,国王找了世界各地的名医,做过各种详尽的诊察,却始终无法判断出病因。苏菲亚视力与视野都正常,头部没受过外伤,也没有脑部疾患症状,如抽搐、耳鼻出血等等。
医师尝试过许多治疗方法,从水蛭放血到使公主呕吐的药物都用过了,但病况毫无起色。每当发作,苏菲亚的惨叫声传得连远处走廊房间都能听见,而且她痛得无法自制,仆人得以下犯上将公主手脚绑在床柱,免得甩动挣扎时误伤自己。
她双亲也为此忧烦甚深。国王是因为宠爱这宝贝女儿,王后则担心有怪病的女儿找不到好丈夫。
「殿下今天气色好多了,」女伯爵口吻还是疏离而客气,眼睛回到文件上。「听说您昨天夜里又发作,这回疼得很厉害吗?」
苏菲亚脸色绯红,很高兴女伯爵关切自己。开口时她语气沉郁,但讲话速度挺快,彷佛聊这件事情也很高兴。「疼得要命呢。就好像有人拿了一把烧红的刀子往我头盖骨猛戳,每次发作起来,我什么事情也没办法想,只能一直希望赶快停下来。母后要我喝上次医生开的药水,但那药水不只苦,喝下去也不舒服,好像整个人被蒙在厚毛毯里面。反正喝了也没效,表面上没那么疼,结果是隐隐约约在毯子底下疼,那样更难受,所以我都含一口让母后安心,等她回房我就吐掉。」
她好像还想说什么,却咬着嘴唇没讲出来。
「公主殿下,怎么了吗?」女伯爵问。
「喝了药水会想睡觉,但睡着了还是会做噩梦。我觉得做噩梦比头痛还恐怖。」
女伯爵的手停下来,转头望向忘年之交,眼神透露出担忧。「殿下还做一样的噩梦?」
「是的,女爵。梦境里头我在一个有火把照亮的洞窟,里面很冷,呼吸都冒出白烟,而且我身上只有一件简单的罩衫而已。我知道后面有东西在追赶,所以一直逃,吸了冷空气胸口很痛。喘不过气的时候我才停下来,赶快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但还是一直听见很沉重的脚步声接近。我感觉得到一股饥渴,追着我跑的东西想吃掉我。我又继续跑,可是脚步声仍旧咚隆咚隆地跟在后面。」
苏菲亚的声音变得很小。「最叫我害怕的,其实是那东西知道我的名字,一直叫我。我就是听到自己名字才会醒过来。」
公主眉头紧蹙。「不过就算醒着,我好像偶尔还是听得见脚步声,咚隆咚隆咚隆……甚至感觉得到那东西踏得地板震动起来。」
女伯爵听了颇不安。以前苏菲亚就提过这噩梦,每次都差不多,只有小细节会变动,乍听之下会以为这女孩描述的是真实经验。赛席璐考量着该不该将这件事情报告给国王,也许是个新的症状,可是考虑到一半仆人玛莉亚就进来打断思绪,并且带来消息:班瓦在更衣室内等待,看来有要事禀报。
她缓缓起身,丝裙旋转落下时擦出细微声响。
「殿下,我得先离开一会儿,请您先在地图上找出崔斐亚、伊斯塔拉以及卜拉法岛这三个地点。」
「我知道答案了喔,女爵。」苏菲亚略显得意,并指出地图上两片较小的大陆。
「那准备一下,待会讨论这两国之间越来越紧张的政治情势,以及它们与卜拉法岛,还有与我们珞榭之间的关连。」女爵吩咐。
「好的,女爵。」公主抱起狗儿,放在地图上。「贪吃鬼,你来帮我找卜拉法岛……」
女伯爵本不打算见客,所以只穿了一件宽松但精致的白纱无袖衫。玛莉亚为她取来一件绿色云纹外衣,她直接披在纱衫外就走进更衣室内。
班瓦起身鞠躬,但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女爵要玛莉亚端了白兰地过来,班瓦喝过以后布满皱纹的脸颊才回复一点血色。
「请坐。」女爵说。
女爵还站着,班瓦明白自己不能久留。
「你是为斯帝芬诺走这一趟吧。」
「是的,女爵阁下。」班瓦就座。
「上回听他说要带那支『败寇队』去韦斯弗斯城。」
「阁下,他们启程了,」班瓦回答:「不过碰上一些耽搁。」
接着老家仆就交代斯帝芬诺两人在公园遭人提出决斗,带罗德里戈赴约,本以为罗德里戈必死无疑,但斯帝芬诺答应会设法营救,并要翻云号准备出航。班瓦因为担心还是去屋舟那儿等消息。
「决斗之中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阁下。」他继续说:「斯帝芬诺少爷来不及告诉我,上船时有人往我们开枪。刚才有没有告诉您,我也开枪打死了一个刺客?」
「说过两次了。」女爵淡淡答道。她听报告时仍是一派淡漠、没有情绪。「你还提到我儿子受伤了,是吗?」
「是,阁下。肩膀中弹。」班瓦昂首说:「比起上次战争中受的伤算是轻的,想必少爷撑得过去。弥莉小姐与多数荡舟族人一样擅长制作草药,可以为他疗伤。」
女爵对这部分没表露太多兴趣,直接转移话题。「描述一下拿着线膛枪的那个男人。」
「罗德里戈少爷称他『李查.派法爵士』,而斯帝芬诺少爷则说过对方是个弗芮亚来的贵族,讲话也是弗芮亚腔调。」
「知道他相貌吗?」
「少爷可以,我就没办法了,只有远远地瞧见,而且当时他想杀我,请阁下见谅。」
女爵嘴唇一紧。「那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班瓦?」
「是,阁下。」
「就你所知,罗德里戈公子知不知道父亲的死讯?」
「维伦纽夫大使死了吗,阁下?」班瓦惊讶地问。
「恐怕他是死了,班瓦。大使从伊斯塔拉财政大臣的办公室出来时遭到枪击,当地政府逮捕了一名嫌疑犯——是崔斐安的激进派、人又非常刚好出现在附近。国王陛下已经发出措辞强硬的声明,表达对于大使之死的不满,要求伊斯塔拉展开全面调查。」
「原来如此,」班瓦双眼泛泪。「罗德里戈少爷一定会很痛心。我立刻写信告诉他。」
「顺便通知他,短期内先别回来,他因为凡拉兹克兹公子命案而遭到通缉。本来我还不懂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指控,这下子总算明了了。这件事情我会处理,但与对方打交道也需要些时间,等时机成熟,他才可以回家,我会派人通知。」
「好的,阁下。多谢女爵。」
「还有事吗?」
「没事了,阁下。」
班瓦喝光白兰地,将小杯搁在桌子上然后起身。女爵叫玛莉亚进来循原路送客出去,两个下人要走的时候,她又出声请班瓦留步。
「班瓦,你说过和我儿子有联络管道,对不对?那你知不知道他在韦斯弗斯城住哪儿?」
老家仆一脸顾虑。「或许知道吧,阁下。」
「别担心,班瓦,我不会逼你说,但有他消息麻烦通知我。」
「好的,阁下。」老人又鞠躬,接着随玛莉亚离开。
女爵吹熄了灯,一个人待在黑暗中良久,不断转动手上的金戒指。回到客厅之前,她又召来随侍的达壬,要他找人去调查神秘的李查.派法爵士。
达壬立刻去办,女爵回到书库内。苏菲亚见她进来想起身,却被不肯走的狗儿压着裙子。
「贪吃鬼,你太调皮啰。」苏菲亚的处罚是吻小狗的额头一下。
女爵缓缓回到座位。「抱歉离开了很久,殿下可以告诉我卜拉法岛的政局状况吗?」
苏菲亚将小狗赶到一旁站起来,走到女爵面前回答课题。
「伊斯塔拉与崔斐亚都想占有岛邦卜拉法,因为岛上有名为神血的宝贵资源。神血是神息转变为液体型态,可以用于发动飞船。主教长比较倾向由伊斯塔拉拿下卜拉法岛,因为教会与伊斯塔拉关系比较友善,但父王则认为我们与崔斐亚渊源比较深厚,所以偏向他们那边。」
「卜拉法城邦又如何看待这件事?」
「当地议会不想依附任何一方,希望保持独立。」
苏菲亚接着描述独立城邦与君主国的不同。她讲话时,女爵恰好瞥了接见班瓦之前要读的信。寄信者是安插在弗芮亚的密探头子,信件内容的人名使她高度关切、浑身一凉。女爵很想认真读信,但又不愿意打发公主,因为太常有人要她「自己去旁边玩」,这样女孩会很受伤。
「我们的死对头弗芮亚呢?」女爵问:「弗芮亚支持哪一边?神血与弗芮亚海军在这件争端上有什么重要性?」
苏菲亚张大眼睛,显然被问倒了,咬着嘴唇两颊涨红。
「弗芮亚海军吗?我不太确定,女爵……」
「上次上课已经说过弗芮亚海军的情况了,」女爵浅浅一笑。「也许用点蛋糕和热巧克力,妳比能够记起来。」
「噢,那当然。」苏菲亚笑着拍手。
女伯爵摇了小银铃,玛莉亚走进来听主人吩咐,出去端了金边良瓷大盘,上头的小碟子有糖果、香栗以及紫罗兰造型装饰的小蛋糕。咖啡与热巧克力的香味扑鼻而来。
「可以让我服务吗,女爵?」苏菲亚很兴奋地问:「母后都不让我自己倒水,怕我弄脏衣服。」
女爵表示能由殿下服务荣幸至极,苏菲亚听了非常开心,十分认真地对待这差事:首先她必须将跳上椅子想偷吃的小狗打发走,所以问了贪吃鬼想要什么口味。女孩拉着狗儿的鼻子一个一个嗅过,最后因为贪吃鬼伸舌头舔蛋糕,苏菲亚来不及阻止,就理所当然地把那一块给小狗吃。接着她在碟子前面若有所思,考虑着这么多精致的糕点,该选哪一个给女爵享用才对。最后公主还得为自己也做个抉择,所以是个浩大工程。
苏菲亚的心思全放在点心上,女爵趁这机会读信。信的内容动过些手脚,不知情的人就算拆来看也会以为是两名贵族妇女聊到宫廷趣事而已。
我们的挚友荷诺莉近日没有出现在宫内。
「荷诺莉」是女爵与密探间称呼亨利.瓦勒斯伯爵的代号。
荷诺莉忽然失踪,朋友们都很关心,大家议论纷纷。我也打听了一下,但没有人知道她的近况。我不得不说自己真的很担心,相信妳也一样吧。
我知道的并不多,有传言指出荷诺莉从一个身分成谜的船员那儿收到包裹,包裹到底装着什么也没人知道,但她才收到东西,就立刻回到自家宅邸里。我也就这样与她断了联系。
亲爱的,妳可以想象才对,我的好奇心多得可以杀死好几只猫咪,所以我想查出来包裹里面到底是什么。联络了关务署,一位朋友调到货单,上面记载那时间有两条商船入关,其中确实有个包裹要送给荷诺莉,包裹登记的内容物是——一个锡做的啤酒杯。我们那位淑女朋友收到这样的礼物还真古怪呢。
然后有件更妙的事情。我也看了货单,居然在上面发现妳的一位朋友。上次正好提到过曼纽.奥卡札,就是在韦斯弗斯城跑货船的那位。妳朋友是不是叫做皮耶卓才对?我忘记了,也许是亲戚吧。总之在货单上面找到认识的名字,不觉得好有趣?俗话说的好,世界真小。
后面有一段附注,看来是急忙附加上来的。
我刚刚得到令人震惊的消息。有一条前往珞榭王国的小船,在晴空万里的情况下,途中忽然消失在神息中,恐怕船上无人生还。这件事情与荷诺莉失踪的时间点也重迭了,该不会她就在上面吧?光用想象的就觉得好可怕!不过我觉得她是九命怪猫,假如有她消息会赶快告诉妳。
女爵读完以后信纸从手中滑落,眼睛虽是瞪着桌上一个女牧者的瓷像,却根本什么也没看见,连苏菲亚轻声叫唤都没听到。
「女爵,妳还好吗?」
她眨眨眼睛,意识从黑暗的死胡同中转了出来,隐隐约约知道公主已经叫了自己三遍。女爵揉着太阳穴,嘴角挤出苦笑。
「抱歉,殿下,今天我有点不舒服。」
「需不需要我帮忙呢,女爵?」苏菲亚放下热巧克力,很紧张地问:「给妳拿嗅盐6来,还是喝点葡萄酒?」
「殿下帮我叫玛莉亚来吧。」女爵虚弱地说:「今天恐怕不能继续上课了,加上王后殿下大概也正在找您,我可不希望惹她生气。」
苏菲亚摇了银铃铛。「希望您赶快康复,」她焦急地说:「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哦。」
「没事的,殿下,」女爵回答:「只是一时疲倦。」
苏菲亚点点头,眼神温柔、充满关心,接着抱起贪吃鬼笑了笑离开房间。等公主的脚步声远离,女爵指示玛莉亚。「找达壬过来,有急事。」
玛莉亚快步出去。接着女伯爵点了根蜡烛,将信纸沾了火,放在一个小碟上等它烧干净,灰烬以茶匙压碎,再倒进银壶内的咖啡渣中。
达壬进来了。「阁下,我来了。」
「我得与斯帝芬诺的侍从班瓦谈谈,刚刚他才来过,或许还跟其他仆人在一起。不然,就麻烦你到我儿子住处一趟,立刻将班瓦带过来。这件事情是最优先事项,我得赶快见到他。」
达壬鞠躬退下。
女爵起身以后来回踱步,双手一会儿握、一会儿开,总是转着那只金戒指。
达壬搭乘女爵为他准备的专用翼蜥车赶到斯帝芬诺的住宅,蜥爪刚刮过地面他就跳下来了。与女爵相处多年,达壬听得出她声音里那一丝恐惧的颤抖。
跑到门口他本想敲门,却在阶梯上愣住,因为没有敲门的必要,前门开着一条缝。达壬来过不少次,也认识班瓦,知道他绝不是会粗心不锁门的人,所以拿出手枪、解开击锤,轻轻推开门。
达壬脚步放慢、提高警觉,往外头看了一眼,没发现人影。
「班瓦?」他叫唤着,但没得到回应。
他走到厨房,暗忖班瓦通常会在这儿,却只看见一片狼籍。橱柜都开了,里面东西全洒在地板上,连艾雷瑞克国王的半身塑像也四分五裂。面粉袋被划破,全部倒了出来,木桶支离破碎、椅子倾倒歪斜。
达壬快步穿过厨房从后门察看,院子里面空空如也。回头绕进班瓦的卧室,整张床都翻过来了,衣柜被翻得乱七八糟。他握着手枪悄悄上楼,几乎可以肯定闯进来的歹徒已收工离去,但仍小心谨慎。
对方真是滴水不漏,就这一点达壬感到佩服。他们居然连挂在墙上的画也拆下来看看有没有密柜,上锁的箱子都被撬开,抽屉里各种文书都被取出来检查,甚至将书架上每一本都浏览过后才摔在地上。
终于确定屋子里只有自己,他重新为手枪上保险、然后将武器收起来,思索着歹徒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找到了没有。
达壬摇摇头,再大叫一次。「班瓦,在吗?是我,达壬,女爵派我过来!」
他担心老人躲在某个柜子里面,可是仍然没有反应。达壬也不真的抱太大指望,回到厨房以后跪下察看地板,伸出手指碰了碰器皿碎片。
有血,还没干。
重重叹一口气后,达壬的推测是老人从宫殿返回,正好瞧见歹徒在屋内,被对方围殴以后,或许绑回去了,又或者尸体被带走处理。而他只能赶回去复命,上车后便要车夫鞭子别留情。
知悉儿子住处遭人侵入搜查、家仆班瓦不知所终的变故,女爵扬起眉毛,额间那条纹路加深不少。
「没关系,你尽力了,」她对达壬说:「先下去吧。」
达壬退下之后,女爵独自一人倒坐在椅上,盘算着接下来究竟怎么做比较好。她想警告斯帝芬诺:儿子要交手的对象,居然是亨利.瓦勒斯伯爵这个最高明的刺客、密探,也是在女爵心目中这世上最难缠的对手。
尽管她在韦斯弗斯城内也有探子,可以透过他们示警,但转念以后就打消念头。亨利伯爵同样在那儿安插了人,双方都掌握了对手的资料,换言之透过自己人接触斯帝芬诺,反而会让敌人盯上儿子,然而不提醒儿子的话……
外头天黑了,仆人过来要点蜡烛,却被女爵请出去。她喜欢一个人在黑暗里头枕着手思考。还有一个选择是通知国王陛下有关亨利伯爵的行动与当前的一部分情形,当然这就看她认为要透露多少。艾雷瑞克国王应当会很不满,不过那很好应付;国王不是她需要顾忌,而且是顾忌到骨子里的对象。
女爵闭上眼睛,脑海出现斯帝芬诺的身影。那张脸与他父亲简直一模一样,每回儿子一笑,女爵的心就绞了起来。
「朱利安,我唯一的爱人,」赛席璐轻声祈祷。「保佑我们的孩子。」
6 含有氨,用以提神醒脑的随身药品。